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难忘罗马   --小风   阿涅阿斯一定不再认得出这个地方,当年台伯河水从这里流过,两岸是肥沃 的土壤,茂密的森林。如今台伯河水依然像过去一样奔流湍急,河上却架起了十 几座桥梁,四周遍布大大小小的石头房子,沿河修筑了连绵几十里的堤坝与平坦 的车道,梧桐树在宽敞的人行道上铺下一片浓密的树影。    我们驾车跟在别人后面驶上一座石桥,桥墩上白色的雕像在眼前匆匆晃过, 下桥左转弯,不久又随车流驶上了另一座石桥,桥上有很宽的石板路,一对情侣 站着紧紧相拥而吻,他们身后的石雕天使却对眼前这人间真情的流露置若罔闻。 河对岸圣安杰罗城堡的圆形轮廓在暮色中显现,那是某个罗马皇帝为自己建造的 陵墓,教皇也曾在这里关押政敌,躲避骚乱,奥黛丽-赫本扮演的公主曾在停泊 于城堡前的船上跳舞,托斯卡就是从它的高台上纵身跳下,结束自己为艺术为爱 情的一生。    已经是晚餐时分了,狭窄街道两旁的店铺都亮起了霓虹灯,不时有一两个人 走到一家餐馆前推门进去,隔着玻璃门窗可以看见餐桌上摆放着闪亮的刀叉,晶 莹的葡萄酒在酒杯里晃荡,漂亮女人的笑脸在烛光下格外动人。在敞开大门的酒 吧前,年轻人就站在街上喝酒聊天,酒吧里的玻璃柜台里放着几十个品种的三明 治,夹满火腿、奶酪、香肠或是香葱鲱鱼等等,柜台上一大束不知名的鲜花就在 这一片热闹嘈杂中无所顾忌地绽放出最为艳丽的色彩。柜台后面低头倒酒的小伙 子长了一头浓密蜷曲的黑发,脸上的轮廓同大卫雕像非常相似,而且还更有现代 味,他身后的大玻璃镜子映照出他的背影。我对他举起了手中的相机,灯光一闪, 他意识到了,抬起头来,向我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离开时又朝他看看,他 还不忘戏谑地对我眨眨眼睛。    在另一个酒吧里,老板娘连推带拉地把一个人赶起来,要他给我们让座,这 人显然是酒吧的常客,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邋里拉遢的衣服,样子有点像《午夜 牛郎》里的达斯廷-霍夫曼。角落里还有人在玩电子游戏机,常常发出一声声叫 喊,这里一定是附近居民经常光顾的地方。老板娘非常殷勤地给我们倒酒,又不 时端来一小碟奶酪,辣椒酱或是橄榄,示意这是她免费奉送的。就着英国黑啤, 将奶酪蘸上一点辣椒酱放进嘴里,再吃一颗腌渍青橄榄,真是鲜美无比。    春天旅馆坐落在大街上,那是一幢十分古老的建筑,有一扇黑色沉重的大门, 一个吱吱哑哑的铁笼子缓慢地上升,把我们送到了5楼。房间里墙壁上挂了几幅 意大利风格的油画,拉菲尔的天使歪着头在床架之上凝视我们。我打开窗,看见 旅馆前广场上那个留长发的黑人门卫手里拿着一大把汽车钥匙,百无聊赖地走来 走去。    这是罗马早春二月温暖的一天,威尼斯广场前汽车来往穿梭,街上的行人有 的行色匆匆,有的不紧不慢,东张西望。十字路口警察在指挥交通,咖啡座前已 经有人在喝咖啡和闲谈。这一切与所有的大城市一样都非常普通平常,但是我眼 前看见的景色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的松树,光溜溜的 树干笔直修长,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圆形树冠;我从来没有见过四周找不到任何 现代化高层建筑的大都市中心;我更没有见过大片古老建筑的断壁残垣就紧靠着 一条汽车川流不息的繁忙大道,紧靠着象征民族统一的白色大理石纪念碑、罗马 市政府与宏伟庄严的教堂。    这条繁忙的大道一直通往圆形竞技场,道旁在考古发掘出来的废墟上有几座 桥供人行走,一只黑猫在桥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好奇地看人,又一只花猫急急地 从桥上窜了过去,好似有人在后面追赶。