◇◇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东行浙记   过林风   炎炎夏日,自然不能整个暑假呆在宜昌,经一联系,决定跟朋友去浙江转逛 一遭。四号筹备轻装,五日清晨便起程。朋友说:“去了会让你失望的,你可要 做好心里准备。”我付之一笑。泱泱文化大省浙江,有什么值得我用失望的眼神 去打量它呢?从宜昌起,坐高速公路驰抵武汉,五六个小时后,我们挤在武昌火 车站买票,因要坐当日客车,无可奈何就只能买全价的武昌至义乌的空调车厢, 且是无座。晃晃荡荡,经湖北、江西,历十五六个小时,清晨五点车抵义乌,这 时已疲倦至极。接着乘长途汽车到诸暨,再乘公共汽车到枫桥,最后是一辆摩的 载着我俩一溜儿开到了同学家。   此时是六号下午,而我们终于到达目的:上京村。   闲居客家   折过一段巷道,便到了一处院落。水泥砌成的院墙比我还矮。我和朋友走了 进去,就看见屋门边的躺椅上卧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人,身形瘦小,光着上身, 头发蓬松,嘴唇上的胡子多而密集,嘴里咬着一根牙签,腮帮子陷进去。躺椅旁 放着一对拐杖,一见我和朋友走进院门,立刻拿起两杆木棒走了过来。朋友介绍 说:“这是我父亲。”我连忙迎上前冲口说:“伯父,你好。”中年人吓了一跳, 连忙笑着说:“好好。”又问了两句,而我就听不懂了。朋友的父亲又蹦回躺椅,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老太太,银发扎髻,略显驼背,半掬着身子,走到跟前一把 抓住朋友的手就不肯放了。我正诧异间,朋友说这是他奶奶,我问了好,老太太 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能分辨。   我不由得打量了一眼这间屋舍。   江南流行两层的屋舍,朋友家也不例外。底层是三间屋子,二楼右首探出一 块空地作为阳台,因此共有五间屋子。若想分个客厅卧室实在难办。眼前正对的 是吃饭聊天看电视的地方,靠内壁是灶台,真是一屋三用。右边是卧室,转角过 来是一间柴房,紧靠的是遮天挡风雨的小猪圈。我和朋友走进正屋,将包袱放在 桌子上,看见另一张桌子上盖着一个竹罩,隐约看出里面是几碗菜。伯父和老太 太七嘴八舌问了又问,我在旁听了又听,似乎到了爪哇吕宋,虽有半分之乎者也, 但也难辨其一二真义,只好闷头喝水。   过了半晌,伯母回来了,张开吃饭的家伙就叫了一声,我只听明白朋友的名 字。一家人笑呵呵谈天论地说了一会儿,伯母坐在灶台前开始生火做饭。不一会 儿整个屋子青烟缭绕,伯父又打开吊扇呜呜吹了起来,我头皮发麻,而身上冷汗 未曾减少。   于是我住了下来。   农家院子,门都是大开的,而这儿的蚊子又大又肥,异常凶狠,且能分主客。 第一天晚上没挂蚊帐,只在床下面放了一盘蚊香。早晨起来摸腿,才知被咬了七 八处。我连忙找厕所方便,朋友却领我进了猪圈。里面放着三只木桶,两只白猪 哼哼个不停,我正诧异间,朋友对我说:“就在这三个桶里边大小便吧。”   南方热,饭菜都是凉的。午饭时,伯母从竹罩下取出几个盛菜的碗,红烧大 肥肉,剥皮毛豆,带皮毛豆,蒸熟的干秋笋,一碗不只为何物的汤,几个玉米棒 子。   我哪敢多吃!   吃了一碗米饭,夹了几口菜,半拉凉饭下了肚。伯母端来几个小碗,内中盛 满啤酒。啤酒是好东西,满满一碗全喝了,可是这些凉菜我却吃不下去。汤碗里 放着两柄勺供众人用,我就不想动它了。于是要了一杯水,就着包谷慢慢吃了下 去。吃了一会儿就推说饱了,伯父笑着说:“苞米是个好东西,营养最丰富。你 多吃几个。”这个硬邦邦的东西营养丰富与否,我竟说不出个一二来。   而我只能吃苞米了。   在朋友家饿的肚子一直都是平的四天才拉了一回屎,而且是跑到外面的树林 里方便的。   