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偷自行车的人 曹寇   一   认识老陈纯属偶然。   我这人没出息,跟陶军混了多年,情况一直是,他有钱我就有钱,他没钱我 也没钱。他吃啥我吃啥,他睡大街我也一样。陶军是学无线电的,以前搞网吧, 砸了,后来一个VCD厂家请他做产品推销的代理,都是早几年的积压产品。但他 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他又把我从老家找了回来。我说VCD这鸟东西现在谁还要, 我不干。他说你不干那你就滚。我说那我干。   这确实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VCD是什么东西?我的理解是它和月经带差不 多,虽然很有用处,也很耐用,但现在没人要了,晾在外面太不好看,扔在路上 还怕人家找到是谁扔的。但没办法,我现在就是一个月经带的推销者,我要把它 陈旧的功能和使用方法反复向我的客户不厌其烦地去说,直到我说得自己都对它 产生好感,甚至不愿意卖给人家留着自己用为止。所以,难得有个把闲在家里靠 退休金活命而钱又不太能用掉的老头老太买了,我又总要对我的月经带抱着依依 不舍的情绪。身在他乡,它们就跟我的亲人一样。   所以我总是与老人为伍,他们脸上的老人瘢使我对一直热爱的马苓薯改变了 传统的态度。我说大爷,你看,天天早上出来锻炼身体好是好,但是锻炼不能只 靠早上你说是吧。再说,现在报纸上登了,其实起大早锻炼是有碍健康的,其原 因一是耽误了宝贵的睡眠时间,更重要的是科学证明,清晨的空气质量其实是最 差的。所以买个VCD放家里,可以放放音乐跳个舞,这说明你老人家不是排斥高 科技的,是新时代的老有所为的老人。还可以没事的时候卡拉OK一下,唱两首革 命歌曲,想想当年你们是如何干革命工作的,是如何与帝国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 义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斗争的。嗯,这些碟子我们免费赠送,不花钱,您瞧, 都有,《送战友》《草原之夜》《敖包相会》……   但现实是现在的老人根本不买帐,问他个路怎么走,他还要赶紧跑三步躲躲 闪闪地看着你。都是善良的老人,他们害怕啊,他们怕什么呢。   我很沮丧,我的工作实绩实在太坏,亲爱的陶军难以避免地表示了他对我的 不满。如果我不能再卖出一些,作为老板,他大概要辞退我了。我抱着一台VCD 奔波在日新月异的大街小巷中,人民是那样的严肃,我和我的VCD一样已经被他 们抛弃,彻底扫进了历史的垃圾箱。同志们哪,我该怎么办?我也要与时俱进啊。   正在我失落彷徨之际,是亲爱的老陈同志向我伸出革命情谊的小手。她说, 同志,你的裤裆拉链没拉。   二   我从彷徨中抬起英俊的脸,又赶紧低下了头。果然,拉链没拉。第二次抬头, 我才注意到站在台阶之上的老陈是那样的高大,她的身后是一块巨大的牌扁:青 青发廊。   为了表示我对她的感谢,我上了台阶。我说,小姐同志,你要VCD吗?她说 不要。我说小姐这你就不对了,你看你们干这个工作的是很需要这东西的。她说 怎么讲?我说,你们这项工作也需要业务水平,提高水平的有效途径是学习,不 断地学习,VCD真是学习所必须啊,没事看看A片,与世界接轨,提高业务水平, 保证工作质量,使客人满意而归,甚至还有回头作客的可能,这也是可持续发展 嘛。   老陈说,嗯,你讲的有道理,你滚吧。我说我可以进去坐坐吗?她笑了起来, 呵呵,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那好吧。里面有四个小姐。我坐在她们的沙发上,我 说可以给我杯水喝吗?老陈真是好人啊,她给我倒了杯水,是从破暖水瓶里倒出 来的水,是那种一次性塑料杯子。我喝过无数这样的水,但这里的水给我的感觉 无比清澈香甜,我很感动。   因为夜晚没有到来,她们没有生意,所以我可以多呆一会儿。我对老陈说, 你是好人,我叫老王,你叫什么?另外一个小姐说,老王,呵呵,她啊,她叫老 陈啊。我说是吗,老陈你好。老陈说你好你好。另一个小姐傻笑起来,说,她既 然这么好,那你就娶她吧。我说我愿意,老陈你愿意吗?老陈说那也说不准,看 你能不能娶得起我了。我说是啊,很惭愧,我没钱,如果你们买我的VCD我就有 钱了。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小姐说,什么呀,你没钱跑这里来干什么。我说,我没 干什么呀,我什么也没干呀。她说,算了,你滚吧。我说你不要这样绝情好不好。 她们立即笑了起来,包括撵我走的这个小姐也笑了起来。老陈说,你还挺可爱的 啊。我说其实我不可爱,我很难过啊。她说你难过什么呀?我说你看我没钱你们 就要撵我我怎么不难过呢。她说看你说的那么可怜,你也真是的,这年头谁还买 VCD啊,找个能混饭吃的事情做去吧。我说我也没办法,我真恨不能自己也是个 女的,和你们一样挣钱,真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她们又笑了起来。老陈没笑, 老陈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最后她才说,你还是走吧。   三   就这样我和青青发廊的姑娘们认识了,每次路过我总要进去坐坐,即使她们 不欢迎我,撵我,我还是赖着不走。我说老陈你给我倒杯水喝吧,我渴死了。她 们说你是不是看上老陈了?老陈说你们别瞎说,老王你还是走吧。我说你为什么 要撵我走呢,她们都不撵我你为什么要撵我呢。她们又笑了起来。老陈脸红了, 她跑过来拉我。我就是不走。然后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有一回我卖掉了一台VCD,我说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她们说吃什么。