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圈 套 刘传珍 (一) 团结问题对于任何一个群体来讲,都是至关重要的。 听到局办闹不团结的传言,主持工作的局办副主任赵文不禁一怔,急忙问他的助 手:“谁闹不团结了?外面传这么厉害,得了解一下怎么回事……” 刚刚上任的局办副主任邱伟嘿嘿一笑打断他:“是班子不团结”。邱伟似乎听到 了更多的传言,脸涨得通红,隐约显露出一种愤慨。 “班子不团结”?赵文又是一怔,放下手里的一摞文件,不解地望着邱伟,随之 就笑出声来:“谁跟谁?咱俩不团结?天大的笑话!咱俩还怎么团结,再团结就 成同性恋了”。听了赵文的话,邱伟欲言又止,尔后嘿嘿一笑,两眼迷成一条细 线。 这年头,就有人闲极无聊。局办主任老陈退休一年多了,就赵文一个副职,如果 算作一个班子的话,自己既是“班长”又是成员,跟谁不团结?赵文转念一想, 是不是有人对邱伟的提拔不服气?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会。邱伟的任 职昨天下午才宣布,没那么快出问题吧! “无稽之谈,简直是无稽之谈!”赵文笑着安慰邱伟:“甭在乎那些传言,每次 局里提拔个干部总有人说三道四,无聊得很,你只管干好自己的工作,让人家说 去”。邱伟不置可否,抬头望望赵文,脸上全是憨厚,随之两眼眨巴眨巴,仍是 嘿嘿一笑。无奈,一种别样的无奈。 邱伟虽到局办时间不长,但工作表现的确不错,为人也谦虚,见人就脸红,遇事 一笑了之,给人的印象挺好。局办要处理大量的琐碎繁杂事务,一班人马整天忙 忙碌碌,邱伟首当其冲打杂跑腿,从不喊冤叫苦,赵文也就自然喜欢。 但传言越来越多。话虽大多比较委婉,却始终围绕着团结问题。赵文想,如果局 办班子闹不团结,那无疑是指自己和邱伟,而这传言早不出晚不出,正好在邱伟 的任职刚宣布后出来,显然是对着邱伟来的。谁会这么不服邱伟呢? 他想到了几个月前从局办调整到局工会的王胖子。王胖子是局办的老资格,负责 文档和劳资的,但文化程度比较低,因此显得政策水平就不够,群众意见也大, 局领导觉得他不适应办公室工作,上次就给调整到了工会。王胖子当时是不愿意 去的,闹了一个多月情绪后才上班。会不会是王胖子从中做梗?赵文是了解王胖 子的,他们在一起共事多年了。王胖子是老党员,文化层次低一点,但组织纪律 性是很强的,不象随意说三道四的那种人。那么是谁呢? 赵文觉得不管是谁造谣放风、扰乱视听,自己都有责任为邱伟撑腰,澄清一下事 实。邱伟是他赵文从别的处室要来的,并且多方向局领导推荐,才成为自己的得 力助手,也许自己在局里工作时间长了得罪了些人,有的人难免把气往邱伟身上 撒。象邱伟这样踏踏实实工作的,应当受到鼓励才对。他想找分管局办的吴局长 把有关情况反映一下。 不料,吴局长却先找他聊天了。吴局长很随和,一般是不会批评下属的,往往开 几句玩笑在不经意中点出问题就哈哈一笑了事。吴局长找人聊天与一般的闲聊不 同,赵文深知,吴局长是无事不开聊天口啊。吴局长慢悠悠地说:“小赵啊,你 在办公室干了八年副主任了吧,是老同志了。这小邱也不错,提拔干部总是好事 嘛,当然,谁都有弱点,不过,他提拔才三天嘛,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的,更不会 谋思你的位置,除非他有神经病……” 赵文一听懵了,今天这口气不对啊。我赵文怕邱伟抢我的位置?老老实实的邱伟 会谋思我的位置?那不就太滑稽了嘛!他急欲解释,吴局长却摆了摆手:“可不 能猜度他人,庸人自扰啊,要容人嘛!”他还想再扯扯这事,吴局长却大度地说: “别激动,不过,搞好团结,这对于一个中层领导干部来讲很重要,你工作这么 多年是很有经验的,啊?”随后,吴局长就把话题扯远了。 (二) 赵文悻悻地从吴局长办公室出来,感觉没滋没味的。他走出办公楼,一股热浪扑 面而来。今天的太阳很毒辣,象烤着火炉似的,感到浑身燥热。于是心头就有一 股说不出的烦躁。 他向工会那间破旧的平房走去,远远看见王胖子正摇着一把竹扇在门口晃晃悠悠 的。王胖子乐呵呵地给他让座倒茶,然后说:“来来来,下棋下棋。” 赵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口说:“你好雅性啊!”王胖就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 “兄弟,当初让我来这里我还想不通呢,现在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你瞧,这地 方多清静,悠然自得,象神仙似的,坐了一辈子办公室,这才真正体会到一张报 纸一杯茶的滋味啊!你看,神经衰弱也没了,高血压也好了……”王胖子神彩飞 扬地说着,透出一种坦荡和不惑。