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今夜无话 作者: 许敏   一   盈利服务公司的前身是一家厂矿的食堂。大锅煮菜,大桶淘米养活着一群大声 说话的人。   新近分来一名食品专业的女大学生,头发长长,斯斯文文,符合任何影视相关 角色的塑造,连名字都叫得好听韩烟;实在难与红案白案相联系,主管头都想破了 才在面包房给姑娘安排下岗位:每日给待进炉的面包刷蛋清。   许多人不平,韩烟却未有任何表示,将学校里做实验用的白大褂穿到单位来, 一如既往地洗得干干净净。午后的阳光常常从深红色窗帘没有遮住的缝隙里投过来, 地上摆满了盛着白面团的烤盘,韩烟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认认真真地刷着面包,成为 一幅构思奇特的画。   空闲的时候,韩烟也跟厨娘们学织毛线。她们常常会说一些与身上曾经白过而 现在不可形容的工作服较相衬的笑话,令韩烟深埋着通红的小脸。   总管建议为着韩烟的到来大家应该吃上一顿。   " 吃一顿是应该的,不过她都来两三个月了你才准备欢迎,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班里嘴最快的王厨娘首先发话。   大家附和,韩烟就笑着说:" 没关系,都可以的。"   谁都不知道" 可以什么" ,但看看她的小脸,又似不太忍心刁难,也就不了了 之。   最后决定利用明天休息去总管家聚餐。总管个子不高,眼睛小而明亮,头也不 大,偏是其它部分都没药可救地胖,也不知哪个促狭鬼呼之" 煤油灯" ,并强调是 八角楼上那种,让人想起主席的油盏来忍俊不禁。   石厨娘一向除了笑便沉默的,这一次鼓足勇气说了一句:" 我要带儿子去的, 明天儿子没人管。"   众厨娘一阵哄笑,说她只知疼儿子,不会哄老公,当心第三者插足。   二   一行人到了总管家,照例是派一两个人做饭做菜,其他人" 围城" ,倒也井井 有序。   韩烟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剥蒜头。因为多,把手指辣得生痛,她微微皱皱眉, 不知怎么落在总管眼里,被关心得有些紧张:" 你去洗洗手休息一下,读书人哪能 做这些活呢?"   " 没事。" 韩烟继续埋头苦干。   " 叫阿姨。" 石厨娘到了。因为要抱孩子,把极少派用场的眼镜也戴上了,立 在门口象犯错的孩子般紧张。   那孩子两岁出头,象极孕妇贴在床头朝思暮想的照片。   大家取笑她;" 你看她又黑又粗,不知找谁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小王子似的。"   石厨娘又红了脸不知所措,但被" 小王子" 般的赞誉激活了眼,有些掩不住的 喜悦。   韩烟走过去提醒她;" 把孩子放下来吧,挺累的。"   石厨娘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放下儿子:" 宝宝,快,快叫阿姨。"   宝宝认真地看着韩烟,不开口。   大家又催,孩子才怯怯地叫了一声:" 小阿姨。"   总管骂他小色鬼,才两岁就看得出韩烟与众不同。   " 不要这样说嘛。" 韩烟笑着搽干手准备抱宝宝。   " 小阿姨,宝宝不要抱,宝宝要站。" 孩子的声音柔柔地敲在心上,是一种独 特的律动,听得韩烟心里甜甜地,又很温暖,很感动。韩烟牵了孩子的小手轻轻地 说:" 我们去玩好不好?"   " 好的。" 孩子摸着背带裤上的小熊耳朵开心之极。   韩烟带孩子走开后总管对众人说:" 这姑娘心肠真好。"   " 你又在打别人主意。" 王厨娘一边说着,手里却没忘摸牌。她打麻将从来不 看,听说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常被同事略带醋意地责备。   " 开玩笑。" 总管笑得惊天动地。   吃饭的时候宝宝执意要坐在韩烟 身边,又给众人带来话题:" 老石你快买点 漂亮衣服来穿吧,儿子都嫌你丑了。"   韩烟不太习惯这种玩笑,又不知怎样回答,只好沉默。   正吃着,进来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一副深度近视镜,脸瘦如刀, 整个人风都可以吹倒。   " 小弟来了,来吃饭、吃饭。" 总管热络地招呼,并给大家介绍这是" 孩子他 叔".   王厨娘立刻白了总管一眼:" 你这个女人,怪不得长不高,心眼儿实在太多了。"   大家先愣了一下,跟着哄笑起来,那青年有些讪讪地,宝宝仰头问:" 小阿姨, 她们笑什么?"   " 我也不知道。"   饭后总管坚持" 让小弟洗碗," 众厨娘决定吃完饭后果继续搓麻将。   石厨娘忽发奇想:" 小韩你教我儿子英语吧。他姑姑经常来信叫我们开发教育, 我们又不懂。"   孩子也挺有趣:" 小阿姨,我很乖的,你教我好不好?"   韩烟微笑着点头答应:" 好的。"   " 苹果是什么?" 宝宝指着韩烟给他削到一半的苹果问。   "apple."   "apple" ,重复得很准确。   " 宝宝真聪明。" 韩烟说。   " 妈妈,小阿姨在削apple 的皮。" 受到表扬的宝宝更有信心。   大家又笑。总管弟弟洗了碗走过来坐在韩烟身旁问她:" 刚分来的?"   " 是。" 韩烟微笑,忽然就明白了王厨娘的" 话中话".   三   聚餐后没几天,又在一个暖暖的下午,总管当着众厨娘的面问:" 你们说小弟 配得上小韩吗?"   这问题太难回答,嘴最快的王厨娘都没词儿,象没听见似的问大家:" 最近我 总是长胖,衣服都买不着了,怎么办哪?"   谁也没去关心她的" 长胖" ,又不敢开罪于总管,又不好替韩烟做主,就都沉 默,做状数毛衣针数。   韩烟的头几乎要埋到到膝头了还没找到应对的字句。所幸电话识趣地响起,正 好是找韩烟的,她才逃过这一酷刑。   晚上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做好:" 妹妹,今天给你卤了鸡爪子,多吃点。"   " 孩子都上班了,你还叫小名。" 父亲插了一句。   母亲黑而瘦,头发花白,很沧桑的样子。韩烟的姐姐韩静" 下海" 多年挣了不 少钱回来,叮嘱父母这样吃那样用,母亲常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挂了电话照例 去银行。   父亲退休前是一名小学教师,都吃过没钱的苦,突然拥有许多,除了束之高阁, 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面对。   " 谢谢妈妈。" 韩烟努力笑了笑,却不象往常那样迫不及待地抓起来就啃。   母亲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夜里,韩烟在客厅里小心地看着电视,为《北非谍影》里的悲剧哭得几乎不能 呼吸,却听见父母的卧房里传出说话声。   " 妹妹今天有点不对," 母亲说。   " 怎么了?" 父亲问。   " 鸡爪子才吃了两只。"   " 长大了不喜欢吃呗。"   " 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   " 不对也没办法,这孩子从来都把话憋在心里。"   四   因为上次的尴尬,韩烟总是设法避开总管。面包房本来每天烤两次面包上午11 点和下午4 点,她只需在这两个时刻去挥舞刷子的,现在面包房一开工,韩烟就开 始忙上忙下,把一班小伙子开心得不行。   不到一个星期,韩烟收到两封信,纸上把太阳、月亮、星星都用上了,韩烟没 有理睬" 不见不散" 的约请,只是又按往日的时刻给待进炉的面包刷蛋清。众厨娘 也不计较她的逃避,依旧教韩烟怎样在领口、腋下等关键部位卖力的针织大法。   安全科要组织一次专题演讲,主题是" 注意安全,热爱生命".韩烟没来之前, 都是总管代表厨娘们" 抛头露面" ,这一次为了推出新人,韩烟替总管出征。   总管特意找韩烟研究表情、手势、声调等,叮嘱她夺下第一名。   韩烟很紧张,演讲稿,她可以半小时内写出,因为热爱生命是永恒的主题,再 配以血淋林的事例及痛失亲人的凄惨结局总不失感人之处,但当着数以千计的观众, 声泪俱下的表演,韩烟没经历过,也没设想过。她认真地听从总管教诲,每天对镜 练功,谁知一个星期下来,稿子都背不过,情急之下,韩烟决定听天由命刻意的追 求往往适得其反,尽心耕耘,不问收获也许能成功也未可知。   