到了傍晚,朋友拿了毛巾对我说:“洗澡去。那边有个鱼塘。”   “我不会游泳。”   “这么热的天,就是旱鸭子也得下水。”于是他拿了一个充气的轮胎。到了 鱼塘,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水中嬉闹了。我下了水,才感到真正的压抑。身上有 轮胎,我便一直游到鱼塘中央,再游回来时,双壁内肘处已经磨破了。毕竟我不 会游泳,玩了一会儿就上来了,他们都望着我,“这个牛壮的小伙儿怎么不会游 泳?”   呆在家里好几天了,可是他不肯带我到处走一走,却翻出几本书让我看。邻 居家的纺织机响个不停,一直要开二十多个小时。我早晨八点起床,喝完稠稀饭 就是八点半。看会儿书,再看会儿电视,不到十一点,伯母开始做午饭,慢腾腾 吃了午饭,望着无聊的肥皂剧直打呵欠,于是睡午觉。我无事可做,索性睡到下 午四点,起来清醒一下,便去洗澡,回来又吃晚饭,啃两个包谷。朋友说天气热, 不宜出行,我想坚持立场,他早跟父母说起家乡话来。   而最闷的就是听不懂浙江方言。大家围坐一桌,有意无心地看着黑白电视。 一会儿看看伯父伯母厉害的嘴巴,偶尔听明白一两个字,就插一句话,他们便笑 了,又接着说个不停。伯父没了财路,说话声又炸又亮,伯母顺着,提高嗓门一 路儿高叹下去,我的朋友深感家道艰难,心中无限沟壑,坐在那儿发闷,时而笑 一下。初来时,伯父干事情尽量轻拿轻放,到第二天下午,手脚就重了起来。   晚上十点我去睡觉,先花十分钟检查蚊帐内是否有蚊子,然后才敢躺下身子。 大概是这间屋子较为阴凉,一家人全部挤在这里。我和朋友个一张床,伯父伯母 共一张。我又睡不着了。本就很尴尬,伯父的呼噜声起,我半夜都是醒的。睡觉 最后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理所当然。   吃晚饭时屋里才开灯,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细嚼包谷。通常有人来闲聊,一 家人旁若无人吃着饭,给来人搬张椅子躺着。来人一边跟伯父一家聊着,一边不 时望望门外的南山。   他在看什么呢?   院外有一排水杉,再往前,就是遍布林木的青山。山不高,大约一百米,山 腰的树很少,而山顶异常茂盛。常常,山腰有云雾罩着,下雨时,那雾漫下山来, 直至山脚的鱼塘和竹林,将眼前的景色轻轻盖住。这儿下雨时,先是雷声轰隆隆 响一会儿,然后才下起毛毛细雨。第二天,那个天热啊,仿佛太阳内部发生大爆 炸。我一动不想动。伯父家的柴房里堆着满满一屋的干柴,伯母也没有为柴火烦 恼过。说不定家家都这样,但山上的林木依是茂盛。   让我谈江南水乡的感觉,我说不出,因为这里跟学校所处的地方差不多,不 过是丘陵变成不高的山,橘子树变成不结果的松柳。上京村有座矿,承包给外人, 但每年也能从其中赚得百八十万的收入。时不时能在路上看见小轿车飞驰而过, 这足以说明上京村的卧虎藏龙了。隔壁的纺织机声声不息,于耳不绝,却也令人 难受。我甚至认为,如果这儿的人没有较深的自私自利思想是很难立足的,因为 有一座院落不能说明什么,除非能把他翻然一新。   当然,在上京村里,有发了财而依然野心勃勃的,有发不了财而声声叹息的。 靠山吃山,在浙江农村会被耻笑的。   这有点像从野蛮到文明的人类发展历程,如果一开始就大谈伦理道德、互相 礼让讲仁义,那么人们是富裕不起来的。人人力争上游而勾心斗角,总体上不吃 亏,却能加快前进的步伐,何乐而不为呢?   而我,肯定为不了。我的汇款还没到,只能再小住两日了。的确,我在同学 过夜没有超过两晚的,这次是个例外,但也例外得出奇。我私下跟朋友说了一些 感受,虽有谅解,但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余恨不得抢座银行放在他们一家人面前。   