赵文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没有心思下棋,但走 出工会那间平房,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他决定找邱伟好好聊一聊。这事很简单,相互一沟通误会就消除了,只要自己是 一块铁,别人再说也不会成为一盘沙。 但邱伟只是嘿嘿地笑,眼睛眨巴着又迷成一条缝,不语。 赵文想,这人哪,太老实了不行,有人专挑软柿子捏,欺负老实人,这邱伟就是 太老实了,缺乏年轻人的活力,只笑不说话,让人卖了都不知道。但他转念一想, 又觉得邱伟也是对的,能说什么呢?纠缠那些纯属乌有的传言又有什么意义! 树欲静而风不止。 “局办班子严重不团结,马上就要调整了!”传言一阵紧似一阵,闹得沸沸扬扬, 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赵文坐不住了。他清楚地知道,班子不团结对于班子成员意味着什么,绝大多数 干部的组织调整,理由无非就是班子不团结,搞内耗,窝里斗。局办两个副主任, 虽然一个提了才几天,也还谈不上什么领导班子,但闹不团结就等于搞内耗窝里 斗,这影响问题不能不考虑呀!难道谬误被重复一百遍真能成为真理?不会,赵 文想,局办团结不团结我们自己是最清楚的,谁还能往我们头上强加! 风起于青萍之末。赵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断地有同事来找邱伟,问长问短的, 邱伟总是那句话:“唉,我是受命于危难啊”。他发现很少有人当着邱伟的面跟 他打个熟悉的招呼,好象这样就会把邱伟给得罪了似的,好象也只有这样才能让 邱伟相信他们不是赵文的人,而是坚决拥护邱伟的。一些原来与赵文很要好的同 事,也渐进开始疏远他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赵文想。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敏感了。 但他又不能从敏感和猜测中脱身。从同事的言谈举止中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似乎 与邱伟有太大的关系。难道邱伟自己讲局办班子不团结?赵文坚决不信,这是没 有道理的。但他也深感这件事的利害关系,宁可敏感一点,也不要积重难返。便 赶紧找邱伟谈话。 赵文把有关传言和自己的看法坦诚地向邱伟交了个底。 邱伟嘿嘿一笑,不再有那副谦虚而腼腆的表情,不再有那张绯红而害羞的脸。 赵文感到有些异样,看到邱伟的目光里漂浮着闪烁不定的东西,忽然觉得在他们 俩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氛围,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地,孤 独而无助。 (三) 邱伟眨巴着眼,用沉稳的语调说:“不瞒你,班子不团结这个风是我放的,也是 我故意让人反映给局党组的。知道为什么吗?”邱伟坦率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赵文反倒松了一口气,笑着打断他的话:“没什么毛病吧?” 邱伟嘿嘿一笑:“我不得不这样做,你想想,老李当局办主任一干就十五年,你 现在当副主任已经八年,按常规,主任位置肯定是你的,就算你有本事,少说也 得干上十年,到那时我还干什么!” 看到邱伟一本正经的样子,赵文感到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两手开始微微抖动, 忽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吼道:“你他妈的真有病啊, 雕虫小技,有人信吗?我去解释一下不就清楚了。你真是太无知了!” 邱伟并不示弱,用极轻佻的口气冷笑道:“你在训我,是不?你现在还有心思训 我,可见你是多么愚蠢。雕虫小技怎么啦?这年月也就雕虫小技管用!实话给你 讲,这件事不论怎么发展,但夹在中间的是你而不是我,局领导认为你不但无知 而且卑鄙。最近你发现没有,为什么领导不信任你、群众不搭理你?你在吴局长 那里是鬼,在毛局长那里你还是鬼,群众听领导的,领导说你是鬼你就是鬼。你 根本没有政治头脑,你解释不清楚,我劝你不要解释”。 赵文哈哈一笑:“我操!你以为你是谁?老子过的独木桥也比你走的路多,咱走 着瞧!” 邱伟诡秘地一笑,说:“我从来不屑于隐瞒个人观点,现在,人人都知道你不服 我,你虽然还蒙在鼓里,但外面已是满城风雨。在这种气氛下,民主测评干部时 我以你的口气给我提了三条意见,我又以你的口气给局主要领导也提了相关的三 条意见,这就等于,你用同一事实攻击我、攻击领导,我怕领导反应迟钝,又以 群众的口气给你提了几条意见,以帮助领导识破你。