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白 马 秋思 我站在海边,望着漆黑无尽的海水,泛着深色的泡沫,像从一个临终的人嘴边流 淌出来的吐沫一样,一席又一席地卷上海滩,又被那张黑色的大嘴吸进去。 我拿出裹在衬衫里的热乎乎的心脏,用力将它仍向尽可能远的海里。那似乎还在 搏动着的东西在我手中抖了一下,接着便消失在黑色的波涛里了。我用脚在又凉 又软的沙滩上挖了个浅坑,将那又黏又腥的衬衫胡乱埋在了里面。至此,我才稍 稍平静了一些。有一些事情是在一个人出生之前就注定了的,它们早已被按字母 顺序写在一本书里放在上帝那儿。就好像我注定要杀那匹马一样。 从我妻子离开我之后的第二年起,我开始变得古怪,倔强,不近人情。而我认为, 这是由我周围的人对我的明显敌意缘起的。我在一所公立中学教化学。我的学生 时常刁难我,捉弄我,他们把我的假发揪掉,在我用的麦克风上涂敌敌畏,他们 把气体方程视为垃圾,他们不在乎我说的任何话。他们思维敏捷,自信到高傲的 程度。而这一切,在我看来,都是从我妻子离开我之后开始的。我变得十分暴躁。 那天中午,一个学生在实验室里与我争论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当我发现那是 我的错误时,从他的嗓子里低低地发出‘哼’的一声,使我怒火中烧。他当时穿 着露出脖领的制服,挑衅似的站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在我们中间的试验桌 上,燃烧嘴咝咝地喷着蓝色的火焰。抑制不住的冲动也像一团烈火在我体内熊熊 燃烧,我以往所相信的道德、正值、理性,像在汽油里浸过的发黄的陈年旧纸一 般被烧尽了。我一把抓起燃烧嘴,扔向他敞开的领口。他化纤的制服立刻在我的 眼中变成红黄色的火舌,他像受伤的兔子一样尖叫着跑出了实验室。而我,再也 没回到那个学校。 从那往后,我仿佛被附了身,我自己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它完全地控制了我的生 活。我丝毫没有感到羞耻,我已不是原来的我。 那天路过跑马场,我独自站在离观众席一百米来远的地方。我看着那匹白马。它 的皮毛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他的蹄子溅起泥浆,它的尾巴和身体成了一条直线。 它是多么的强壮呀。我紧紧盯着飞奔的白马,看着它一次一次地靠近我,又在瞬 时间离我远去。我以一种打赌的心理想到,它是要跑在最前面,赢得冠军的。我 毫无顾虑地得出了这个结论。可是,这个念头像疯狂的杂草一样在我脑中蔓延开。 它变得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重要。过了一会儿-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一段永远没 有结束的时间-白马一定会得冠军的念头压倒了一切,我感到它是我生命中最重 要的事情。我的热情爆发了。我仿佛看见白马冲在最前面,它有力的小腿上凸出 的肌肉微微颤抖着。 白马跑了第十一名。我顿时中了邪般发起狂来。仿佛我心中的圣灵被捉弄或是侮 辱了一般,我感到难以形容的愤怒与恐惧。我的双臂在空中挥舞着,仿佛空气是 某种稠和的黏液,有着难以想象的阻力。我绕着跑马场走了好几圈。最终,我变 态的心理使我作出了决定。 我回到家中厨房里,找到已经生锈的尖刀。我妻子走后,我便再没碰过厨房里的 大部分东西。那是把很长的双刃刀,木柄已经发霉。我坐在通往阳台的台阶上开 始磨起那把刀来。 我像电池充足的机器一般飞快地磨着刀。炽热的刀烫了我的手,我无法停止,直 到我认为那把刀够锋利了,我才住手。我随手扯下一片薄纱窗帘,轻轻扔在那把 刀上,看它悄无声息地断成两截。我感到一阵畅快。 天将晚的时候,我怀里揣了刀,悄悄走进了跑马场后面的马厩里。马倌沉睡着, 我没费一点力气就结束了他,他甚至没能哼一哼。 接着,我提着一盏灯,很快找到了白马。我将它牵出马厩。不想,它在半路竟嘶 叫起来。我用力将刀全部插进了它的腹中。那畜生的两条前腿立刻跪了下来,它 停止了嘶叫,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我拖着那家伙的脖子往外拉了约摸五十米。在 马厩后面的草地上,我飞快地将刀捅入了白马的咽喉。霎时间,可怕的事情发生 了。白马全身的线条一下都变了,抽搐着,仿佛它全身的能量在几秒钟的时间里 被吸尽了一样,白马立刻显出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大量的血从它腹部和咽喉 处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好像拧开的水龙头一般。这些血流在草地上,呈现 出深紫的颜色。它又低低地哼起来。这么一哼,使我十分心烦意乱。我一不做二 不休,又狂乱地在白马身上戳了好几刀。它的嘴张开了,我看见它又红又厚的舌 头和黄色的牙齿。那舌头长得几乎不成比例,一直拖到马嘴外面,从那嘴里,还 吐出一些白色的沫子来。 马血几乎要没过我的脚。我不禁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那畜生做最后一秒的挣扎。 然而,白马的头突然仰了起来,与此同时,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长啸,那声音使 我不寒而栗。我不想再多逗留,剖开了马腹,取出了那畜生的心脏。我脱下上衣, 将马心包在里面,径直到海边去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