在朋友家的几日,比作客居是再恰当不过了。我望着眼前这个锈迹斑斑、一 家人生计维系于此的挣钱家伙,心里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它仅仅是辆拖拉机,也 能为一家人带来两万元的年收入。   荐福寺   但毕竟没有去成,朋友说他的朋友还没有联系好,打电话约在十二号,我俩 明天清早出门。   我失望极了。   他也看出我的难耐,顿了顿说:“不远处的山上有座寺庙,吃过早饭我带你 去看一看。”   我求之不得,匆匆吃了早饭,就一眼儿瞅着眼前的青山。   天很热,我俩撑了两把黑伞出了村子。开始的路比较平坦,两边的水稻有早 晚之别,不时一两棵柿子树擦肩而过。走了一会儿,身上已经出汗,而路旁也有 了一条小溪,朋友说这是水库里放出来的水,冰凉入心,可惜沟深草密,我不能 下去泡一下脚。朋友笑了,“着什么急呀,前面不远处就是水库。”的确前面有 一座土坝,坝的左面一条小路,往右是个桥洞,坝的半坡上是条不成器的沙路, 一辆中巴正行其上,看它在灰尘中摇晃疾驰,我不禁为身边的青山绿水惋惜。   到了水库,我爬上土坝,一汪清水立刻呈现在我眼前。湖不大,但有青山掩 映其中,蹲下身子望过去,绿波荡漾,与青山形影相吊。顺山势,有一头拐入另 一座山后面,所以湖的全貌不能一眼览尽。我伸脚下去,触觉到的水是热的,可 能是表面的缘故吧。水中鱼儿悠然游过来,尽咬我的伤疼处,我又痒又急,但又 不愿抬起脚。玩了一会儿,我俩钻进桥洞纳凉。朋友坐了一会儿对我说:“开始 登山吧。”两把黑伞又出现在路上。此时才开始爬山。   先是一段泥路,走了半截,前面出现一座石碑,姓氏已忘,只记得是某某人 出资修路,而从这石碑开始,往左一拐便是水泥路了。一条条石阶不断从眼下溜 过,不知名的树木随山风向我搔首。绕过山梁,到了一出小屋子,门首写着一匾 字:荐福寺。难道就是这间破屋!不用进去,就能看见里面是三尊泥胎,假正经 地享用龛里的青烟,墙壁上也抹得不象样子。   寺庙虽破,但所处风景不错,刚好建在一座小山头上,正所谓仰高山之灵, 纳溪水只清,蓝天白云下生出一座破庙来。朋友见我只顾看风景,不禁笑了, “这不是荐福寺,再往上才是正主儿。这儿建庙只因地段好,村人不想遗漏。”   走下来,又继续登山,这时石阶伸至一山坳处,在里面,舒缓一扭,又直直 冲上前,最里面有条山溪,汇成细细一股流淌下来,我伸手却够年着。走完凹路, 前面的树多了起来,登了一会儿的阶梯,突然出现一处小潭,花叶遮去大半,我 正当儿热得难受,见此水一汪躺在脚下,立刻摸着石头走了进去。一接触水便大 叫起来,简直是刚消融的冰,水清且凉,身心登时凉了许多。在里面泡了一会儿, 又在旁边的小潭里汲了两口水,这才不舍地离开了。朋友指着刚才我喝水的地方 说:“这是山上取水的地方。”可是让我这张嘴给玷污了。   好象到了一处人家。墙上开一扇门,里面有地有屋舍,我俩走了进去。这才 像座寺庙。庙门前是一关四叠,先是一尊菩萨,一副微笑的模样,半低首望着眼 前的牌坊。牌坊有两人高,上面刻的是古怪的书法,虽是繁体,但歪歪扭扭,况 天长日久,磨损不堪,也难加以明辨。接着是一座大烟炉,青铜面被薰得墨黑, 尚有青烟缭绕;而第四碟却离得较远,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关羽像,像不大,比真 人稍小而略显胖,关羽稳坐内中,横眉怒目,身前点着两三柱香。   但最耐看的是观音像。座下香火供奉,观音已享用得全身发紫。脚踩莲花接 平台,站在下面的人抬头看时,忽而觉得和的她的目光相对,心如电击,不禁为 之一震,款款弯腰,上前拜了下去。这尊青铜像立在庙前,似是迎客入内。但无 疑,这里是座尼姑庵了。   横匾下往里走两步是一尊佛像,这不前面的两尊大的多了,但没有观音和关 羽耐看。