一个老头提着个大袋子,硬要向我兜售 他拍摄的废墟照片,照片上是圆形竞技场、罗马广场、卡庇托林山冈、帕拉丁山 冈,还有图拉真市场。图拉真市场就是现在我面前的这一大片地方,数十米高的 红色老墙呈弧形展开,地上一块块的大石头已经长满了青苔。市场由罗马皇帝图 拉真建于公元2世纪初,其规模相当于一个现代化的购物中心,可以容纳150多间 店铺。考古学家们在20世纪初开始对此地进行大面积考古发掘,拆除了大量建造 在市场之上的中世纪的房屋,才使市场重见天日。    图拉真纪念柱立在这一片废墟的旁边,柱子盘旋而上的浮雕记载了图拉真的 功绩。这座纪念柱能够保存下来得之于教皇格里高里的恩典。教皇曾在某个场合 见到一幅描绘图拉真帮助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妇人的浮雕,深受感动,亲自向上帝 祈求让他的灵魂脱离地狱。上帝在教皇的梦中显灵,答应了教皇的请求,但是警 告教皇不得再多管闲事,为其他异教徒求情。这个传说与但丁的说法有些不同。 在同为异教徒的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带领下,但丁亲眼见到那些因为时间和历史条 件限制,来不及信仰基督教的希腊和罗马异教伟人如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等人都 在地狱之上的虚无飘渺境中徘徊,灵魂并未坠入地狱。传说毕竟不是事实,只有 姑妄听之。尽管有上帝和教皇的干预,后来图拉真纪念柱头上的图拉真塑像还是 换成了圣徒彼得,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彼得立于图拉真的功绩之上,表明上帝 的荣耀至高无上。    我们经过圆形竞技场,看见门前不少排队等待的游人和摆摊卖纪念品的小贩, 看见一块块蓝天白云透过竞技场高墙上面的几十个拱门,也变成了竞技场全景画 的一部分。再穿过君士坦丁之门,沿着台阶走上罗马广场,眼前的景象令人无比 惊叹。这是一幅巨大的超现实主义的图画,也是古典主义的杰作,新老艺术家都 可以在这里找到灵感。广场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古建筑基石,碧绿的青草生长 在基石之间。几株大树上盛开着粉红色的鲜花,一棵棵松树的圆形树冠高耸在神 庙与教堂的断壁残垣之上。广场旁边是帕拉丁山冈,传说罗慕罗斯就是从那里开 始建造罗马城,那里后来也曾是奥古斯都大帝与其他罗马皇帝居住的地方。广场 是罗马全盛时期的活动中心,元老们在这里议事,各种重大的仪式在这里举行, 恺撒遇刺后,安东尼就是在这里向民众发表他那最有名的演说。经过几番大火和 哥特野蛮人的掠夺,广场渐渐沦为一片废墟,最后成为放羊吃草的地方。只是到 了十九世纪,人们才陆续开始挖掘工作,广场慢慢从地下露出,变成我们现在看 见的模样。事实上,这里的考古挖掘工作一直在进行,但是我却见不到任何嘈杂 喧闹,灰尘蔽天的开工情景。    昔日辉煌灿烂的罗马异教文化已经一去不复返,空留下许多遗址废墟供人凭 吊感叹。如今在整个罗马城基本保持完好的异教神庙寥寥无几,万神殿是其中之 一,虽然后来也被改称为圣母教堂。万神殿独特的圆形构造及门前十几根土红色 的科林斯式大柱子非常引人注目,神殿里面更是气势恢弘。这里埋葬着不少艺术 家与伟人,拉菲尔的坟墓也在里面。拉菲尔生前与模特儿弗娜里纳同居多年,为 了死后能上天堂,在逝世前不久抛弃了她,甚至不让她参加自己的葬礼。虽然犯 下了同样的罪孽,弗娜里纳进天堂的道路却更加艰险漫长,她在拉菲尔死后进了 修道院,在孤寂和忏悔中度过了余生,所以我们在万神殿里拉菲尔的墓旁看见的 是他的合法未婚妻,他的保护人红衣主教必比叶那的侄女玛利亚的纪念墓冢。    