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二手货的故事 (梁子) (一) 人到中年, 免不了要回首往事。收拾检点, 却发现这一路走来, 似乎没收获多 少, 倒象是原地打了个转。比如说住的地方, 远渡重洋, 才落地, 就发现又回 到中国人的地头。我住着唐人街一间公寓房。楼里房客都是中国人。出入见面,未 开口就已觉得没瘾,不说中文又不行。把门关上, 门缝里传来的还是中国音乐。左 邻右舍还多是广东台山乡下来的, 免不了把务农的习惯也带来美国, 屋前屋后种 菜, 而且还是粗蠢的南瓜。肥厚多毛的叶子, 招惹蚊虫,爬攀连理, 长个没完没 了。 多年前下乡时,我见得最多吃得也最多的就是南瓜。这种甜腻的东西,要和大量肉 做在一起才好吃, 而且不能多。在那个花生油都短缺的年代,我的一碗素饭上, 所能看见的, 却总是水淋淋的, 油星儿也没一个的,连皮带核扣着的一勺南瓜。 这玩艺儿在干校的地头田里,无处不在。在地里干活,动讫给它的叶毛刺扎得浑身 痒痒,要突围而出, 南瓜地却连绵伸展着没有尽头。 绕了半个地球到了美国, 日 子又回到痛苦却又令人无奈的环境中。每天上班, 都重复着单调而艰苦的工作程序, 上茶, 点菜, 出菜, 收钱, 切水果...而我的生命, 也在被一寸一寸地切去。 但是,在新环境中, 没有钱, 没有车, 语言又不通,无奈何, 只好向自己熟悉 的文化去讨生活。 在国内的那段日子, 感情上总有不断的被伤害感, 总觉得诺大的中国, 仿佛就 没有我一处立足之地, 加上强劲的西风东渐。时日长了,逐萌生去意。出国,无非 也是觉得不出来看看这个号称世界第一强的国家,不离开那个令人爱恨交加的母国, 好象就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身在何处, 那种内心的漂流感仿佛永远不能 止息。可把自己放逐出国门后, 却又好象掉进另一种茫然而不安全的状态。 不记得有多少哲人说过, 人一生之所为, 无非是寻找自己的家园。这话的真理性 似乎已被人首肯。倒是这令人思之念之的家该是个什么样的,从来没有个清楚的说 法。一个宁静而和平的栖息之地,无论是形而上的还是现实意义上的, 对我来说, 尤其在那段挣扎的日子中, 显得莫测而遥远, 因而也更加可贵。 我出国那会儿的海外华人世界仿佛也很忙碌。身边的留学生好似都在惊惶地跑着。 人们急急捡一个专业, 三,两年拿一个学位, 四,五年买一栋房子, 尽快搬离唐 人街, 住进郊区的中产阶级住宅区。据说是为了尽快进入主流社会,好使自己进入 更高的境界, 获得更文明的归宿。总之, 他们都让自己在很短的时间内很“潇洒” 地走上了几回。 在我看来,这是慌不择路,扔下自由支配时间的可能, 扔下从容的心境。在这种 情况下经营起的家, 有多少舒展从容,因而文明的气氛, 我很怀疑,但此外是否 有别的办法, 我也很迷茫。 然而, 日子总是要过的。郊区的小洋房住不了, 就住唐人街的公寓房。崭新豪华 的家具置不起,就用二手货。穷日子过开后, 却发现身边那些陈旧的,不起眼的, 被人抛弃了的事与物, 并不见得就那么没有价值, 就那么可厌, 尤其在美国这 样一个浪费的国家。就以我和我的那一位来说吧。在认识了我的“那一位”后, 我 就搬到他那儿了。搬去的当天, 我们并没有床。遍查芝加哥报纸的广告, 发现一 家商店有一付床垫, 挺便宜。开车到那儿, 才知道是为吸引顾客出售的二手货。 但是也没犹豫, 就搭在车顶上, 用一条麻绳捆住, 不走高速公路, 捡城里的小街, 一路小心, 把床垫拉回家。 床有了, 正想着有一张书桌。