之后,我又以群众名义给局 办提了班子不团结的意见……最主要的是,我以你的名义给市纪委写了一封揭发 毛局长经济问题和滥用职权提拔干部问题的举报信,故意装错信封寄给了毛局 长……” 赵文愕然。随后他轻蔑地笑了:“你把局领导都当傻瓜呀!” “不信你试试看”。邱伟那神情就象刚跟上帝通过电话似的,上帝已经给他作了 万能的承诺。 赵文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强盗的赌场,四周都是阴森可怖、背信弃义的面孔,强 盗们狞笑着对他大喊:“下赌注啊,快下赌注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赵文想,自己偏不信邪。他找到了吴局长,当他正要解释 事情的原委时,吴局长却先开口了:“你这人呀,怎么越来越糊涂,干部的任用 是局党组集体研究决定的,你硬是不服邱伟,捣腾来捣腾去,你看看你搞的那些 名堂,挑拨离间,象什么样子嘛!”他急忙解释,但吴局长不容分说先发火了: “明摆着嘛,局办的班子严重不团结,原因就是你反对党组对邱伟的任用嘛,你 在局领导中窜来窜去,闹得很不平静,人家邱伟怎么不闹?你的水平到哪里去了 嘛,你身为党员干部,公开违反组织纪律,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赵文觉得有口难言。他想直接向毛局长说明真相。毛局长是局党组书记、副局长, 大家还是习惯于称他为局长。他不想再含蓄地解释什么,开门见山地说:“毛局 长,局办班子不团结的问题其实并不存在,是邱伟自己编造的,如果有攻击您的 意见或者举报信,特别是攻击您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提拔干部等,那都是邱伟自 己制造的,是他以我的名义……” 没等赵文说完,毛局长拍案而起,大发雷霆,用颤抖的手指着赵文的鼻子:“你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原来你小子果真如此,竟敢以他人名义攻击领导、诬陷同 志,这成何体统,我撤了你!坚决撤了你!坚决……”说着竟一头栽倒在地,不 省人事。 赵文觉得掉进了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 看到赵文狼狈不堪的样子,邱伟就嘿嘿两声怪笑,说:“你相信了吧,领导都是 傻瓜,他们整天疑神疑鬼,唯恐别人抢他的位置,惶惶不可终日,一有风吹草动, 便会草木皆兵。” 邱伟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赵文,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在此之前,我并 没有以你的名义给纪委写举报毛局长的信,更没有装错信封寄给毛局长,毛局长 也没有什么经济问题……现在,领导认为你不只是挑拨离间,也不只是抢位置, 你还要置他们于死地而后快。不过,为了防止你再犯傻,我昨天又以你的口气写 了一封诬陷我的匿名信真寄给了吴局长,里面涉及到大批同志和领导的经济问题、 作风问题,当然,我事先已替你把风放出去了,谁都知道这些内幕只有你掌 握……” 赵文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住口!”遂飞起一脚向邱伟踹去。 邱伟一头撞在铁皮文件柜上,几节铁皮柜便哗啦啦倒将下来,重重地砸在身上。 邱伟在地上翻了一滚儿,擦了一把额角的鲜血,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跑,大声 哭喊:“打人了!打人了……” 等赵文走出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大家比划划,议论纷纷。“局办两个 副主任为争主任的位置打起来了”。“赵文真不象话,不服干部提拔也不能大打 出手啊,以后还了得,局里提谁他就打谁”。“邱伟太可怜了,当了几天助手, 让人给打成这样……” 几天后,赵文被调整到局工会任专干。人们发现赵文和王胖子整天在那间破旧的 平房里摇着竹扇下棋,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邱伟主持局办工作。那张害羞而绯红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谦虚和腼腆的表情…… 从传言到现在,这个过程总共不到十天。 之后,再没人议论这事了。大家从局办走过时,大都会热情地跟邱伟打个招呼, 然后窃窃私语── “当心,别中了圈套!” ---------------------------------------------------------------------- ---------- 轻 车 简 从 刘传珍 (一)    麻庄镇原产芝麻,后改种西瓜。 