半个月后进行比赛,韩烟不巧抽签最后上场。   才从大幕旁边探出头来,台下已轰笑雷动与别人或豪迈或粗犷或自信的脚步相 比,韩烟似乎过于胆怯。而胆怯,是这些粗线条的人们淡忘已久的品质了。   韩烟怔了一下,终于咬牙走到麦克风旁边认真一鞠躬后诚恳地说:" 生命是严 肃的话题,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   台下突然一片寂静,人们不自觉地对这个陌生而朴素的生命肃然起敬。   韩烟开始讲述她对生命的理解、渴望和敬畏,希望大家珍惜自己,爱护他人, 直到" 谢谢" ,韩烟没有用过一个激昂的句子。她的声音最初颤抖而不够流畅,但 是慢慢的,人们被带入一种清凉悠远的境界,似乎看见了生命崇高的光环…   最后,因为主题稍稍偏离安全生产,韩烟得了二等奖。颁奖时党委书记亲切地 握着她的手说:" 年轻人,好好干,现在脚踏实地的人不多了。"   领完奖回到班上,大家开心地赞扬韩烟:" 真好听,没想到你声音还那么好听。"   石厨娘更是拉着韩烟的手不放,眼里有泪似的说:" 你有空就教教我儿子好吗。"   五   演讲比赛令韩烟出了点名,常有人拐弯抹角地打听她的消息。   一天中午摘菜时王厨娘笑着说:"XX 有个男孩子,挺秀气的,天天问我你是从 哪来的,估计有点意思,可我一说你是大学生,人家就没话了,你看看…"   韩烟不置可否,笑笑,继续摘菜。   " 小韩,你整天跟我们混也不象回事,怎么不见男生来找,不用谈恋爱的吗?"   "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我帮你介绍。"   韩烟总是红着脸说:" 别问我这些嘛…"   大家就真不问,开始讨论石厨娘最近的异常表现。   " 老石你现在一点都不老实,又买胭脂又买粉,想干什么?"   " 喂,你是不是想梅开二度?"   石厨娘仍是一味地躲闪,却没让取笑者觉得自己残酷。大家照例讥讽她高耸的 马尾、脸上的皱纹和雀斑:" 你以为你才16岁而不是32岁吗?"   " 你们看那粉搽得象不象马粪掉进了面盆……"   直到秋天,石厨娘叫人意外地闹起了婚变,大家才回过神来。   王厨娘恨铁不成钢地戳着石厨娘的脑门:" 你遇见鬼了?好不容易29岁结了婚, 30岁生了儿子,还折腾什么?"   这一次石厨娘勇敢而固执:" 不 ,我要离的。"   大家追问是不是孩子的父亲有了外遇当年他" 降尊" 于她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   王厨娘拼命摇头。谜底揭晓时众人大吃一惊:老石爱上了丈夫19岁的小徒弟。   石厨娘不顾大家的劝阻和家人的责骂,一无所有地回到家中,成了单身女人。   离了婚的石厨娘开始穿一些很花俏的衣服,把自己妆扮得象个地摊铺:色彩杂 乱,品种齐全。   " 见鬼了。" 一向能言善道的王厨娘用三个字解释这一结局。   石厨娘依旧不声不响地做事,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快乐,只在别人问起儿 子时有些黯然。   那天韩烟不小心听到石厨娘的电话:" 小猪,这一期《集邮》我已经给你买了 ……"   半年前谈到邮票时,石厨娘曾经问过什么叫" 集邮" ,多少钱一桶,她以为类 似" 金龙鱼" 、" 方太" 等品牌;现在已经开始买专业杂志了。显然,爱情对50岁 和15岁的人来讲有一点是共同的努力取悦对方。   六   一转眼,元旦节到了,总公司组织大型庆祝活动。   城市太小,当街走过一个个子较高的人都会成为饭桌上普遍谈论的话题,于是 这样的表演虽不具备太高水准,却是观众如云。   韩烟进场时遇到了同学刘志军。高中毕业后他们各自上了大学,刘志军钻研工 民建,韩烟关注食品,从来没想过要联系。   " 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刘志军说。他很瘦,衣架子似地挂着一件烟灰色的风 衣,不太有立体感。   " 我没多大变化。" 韩烟微笑着,有些底气不足,仿佛她的被认出是一件不太 光彩的事情。   " 确实还是原来那种样子," 刘志军也笑了。   他是唯一分回来的男生,她是唯一分回来的女生,而且相遇,就仿佛注定了该 有点故事发生。   刘志军开始给韩烟打电话,领同事去她家窜门,约她去郊游等等。谁都没表示 过什么,周围的人已经认定他们在恋爱,韩烟就开始恋爱了。   刘志军第一次到韩烟上班的地方去接她时,王厨娘很夸张地赞叹:" 你们俩都 斯斯文文的,真是般配," 引来一片附和。   " 谢谢夸奖。"   刘志军倒不难为情,很自然地揽住韩烟的肩膀。   韩烟脸红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反抗。   回家时刘志军希望周末韩烟能去见见他的父母,韩烟想都没想就回绝:" 不去。"   刘志军有些吃惊," 为什么?"   " 什么都不为。"   刘志军看了她一眼,心说:" 现在女孩子只要谈了恋爱,不出一个星期都搬到 男生家去住的。"   韩烟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很平淡地加了一句:" 各人想法不同。"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着,陌生人似的。到了韩烟家楼下,她开了口:" 我回去 了。"   " 再见。" 刘志军脸上有点讥讽的意思。   韩烟装做没看见,把他关在防盗门外。   上楼时韩烟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给人误解了又没法解释那种,然而摇摇头进了 家门,她仍是母亲的好女儿。   " 小刘那人,挺好。" 母亲一边炒菜一边对倚在门上的韩烟说道。   " 挺闷,没话说。"   " 要说那么多话干什么,过日子用手,不用嘴。"   " 知道了,妈妈。" 韩烟不想做无谓争吵。   七   转眼到了春节,韩静打电话来说她除夕前一天晚上到家,叫韩烟别去接。   韩烟去刘志军商量。   " 去接吧,她虽然这样说,下车见了你不知多开心呢。"   韩烟就觉得他其实也很懂体贴的,抿着嘴把眼睛弯成了月牙,满脸幸福。   " 小人精。" 刘志军笑着拍拍她的脸。   火车晚点一个小时,韩烟在充满烟草、体臭和寒冷的候车室里静静地等着,看 昏黄的灯光安抚或蹲或立或卧的游子的思乡之情。   刘志军裹着遇见她时的那件灰色风衣,兀自打盹。   火车到站后,韩烟费了好大劲在人群中看见姐姐。韩静手拿一只小包,一点都 不象回家过年。   " 韩静,这里!" 韩烟憋足劲大声喊,手挥痛了韩静还是无动于衷。   " 韩静。" 刘志军几乎没使劲。   韩静听见了,回头看见韩烟,冲将过来把韩烟揽在怀里:" 穿这么多,让人一 点感觉都没有。"   刘志军就笑了韩静一点都不静,快30岁的人了,头发减得很短,刘海染成黄色, 看着象没完全燃烧的碳;皮衣、皮短裙、皮靴;韩烟黑发如瀑,紫罗兰色的呢大衣 长及脚踝,不知道的人怎么分得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 你烦不烦?还那么不正经。" 韩烟挽着韩静的手,看了刘志军一眼。   刘志军很聪明:" 韩姐好,我是刘志军。"   " 你好。" 韩静将他迅速打量一遍,搂紧妹妹小声说:" 名字好土,不过人还 行。"   韩烟推了她一下," 神经," 自己却脸红起来。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回到家,父亲尚能自持,问韩静在外面是否开心,母亲未开 口已哭得泣不成声。刘志军识趣地告辞回家。   " 林杰成怎么不回来?" 母亲一止住哭声就问。   " 去他妈家了,说好分头行动的。" 韩静边翻韩烟的衣橱边回。林杰成是她结 婚4 年的丈夫。   " 怎么总是这样?要么你跟他去,要么他跟你来。没有你们这样的夫妻…"   " 妈,我是来看你的,别吵好不好?" 韩静突然就发起火来,韩烟赶紧拖她进 屋。   父亲责备着:" 老太婆,她又赶飞机又赶火车,你让她休息一会儿行吗?反正 明天又不走。"   韩烟看着躺在床上的韩静:" 你怎么这样?一点修养都没有。"   " 在外面忍让太多,回家想着不设防,容易发火。" 韩静低低地回答,不再叫 嚣。   " 父母来的,你也发火。他们那么疼你,怎么好意思凶呢?"   " 我错了,烟烟。别批斗我了,好不好?其实我挺后悔的。"   " 真肉麻。刘志军都不这样叫我。"   " 喂,你那个刘志军,挺不错的。"   " 太闷,没话说。"   " 林杰成能说会道,有什么意思呢?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听我的没错,天下没有浪漫故事。"   林杰成原来是韩静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定向到一家军工企业,韩静奋斗了四年 将她调省外贸局,谁知办公桌还没固定,墙上的婚纱照还没来得及染尘,他与局接 待办的秘书产生了爱情。   " 爱情?" 韩静常冷冷地说," 八年,小日本都可以赶跑,我却留不住一颗心, 三五次眉来眼去就能创造爱情?"   然而两人不知为何都不愿撕破脸,在人前作恩爱状。   " 韩烟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生个孩子?"   " 跟谁呀?"   " 林杰成呗,还有谁?"   " 将来维持不下去了孩子多可怜…" 韩烟不由得想起石厨娘的宝宝。   " 也是。可妈妈那样看我,真难受。"   " 你别怪她,她不能有你那么前卫。"   " 我当然不怪她。要不是顾虑到他们,离几百次了。"   八   春天是容易让人产生幻想的季节。韩烟的表姐开了一家面包房,想请她去兼职 做生日蛋糕。   " 钱不够花吗?" 韩烟征求刘志军意见时他这样问。   韩烟很陌生地望着他,无言以对。   " 我不想你被那些色素染得乱七八糟还满头面粉。" 刘志军怜爱地说。   " 休息的时候我很无聊。"   刘志军搂紧她的肩," 以后我会抽更多时间陪你。不过我那么卖力地绘图、计 算,不光是为了我自己的野心,还想让你过得好一些。钱很庸俗,但穷困很尴尬的。"   " 好吧,我不去了。" 韩烟耳语似地承认错误,很恭顺地望了刘志军一眼。   " 乖。"   当夜韩烟给姐姐打电话:" 我好象有点喜欢他了。"   " 日久生情呗。人家又不缺胳膊少腿,别整天从眼里生出小刀挑来剔去,弄得 别人没耐心了你会后悔的。"   " 真恶心。手脚齐全就得有感情,你忙得过来吗?"   " 真是爱上别人了。好好好,刘志军同志不但手脚齐全还英俊潇洒、才华横溢 ……"   " 讨厌……"   回到家,韩烟试着回想刘志军的种种好处,却无法形成完整的印象。无论怎样, 既然他已经开始考虑两个人的未来,自己又怎能总是糊里糊涂?   想了很久也没头绪,韩烟安慰自己也许明天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先睡一觉再说, 也就真的睡了。   而春天并没有给石厨娘的爱情带来希望。男孩子的父母知道这段恋情后连哭带 闹,请他所在的单位" 主持公道,还儿子清白".组织不得不出面协调,男孩子表示 谨听教诲" 改过自新".   石厨娘的父母一气之下将她逐出家门以求" 眼不见心不烦。"   王厨娘几乎将石厨娘的额头戳破,骂过之后想办法给她寻了一间单身宿舍遮风 避雨。石厨娘洗去脂粉,剪短头发,脱去花衣裳继续老老实实地淘米、洗菜,只比 以前更沉默更胆小更神情恍惚。   总管曾经去找石厨娘的前夫建议二人复婚,对方如是回答:" 那是个人,不是 件衣服可以穿了脱,脱了又穿。"   那曾经冰雪聪明的孩子,在父亲的教导下似乎已早早地在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 子,不复活泼可爱,常冷冷地看看阿姨们,令大家未泯的良心饱受煎熬。   家对女人来讲,有极特别的意义,倒不仅仅因为婚姻是人的社会属性之一。   九   五。四开了一次团代会,因为厨房里年轻人不多,团员太少,韩烟是当然的代 表。   会议结束后,她被借调到团委协助宣传部筹办建厂10周年专题展览。   总管挺奇怪:" 上头有什么人?"   " 真的没有。" 韩烟回答,一贯地温顺。   " 那是好运来了,挡不住。" 总管笑笑。   韩烟未作任何解释,平静地收好白大褂、拖鞋、等等。   " 去了就别来了,跟我们混没意思…" 王厨娘热心地出谋划策。   " 在哪都一样。" 韩烟忍不住多看了石厨娘一眼,后者似乎在强忍着眼泪。   宣传干事陈越和韩烟高矮胖瘦都差不多,戴副眼镜,爱穿套装,拎黑色公文包, 象极广告上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服名牌补品的女职员,有人戏称" 走路有风 ".   筹备组十多个人整天关在展览室埋头于图片、文件之中,多亏陈越妙语连珠, 才使这乏味的工作有些生气。   " 喂,风,听说你那条劳模专访影响好大……"   " 快别提那劳模。知道怎么来的吗?党和组织培养的。" 陈越加重了" 培养" 的语音,大家会意地轰笑。   " 真的么?" 韩烟正好在整理" 十年先进人物典型" ,手里拿着该劳模进京开 会的机场留影。   " 我经常夸张,但从不撒谎。" 陈越用力扶了一下眼镜。   韩烟低下头,避开她的眼光。   " 喂,我不会怪你的,别做委屈状。" 陈越 走到韩烟面前。   韩烟无奈地笑笑,没说话。   陈越继续发表演说:" 我在报道里写劳模'10 年没回过家过过一次年' ,其实 他们倒想呀,就是父母双亡,没地方可去…"   大家又笑。   " 我翻着他们单位给他写的那些先进事迹,再听听周围的意见,简直想吐。报 道脱稿以后我看都懒得看。"   刘志军来接韩烟时,她把陈越的话进行转述,:" 怎么会这样呢?"   " 应该不奇怪,没看见报纸上还报道什么地方民主评议产生劳模吗?本来理所 当然的事当新闻报道,可想而知怎么回事了。"   " 怎么你什么都不觉得奇怪呢?"   " 老了,麻木呗。"   " 讨厌…"   " 你没事就离陈越远一点,那女人跟你不是一类的。"   " 才见过别人几面呀,就这样…"   第二天大家继续埋头苦干。   有人提到某某在闹离婚,有女士愤慨之极:" 现在的男人都这样。女人没文化、 水平低又不是今天的事,早怎么不发现呢?跟他生了孩子,拉扯大,腰粗了、脸黄 了,肉松了,才开始没共同语言,要闹离婚…"   男士分辩:" 男人也有男人的苦衷…"   陈越很不耐烦:" 不知道关你们什么事,看把脸争得通红,烦不烦?"   " 哎,越越,说归说,你千万别去拆散人家家庭,脊梁都能给人戳断。"   " 我才不怕呢,只要我爱他,他也爱我,为什么不叫他离婚?"   韩烟吃惊地望着陈越,下意识地拿手掩住张成"O" 型的嘴巴。   " 看看死丫头说什么疯话,跟真的似的。"   " 好,有个性…"   十   建厂十周年庆祝活动结束以后,宣传部请筹备组去唱歌。   韩烟会唱的歌不多,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看大家玩。陈越简直跟疯了一样,见人 举杯就干,又唱又跳又叫,把个包房弄得比大厅还热闹。韩烟隐隐地觉得她有些不 妥,抽空把她拉到角落里:" 酒喝多了晚上头痛睡不着,别喝了。"   " 平时都跟我套近乎,现在都来灌我,好。不就想让我喝醉吗…"   " 干什么?" 韩烟抢过酒杯放在桌上," 别喝了,真难看。"   宣传部长端了杯参茶过来坐在陈越旁边:" 喝点茶就没事了。"   陈越果然不闹,接过茶乖乖地捧着," 谢谢。"   韩烟觉得有些奇怪,准备走开。部长示意她别动,:" 你多陪她一会儿。"   部长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常年穿着沾满油彩的工作服,那工作服总是遮不住里 面的毛衣、衬衣。   " 我爱他弟弟。" 陈越喝了几口茶,开始解除韩烟一脸的迷惑。   " 他弟弟爱你吗?"   " 应该是的,如果我没自作多情。"   " 不是正好么?"   " 没老婆孩子就正好了。" 陈越说着说着就哭起来,眼泪从镜片下流出来有一 种异样的伤楚。   韩烟想起陈越那天的宣言,想问什么又不好开口。   陈越又说:" 去过他家一次,小孩上幼儿园了,妻子在家。家里弄得跟猪圈差 不多脏乱,女人也不漂亮不温柔,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觉得家是她的,房子 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常想要是哪一天丈夫提出离婚,她肯 定会因为没预料到而发疯的。"   韩烟听得迷迷糊糊,不知道陈越想表达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就给她的参茶续 水。   " 这样的女人,谁忍心跟她抢丈夫?