绕过“守护胜佛”,里面正间是大雄宝殿,耳听阵阵念佛声,仍是方言, 不懂其义。听着听着,就觉得老尼姑老在重复几个字,可能是阿弥陀佛吧。大殿 两旁的门窗上全部用竹节串起来当做帘子,门旁处一张桌子,一个和尚竟坐在那 儿,一边喝茶一边摇扇。朋友为我倒了茶,接着和一位从侧门走出来的老女人交 谈起来。我还是听不懂,于是隔着窗帘子望里面。正中供着一座活生大佛祖,上 书南无本师阿弥陀佛,佛的前面是一张大的供桌,上面雕满佛家烟云事,桌上摆 着施主可怜奉。单这张桌子就身价不菲。佛祖正襟危坐,两名尊者侍立其旁。这 就是在正门能看见的。   我走了进去。左边是两尊,一尊唐僧,而另一尊是道家财神。唐僧佛号玄冥 教主,而财神的去忘记了。佛道和一,正如念佛女尼与喝茶和尚,都是虔诚的化 身。右边是观音和另一尊女菩萨,却是一身流白,无暇得可亲可敬。但这一点, 就比那些为教义打打杀杀的教派锋争高明了许多。   朋友又我进了侧门,穿过耳房到后山。两旁是菜地果树,中间用石板铺出一 块平地来,六棵怪模怪样的树歪歪扭扭遮出一片阴凉。再往前是一道石刻,上书 某某人之墓。树下有石凳,我坐了下来。这是什么树?朋友早已看出我的纳闷, 笑着解释:“这六棵树叫做徘徊树。西湖那边想要高价买去,最终没有成功。这 树学名不知是什么,是落叶木,你看现在树叶已经发黄了。前面的那位是我们村 的一位高官,死后移居到此的。”果然,那碑的日期2001年4月份。再往后,就 是原模原样的山了。   徘徊树,荐福寺,神赐新福,福满献奉,供神拜佛,末了,还要在徘徊树下 逗留,消磨心中罪过。这六棵树,立于半山,清风徐来,绿叶飘摇,经历了漫长 的安宁与无聊,最终还要同心相连,将身子靠近一些,于是显出虔诚的心来,内 心在抉择面前徘徊不已,在外人看来大有痛定思痛之掺状。如果徘徊感天,竟叫 树儿有了灵气,他一定会努力矫正身段,做个健康的样子出来。   这里空气清新,环境幽雅,功成名就后俩此养生是最好不过了。下山前,我 买了一串念珠系在腕上,希望神灵能荐福于我,使我下山时不至于大汗淋淋而湿 了衣服。   鲁迅纪念馆   绍兴无非是一座城市,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喧嚣街市,一样的城里生活。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出了许多名人,如开国元勋周恩来,“五四”文化闯将鲁 迅,钗头凤里“莫。莫。莫。”的陆游,“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秋瑾,前北大校 长蔡元培,古有流觞取水的兰亭。而今,绍兴被冠以历史文化名城,由一大群名 人托着,竟也能饮誉世界。大凡来浙江的游客,除了首先想到天堂西湖外,接着 便要寻找绍兴师爷的痕迹。绍兴为什么是这样的多产呢?不如亲自去看一看。   下的车来,眼前是绍兴国际大酒店,半拱着高高的身躯,琉璃壁在阳光下熠 熠生辉,这自然不是我的去处。乘公汽,朋友带着我不一会儿到了他表姐家里。 家里没人,所以寄包在邻,出门出门一会儿。而这时却是金色七月。   天很热,骑车的女子系着蝉翼短披风飘然而过。商店、饭馆、服务公司,街 道两旁有的也只能是这些。看看行人,很难找出一两个灰姑娘来,人长的得白, 而且顾盼神飞,眼角含情。我走在大街上,不时地买筒冰淇淋解热,吃完了,却 寻不找垃圾筒,也没看见有人提着塑料袋,这里的方言我听不明白,但声音脆亮, 听着不大舒服,大有耳听吵架之感。   这里找不到人文灵气。   下午,吃过午饭,出了表姐家门,我俩去了鲁迅纪念馆。到站下车,路的左 边是百草园,右边是鲁迅故居,横匾手书“鲁迅纪念馆”,开首是不高的门楼, 飞檐走壁没什么惊人之处,跟旁边的现代建筑一比较,才能觉出这是一处旧时大 家之所。   穿过门楼,走过一小院子,便是正堂了。