该地西瓜品种稀有,弥足珍贵,堪称瓜乡。 这次瓜乡行意义非同寻常。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国家有关部门和国内外部分著 名瓜果园艺专家将对地区瓜果园艺濒危品种产地进行实地考察。地区确定A县为 考察点。A县选了西瓜原始物种群集的麻庄镇为重点,并对这次高规格的接待活 动进行了精心筹备。 地委副书记朱承就是陪同省委高常委来检查筹备工作情况的。一行总共只有两辆 车,一辆是高常委坐的桑塔纳,一辆是朱承的奥迪,秘书方远坐在朱承旁边,他 从未经历过这么简单的出行。 那天,省委办公厅发来电报通知,强调为贯彻中央关于领导干部下基层轻车简从 的规定,高常委只带秘书,要求各地一律不准到地界迎送,不准设宴招待,不准 陪餐,无关领导不要陪同等。这无疑是上级领导率先垂范带头改进工作作风的一 种姿态。五十多岁的朱承副书记经识过无数次上级领导作出的各种姿态,小心翼 翼地判断着不同姿态的实际高度。他犹豫多时,又不紧不慢地指示地委办公室也 向各县发了一份关于接待从简、汇报从简、食宿从简的电报,并抄送高常委。同 时,地委决定只有负责接待筹备工作的朱承副书记陪同高常委,地区其他领导不 参加迎送等应酬活动。 高常委到地区后稍作休息便一路风尘直奔A县。 A县是一个特困县,自然环境极其恶劣,不是干旱,就是洪涝,干部带领群众战 天斗地,却出不了政绩。正因如此,被地区确定为干部锻炼基地。但A县也有潜 在的不可替代的特色产业发展优势,尤其是西瓜,开发潜力巨大,有望建成全省 最大的优质特色瓜基地,而具有稀有罕见西瓜物种的麻庄镇,无疑将成为发展特 色瓜果产业的突破口。视察重点的拟定是有战略考虑的。 方远做秘书工作不到半年,这是他初次去A县。他的老同学原志在A县任职,是 该县历史上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车子在路上不停地颠簸。朱承一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姿态是人做出来的, 有高有低,但对上级领导所作的姿态,一旦判断有误,有时也会酿成大错。这里 面有着许多让人琢磨不定的微妙的东西。路况很差,越走岔路越多,高常委的车 便停了下来,朱承则让自己的车子开到前面引路。一路上不时尘沙飞扬,干涸的 河床漫滩上连片的西瓜地里,戴着各色头巾的妇女正在低头间苗拔草。也许是只 有两辆车的缘故,并未引起她们太多的注意。 司机突然放慢了车速,说不小心把后面的车甩了。方远回头一看,高常委的车真 的不见了。朱承说,把车停路边等吧,正好方便方便。 方远觉得在领导跟前撒尿不大妥当,就径直向远处漫坡后走去。在田野自然清新 的空气里,感觉非常舒展,自由自在。他把尿撒得老高,感到一种放松、愉悦和 畅快。 喂──城里来的?忽听有人叫,猛一抬头就见俩女的一边提裤子一边打量着他, 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的。那年龄稍大的戴着花头巾,年轻的围了一条红头巾。他慌 忙转身拔腿便走,就听身后花头巾说:城里娃咋那么害羞,洒泡尿还翻道粱梁。 红头巾声音好听:哟,人家都看到了还躲什么,别害怕么,我们不是老虎。红头 巾几步追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方远窘迫地连声说对不起。 红头巾笑了,笑得很好看,一只胳膊微微向上一抬,粉底碎花衬衫下就露出了纤 细的腰身。她指着刚系上的裤腰带绳儿说:你看这结打得好不好么?方远见那裤 腰带实际上就是一根布条,松松的打了一个结系在裤腰上。红头巾见方远愣神儿, 就又笑了:你别怕,帮我解开么。 解开?方远直往后退:把你裤腰带解开?! 红头巾大胆地向他扭着腰姿,说:你解,解得开解不开你得解一下,你要不解你 今天走不下。就听花头巾笑着说:人家城里娃才不跟你耍呢,你就是乡下婆姨命, 别做太太梦啦,回头让张拐子驮走吧,别再把你娘气背了…… 红头巾并不理会,声音柔和地说:你解,是俺看上你咧……要不,就算解着玩儿, 你别怕,嗯? 解着玩?方远懵了。 他这才细细端详了红头巾,她竟是如此美丽,黑瓜河畔黑色的土地上竟有这般白 皙而鲜艳的姿色,透着一种成熟而温馨的芳菲。红头巾离他太近了,他能嗅到她 身上飘浮散发着与弥漫在春天的空气里一样的令人遐想、迷朦的清香和夏天到来 时的那种熟透青果的诱惑和欲望。这种撩人心弦的气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仿佛 空气中悬浮的每个颗粒中都浸透着饱满的色彩。 他觉得他的手指尖已经触到了她的腰带绳头儿。 解么,款款解。红头巾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但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感染力。