那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未来她的生命 …" 陈越渐渐清醒,在玫瑰花的灯影里用手拢着头发,用湿纸巾擦脸。   十一   韩烟回到厨房继续刷面包。听说行政科有一个副科长的名额待选,众厨娘议论 纷纷。   总管不知哪来的灵感,制定出许多规章制度下令众厨娘背熟,抽时间闭卷考试。 这是一群终日与灶台为伍的妇女,工厂与家的区别只在就餐人数的多少,握惯锅铲 的手哪能将小小的钢笔圆珠笔运用自如?记住那些生硬的" 七提倡""八不准" 条例 显然比任何复杂的针法都艰难,厨房里抱怨如潮。   韩烟自然不怕,章程里那些透着民俗的口语常被刘志军用以发挥幽默天才。   仲夏季节令这个小城市的生活忽然生动起来夕阳刚刚关上房门,各个露天舞厅 已热闹非常。奇怪的是来跳舞的大多数妇女都穿着短上装、大摆裙,上衣的下摆把 幸福生活造就的小腹衬托得巍峨异常。   韩烟挽着刘志军的胳膊在他们家门口的操场上看众人翩翩起舞。   " 你们总管拎了好多东西去科长家烧香。" 刘志军说。   " 你怎么知道的?"   " 你们科长夫人是我妈妈的舞友。"   " 那人应该会来这一套的。"   " 不是会,是精通。她刚进厂的时候为了省钱给领导拜年,在现场晕倒过几回。"   " 科长夫人说的?"   " 是的。你会不会也变得这么有心计?"   " 应该不会吧。"   " 也不用去学,有我呢。不会让你吃太多苦。"   韩烟把头往刘志军胸前靠了靠,没说什么。   女人喜欢权力,只能自己去弄,因为人们觉得她天生是被统治的对象,不容易 主动想到让她分担什么。   后来公司劳资科从其它单位调来一位副科长,众厨娘放了心似地继续嘲笑总管 的白努力。   十二   秋天来临的时候,刘志军借助父亲的力量把韩烟调到档案室去开始一种一杯清 茶,两张报纸的生活。众厨娘在欢送聚餐上纷纷祝贺,感叹韩烟" 命好".   档案室就在宣传部的隔壁,韩烟无形中成了陈越的助手,常常帮她誊誊稿件, 提供少许意见等等。   " 韩烟你是不是快结婚了?" 一天下午誊完一篇" 浪子回头" 典型事迹报道后 陈越这样问。   " 不知道。他没说。" 韩烟平静地回答。   " 一副任人宰割相。"   " 那你说怎么办呢?自然规律谁都要遵循。"   " 倒也是。孤男寡女的生活是变态的。所以才有男人偷看女人洗澡,女人抱着 被子哭。"   " 胡说什么呀?" 韩烟觉得陈越简直象女巫一样神秘、深刻和狠毒。   " 说穿了就是' 性' ,你不懂吗?假装斯文。我只不过把大家心里的想法说出 来而已。" 陈越扶了一下眼镜,紧紧盯着韩烟。   韩烟就脸红了:" 别这样嘛,演话剧似的。"   " 虚伪。" 陈越得意地笑。   " 没有嘛,我就是什么都没想,顺其自然。"   " 这哪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还以为你兰心慧质呢,象个小村姑……不,村 姑还觉醒了走出大山…"   陈越还没说完,韩烟的新同事回来了,一男一女。   " 又在给别人灌输你的前卫思想?" 男士问,   " 我说的都是事实。"   " 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有些事只能说不能做,你不懂么?" 来人捧起茶杯喝 了大半杯水," 我说,你不要把天下的女人都弄得跟你一样头长角,身挂刺好不好? 当心嫁不出去。"   " 嫁不出去又不找你…" 陈越分辩。   " 那是自然。我哪敢惹你呀,给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 好了好了,两个冤家,见面就吵。不过,风啊,你的饮食男女论整天刺激着 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女士和稀泥。   "'食色性也' ,古人说的,我转述而已。"   韩烟扯扯陈越的衣角,示意她休战,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待二人喝完水拿了资料再度出门,韩烟问陈越:" 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 嫌我老了?我倒是想,但是跟谁结呢?同龄人象孩子,我不会当保姆,比我 大的已经结婚,我去跟谁抢?" 陈越半真半假地叹气。   " 那不乱套了?"   " 不乱。你有你金童玉女的爱情,我就专等着成熟男士因感情不和被妻子抛弃。"   " 乱七八糟。"   " 怎么乱?没有。男人要是因为别的原因被抛弃,能是好同志吗?"   "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弄几份材料。"   陈越走后,韩烟望着窗外黄黄绿绿的树叶、清爽的蓝天白云,再看看手中泛黄 的宗卷,突然有股莫名的怅然。   档案室很大,实际工作不多。如果没有陈越和她有血有肉的话题,韩烟不能想 象每天在这货仓式的地方坐上8 小时会不会很快沾染尘土气息。   韩烟偶尔也会想想这样年轻的生命过得象退休工人似的是否恰当,看看周围羡 慕的眼光,看看身边没什么起伏的日子,这忧郁便不好延续下去,于是对刘志军的 体贴呵护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十三   周末韩烟被陈越拖去参加市文联组织的笔会。   几十名作家在一片烟雾中探讨" 文艺工作者的使命" 、" 纯文学的出路" 等问 题,发言泛泛而谈,牢骚多多。韩烟觉得自己象一具待制的腊味,要在与会者孜孜 不倦的唾沫飞溅及吞云吐雾之中被熏干水分。   讨论结束以后是舞会。韩烟因不善此道,只能坐在舞池外边替陈越看包,后者 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开始化妆,瓶子、罐子、刷子摆了一桌子,把张脸画得跟小鬼似 的;入了舞池无论节奏快慢一路跳过去,把一帮男性文艺工作者舞得大汗淋漓。   中场休息看表演时陈越领了一名男士过来," 介绍一下,省作协委员张远,这 是韩烟。"   韩烟礼貌性地点头微笑,往沙发边上挪了挪,没说话。   那二人开始谈他们共同的朋友新近有些什么动向,谈到某某写的一部长篇小说 被认为有" 历史的厚重感" 时韩烟听见张远这样说:" 我不认为刻画愚昧就叫有深 度,也不认为反映现实生活离不开毒品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从下午两点半以来的七、八个小时中韩烟听到的第一个真实的声音。韩烟 禁不住把游离的目光收回来投在张远身上应该说那是一位翩翩公子:黑T 恤,黑裤 子,黑眸子在水晶镜片后闪着光,脸上总带着宽容的笑,深深的酒窝使整个面孔生 动异常。   有人说过上帝是公平的,赐给你才华就配以平庸的皮囊,赐你花容月貌必令心 智平常。偶有才貌双全的,属人中极品,韩烟很主观地认为张远是幸运的。   萨克斯再度温柔倾诉,陈越被人请走。   " 我发现你很少说话。" 张远往韩烟身边移了一下。   " 是的。"   张远不再说话,韩烟不自然地望着舞池。   几分钟后张远开口:" 怎么不去跳舞?"   " 不会。"   " 骗人。"   " 不骗的。"   " 终于多说了一个字。" 张远笑笑,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韩烟没事就捏着袖子当玩具。   " 给你。" 张远很快就削好苹果。   " 不要。"   " 别拒绝,我不太习惯。"   " 谢谢。" 韩烟接过苹果。   " 干吗不吃呢?我没看出你涂了口红。"   韩烟咬了一小口苹果," 谢谢。"   " 已经谢过了。"   " 可是,我不怎么会说话的,不象你们。" 韩烟似乎有点放松。   " 讨厌我们吗?"   " 没有,不过现在文学不太有市场了。"   " 不对。你不觉得现在的产品介绍都是在做文字游戏吗?谁能说得迎合人们心 理谁就是赢家。商品交易是在卖概念呢。"   韩烟不吭声,盯着苹果发呆。   " 怎么不说话?"   " 不知道说什么。" 韩烟笑笑。   " 平时有什么业余活动?" 张远象是不经意地问。   " 没有。上班下班,逛逛街。" 韩烟说着笑了一下," 现在连街都不用逛了, 刘志军买的衣服比我自己买的还恰当。"   " 男朋友吗?"   " 你怎么知道?"   张远会心地笑笑,韩烟忽然就脸红起来。   " 你男朋友挺好,很多男人一生都没给女人买过一件衣服。"   " 开始我不太习惯,别人的爱情都是从玫瑰开始的,怎么到了我就一点都不浪 漫了呢?后来就忘了。"   张远又笑," 现在象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多见。"   " 陈越说我一副任人宰割相。"   "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人要有点理想,不管现实多么残酷都应该如此,否则 稍微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崩溃。"   " 听不懂。"   张远又笑。   " 你不要这样嘛,挺阴险的。"   " 你以为逃避很有效吗?"   " 你说什么嘛,真的不懂。" 韩烟有些心慌。   " 我说不好,但感觉得到你这种恭顺、随遇而安是表面的,骨子里有许多不甘 心;又因为懒,就幻想困难自然化解。"   " 你们文人经常见了人就谈理想吗?" 韩烟下意识地自卫。   张远并不在乎她地话," 没有困难会不了了之,你相信我。"   十四   第二天,文联组织这班与会者去郊外的湖边烧烤。   陈越如鱼得水般周旋于男男女女之间,一会儿听见她在这边哈哈大笑,几乎震 得湖水泛起涟漪;一会儿见几个女生围着她神秘耳语,好象有许多阴谋似的。   韩烟安静地坐在湖边看秋叶在水中如画的倒影,看看偶尔从芦苇中飞出的水鸟, 她本来不具倾国倾城貌,又极少说话,别人就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有张远常不 经意地照顾她一下。   烧烤结束时,一群人拍照、互赠名片忙得不亦乐乎。   韩烟不明所以地看着一群文学女青年发疯似地围着张远抢名片,陈越走过来说 :" 谁要是找了他真惨,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 怎么会呢?"   " 怎么不会?男人只要高大挺拔都容易给人以好感。他多要命,还把张脸长得 那么动人,可谓' 有声有色' ,当然招蜂引蝶了。"   " 这是形容女生的词,你又胡说了。"   " 就不兴招母蜂惹母蝶吗?" 陈越说完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就笑弯了腰。   " 怎么了你?" 张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陈越面前的,笑着把她扶起来。   " 没怎么,我告诉韩烟你象个有缝的蛋,容易惹苍蝇,尤其是女苍蝇。" 陈越 说完笑着跑去与一群人合影。   张远留了个号码给韩烟," 如果你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我能帮就尽量帮你。"   韩烟一时想不出会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捏着那张写有号码的纸有些发愣。   " 收好,别丢了,到时候找陈越要她会笑你的。"   " 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会找你?" 韩烟突然觉得有些生气,脸红红的。   " 开玩笑的。过了今天也许大家再没机会见面,我有什么把握?"   " 你不用怕,走到哪里都会众星捧月的。" 韩烟不经意地说。   张远看看她,又看看人群中忙个不停的陈越,很意外地没有微笑,却把头摇了 摇,走开了。   韩烟兀自站在" 秋水共长天一色" 的曼妙景致里看着张远的背影在夕阳的余辉 中成为一幅画。   十五   周一早上,刘志军来到韩烟上班的地方,陈越正在绘声绘色地回味前两天的得 意之举,见了刘志军,很夸张地笑:" 两天不见就找到这儿来了?"   " 怕给你带坏了。" 刘志军半真半假地说着径自走到韩烟旁边坐下。   " 我怎么坏了?" 陈越不依不饶。   " 开句玩笑。好不好玩?" 刘志军。   " 没什么。我都不认识。" 韩烟回答。   " 那些人,不认识也罢。要么故作清高吟风弄月,要么自扮庸俗写些莫名其妙 的东西。"   " 哎,你怎么这样?" 已走到门口的陈越折回头来。   " 写东西有什么错?" 陈越坐下准备作长谈状。   " 没说有错。写小说挺好,最起码讨厌一个人时可以刻画与他相近的角色,在 故事中吃尽苦头再不得善终,比当众骂街文明多了。"   韩烟奇怪地望着刘志军,不明白他那来这么大的意见。   陈越也闻到了" 火药味儿" ,乖巧地告别了。   " 你怎么了?" 韩烟笑眯眯地问。   " 没怎么,我听见你跟一群精神病人住了两天,有点不习惯。" 刘志军似乎不 理会她的笑容。   " 你画你的图纸,别人写别人的小说,都吃米饭,喝开水,为什么要骂人家疯 子?"   "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有思想。"   韩烟不愿意再答腔,埋头看资料。   " 现在就嫌我烦,好,我马上走。" 刘志军说完一转身走掉,把韩烟愣在座位 上。   正好同事回来:" 小韩,你男朋友怎么了?脸色有点不对…"   " 就那样。" 韩烟貌似平静地回答,却笑不出来。   同事坐下开始找资料,韩烟望着窗外的蓝天开始走神,怎么也想不通刘志军能 如此不可理喻,更不能设想两个人在这种背景下发生摩擦。   好容易捱到中午下班,韩烟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 回来了。"   没想到开门的是刘志军,好象早上没见过她一样。   " 你怎么在这?" 韩烟在门边换了拖鞋,心情稍微轻松一点。   " 不可以吗?" 刘志军边说边盛饭," 快去洗手吃饭。"   父母在厨房里忙出忙进,一脸的满足。   韩烟笑了笑,接受刘志军的和解。   十六   韩静来电话说有了林杰成的孩子,希望小生命的降临能叫他迷途知返。   韩烟没有把握,只能暗暗担心,说给陈越听,陈越大发议论:" 职业妇女真可 怜,在外八面玲珑,回家要处理婆媳关系,还要提防以迷惑人为己任的女人抢丈夫。"   晚饭后韩烟和刘志军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在一家小店门口遇见石厨娘的儿子。   " 宝宝。你怎么在这儿?" 韩烟很意外,孩子的家离这儿很远,不知他怎么会 一个人出来买东西。   " 小阿姨。"   " 你怎么在这儿?"   " 新妈妈在那边。" 宝宝指着附近一幢建筑说。   " 新妈妈喜欢你吗?" 韩烟又给孩子买了些零食。   " 不知道。" 孩子接过那些零食抱在怀里。   " 你喜欢新妈妈吗?"   " 爸爸叫我喜欢我就喜欢呗。" 宝宝望着刚才指的那幢楼房回答。   韩烟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   刘志军搂住她的肩," 走吧。"   " 这小孩以前多可爱,现在老气横秋的。韩静的小孩将来也这样就惨了。"   " 应该不会。他们俩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 这跟受过什么教育有什么关系?" 韩烟奇怪地问。   " 知识层次高一点,容易看透生活就不过那么回事,跟谁过都是过,搞太多花 样没意思。"   这话令韩烟手脚冰凉。女人多半在爱情故事里充当猎物的角色,也往往在被追 逐的过程中培养许多的自信,以为自己的出类拔萃吸引了猎人的目光;如果仅仅是 被" 遇到" ,这自信便打了些折扣,面子上觉得无光,心里自会懊恼。   当然,刘志军根本没意识到臂弯里的小人儿在作如此深刻而痛苦的反思,当秋 风把她的长发扬到他脸上,刘志军还开了个玩笑:"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眼,什么 也看不见…"   十七   以后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只是韩烟再没了独处时想着刘志军说的某句话 暗自开心的经历。妈妈付出极大的热情为韩静未出世的孩子做准备,韩烟下了班也 埋头织小孩的毛衣。   " 韩烟将来咱们有了孩子你还会不会这么有劲?"   初冬的季节令这个城市的夜晚清冷而烦躁,围着炉子认真结毛线的韩烟却给刘 志军一种温暖的感觉。   韩烟抬起头平静地说:" 我还没想那么远,不过,应该会吧。"   " 织那么多,韩静的小孩穿三年都穿不完,到时候说不定还嫌不好呢。"   " 韩静没你那么现实,他只会感动,当珍品收藏。" 