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死刑犯(小说) 　　聂尔 　　我今年二十三岁，因为抢劫罪和故意杀人罪判了我死刑，再过一会儿就得挨 枪子儿。此刻我正站在刑场上，等着他们准备好呢，一边还想着我这档子事儿。 其实我不是故意杀人的。我问了律师，他说，也可以判我过失杀人，但现在正严 打着呢，非判我故意杀人不可，这叫判你没商量，谁叫你撞在节骨眼儿上？我说 这叫杀我没商量，我对他说，杀就杀吧，反正迟早也得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这 样痛快一点。律师见我这样讲，一脸的奇怪，好象他做律师的见我这样的人还不 够多似的。那律师是检察院为我指定的，他们要不派个律师，我哪里有钱自己请？ 不过有没有律师还不是一样，还不是照样来我后脑勺一枪子儿？不过，那个秃顶 戴眼镜的中年人人不错，和和气气地跟我聊天，聊了两次呢。刚才我还转着脑袋 找他来着，可他今天没来。我在这个城市不认识什么人，跟那秃顶律师聊了两次， 他还叫我惦记呢，好象他是我的朋友，其实是什么鬼朋友，人家干脆就不认识咱 们，人家不过是为咱们例行公事而已。……咦，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我今早 好象听法警说是叫什么大山口。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来枪毙我们？这地方是个采 石场吧？能开个采石场也他妈不容易，不知道是多少年在这大山腰里挖这么大个 窟窿，都是青石呢，看这颜色多好看。死在这么个地方也算回事儿，只是叫人家 采石头的那些人觉得不吉利呢。当然死的人不是我一个，陪我的多着呢！哈哈， 还不知道谁陪谁呢，刚才还数了一下，没有数得太清楚，可能今天跟我一起见阎 王的有二十七八个呢。这些傻逼，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怎么都落到跟我一样 的下场呢？先说说我的故意杀人罪吧，怎么能说我是故意杀人呢？我在井下辛辛 苦苦干了三个多月，说好的一个月一千二百块钱，最后却用二百块钱打发我回家 过年，二百块钱只够路费呀，你说我不去抢点钱怎么办呢，难道叫我空上手回家 过年？我不给母亲买点吃的，不给小翠买个项链什么的？哪怕就假的也成呀。怎 么能说我去抢钱是故意的呢，我是没办法呀！再说那个傻逼，我叫他把钱都拿出 来，他拿出来不就得了，哪怕你再叫老公家来逮我也成呀，你别跟我打呀，你明 明看我手里握着新疆匕首，还用提包抡我，你说我能不火吗？我还以为他有多少 钱呢，你知道多少？三个口袋里脏不拉几的钞票全部加起来不够一百块，你说他 傻逼不傻逼？再说我也不是成心叫他死的，我只是往他肚子上轻轻地那么一下子， 他怎么就死了呢？堂堂四十岁男子真是不经受呀，还不如我这么个瘦马精骨的人。 我让炭块砸过，棒子抡过，警棍抽过，也挨过刀子，哪回都没事儿。可能我天生 就是要死在刑场上的。这样死法，好歹也算是一条汉子。死就死吧，没什么，就 是不知道小翠哪天知道了我的事儿，会怎么想。我想，她伤心是不会的，我活着 她还气我，死了她说不定会高兴。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不来这 鬼地方我可能还会混个三头二年再去见阎王，说不定还是十年八年呢，你看那是 啥光景！那样的话我就和小翠结了婚，还弄出个儿子来，我儿子满地跑，比我强 多了。小翠呵小翠，都是怪你呀，你为什么要骂我穷光蛋？我穷是怪我吗？这不， 我想给你弄点钱，在井下没给砸死，倒是死在这石窝子里啦，你看这人山人海， 前呼后拥的，活没活出个人样儿，死得倒是风光，原先想都想不到呢！