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轻轻揪了一下那绳头,红头巾的裤子就掉了。 他陡然感到周身灼烫,脑海一片空白。他怔一怔,拔腿向漫坡上跑去。他听到花 头巾责备的声音:你看你就没个正经的,把那娃子吓着咧,回城里让人家咋当干 部哩…… 哎──你别跑哇!他听到身后红头巾追来了。叫啥名字?下乡蹲点的是不是?喂 ──你听着,你就住我家吧,是河边那个有桑树的院子,回头给你讲咋个事儿…… 方远气喘吁吁地一口气跑了回来,见高常委的车已经到了。红头巾并没有追上来。 他惊魂未定地坐在车上。没有人埋怨他,朱承副书记漫不经意地看着与漫坡相反 方向的瓜地。方远不由自主地回头瞄了一眼远去的漫坡,一面红头巾便隐隐地浸 入眼底。 多年后,他从省里来A县采写《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原志》时,才知道黑瓜河一带 流传的一种民间习俗──解腰带结儿。村姑的腰带结各有一套打法,那结儿专让 意中人解,一般是解不开的,一旦解开就要终身为伴。后来他知道这里干部为何 多娶村姑为妻。那结儿是不能随便解开的。 (二) 越过一座山梁,县城便豁然出现在眼底。县领导一字排开在县城东门口迎接。方 远见老同学原志站在最前面,多少有点年轻得志的样子。朱承下车与他们握手, 原志紧随其后一一介绍:这是古前副县长,这是农业局郭局长,这是麻庄镇刘镇 长……原志没有介绍最后一位老头,但朱承已经握住了老头的手,就随便晃了晃, 没有说话。老头却突然斜耸着肩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原志最后与方远握手。方远感觉原志握手的动作极象电视上看到的国家领导人看 完演出后接见演员时的动作。当他紧紧地握住原志的手时,原志那手掌几乎没有 弯屈,手腕很老练地轻轻一晃就果断地抽走了……方远热情地问候原志,原志只 是应酬似地嗯啊着,双眼却一个劲地看着省委的桑塔纳,似乎在寻找、等待和争 取更高一层领导的接见和关注。方远觉得自讨没趣。 高常委并没有下车,只隔着车窗挥了挥手。 县城不大,主要街道却见小学生们排了队在街道旁进行实地操练,手舞鲜花和小 旗在一遍遍地练习着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高常委的车停了,瘦高个儿秘书打开车门并熟练地用手挡在车门上方,极具福态 的高常委慢慢挪出双腿又伸出头,半天才下了车。古前副县长快速冲到高常委跟 前指指点点。其他领导也哗啦一下围到高常委身边。高常委微微皱起眉头,象自 言自语但又口气十分坚定地说:让娃娃们回去上课!地、县领导一愣,又急忙吩 咐人去办。方远就觉得心头一热,到底是省委领导,水平就是不一样。 到县委大院,没有看见欢迎上级领导检查指导工作的标语,这与平常到其他县乡 的情景是不同的。一行先进会议室准备听取汇报。朱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信封茶 叶,对高常委说:先品茶,休息一下再听汇报吧。高常委用手一挡,说:慢!朱 承一愣,不解地问:高常委,这可是上好的新茶呀。高常委则笑迷迷地说:你看 这小朱呀,看你就不会品茶,这怎么是新茶呢?你听说过吧?这新茶一摘下来就 要放在锡罐里真空保存,你那信封是真空的吗?过去这茶呀,那要处女用心摘采, 制茶人将一缕缕心思揉进,那才叫茶呀!大家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恍然大悟 的样子,纷纷赞叹高常委说得对。 高常委继续说:小朱呀,看你就傻,你这茶粗枝大叶,毛毛糙糙,没心没肺,灵 气全无,能喝啊?!于是众人又作恍然大悟状。方远却吃惊不已,莫非这高常委 有毛病? 古前副县长不知何时早已凑到高常委跟前,用尖细的声调说:高常委真是知识渊 博,茶品看人质,茶道讲人德,茶的蕴含很深啊,我完全赞成高常委的高论,我 那个家乡就是产茶叶的地方……高常委便问了古前家乡何方,然后呵呵一笑说: 跟我是一个地方的人哪。古前眼睛一亮,说:是的是的,我早就听说高常委德高 望重,是我们家乡人民的骄傲啊。家乡人杰地灵水土好哇,不仅有闻名遐尔的上 好茶叶,还有扬名古今的花果山、水帘洞……高常委笑着摆摆手打断古前的话。 古前随即叫人端来一小盒包装精致的茶叶,他谦虚地对高常委说:这是银针,也 只能算个当年茶,请您品品。高常委笑迷迷地说:好好,大家品,大家品。古前 就将一撮茶叶放在了高常委的杯里。 朱承副书记提着水壶站在一边显得很难堪,但又故作镇静地说:这小古不错,很 灵光,啊?古前并没有听见。当朱承正要往高常委杯里倒水时,高常委却挡了他 的手,示意他把水壶放下。