韩烟头也没抬地边说边织。   刘志军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却没往心里去。莫名其妙是女人的专利,越搭理越 纠缠不清,倒不如让她自行了断的好。这样一想刘志军便释然,拿了遥控器换电视 节目。   " 你要是觉得无聊不用陪我,去找同事打打牌什么的。"   " 再过三十年我会向你爸爸妈妈学习的,吃完饭就去邻居家打牌。"   韩烟想告诉刘志军她父母不爱窜门,只不过他总来,他们没办法。他不来的时 候,老两口喜欢看电视,与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但是说了又怎么样?叫刘志军以 后别来还是自己带着毛线去他家织?他的父母倒是应酬多多,但他们家的客厅却是 他在电视台做播音员的姐姐的接待室,难有空闲。   一年多来这座小城可以走的地方他们差不多都已走遍,既然刘志军不用再走到 无人处才敢揽她的肩,既然许多人都觉得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去咖啡厅欣赏烛光 展现优雅的一面也就没有心情和必要了。   还好单位分给刘志军的房已进入收尾工程。王厨娘常常因为居住条件不好而抱 怨自己十八岁时" 瞎了眼睛" 下嫁现在的丈夫" 一失足成千古恨" ,现在这段反省 又多了一项内容:" 小韩这姑娘命就是好,什么都不用管,结果什么都有了。"   十八   " 韩烟,快祝贺我!"   韩烟正在查阅企业变更须知,陈越手里拿着一封信冲了进来。   " 怎么了?" 韩烟把资料收好。   " 他们邀请我去写电视剧本,太开心了!" 趁越把信放在韩烟桌上,继续跳。   韩烟看了一下,省电视剧制作中心要把" 十年没回过一次家的劳模" 的感人故 事拍成电视剧,陈越作为该劳模事迹的首任采编而入选创作组。" 组长…副组长张 远…" 韩烟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深深吸了一口气,韩烟问:" 你不是说他没什么事迹吗?"   " 编呗。太棒了,我要写剧本了!"   " 去哪写?"   " 不去哪。那些人来公司体验生活。" 陈越接着又说了许多开心的话,韩烟一 句都没听进去。   电话铃响了,刘志军找韩烟," 明天一大早我和领导出差,那边倒了一栋楼, 晚上自己下班小心点。"   " 天冷,多带几件衣服。" 韩烟轻声说。   " 肉麻死了,受不了受不了……" 陈越笑着躺在沙发上摇头晃脑。   " 别疯了,来人看见多不好。" 韩烟笑着去拽陈越。   想到这几天父母不用去" 流浪" ,韩烟松了一口气。   下了班,韩烟一进门就告诉 正在炒菜的母亲:" 今晚刘志军不来,你们不用 去打牌了。"   母亲停了铲子,问:" 为什么?"   " 明天出差。"   " 怎么他不来你好象挺高兴的?" 母亲继续挥动铲子。   韩烟笑笑,没说什么。   第二天中午刘志军打来电话:" 压死了两名工人,估计麻烦较大,一时半会儿 回不去了。"   " 别乱吃外面的东西,挺脏。" 韩烟似乎不关心他什么时候回得来。   " 你也会体贴人?我一直以为都是要我去哄你的,太叫人感动了。"   " 你不要这样吗,好象我多没良心似的。"   十九   接连好几天韩烟都陪父母看电视,回忆表兄妹小时侯的趣闻,完全忘了刘志军 关于婚姻的现实论断。   一天下午下班前刘志军打来电话:" 在干嘛呢?"   " 等下班。" 韩烟收拾桌上给陈越抄的稿件。   " 是不是我不在你反而更开心?"   韩烟怔了怔,说:"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 从来都没见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也不见你问过一声什么时候回,我那么令 你讨厌吗?"   " 你怎么了?"   " 心里烦。" 刘志军说完挂断电话。韩烟放下话筒,下意识地摇摇头。   电话铃又响,韩烟以为刘志军会道歉,拿着话筒不出声。   " 请找韩烟。" 却是韩静。   " 我是。"   " 他妈的林杰成简直不是人!我要去把孩子弄掉!" 韩静边哭边说。   " 怎么了?" 韩烟大惊失色。   " 他居然跟我吵架说我有了小孩身子就和脑子一样蠢得合拍了。他妈的!"   " 那怎么办呢?" 韩烟也跟着哭了起来。   " 我要离婚,我受够了!"   韩烟不知怎么劝阻姐姐,自己哭得很伤心。   陈越来叫韩烟下班,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韩烟挂断电话,无助地望着陈越:" 怎么办呢?韩静要离婚,可是小孩都快生 了…"   " 这么大的事儿,谁敢告诉你怎么办?让她自己想清楚。"   韩烟回到家,父母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外婆生病,他们晚点回来。   韩烟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没胃口吃饭,就准备去给韩静打电话。   找了一家公用电话,拨了很多遍都是"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或超出服务 区…"   韩烟丢了魂一样开始在街上游荡,被陈越遇见。   " 怎么了?" 陈越问她。   " 我妈看外婆去了,韩静又关了机…" 韩烟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 别想了,跟我玩去。"   " 去哪?"   " 公司宣传部欢迎那帮编剧,一起去玩吧,闲着也是闲着,哭有什么用呢?"   在上次陈越喝醉酒的那间卡拉OK厅,韩烟看见张远很儒雅地坐着看别人又唱又 跳。   " 她今天不开心,交给你了。" 陈越把韩烟拉到张远身边坐下就去和同志们抢 话筒。   " 怎么了?" 张远问。   " 家里出了点事。" 韩烟低声回答。   张远倒了半杯红酒加些" 雪碧" 递给她," 稍微喝一点可以减轻压力。"   韩烟握着酒杯没动。   " 来,为了重逢。" 张远举杯。   韩烟很勉强地抿了一口。   " 开心一点,皱眉头会老的。" 张远再次举杯。   " 谢谢。我这人没城府,挺烦的。"   " 不是这意思。遇到麻烦先将自己沉进去不便想对策。"   " 能有什么对策呢?" 韩烟自嘲地笑笑," 韩静和林杰成貌合神离好几年,孩 子都快生了,林杰成居然说她怀孕了身子和脑子一样蠢得合拍…"   " 是吗?"   " 现在韩静要把孩子弄掉然后离婚,我不知道我妈怎么办,她给孩子准备的那 些东西三年也用不完。" 韩烟说着就留下泪来。   张远递了张纸巾给她," 要实在过不下去,还是离了好。父母都希望孩子幸福, 可能一开始不能接受现实,慢慢的就好了。"   " 我不敢跟她说,也不知道对她来讲什么是幸福。她现在把手机关掉,应该是 在想对策吧。挺怪的,韩静多精明的人,居然会忍受林杰成在外面鬼混。"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好韩静经济独立,否则遇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丈夫, 确实挺麻烦。"   " 女人需要男人,不一定要他拿很多钱,带来很多荣耀,但最起码要让人觉得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身边还有个人共同抵挡。要不干嘛结婚呢,养条哈巴狗还观察 它喜怒哀乐呢…"   韩烟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张远却不为所动。   一通发泄以后韩烟有些疲倦,又有点后悔在一个并不熟识的男人面前说这样的 话,下意识地去端酒杯。   张远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夺过酒杯仰头喝下:" 现在这种状态不能喝,会 醉的。"   韩烟看着张远镜片后的亮眼睛,低下头,说:" 也许醉了就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了。"   " 我说过逃避不是有效的办法,起码不是最有效。" 张远却一直看着她,好象 要从头顶看到脚心,手依旧握着韩烟的手腕," 韩静的问题,总要她自己去解决, 旁人可以给一些忠告,给一点关怀和帮助,但谁也无法替她承担。"   " 道理谁都懂,真撞上了就讲不清楚。" 韩烟说着抽回自己的手,整个人陷入 沙发中。   " 太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张远腼腆地笑了笑,好象才意识到刚才抓的不是自 己的手。   " 没事。你不用管我,去跟陈越他们唱歌好了。"   张远看了她一眼,走到陈越旁边说了几句什么,过来牵韩烟的手。   挑开门帘,一股寒风袭来,韩烟打了个寒战,张远说:" 搂着你可能会暖和点, 却又不符合国情,不如跑跑步怎么样?"   说着张远就倒着跑到韩烟面前,街上已经很冷清,昏黄的灯光映着两个人,象 一则怀旧故事。   韩烟试着跑了几步,迈不开腿,就站住了。   " 喂,你的表情与这夜景很协调,挺美的你知道吗?" 张远跑到韩烟跟前,凑 到她耳边说。   韩烟又打了一个寒战," 你觉得美就美喽。" 韩烟很感激很抱歉地笑了笑。   一辆夜行的货车恶作剧般从韩烟身旁飞驰而过,几乎撩起了她的衣角,张远迅 速把她扯到旁边,因为用力过猛,险些把她摔在地上。   " 对不起。" 张远歉意地搓着两耳。   " 谢谢。" 韩烟文不对题地回答。   二十   接下来的日子,韩烟不用闭眼就能想起张远的一举手一投足,心里乱七八糟。   谁也没意识到她的挣扎,母亲天天劝她多吃点饭,养好精神免得刘志军回来心 疼。   韩烟摇摇头从那天挂断电话到现在,他已杳无音信。   韩静关机一周后主动打电话给韩烟:" 孩子是无辜的,我准备生下来,尽到母 亲的责任,不过婚我还是要离的,你跟妈妈说一下,我不想故意让她难堪,真的… …"   放下电话,韩烟觉得脑子里乱乱的,没法想象韩静生完孩子去离婚会是怎么样。   " 韩烟,五点钟张远就走了你去不去送?"   陈越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遐想。   韩烟下意识地抓住桌上的笔," 是吗?"   " 紧张什么?不会这么短时间就碰出火花了吧?你可是待嫁的新娘哟。" 陈越 调侃地夺过韩烟手中的钢笔。   " 胡说什么。" 韩烟笑了笑,抬腕看看表,已经三点钟。   " 你不去是吧?那我走了。" 陈越说完放下钢笔蹦蹦跳跳地出了门,长发在软 呢帽下飞扬。   犹豫很久,韩烟拨通了招待所前台电话,张远已经退房。   韩烟认命般坐回椅子上。   偏偏电话铃响了起来。   " 是你吗?" 张远富有磁性的声音。   " 是我。" 泪水模糊了视线,韩烟象个孩子似地抬手就抹。   " 乖,别哭,会老的。韩静怎么样了?"   " 想通了。"   " 那就好了,你为什么还哭呢?"   " 我也不知道。" 韩烟放声大哭。   张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你保重,我挂了。"   韩烟握着话筒迟迟放不回去,眼泪止不住地涌。   一向不太照面的那两个同事碰巧回来,看见韩烟作泪雨滂沱状,男士关心地给 她倒了一杯水," 这么善良的姑娘都有人忍心欺负?老天不长眼。"   女士亲切地搂住韩烟的肩膀," 是不是小刘惹你生气了?男人嘛,都有个臭脾 气,不用理他。"   韩烟捧着那杯水,破例不能平静地说" 谢谢".   下班路上,韩烟遇到从火车站回来的陈越。后者很意外地不象往日那样疯疯癫 癫,只沉默而陌生地点点头。   韩烟不太习惯,又不好多问,两个人并排慢慢往前走。   在岔路口,张越下决心似地说:" 韩烟,我说好女人之所以好是因为没机会给 她变坏时并不包括你的!"   " 不明白你说什么。"   " 你别装糊涂好不好?刘志军工程出了乱子在外面四处奔走,你却有心情与别 人纠缠不清!" 陈越被韩烟的不动声色气得发抖,一下子转到韩烟面前咆哮起来。   韩烟低着头一言不发。   " 张远从上小学起就是女同学关注的对象,你这样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女人能 跟他周旋?"   " 我没做什么呀。"   " 听见别人的声音都要哭,你还要做什么?"   韩烟再次低下头,路人很奇怪地看着她俩,脚步却没停下来。   " 听我的,感情需要两个人去维持,别为那些绝望的事情浪费时间;现在泡在 别人的爱里叫烦,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越象老大姐般拍着韩烟的肩膀。   " 说到底我仍然是件摆设,因为别人爱我所以要爱别人。每个人都摆出一副关 心爱护我的姿态,但只要稍稍违背你们的志愿就叫大逆不道,要当头棒喝。" 韩烟 望着陈越心里如是说,话到嘴边却是:" 谢谢你,快回家吃饭吧,天都要黑了。"   远处有一列火车驶过,汽笛声格外响。   二十一   一个星期以后,刘志军回到小城,仍然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给韩烟的父母 买了出差地的土特产,照例有空就去接韩烟上下班,认真地关切韩烟别在冬季里感 冒。   韩烟望着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样,什么都不问,也试着去认为什么都没 发生。   陈越也似乎忘记了在街头与韩烟发生过冲突,照样经常拿了稿件给后者誊写。   年终评选" 五好职工" 的的时候,韩烟认真看了看陈越关于厨娘总管的那篇专 访," 这么一写,总管长高了好多。"   " 换一种角度,任何人都有光明的一面。你说在金钱、权力、地位面前,人是 不是没有性别?跟踩钢丝一样,这女人功夫不够,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得一塌糊涂, 大家就取笑她,如果走过去了,同样一片掌声。"   韩烟不说话。   " 有时候我对她那些假大空的东西也很反感,但一想到她老公孩子都能忍受, 关我什么事呢?写呗。" 陈越说着兀自笑了起来," 韩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庸俗?"   " 没有,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庸俗来的。"   " 有时候我有点在乎你对我的看法。" 陈越拿了誊好的稿件," 我现在去报社, 可以顺便在路上买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 谢谢。我不太吃零食的。你喜欢用' 有时候' 句型吗?"   " 哎,完美的女人,有爱情、有住房、有安闲的工作环境,还有不吃零食的好 习惯…" 陈越一路念着走出去。   再回来时,陈越左手拿本杂志,右手拎着眼睛腿,"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韩烟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 干嘛了?"   陈越递过杂志给她," 上面有一篇文章应该是写给你的。"   韩烟还是不动声色,接过来看了一下目录," 如风往事,张远。你又搞什么鬼?"   " 看看吧,挺感人的。" 陈越把眼镜腿含在嘴里。   韩烟笑笑,就把书收了起来," 回家再看吧。"   " 你真让我感动,韩烟。" 陈越说着架上眼镜,认真地看着她。   " 别闹了,下班。"   走出办公大楼,刘志军已经等在门口,很自然地揽着韩烟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 去。   这一晚因为没有毛线可织,也没有电视可看,墙上的挂钟似乎就放慢了脚步, 好容易捱到十点半,刘志军告辞,韩烟说:" 我送送你。"   " 不用了,天寒地冻的不要如此情深义长。"   刘志军走没多久,父母回来了,看见韩烟坐在炉子边发愣,母亲关心地问:" 怎么了?还不睡觉?"   " 马上去。" 韩烟乖乖上了床,拿着那本杂志却不敢打开,又下不了决心扔掉, 就开始" 数羊" ...   夜里迷迷糊糊醒来,台灯没关,手里还握着那本杂志,而窗玻璃,被风吹得" 咔咔" 地响,象结冰的声音。韩烟自嘲地笑笑,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读那篇〈〈如 风往事〉〉。   " ...在电话里听到那女孩子的哭声,我有些惶惑,进而难堪和愤怒许多年来, 人们喜欢用外在的一切来定位张远这个人,从来没有谁对他的才情有过半点肯定。 