意大利国会和许多政府机构就在附近,因此万神殿前后左右的街道上有无数 家餐馆为政府官员们和来此游玩的客人提供服务。太阳下山后,广场上的露天咖 啡馆里座无虚席,桌上点着蜡烛,气灯高悬在一排排桌子之间,呼呼闪着红蓝两 色的火焰。一家酒吧敞开着大门,可以看见里面疯狂旋转的彩灯与跳舞的人们, 听得见惊天动地的音乐声。这是我在意大利看见的第一家热闹时髦的美式酒吧, 就坐落在这个有近两千年历史的古老神庙旁,是罗马这个城市奇妙的一景。    我们走进一家餐馆,看见四周几乎全是西装革履的意大利男人,陪伴他们的 女人也打扮得十分正式讲究。看看自己身上的旅行服装,我们很有些犹疑尴尬, 虽然这家餐馆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豪华的门面与装修,甚至连座位也排得十分拥 挤。等到那位身高近两米的侍者端上一大瓶白葡萄酒,摆上一大盘餐前小食,我 们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不安。这里的白葡萄酒味道清冽香醇,奶酪烘饼、浇上西 红柿丁的烤面包和鲜汁小鱼使我们胃口大开。侍者端上了一盘通心面,厨师也跟 在后面,手里捏着两个松露。只见他以表演的姿态用一把刨子飞快地把松露削成 薄片,放进我的盘中。这盘面的调料只有盐和橄榄油,上面盖着几片黑色的松露, 散发着一股菌类微带辛辣的异香,吃后味道久久留在齿间。最后我们喝了一小杯 那种海明威最喜欢的烈性葡萄酒,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顿晚餐。    我们走出门来,从口袋里摸出香烟,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纤纤手腕,用打火 机替我们点上了烟,并把一枝粉红色的长茎玫瑰塞在了我的手里。那是一位黑头 发黑眼睛漂亮的意大利女郎,你当然不会同她讨价还价,给了她一个你认为该给 的数目,看着她高兴地离开,怀中一大抱红、粉、黄色的玫瑰摇摇晃晃,留下一 串串醉人的花香。    这是一个美丽浪漫的夜晚,纳沃那广场上灯光流泻,来往行人互相交换着欢 乐的眼神。露天餐馆里歌手在献艺,客人在喝酒和闲谈。明亮的灯光照在四河喷 泉雕塑上,照在丁冬流淌的泉水上,使几座塑像变得格外生动,连神秘的尼罗河 也似乎准备掀起盖头来。    看过电影《罗马假日》的人一定都记得西班牙广场,这是罗马最热闹的地方。 广场台阶上,刚刚理了个新颖发型的奥黛丽-赫本大模大样地靠着栏杆吃卷筒冰 淇淋,这一形象给全世界无数少男少女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因而这里的台阶 上总是坐满了年轻人,几家冰淇淋店生意也格外兴隆,门前甚至排起了长队。    很久以前这里附近有一条街专门替有钱人修理马车,常常被挤得水泄不通, 也招来不少乞丐云集,今天这个传统依然保留了下来。我在广场旁边好几个街的 转角处都看见有人摆下桌子,以各种名义拦住过路人募捐,实际上也许只是堂而 皇之地找个时髦的借口乞讨,令人难辨真假。    广场中央的喷泉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巴卡奇亚,意为“老破船”。喷泉有 些与众不同,只是一条浅浅的白色平底船,水像绿色的玻璃哗哗地不断漫出船沿。 与罗马其他造型精致复杂的喷泉相比,称它为老破船也不无道理,但是显然它也 一样招人喜欢,四周坐满了游人。    紧靠台阶有一所不大为人注意的淡红色房子,那是英国诗人济慈1820年在罗 马的故居,现在是济慈与雪莱博物馆,收藏了不少济慈、雪莱和拜伦的手稿。高 及天花板的书架上摆满了装祯讲究的硬皮书,是诗人们以及有关诗人们的著作, 还有不少雪莱、拜伦及其女友的画像。墙上挂着一幅非常醒目的画描绘的是朋友 们在海滩上为雪莱举行火葬的情景,画中雪莱躺卧在柴堆上,像生前一样漂亮但 是苍白,一旁的拜伦悲伤万分,正掩面匆匆离去。    