朱承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高常委温和地说:小朱 呀,看你就不会沏茶,这水是茶之母,你提的是死水,死水是不能沏茶的。你听 说过吗?好茶要用活水沏,而且活水还要用活火烹,啊?! 朱承涨红着脸看了原志一眼,没有啃声。原志便将那老头叫来悄悄吩咐一番,老 头就走了。 朱承建议:要不先给高常委汇报吧,等活水取来了这会也就差不多了。高常委手 一挥:取什么活水,老百姓能喝我们就不能喝啊,穷讲究嘛!高常委并不动茶杯, 大家也就不敢动。方远觉得嗓子眼冒火,口渴得要命,但也只能悄悄地忍受着作 记录。 (三) 原志代表县委汇报接待筹备情况。他先脱稿讲了个开场白,说,高常委轻车简从, 以实际行动改进工作作风,令人感动,为此,县里又向各乡镇科局发文强调,除 了地委规定的八不准外,还要做到,不准公款到娱乐场所高消费,不准色情陪侍 和异性按摩,不准记者跟随报道,不准超过四菜一汤的标准,不准发纪念品,不 许送土特产…… 朱承给原志使了个眼色。原志尴尬地笑了,说:今天紧张,啊,这个,随便说 说……我现在向高常委汇报一下筹备情况。原志提起地上的水瓶沏了一杯茶,然 后一板一眼地说:我们接到上级通知后,立即成立了接待工作筹备领导小组,下 设活动联络组、后勤保障组、秘书服务组、安全保卫组、宣传报导组、交通指挥 组、专车调配组、医疗保健组、礼品发放组、夜间活动组、水库救生组、猎场狩 备组、高球玩打组…… 高常委打断了汇报,问:高球玩打组是干什么的? 原志结巴了半天竟答不上来。 古前紧接了说:就是这个……以高尔夫球为主的这个……玩打玩打……对,就是 玩打玩打。 高常委没有再问。 原志继续说:还有协调组、巡视组、会务组、生活组、政审组、交际组、翻译组、 简报组、娱乐组、救护组、消防组、备用组等。日常工作由八总负责,即总指挥、 总协调、总联络、总调度、总值班、总后勤、总参谋、总装备…… 高常委又打断了汇报,问:比中央军委还厉害嘛,这总装备是干什么的啊? 这个,这个……原志又结巴半天答不上来。 古前急忙接了说,是这样的,就是这个……装备装备嘛,搞点装备…… 高常委叹了一口气。 原志继续汇报:到目前为止,接待筹备工作历时三个月零八天,参与筹备的工作 人员共2000多人,负责安全保卫的武警、公安和民兵、地方保卫干部、联防队员 等共3000多人,动员环卫工人600多人次,铺设维护公路50多公里,调配专用车 辆100多辆,进行安全检查80多次,接待预演16次,食品卫生检疫50多次,整顿 社会环境突击扫黄30多次,抓获卖淫嫖娼人员12名,吸毒人员60多个,清理无业 人员3800多人,清理无证营业摊点1800多个,迎接地区领导检查50多次,重点整 改170多处。目前,接待筹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以上汇报,请指示! 原志端起面前的杯子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就喝完了。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了 原志身上。看到一双双责备的目光,方远真为老同学捏了一把汗。原志似乎意识 到了什么,不知所措地说:我完了我完了,噢,我汇报完了…… 高常委却不动声色,好象已经睡着了的样子,还发出轻轻的鼾声。谁也不敢叫醒 高常委。会场静得没有一点声息。这种气氛一直持续着,直到那老头提了水壶突 然闯了进来,并乐呵呵地大声说:活水来了!古前则使劲打手势,而老头偏偏搞 不懂,把个水壶弄的叮当直响。 正在大家紧张之时,高常委却已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说:同志们,刚才听了 汇报,颇有感触。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就喜欢摆花架子,做表面文章,形式主义 严重得很,不客气地讲,哗众取宠嘛!同志们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A县的优势 是什么?是西瓜,我们就是要在这个优势上做文章,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啊?! 古前环顾了一下左右,说:高常委讲得对头,现在,有的同志形式主义、官僚主 义、主观主义和个人主义严重,一切从个人利益出发,打个人小算盘,迎合上级, 应付下级,欺骗同级。这种现象在我们A县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们就是要坚决地 毫不留情地与这种行为斗…… 高常委笑着打断了古前的话,说:不错不错,讲得有一定高度,县一级领导同志 这个水平是蛮不错的嘛,啊? 老头正要倒水沏茶,古前眉头一皱,轻声说:唉,要用老陈木炭火……这个常识 你也不知道,快去生老陈木炭火!