房间又大又空,正中是一张大漆桌, 桌上是一道茶具,两旁侧间却是空的,正堂三间,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的名人字迹。 两旁都是开着的侧门,我俩从右门进去。这有面是读书学习之所。第一间是私塾 堂,内中几张方桌,笔墨纸砚,两卷诗书,仿佛是迅哥儿在其中琅然而读。过来 几间是鲁镇风俗,有当时的器具,更多的是泥塑场景,有抢婚、社戏、一年节庆 日,都放在玻璃窗内。其中有个特别大的茶炉,高约五尺,足够全家人饮用。祝 福声中的祥林嫂声嘶力竭,仍然被拖进乌蓬船,社戏里的老旦做在台上,咿呀咿 呀唱个不停。主人结婚与奴役成亲,分设一室,隔墙而比,反差是异常的明显, 青布白衫对红绸蓝缎,几杯水酒对盛大喜宴,受拜的父母一样的开心,“咱家要 添后了。”都是这样想的,虽寒酸也成亲,虽富贵也娶媳,想给后人的仅是添了 媳妇多了两三个孙辈儿。   一廊儿看将过来,再往左是卧室,每间一房,一间间阴森森的屋子,一张漆 木雕床,再由蚊帐一挡,屋中即使有烛灯在燃,也还是有种压抑的感觉。高大的 屋子,惨白的床阁,好一个不言而喻的禁欲,难怪妇道人家脸虽不显菜色,却也 是一板的麻木。姑娘藏在深阁,学绣习针,心里想着如意郎君,等媒灼之时到, 父母金口一开,立刻变成寡言的娘子。白天伏侍公公婆婆,晚上任凭丈夫泄欲, 心也渐渐冷了,而孔教二字却也漫上心头。一年半载有了孩子,于是扮演贤妻良 母,相夫教子。男人有三妻四妾,一是男人贪得无厌,更重要的是女人对性的麻 木。好在男人有小老婆,这没什么,但儿子得继承家业,于是争财产变成了争宠, 希望丈夫宠幸,赐自己一儿半女,最好是儿子。天长地久,人也渐渐老了,有女 儿的哭着将女儿送出家门,而男方婆婆却板着脸,虽得意而不露,也许她那张脸 已不会笑了。   这就是女人的一生,还能有什么要求,有德无才就够了。   西间一溜是仆人奴婢的房子,里面堆着劳作用的农具,一张破草席铺在泥炕 上,屋里就一张小桌子,一盏灯和一张床。主人吃饭时他们去侍奉,收拾完毕再 去自己做饭。而到白天男仆出门干活,妻子在家纺织,更多的时间则是被主母和 一大群姨娘支来支去,到了晚上,忙里偷闲,缝衣补袜。相比之下,女仆比老太 太更能守礼奉节,至少,她没时间没精力去勾心斗角,虽然他们不识字。娘家早 已千叮万嘱咐,道清礼节,为的是让婆家满意,觉得让你像个妻子。主人忙得要 死,她们的“守”得到什么。   守虽然的不到什么,但不守麻烦可就大了,或乱棒打死,或缚石沉河,这毕 竟是极少数。还有一些守过头的,譬如听到丈夫遭遇不幸立刻上吊或投河;或者 受辱而死(但要不屈),这样落个好名声也是值得的。中国历史上,既想做婊子 又想立牌坊的妇女,是很少而且是难以幸免的。   周家是个大财主,屋宇连绵,大约有三十多间,而且每间都又高又大又空, 即使奴仆,也是瓦房一溜。周老爷为了顾全面子,对待奴仆也比较宽容,没有让 它们住茅草破屋。   就这样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竟出了个鲁迅。父亲资助儿子读书求学、考取 功名,自己却在自己的声声“父亲父亲”中无力的逝去。两兄弟一出门便没回头, 在文坛上着实风光了很久。鲁迅的故乡,我们能从《社戏》、《少年闰土》、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可以领略到。而这里名之鲁迅纪念馆,它在纪念什么 呢?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封建大家的气息。   绍兴还有很多人文景址。本来想去沈园,去感受一下宋代山水画中的生活和 陆唐缠绵爱情,那里肯定很轻松,能勾人无限闲情的,但门票太贵,竟没能入内。 因为那时我的汇款还没到,所以非常遗憾。   