我还看见玻璃橱里陈列着济慈逝世前不久的一些书信来往,有一封信是来看 望他的朋友写给家乡亲人的,其中说到:“这些该死的意大利人真吝啬刻薄,他 的房间冰冷……”。不管当时的情形如何,博物馆并没有因为这封信尖利的措辞 而把它藏起来,足见今天意大利人处世的大方得体。我身旁还有不少年轻人在细 细观看展品,购买诗集,一个日本女孩告诉管理员说她与男朋友刚刚考取了东京 大学,父母送他们来意大利游玩,想来是学外国语言文学了?无论世界怎样改变, 文学艺术还是有其永恒的魅力。    我们向人打听去圣彼得教堂该怎么走,一位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听见我们基 本不通的意大利语,立刻改说英语,声音十分好听。路旁的房子全是大块的花岗 岩建造,古老而又结实。我们已经走到了教堂的背面,沿着围墙慢慢地走上台阶, 脚步在空旷无人的静寂中留下持续不断的回声。教堂两旁上百根高大的石头柱子 构勒出弧形的护廊,柱子间晃荡着一盏盏古色古香的铜制吊灯。中午灿烂的阳光 照在教堂的圆顶上,白色的圣徒塑像矗立在四周,几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女郎在教 堂前突然齐声唱起赞美诗,激越的歌声穿透了人群。    圣彼得教堂建于圣徒彼得受难并埋葬的地方,后来历代教皇也都安葬在教堂 下面。教堂最初由君士坦丁大帝建造,16世纪重建时拉菲尔和米开朗基罗等人都 参加过建筑设计工作。内部的装饰是文艺复兴与巴洛克艺术风格的结合,在大厅 中央是青铜华盖下的教皇圣坛,支撑教堂圆顶的四根大柱子上挖出了壁龛,饰有 白色的圣徒雕像。墙上地下,人们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彩色大理石镶嵌的图案,令 人眼花缭乱。    我在白色大理石雕塑《悲悼基督》前站立了很久,这是米开朗基罗24岁时创 作的,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表现宗教题材的艺术作品。这里没有其他同类题材作品 虐待狂似的对血淋淋的残酷画面的故意渲染,只见怀抱基督的年轻圣母头戴一块 农妇头巾,双眼低垂,神情无助顺从,却又微含期待,看上去可以是任何一个为 死去的儿子而悲哀的妇人,因而对普通人也更具有感染力。    教堂外,广场上无数只鸽子扑腾着翅膀,两个可爱的小孩在鸽群中忙碌不停, 他们的父母亲站在一旁满意地看着,令我深切地体会到人们这种朴素的欢乐与教 堂里沉闷的气氛和华丽的装饰是多么地不同。    梵蒂冈城虽然有城墙,但都没有完全封口,还有一条协和大道与罗马其他部 分相通。协和大道得名于1929年意大利政府与教皇达成的协和条约,该条约使教 皇拥有包括圣彼得教堂和圣安杰罗城堡在内的梵蒂冈的绝对自主权,使梵蒂冈这 个教皇领地成为罗马城中之国。城内的建筑没有什么特别,甚至还更平民化一些, 有不少外墙涂成淡红色的房屋,装着绿色的窗框。皇宫前站着瑞士卫兵,他们身 上的蓝色制服钉着金色的大纽扣,式样据说还是米开朗基罗亲自设计的。我们沿 着梵蒂冈大道进入博物馆,博物馆的建筑造型奇特,外面环绕着十多米高的围墙, 米开朗基罗与拉菲尔的雕像高居在正门之上。博物馆里展出历代教皇收藏的艺术 品,地上铺满彩色大理石和马赛克镶嵌图案,无数绘画、地毯、地图、花瓶和雕 塑令人目不暇接。    西斯廷教堂的壁画是博物馆最珍贵的收藏,也是众人不愿错过的地方。这个 教堂任何季节都挤满了人,天顶画《创世记》使每个人都久久仰起头来仔细观赏。 米开朗基罗是第一个在艺术中表现上帝形象的画家,我们看到上帝头发花白,身 披淡红色的长袍,只在一挥手之间就分出了白昼和黑夜,造出太阳与月亮。