你要来看 看多好，也算知道我最后还轰轰烈烈了一场，这都是为了你呵。……哎，那律师 怎么又来了，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那不是他吗，光头比眼镜片还亮堂呢，他东 张西望一定是在找我吧？哦，他看见我啦，这不他跑过来了。嘿，他这人还够朋 友，来送送我？瞧，还挎着一部照相机呢。他来啦，你看他说什么，他说先照个 相吧，说完咔嚓咔嚓按了十几下。你看这人！他跟我萍水相逢不知道来个什么劲？ 照那么多相要干嘛，你也不嫌晦气？你看他气喘嘘嘘地说差点赶不上差点赶不上， 好象我是他亲老弟似的。倒是我那哥哥开通得很，前天他来一趟，不知道在法院 的什么文件上签了他个名，跟我没说够三句话，起来就跑得没影了，他不走又怎 么样呢？他又替不了我，从小跟他在一起就没有话说，看他那个腚头，说什么你 自做自受吧。当然，我做的事我没有说过和任何人有关系，我更没说过跟你这个 腚头哥有关系，所以你签个字走人就对了。他还说，爸妈有病你不能告诉他们要 枪毙你，别你死了还连累别人。你看这就是我哥，他说爸妈是别人。……哎哎， 你看这律师多事儿不？他又举着手机，瞪起眼睛，说什么要我给爸妈留个话，你 看这说的什么，留什么话呢？要我告诉爸妈今天枪毙我，要我告诉他们在这么个 石窝子，有多少人多少警察多少辆车有多么风光吗？我才不呢。再说我哥还特意 交待过我让我不要说这事儿。这个秃顶律师在跟我跳脚，他非要让我打电话，唉， 打就打一个吧，也亏他一片好心。可是……我跟他说，我爸妈还不知道这档子事 儿呢，我这一说不把他们气死才怪。这律师也是死心眼儿，他竟然说，气死也得 让他们知道，他们把你生下来，你现在死在了前头，非得让他们知道不可，把生 死大事隐瞒不报是不孝之罪。他说这和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关。这话我好象 在电视上听说过，具体意思不太清楚。不过不要说什么不孝之罪，死罪都犯下了， 还有什么罪比遭枪毙的罪还大。你猜律师说什么，他的金鱼眼在眼镜片后面转了 三转，象吐桃核一样吐出几个字来，说那不一定！就是说，有的罪比挨枪子儿的 罪还要大吗？没听说过！好，就听他的，不就打个电话吗？哦，通了，是我爸。 我告诉他我是他二儿子，他说他又不聋听得出来。我说我在外地呢，他说你在外 地好，省得我跟你妈见了你心烦。我问他我妈在家不在，他说还好，因为这一段 你不在家，你妈没给你气死，总算还活着，她现在下地去了，听不见你的声音也 是她的运气。我说那好吧，只要你跟我妈身体好我就放心了，我没别的事儿就是 问候一声。我爸说你问候你妈个屁！啪的一声他挂了。律师看我没把事儿说清楚， 急得抓耳挠腮。我把手机还给他说行了行了这就行了。时候也到了，法警把我们 都推到山根儿，按我们脸朝山壁跪在石头上，我一看跪得长长一溜，每个人面前 一个挖现成的土坑儿，真他妈的有意思。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枪响，石头不平， 硌得膝盖疼，我扭回头看看到底怎回事儿，咋还不开始放枪，提枪的那个训斥我 说不许回头。我没理睬他，我是死刑犯，他也不是好东西，他这种人叫做刽子手， 也是不得好死的。这我都知道。终于听见喊预备，我赶紧把脑袋挺起来，一动不 动，好让刽子手打得准，免得让我挨两次枪子儿。砰，枪响了，我的后脑勺凉丝 丝的，挺舒服的，就象劳动得累了栽到床上睡觉一样。我准确地扑进前面那个为 我挖好的坑儿。这坑儿挖得真好，刚好能躺下我，不大也不小。我觉得我还展了 展腿，正好能展开。小翠还说我这一米七０的个儿不够帅，够帅的话，这坑儿还 不够长了呢，哼！ 　　2001年5月22日下午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