高常委摆摆手说:唉,这个小古啊,脑瓜子就 是灵活,不过,生什么老陈木炭火呀,要真这样讲究还不遭老百姓骂啊!高常委 说着就亲自动手沏了一杯茶。 水冲下去,那银针便根根直立,悬于水中如新苗破土,春笋冒尖,嫩生生的在杯 中生机万千,妙趣横生,成为一幅大自然的壮丽缩影。大家围绕着茶几欣赏着赞 叹着。 高常委轻啜一口,突然说:这水偏缓,没劲啊!然后咚地一声放下了杯子。 古前嗖地起身出去把老头叫来了。老头满脸通红,说:为了赶时间就到最近处的 峡口取了水。高常委则很大度地一挥手,说:没关系,不是什么重大原则问题。 只是以后啊要实事求是,是哪的水就是哪的水,不能弄虚作假、虚报浮夸,啊?! 停了一会,高常委继续说:其实,什么水都可以沏茶,只是这上峡之水急,沏茶 味太苦而如药,这下峡之水缓,沏茶味太淡而如腊,这中峡之水缓急适中,因而 沏的茶浓淡相宜,这才能把天地间的灵气凝聚杯中。但也不能太讲究,谁说不能 喝?喝! 高常委说着却放下了杯子并不喝。 (四) 一直左右打杂搭不上话茬的刘镇长觉得终于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把袖子一卷, 说:哎呀,到瓜乡就吃瓜解渴嘛,我看把茶就撤了吧,让上级领导品品咱的特色 瓜,还怕苦瓜不甜生瓜不熟吗?高常委呵呵一笑,说:不错不错,好,就由小刘 来介绍一下西瓜情况吧! 刘镇长开始汇报西瓜情况,大致是说麻庄镇原有绝世之瓜,过去皇帝微服私访时 曾吃过,后来被林彪和“四人帮“搞糟了,一些败家子就丢了西瓜种芝麻……党 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拨乱反正,又铲了芝麻种西瓜……现在,全镇人民要在 省地县三级的领导下,把西瓜种大种圆种甜种熟……浓重的方言催人入睡。这期 间方远一直迷盹着,直到高常委连声说好瓜好瓜时才醒来。 这时老头已经抱了几个大西瓜过来。朱承说,地头摘的,干脆吃个地头瓜吧。高 常委看了一眼朱承,说,你看这小朱呀,看你就不会吃瓜,地头瓜就到地头去吃 嘛,坐在县衙门怎么吃,啊?! 已到午后,天气依然闷热。一行便直奔麻庄镇连片瓜地。那老头来回十几趟,象 个左撇子,每次只左臂腋下夹两只大西瓜,不一会儿就抱了二十几个瓜来。 高常委忽然问,这位抱瓜的老同志是谁呀? 当他听说那老头原来是县委书记原志的专职秘书,已经五十九岁了,就深有感触 地说:我看这老同志踏实肯干,身体也硬梆,这样的老同志不能一辈子给年轻人 当秘书啊!同志们,老干部是宝贵的财富,要高度重视老干部的选拔任用工作, 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求全责备,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大胆启用!今后地、县两级 领导不得带专职秘书,特别是县级领导,二、三十岁的娃娃带个五、六十岁的秘 书,不尊重老同志嘛!他责成朱承副书记亲自过问此事。 原志的那老秘书显得非常激动,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将瓜切好。高常委却说:慢。 这瓜粗看成一色,细看有区别,这发白的地方是阴面,阴面寒气大,明显的阴盛 阳衰,啊?! 老秘书愣住了。原志建议先在太阳下把瓜晒一晒驱驱邪。古前则建议把瓜地的瓜 全部翻个,让阴面朝太阳晒,并让刘镇长召集瓜农翻瓜。 不一会就见刘镇长领着瓜农在瓜地里翻瓜。高常委直摇头:唉,成事不足,败事 有余,把瓜搞得阴阳不调,阴差阳错,男不男女不女,成二裔子了。别折腾了, 吃吧! 高常委只说不吃。原志却头也不抬拿起瓜,说:高常委讲得对,吃!说着竟大口 吃了起来。立刻有责备的目光投向原志。气氛又进入尴尬之中。 这时县委文书送来一封电报给原志。原志说:黑瓜河上游水库多处出现险情,有 决堤的危险,下游已有八个村子被水淹没,我作为防讯组长,得赶去抗洪现场, 这里由古县长代表县委陪同照顾领导们吧。为了保证陪同接待用车,原志便骑了 自行车,向黑瓜河下游奔去。 看着原志远去的背影,方远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瓜终于晒好了,古前叫老秘书、刘镇长等人把瓜按阴阳两面切成两半,左边阴面, 右边阳面,长长的排了一地。高常委迷起眼看了看,说:唉,这瓜,阴气不散呢, 阳面稍有起色,但仍很低迷,不求上进呢…… 刘镇长疑惑地看着高常委,说:我来尝尝。拿起一块瓜呼里哗啦就吃了。这瓜…… 好象没什么问题,再晒就蔫了,那焉瓜可是狗都不吃呀! 古前急忙把刘镇长叫出来,厉声道:你他妈的老糊涂,老子撤你职!刘镇长一愣: 凭什么?古前说:就凭你翻瓜不力,把瓜搞得阴阳怪气,要是出了问题,我就拿 你试问,老帐新帐一齐算,包括你贪污公款、参与拐卖妇女、诬告县委书记…… 刘镇长急了,说:古县长,诬告县委书记可是你让我干的呀……古前大喝:住口, 还不快去翻瓜!