我以为不经意的一次邂逅,又将扰乱女孩子原本幸福安宁的生活,我以为不小心留 下的电话号码亦会给自己带来许多的麻烦…   许多天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变,我开始怀念起那副与世无争而又诚恳的面孔, 怀念女孩子说起的那些往事,往事里只有亲人、朋友,却不见她自己。我不知道人 们一直以为要用心呵护的那颗心中含着多少的体贴和安慰。   许多次我拿起话筒,却不能动手去拨那个可以脱口而出的号码,实在没有勇气 问问' 你现在还好吗?'   然而我最终知道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有思想有灵魂。动物看中了目标, 可以不顾一切地追逐,并为此去生去死,人却不可以。   令这世界美丽动人的不是那些' 心想事成' ,意气风发的面孔,而是默默耕耘 着他人幸福的那些无私的心。"   如果不知道是张远写的,韩烟觉得这些文字象是出自女孩子之手,也是那样敏 感易碎的心事,最终仍是别无选择地化成云淡风清的过往。   韩烟翻身下床找出那张珍藏已久的小纸条,把那个号码一点点撕碎,推开窗扔 了出去,也不怕寒风将泪水吹干在脸上,兀自想着碎纸片翻飞如花的情景。   二十二   春天再度来临,韩静上了产床。因为脐带缠住脖颈,孩子无声地落地,又无声 地离开了大家。韩静当场晕倒,韩烟面色苍白地扶住母亲,生怕她有什么不测,然 而一向唠叨的母亲,很少说话,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只是头发无法掩饰地在几天 内变得花白。   从头到尾,林杰成未照过一次面。韩静满月后,到当地法院起诉离婚。清查夫 妻共同财产时,林杰成恼羞成怒:" 所有的存折都写着你妈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 信任过我,有什么资格要我好好对你?"   经过重创的韩静剪去黄色刘海,穿深色套装,脸上再也找不到那种咄咄逼人的 神气," 反正是结束了,还争论什么呢?"   法庭根据韩静的要求将住房判给林杰成,许多人直骂她傻这分明是给林杰成另 寻新欢创造条件。偏是那秘书因为林杰成不能分到韩静的财产并断了零花钱的来源, 借" 老婆生了死胎都忍心离婚" 为由彻底反目,倒底让人们的良心有了一点交待。   韩静再也不接受父母关于" 每月打公用电话比自己装电话省很多钱" 的劝告, 给家里装了电话并到邮局开户预交了五年的话费。   " 韩静你干什么?象处理后事一样。" 自韩静入院后未流一滴眼泪的母亲,在 电话开通那天泪如泉涌。   " 妈,别瞎想。我就是想做点事向大家表示一下心意。   " 别说了,别说了。" 父亲摇着双手老泪纵横。   夜里韩静和韩烟并排躺在床上谈起年迈的双亲,韩静哭着说:" 没想到妈妈这 么坚强,一点都没想到。"   " 自己的亲人在危难时不帮你帮谁去?这几天屋子里都是眼泪的味道,你不怕 把爸吗哭坏了吗?"   " 我就是不甘心,我又不比别人差,凭什么别人有幸福生活我没有?"   " 好了,别人幸不幸福你怎么知道?睡吧,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然而韩烟睁大的眼睛却毫无倦意:单位推荐她去参加为期两年的档案管理学习, 不知道刘志军会不会同意她" 离家出走".   二十三   早上上了班韩烟去水房冲拖布,看见陈越拎了一桶脏水吃力地走在前面。   " 您亲自打扫卫生?" 韩烟赶紧帮忙。   宣传部新来一名男生,骨瘦如材,却常常左手拎桶,右手拿几把拖布,风风火 火而又危险地穿行于走廊中。   " 领导都不在,没办法。" 陈越狼狈地扶了一下眼镜。   " 平时都是领导在干活吗?"   " 傻子。" 陈越没好气地松开拎桶的手,几乎把脏水泼出来," 那小子是表现 给领导看的,看透我没有一官半职说不上话,凭什么怜香惜玉?"   " 整天把别人想得那么坏你烦不烦。快点伸手嘛,重死了。"   " 你就是不肯面对现实。你看他现在装孙子挺乖是吧?有朝一日农民翻了身, 比地主残酷多了!" 陈越说着伸手去拎桶。   打扫完卫生,档案室照例只剩下韩烟一个人陪伴一库的资料。   " 喂。我这口红好不好看?" 陈越突然推门进来。   " 挺好的。"   " 你看我一眼嘛,等一下我要去车站接人。" 陈越把脸凑到韩烟跟前。   " 谁又被你迷惑住了?"   " 爱你的人才不在乎你画成什么样,这一次是我被别人迷惑了。"   " 真难得。" 韩烟笑着说。   电话铃响了,培训科催韩烟交材料。   韩烟放下电话,回头问陈越:" 我去还是不去?"   " 去哪?"   " 学习。"   " 当然去!怎么了,刘志军不同意?"   " 我还没跟他说。"   " 反正我觉得该去。大有作为的人确实很少,但叫我这么年轻就放弃,我是不 甘心的。"   " 不知道他怎么想。上次参加笔会都不开心。"   " 找保姆嘛,整天炒菜、洗衣拖地板,又不乱跑乱动。" 陈越一边描眉一边说。   韩烟没说话。   " 哎,我是管不了这么多的,我得追求爱情去了。" 陈越说完就真的走了出去。   韩烟犹豫一阵,给刘志军打了一个电话:" 领导要我去学习。"   " 多久?"   " 两年。" 韩烟怯怯地说。   " 去哪学?" 刘志军并没如韩烟预料的惊讶。   "XX." 那是一个比较遥远的城市。   沉默了一阵,刘志军先开口:" 去吧,机会难得。"   韩烟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就把材料送往培训科。   当天晚上,家人都睡了,韩烟倚在床上看书,电话很意外地响了起来。韩烟以 为韩静出了什么事,赶紧冲出卧房,连鞋都来不及穿。   " 喂?" 韩烟着急地。   "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很意外是吧?" 却是刘志军。   " 吓死我了。" 韩烟回头对披着衣服站在门口的父母说:" 刘志军,没事了。"   " 好了,什么事说吧。" 韩烟对着话筒。   " 想跟你谈谈。"   " 好吧。" 韩烟就势坐在沙发上。   " 可能挺长时间,你把线移到卧室去。"   韩烟有些奇怪但没多问,乖乖地把电话搬到卧室,两脚互相拍拍溜回被窝," 喂,可以说了。"   " 我们的房子已经交钥匙了。" 刘志军说。   " 那怎么办呢?材料交到培训科去了的。"   " 我没阻止你的意思,有些话想告诉你。"   " 好吧。"   " 我早知道你要去学习的,一直没问,就想等你自己说。"   "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韩烟奇怪地问。   " 不得不说才开口的对不对?"   韩烟不吭声。   " 其实从一开始我都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太多理所当然的东西,但是…我没办法。"   " 不知道你说什么。"   " 你知道的,不愿意去想罢了。"   " 深更半夜打电话就为了讨伐我?" 韩烟换了一边耳朵听电话。   " 对不起。我本来以为韩静的事缓一缓,秋天,你不是喜欢秋天吗?秋天我们 就有自己的家了。在外面累坏腿脚,回来也好有个地方休息休息…"   " 对不起。" 这次韩烟道歉。   " 我也不怪你,' 前世的姻缘由天定'."   韩烟从来没听他这样说话,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两个人没话说,互相传递彼此 沉重的呼吸声。   沉默了很久,韩烟问:" 你是不是担心我出去以后变心?"   " 你会不会呢?" 刘志军急切地问。   " 你说呢?好人,别胡思乱想了,我快困死了,收线好不好?" 韩烟咿咿喔喔 地嘟哝着。   刘志军在那边松了口气似的开着玩笑:" 跟谁学的?别人在跟你诉衷情,你都 能犯困,还是人吗?"   韩烟就笑," 要不,你继续倾诉,我一边做梦一边听好不好?"   挂了电话,韩烟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想了想。灾难本身是痛苦的,但无论怎 样,该过去的总会过去,对于未来的一切,既然不能预知,想再多也没用,踏踏实 实地面对,什么都不可怕。   月光透过粉兰色的窗纱撒在枕边,象零星的花瓣,因为窗户没关,那花瓣随风 摇曳,韩烟把手放在光影里开开合合地捕捉,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