在同 一幅画中,上帝聚精会神地创造世间万物,他背对着大家,身上淡红色的长袍没 有遮严,以至于露出背以下大半个不应该被我们凡人瞧见的部分,米开朗基罗的 这种近于不敬的描绘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大厅的一端是巨幅圣坛画《最后的审判》,几乎赤身裸体的耶稣基督挺立在 他的宝座前,显露出他胸前的伤疤,庄严地宣告最后的审判。天使吹响喇叭,唤 醒坟墓中沉睡的尸骨,尸骨渐渐地重现人的形状,上升到上帝的面前。大天使手 里拿着两本书,那本巨大的书上记载着下地狱者的名单,小书上则是获救者的名 单。圣徒们手里拿着使自己遇难的刑具,神色紧张地等待着宣判,似乎在急着分 辩,又好象不大能肯定自己做出的牺牲是否能得到上帝的认可。受审后的有罪灵 魂纷纷坠落地狱的火海,头上长角的卡龙凶狠地把鬼魂一一叉下船去。    这幅画是米开朗基罗晚年的作品,表现人类最终的命运,上帝绝对的裁决, 也是他对人类命运极为悲观的反映。基督教的教义非常深奥,我们一般的人很难 理解,例如对最后审判的这个概念我就有些糊涂。耶稣是上帝派到人间代人受难, 以挽救全人类的救星,事实上,人类在他被钉在十字架上之后就已经获救,而现 在展开在我面前的这个最后审判的画面却令人百思不解。我想到耶稣把上帝的福 音带到人间,并自愿在十字架上受磨难,而且又经过千年以上的努力,最后的结 果却是亲自把人类的大多数送往万劫不复之境地,以往的工作岂不是有些归于徒 劳,白费了一番工夫?在这个庄严的圣殿里,我为自己这种亵渎圣灵的想法感到 忐忑不安,在心里默默地划了个十字。    那个时代的艺术家热衷于表现地狱远胜过天堂。我还记得在佛罗伦萨大教堂 里看天顶画的情景。那天傍晚,当我顺着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的陡峭盘旋的扶梯 心惊胆战地爬上教堂圆顶时,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坠入地狱里的灵魂备受折磨 的画面:灵魂无助地呼号,夜叉将火把直捅进人体里去。天堂只是圆顶尖上的那 一小部分,被划分成一格格,好似剧院里的包厢,格子里端坐着神情凝重的神职 人员,无动于衷地观看着在地狱的混沌里苦苦挣扎的芸芸众死,使人很容易忘记 哪是人间曾有过的现实,哪是想象中的地狱与天堂。    人们通常不大注意西斯廷教堂大厅两旁的壁画,其实它们也是极为珍贵的艺 术佳作,叙述摩西与耶稣的生平。不少艺术大师在其中展示了自己的艺术才华, 大师之一是波提切利,他画中的女性具有他独特的风格。我想起在佛罗伦萨的乌 费兹博物馆,在浏览了无数幅有关圣母升天,耶稣受难等宗教题材的油画,看腻 了面色苍白,心不在焉的圣母和长了一张成人脸的婴儿基督之后,我突然看见了 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那幅画像一阵清风扫荡了整个大厅的沉闷气氛, 使我感受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油画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画面上一朵朵鲜花 纷纷洒落海上,海上波光粼粼,如贝壳般洁白的维纳斯浮出海面,飘拂的长发半 掩住丰满的身体,一对相拥的天使吹动轻风把她送上岸,一位手拿红色衣衫的女 子等在岸边迎接。《维纳斯的诞生》宣告世俗之爱从此进入了艺术之中。    出了西斯廷教堂和其他展厅,我顺着宽大的楼梯朝外走,头上一盏盏桔黄色 的灯光映照出墨绿色墙壁上雕刻的精致花纹,盘旋而下的白色倾斜台阶是通向外 面凡人生活的途径。走出博物馆,走出梵蒂冈城,我看见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清 亮的月色推开了四周厚重的乌云,把光辉洒在罗马古城之上。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