一周之后的一个下雨天, 突然听见门外男人的吆喝 声连天, 探头往门外一看, 他和朋友正把一堆家具从车上往下卸。我赶紧跑出门 外。车上有一张雪白的书桌,一个带穿衣镜的衣橱, 一张弹簧大床, 面上的丝绒 还是崭新埕亮的。他为他打工的餐馆的老板用电脑设计了一份餐单, 省了老板一笔 设计费。老板高兴得什么似的, 刚好又买了房子, 搬家时就把用不了的家具给他 了。有了这些家具, 房间显得充实多了,原来因空洞而仿佛□ '7d荡着的家, 也因此而变得稳定而充实。 (二) 那时候, 我还在读书, 学的是文学专业, 常坐在我家窗前看书, 抬头就会看见 市中心高架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来了又去。文学是我的最爱, 他国文学的学习 却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时候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 也是觉得人生只有一次, 来美 国更不是每人都摊得上的, 不尽兴作自己想作的事好象太说不过去。然而这一尽兴, 十年就过去了。这十年中, 那查不完的生字, 看不完的书, 和错误永远不会消 失的英文作文, 让我感到,我如同希腊神话中那受天遣的西斯佛思, 徒然把一块 不断下坠的巨石往上推。 就在我带着这倍受挫伤的心在唐人街荒芜的瓦砾上跋涉时, 我蜗居窗外市中心的 建筑流行色已经变了几圈。原来是满世界的矮胖厚重的维多利亚风, 每座楼的那些 花边皱褶看得人眼花。六七十年代以来, 兴起摩天楼。这些笔直而 没有装饰的高 楼, 一丝不挂地, 一个接一个在市中心冒出来,还 都比着谁更高。仿佛越高就越 有本事似的,连女人穿的西装, 也都端着又高又宽的肩, 人前人后的晃。也许是 闹腾累了, 最近又时兴起所谓温和淑女的风格。 时尚眼看就要回到一百多年前老 祖母的花边皱褶那儿去了, 就只好美其名日怀旧,但毕竟抄袭过去的嫌疑太大 让爱 新潮而讲究创意的现代人气怯, 因又转向曾经被他们忽略的东方风格。时尚转着转 着, 转到中国城来了。一时间, 中国风刮得城里的建筑纷纷长出飞檐走壁。旧的 建筑也不甘人后。看自己大势已定, 便在室内这里一幅国画, 那里点儿庭院,算 是应个景。连市政府也下本钱在中国城近芝加哥河畔修中式公园, 又以中国风修建 连通唐人街到市中心的州立大道。一向僻静不起眼的唐人街, 变得堂皇热闹起来了。 大公司招人以多元文化为号召。大学以多元文化学生成份, 多元课程为品牌。一时 间, 亚裔中国人在社会上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小学里的中国小朋友, 每逢多元文 化活动, 都有点儿扬眉吐气的意味,就因其父母受学校邀请做中国烹饪表演而受到 其它小朋友的羡慕。 这一来,那些曾经对中国城避之唯恐不及的, 已经进入主流社会的,却又乖觉的 中国精英们,不知是重获文化认同的需要, 还是想跟上这一趟所谓多元文化快车, 从中也获得一些什么, 调头又载到中国城的圈子里, 并且推广中国文化不遗余力, 比什么人都起劲。 这些年在自己的穷家走着寂寞的放逐之旅,也有便看云起云落, 季节轮转。风水 转了西方转东方, 转了繁琐转简单,总在这么个范围内打转转,人的想象力, 创 造力仿佛也到了尽头。反观自身, 也仿佛是在一个不可挣脱的怪圈中挣扎, 因而 也就纳闷, 这就是一切的尽头吗?人们毕生的努力最终就是为了这样的结局吗?我 们在放逐的旅途中所寻求的归宿难道就是这变幻不定, 却又徒劳的自我重复吗?