刘镇长委屈地向瓜地走去,边走边咕嚷:瓜晒蔫了就是不能吃嘛, 胡二奶奶用蔫瓜喂猪,结果猪全死了…… (五) 面对这种局面,古前副县长觉得自己应当有所作为,便突发奇想,说:其实,最 好的壮阳药呀就是西瓜,这西瓜中的瓜氨酸能使人体产生出氮氧化物,可以滋阴 壮阳,不信高常委可以带一些回去试试,不过,只是需要一次性吃下这么大的三 个瓜才能达到效力,同时,这瓜吃的时候还得这么吃……说着就拿起半面瓜比划 起来,演示了一会儿竟吃了几大口。场面立刻变得十分寂静,只有西瓜引来的一 只苍蝇发出的嗡嗡声显得十分响亮。古前自知吃错瓜了,脸色顿时苍白,窘迫地 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常委忽然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好,好,好!我看这瓜的问题,到此为止 吧! 古前嗖地一声猛然蹿起,脸部肌肉抽搐,嘴角颤抖着说:这个,这个,瓜瓜,瓜 瓜,瓜瓜…… 高常委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古前却异常执着口齿含混地说:瓜瓜,瓜瓜,瓜瓜, 瓜瓜瓜,瓜瓜瓜…… 古前副县长的嘴变得歪斜不堪,整个脸也变形了。方远想,肯定是紧张过度中风 了。 朱承便命几人扶古前退下休息,古前一边挣扎一边不停地咕囔:瓜瓜,瓜瓜,瓜 瓜,瓜瓜瓜,瓜瓜瓜…… 古前副县长终于被人扶了下去。 高常委果断地站起身,说:这瓜瓜,瓜瓜,唉,这瓜……就到此为止吧!同志们, 天色不早了,啊,小朱? 这时朱承副书记似乎才发现县里的俩位领导都已经不在场了,大家一天了还没喝 一口水吃一顿饭,就叫老秘书快去准备。高常委手一挥:就这样吧,我先赶回省 里开会,小朱你也别跟我屁股后,轻车简从,各自回府! 高常委的车拖着一溜灰尘走远了。 刘镇长还在瓜地里翻瓜,谁叫他也不吱声。 朱承觉得不好收场,就召集大家开了个短会,他说:我提两个问题供大家思考, 一、为什么高常委说老茶死水不能喝?二、为什么高常委说瓜阴气寒不能吃? 大家便开始七口八舌议论,有的说高常委喝茶讲究是因为在城里呆习惯了注意保 养自己;阴面的瓜不能吃,是因为高常委对阴阳八卦有研究,本镇南村有一个老 汉吃了阴面瓜,结果就变傻了,等等。大多数人则说,这个朱书记是个马屁精, 居然能提出这种狗屁问题。 朱承显得左右为难,本来问题是随便点的,却遭到大伙的围攻。这时,老秘书挥 着左手请大家安静,然后大声说:同志们,朱书记提的这几个问题确实值得深思, 很有针对性。我想,喝茶讲究就是讲茶文化嘛,是批评我们城市文化气氛不浓, 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西瓜阴面不能吃,是批评我们社会中还存在阴暗面嘛,因 此,要把扫黄打非作为接待工作的重点,尽快部署行动。所以我觉得朱书记提问 得好,我们都要向朱书记学习,以朱书记为榜样…… 朱承微笑着点点头,赞赏地用力拍了拍老秘书的肩膀。不料,老秘书却痛苦地哎 哟一声,随之右臂掉落下来,掷地有声。原来,老秘书右臂是假的,不小心被朱 承拍掉了。老秘书愣了片刻,突然蹲在地上抱臂抽泣。大家便呼啦一下围了一圈。 方远知道,老秘书少了这只胳膊,就等于永远失去了被启用的机会。 刘镇长还在瓜地里埋头翻瓜。 朱承副书记很尴尬地说:我们也打道回府吧! 一路上方远心情灰灰的。车到了那个漫坡边,这时他才感觉到那撒了一半的尿竟 憋了一天。他就想起了红头巾。他回头望着漫坡,漫坡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十分 柔美亲切。红头巾会从漫坡上出现吗? 漫坡渐渐远去了直到消失在夜幕中。红头巾没有出现。 多年后,他在采写原志事迹时跑遍了A县的乡乡村村。漫坡上稀稀疏疏杂乱地长 着低矮的芝麻,黑瓜河下游河床上已经没有人烟。那次水库决堤几乎使黑瓜河下 游所有村庄损失殆尽,他始终想象不出河边那个有桑树的院子是什么样子。他没 有打听到红头巾的下落。也许红头巾早已远嫁他乡,也许已在顷刻间葬身那场洪 水…… 车子不停地颠簸,风吹起的沙粒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省里来了电话:由于活动日程有变,考察团不来 地区考察了。 更让方远没想到的是,老同学原志死了。那天原志骑单车从陡坡上一直冲进了洪 水中,就再也没了踪影。 县委书记原志吃了阴面瓜死了。这消息很快传开了。 同时传开的消息还有,高常委患了精神分裂症离职了;古前副县长得了中风症久 治不愈,刘镇长被免职后整天翻瓜不止把全镇的瓜地都翻了个遍…… 麻庄镇没人种西瓜了,后来又改种芝麻。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