我说 我没什么钱,我只能请你们吃盒饭,五块钱的盒饭。她们虽然嘴上说没意思,但 我们还是很愉快地共进了晚餐。在吃饭的时候我得知老陈是中部来的,比我小四 岁,才二十一。   那天我坐到很晚,天黑了,但我忘乎所以,我忘掉了她们的生意开张了。后 来进来一个中年人,他把老陈带走了。他们出门的时候,我犯了傻,我说,老陈, 你到哪里去?老陈和那中年男人都回头看了我一眼,但也只一眼,他们就走了。   老陈走了,我就离开了发廊,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夜晚使一切都放大了, 喧哗和人的影子。汽车呼啸而过,家庭纷纷出动。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那是一 个悲伤的夜晚。   四   我说,你们就买我一台VCD吧。她们说,老王啊老王,我们真的不需要这个 东西。我说我不要你们的钱,真的,我不要。她们说,你不要钱那你吃什么?我 说我不想吃饭了。她们又笑了起来。老陈说你别傻了,快回去吧,去推销你的 VCD吧。我说不,老陈,各位大姐,我不走。你想干什么?我,我说,我想把VCD 卖给你们,不要你们钱,只要和老陈在一起。她们还是笑。她们对老陈说,老王 是真的爱上你了,哈哈。我说,我说的是真的,老陈,可以吗?老陈说,不可以。 另一个小姐笑着说,这样吧,老陈不陪你,我来陪你行吗。我说不行。她们这一 回没笑,她们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她们在看老陈。老陈说,你他妈的还不 快滚。我没动。她来拽我的胳膊,你他妈地走啊。我还是没动。我一直在看着她, 她好像要哭了。   她们说,老陈你别这样,你就和老王做一回吧。她大声地说,我不。我说为 什么?我说大家都在这儿,老陈我真的喜欢你,真的。   后来她们把我和老陈关到了里屋。里面不象外面做过装潢,除了两张大床和 一张破圆桌什么也没有。桌上是几份过期的报刊杂志,还有一些散乱的信件。信 封上无一不是一个遥远而贫穷的所在。它们静静地躺在那儿,似乎散发着田野与 河流的气息,是的,这些都是我所熟悉的。   老陈背对着我,低着头。我说,嗳。她不理我。我说老陈我喜欢你。她还是 不理我。我说老陈你怎么了?她突然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我。   单薄的窗帘只挡住人们的视线,飞驰而过的汽车灯光一闪一闪。一切的声音 离我们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世界总是分隔在人们各自的领域。我说老陈我要娶 你。老陈说你拿什么娶我。我说我什么也没有,但我还是要娶你。老陈说你别说 的好听,你不骗我就不错了。我说老陈我真的不骗你,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五   她们没要我的VCD,可我放在了那里。这使老陈很生气。她生气我也要放在 那里。陶军问,怎么少了一台?我说卖了。他说钱呢。我说用了。他说你是不是 不想干了?我说不是,我真的用了,你这个月就别发工资给我吧。   我没有钱了,我不能去看老陈了。我不想回去吃饭,陶军大概也不希望我回 去吃饭。他对我彻底失望了。这不能怪他。这谁也不怪。陶军说你到哪儿去了, 吃过了吗?我说我吃过了。后来陶军把工资还是发给我了,他说你小子,只这一 回,下不为例,以后我也不能帮你了。   我说老陈,怎么办?老陈说什么怎么办?我说我想娶你可我没钱。老陈说我 挣的钱带你用。我感动地把她搂紧,我说我是男人。她说你是男人,可你没钱。   我又说老陈你真的别再卖了好不好。她说你嫌我?我说我不嫌你可我不能忍 受。她生气地说,你不能忍受你以为我愿意吗!我说我懂,我知道你不容易,我 们回去种地吧。种地?老陈睁大眼睛看着我,你别开玩笑了。我说你是不是怕穷? 她说不跟你说了。我说你是不是担心你兄弟的病没钱治?她哭了起来,她说他还 小啊,他才十三岁啊。我说那你和我一起卖VCD吧。她又笑了起来,她说你就别 提你那VCD了吧。我说怎么办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啊!   六   是的,我没有办法。我想我只能偷了。凡是能偷的我都偷。我知道自己已经 不是人了,我竟然偷走了人家治病的钱,我竟然偷走了一对老夫妻大半辈子的积 蓄……可我没有办法,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小偷。   老陈不知道我是一个小偷,陶军更不知道我是一个假借推销VCD而行窃的人。 是的,我有钱了。我已经有很多钱了。它们来的是如此容易,又是如此艰辛。快 了,我快要成功了。我已经看到我和老陈在我家院子里摆开小方桌坐在小板凳上 吃晚饭的样子了。地面上泼着水。终于打死了一只蚊子,一只吸满血的蚊子。   但我还是太疏忽了,打击偷盗自行车的专项整治活动正在如火如荼的开展, 这个我在青青发廊所订的晚报上已经看到了。老陈说,早该整这些人了,我的自 行车也给这些坏蛋偷跑了。我笑着说,没关系,将来我给你买,买一个新的,要 安一个好铃铛,轻轻一按,老远就能听到的那种。说完我就离开了她,夜色将临, 空气清新。然而,当晚我就给抓住了。   是在一个小区里,一个老妇女先喊了起来,她没喊抓小偷,她喊的是救命。 我赶紧跑。我看到有很多手电筒,它们也并没有发现我。可是我跑得太快了,我 跑到了警察的身后,并说,你他妈的给我让开!   2002.7.24   (很显然,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在调子上似与后文不符。现写现贴,先不管 许多了。我要说的是,这是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的伟大会师。活活。)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