和鲁迅同时代的绍兴名人最多,周恩来虽晚一点,但也可以计入其中。虽没 有周家那么多屋舍,但一样也是压抑阴森。我甚至认为这些人是被压迫出来的, 压去了旧,换来了新。绍兴人聪明好学,这也是知识分子的悲哀,聪明到家的跳 出樊笼,对历史、文化产生重大影响;聪明欠火候或半途而废、力不从心的,只 能进幕府当师爷。绍兴师爷这个名号不知是多少代知识分子累积而的的雅号,而 一个鲁迅,一个周恩来,却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成名无非是千积万累,不小心, 出来几个顶尖的人,越过众人,开辟出新天地。   人杰地灵,我虽然没看到江南水乡的别致,但觉得绍兴于此,当之无愧。希 望众人的肩膀能再托出一两个大师来。   西湖   游过西湖的人总有种空荡的感觉,觉得西湖像一场不息的雷雨,雷声大而雨 点小,观光一回,难以获就名气般的感受。现代生活中的人于忙碌中总想忙里偷 闲看看大自然,观赏野外风景,但西湖经过千万沉淀,由自然景观变成人文景址, 游览的人希望它是天堂里的一处美景,逛罢湖光山色,再来看看诗词碑牌,于是 也能宣称自己受了一次莫大的熏陶。这样想的人很多,于是蜂拥而至,左观右览, 壮壮自己的人文胆气,“我游西湖了。”他们说道。   而西湖只是一汪碧水,一艘艘公船,一条条私船漂浮其上。因去了半日,所 以一些名胜没有游到,也有一些是七月所看不见摸不着的,譬如苏堤春晓,断桥 残雪。苏堤依然是苏堤,早就可以通车,人行其道,左是内湖,右是外湖,波光 摇曳,荡漾出一吊盈轮,溢出一叠叠青枝碧叶。苏堤较长,走了一会儿就打退堂 鼓。如果一路游玩过去,没有一个小时是难以踏遍东坡的履迹的。   买票上船,渐渐进了西湖。以前西湖是潭死水,现在有钱塘江和太子湾两头 通融,二十天西湖便能换一次水,湖水于是保持着干净。旧水逝去,新泉涌来, 而这片碧波依然称之问西湖,它会不会像西施沐浴过的水一样,也承载西湖厚厚 的积淀呢或让它流走呢?   大概是没有的。水可以来去变更,而景色依然,湖周围的建筑规定不超过四 层,所以眼界也异常开阔。上船处是现代化的都市建筑,船渐渐开远,再回首, 好象身处外滩快要入海,似是要告别祖国,出外求学。心里竟有些悲怆。   不一会到湖心岛,弃船上岸,早已人满为患。再放眼湖内,令人惊讶的景象 呈在面前,或许我是北方人没有见过此景吧,平静的湖面托起一个小岛,岛是树 岛一个,好像是浮在水面似的。这样的岛没有突兀,只有簇簇树杉,低低的一堆, 好似别样的莲萍,船绕行一周,似在探梦一样,这份清秀,怕只有做梦西湖才能 领略到。远处蓝天青山,近处湖光小岛,若不向后看,还真以为在大自然深处驾 船游玩呢!   又是上船,至三潭映月景处。三处浅波小潭,一两团绿叶白藕,旁植垂柳, 袅袅依人,更兼廊桥其上,低首笑鱼;一两处斜栏走道,拍张风景照委实不错。 有三潭相伴,无秋月可映,擦一把汗对朋友说:“继续走吧   。”   接下来,可就要游客烦恼了,因为要三选其一,岳王庙,花港,中山公园。 我对朋友说:“公园大都一样,花港里无非是花草鱼莲,我们也领略过了,不如 去岳王庙。”说走就走,游船穿过西凌桥到外湖,荡着一路的莲叶靠岸。上岸后 不到使几步就到岳王庙了。上了两步台阶,抬头便看见飞檐吊梁的正门殿,有点 像进行宫。这幢二层古楼,外观雄浑,但吓不跑金人,同样也难以让复杂的现代 人肃然起敬。而且岳王庙几经拆修,经历改朝换代,新皇帝觉得没有必要跟他闹 别扭,这处“古迹”便保存了下来。又是买票进门,直进一段石路,这才是正殿, 但只塑着岳飞坐像,挂着两道对联,两壁墙上是岳飞生平,俱是一般的工笔画。 也许这样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浅陋的现代人了解岳飞其人其事,而不是刻意去欣赏 去回味。出了正殿,往左过一园门,左首是一道儿的碑林,或龙飞凤舞,或楷正 隶沉,走马观花是很难记住其中诗句的,而且这都是后来人的笔墨,也就不那么 看重了。走过碑林,再左拐进一门,里面跪着四尊铁像,像的前面是石刻的露天 中军帐,每个人都威风凛凛地站着听候调遣,没分左右文武,不知听了多长时间 的将令。再有两处是南宋求和及诛岳经过的陈列室,《满江红》板石金刻,岳飞 站在词碑前面,持枪横视,不怒自威。   后人称岳飞问民族英雄,这未免有带内见外了,抗金英雄是不是念着别扭? 岳飞能有自己的庙宇,且能享受西湖风光,他也应该聊以慰藉了,不知有多少像 他一样的英雄埋没在历史的尘土中。知道中国历史的人无处发泄,来到西湖把对 卖国贼、奸臣的痛恨全部吐在那四尊铁像上。这个秦   ,既承受着岳飞,也承受着游客心中那些壮志未酬的梦想,实在是压得太多 了。现在他们摇身变成国家重点保护文物,不许游人吐痰,游客倒此也只有忍住, 或找个允许吐口水的名胜发泄一通也说不定,更不用说多少年以后忘了岳飞事迹 而欣赏起奸贼的书法来。世时难料,而历史是公正无情的,天长地久,后人至此, 还能激荡在心的呢?   历史无情人有意,就像我们还能赶在历史破坏之前来欣赏游玩。苏堤白堤, 还有梅妻鹤子,倚窗小小,幸好都在,若不是导游说三十八米的孤山是乾隆皇帝 的行宫,我们还报纸到呢!常常我们把孤山灵隐寺放在一起,到此一游才知是两 处,但梅妻鹤子不用导游介绍是知道的,尤其是那两句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 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是千古绝唱。在世道混了半辈子,斗然一转藏到深山 老林一大自然为伴,像林甫这样的急流勇退的确很难办到,但也有很多人对逃避 现实加以鄙薄,好好混个人样,干嘛做的不开心便和深山为伍。而宋代的山水画 也迷住了不少人。偌大的青山绿水,底角一个小小的樵夫闲客,假两间茅草小屋, 游者看到一个人能享用这么大的一片空间,比在世道混个小职位要划算的多了, 于是纷纷进山林,林甫的脚步算是比较快的,抢先一步在西湖占了一处好位子, 梅妻鹤子,悠然自得,在孤山避暑的乾隆看到这个野人居所高高在上,心里肯定 不舒服。   而乾隆帝漫步于白堤,至断桥,望着片片残雪,心里一定会想起后宫佳丽。 一路走上断桥,眼视前方,好象桥那边似要飘出一个仙衣白娘娘来,的确有种相 会在即的感觉,那种疾步上桥的渴望,或许会让白娘娘感动,或许会使苏小小回 眸一笑。一个妓女为何这样出名,美貌肯定是第一位的,而且还有莺莺般的品质, 最后敢在光天化日下在路上买笑迎客,正如后人评的卖艺不卖身,大概这种皓齿 红唇也是一种别样的技艺了。楼外楼岳飞恨之入骨,而今,楼其那的豪华汽车不 计其数,西湖歌舞也无休止之时。雷峰塔倒掉是一群五四文化闯将为之欢呼雀跃, 但雷峰夕照就没有了,后来又重建起来,法海也不用藏在鲁迅所设的螃蟹壳里惶 惶度日,大可以拿起教鞭正俗压邪,给太平世界来点不群的点缀。万千风云,如 烟散去,留下的一处处供人游览观赏的古迹;而在这里的人不以物喜,依然以此 为荣,向游客款款而言,泛谈陈年佚事,好似自家珍宝,难得拿出来晒晒太阳。   西湖最高点是右带的宝树塔,在西湖的每一步都能看见这褐然于蓝天白云的 建筑,可惜心不虔意不诚,入不得佛家宝树,只能于诸风流中看它两眼。   杭州人称西湖有十大景观,现在觉得应该发扬光大,又增了十景,曰西湖新 十景。完了,我想,肯定又有一地段被挖坑注水用来养鱼植莲,或再起提台阁楼, 增加一个收费点。上千年才积得十景,而短短二十年忽又生出十景,这难道就是 文化氛围的营造吗?果真如此,西湖贬值在所难免,而湖底未冲走的淤泥如果有 灵,将作何感想?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