难 道每一个宝贵的生命都注定要在这种重复中被消耗和浪费尽才算完吗?难道一切企 图超越这种宿命的循环与轮回的努力都是这样的反讽性的虚幻吗? (三) 形而上的问题不能多想。生计仿佛才是每一个华人必须面对的。在国内时, 我从 事的是人文科学工作。出国前, 就打主意, 到美国也作与本行有关的工作。来到 后, 这里华人社会的现实, 却使我对这个想法颇为踌躇, 不仅是市场的窄小所带 来的生存问题,也因为在这个圈子中因常遭遇国人的嘴脸而难免的尴尬。可到了下 决心切断与中国文化的牵连, 转行学别的专业, 我又感到割舍的痛楚, 因而我选 择留在文学专业, 却不免常为生存为前途而彷惶。 也是偶然的机会, 当我还在学英语时, 朋友怂恿我申请一个在美国小学教汉语的 兼职职位。虽然心中很没有把握, 并且对跟小孩打交道, 到底觉得委屈,然而那 时候也知道在美国要争取机会, 毕竟薪水又不错, 而况, 总是跟教美国人汉语沾 上边儿了,而我那会儿对能否教美国人汉语确实耿耿于怀。 硬着头皮上阵后, 才知道所谓的教汉语, 包括教中国文化的各方面, 书法, 手 工, 烹饪, 音乐, 导演编剧, 服装设计, 无所不为。而如何将有限的经费, 演化出学生成绩和作品的无限新意和特色, 是一位教师是否具备创造力的重要标志。 形势迫使我打废物的主意。偶然见一份杂志封面展示的礼物的包装竟是旧报纸。 富丽堂皇的装饰看多了, 觉得这样的情调倒也别致。因在手工课上, 教学生们用 中文报纸剪出各色窗花, 覆盖在红纸裹着的礼物上。大红的底子透过玲珑剔透的剪 纸微灰色的纸质, 衬托了那些或破碎, 或完整的黑体汉字, 看上去有一种钢劲却 又变动不定的感觉。孩子们把做好的作品带回去。家长们, 尤其是家庭主妇, 喜 欢鼓捣点儿小玩艺儿消遣的, 赶着问我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不时会这里那里地见到些利是封。看那大红的背景, 衬着金色的设计图案,俗 气中自有一种喜庆的意味, 实在舍不得就此扔掉, 因将其夹在集藏册上, 却没有 认真要收集红封的愿望。圣诞节又到了, 突然想起废弃的利是封与圣诞红倒是挺对 景的, 遂教小朋友将其折成小灯笼, 带回家做圣诞树的挂件。一时间, 那几天断 不了有老美家长来讨教, 说中国的红封是常见, 却没想到可以装饰美国的圣诞树, 而且这么独到又顺理成章, 又问还有什么别的招数, 能不能开个讲座, 云云。 对于自己这种变旧为新的能力, 我颇为自赏, 有段时间甚至沉迷于其中。时间长了, 颇有心得不算, 还胆子越来越大, 将这种思路推而广之到谋生的问题上。如此假 以时日, 名声在外, 不时给各学校, 文化组织请去开讲座, 做表演, 也得些外 快。到了近年, 我索性重操旧业, 以弄文字, 教汉语为生了。 (四) 就这样, 在美国挣扎, 摸索十年, 在同龄人相继买房后, 我也买下生平第一幢 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买下了, 里头却是空的, 而所有的积蓄已全付了首期。于 是, 我又开始打二手货的主意。 我新居卧房的床头柜上, 有一块石头。这石头的上部大致成长方形, 下部稍呈圆 形, 边缘却棱角突出, 参差起伏, 象矗立的山崖, 隐约又象某种兽类。它色浅, 上面的橙黄, 是红土长期渍染的结果。浅褐色的颜面上还有潮水冲刷出的一个圆 洞, 让人联想那上面曾经的沧桑。这石头是否有过什么动人的经历, 我一无所知, 却是我在阿利桑那州印地安人保护区的红土地上捡来的。这块普通的石头就座落在 我的床头柜上。我新居的卧室只有一张床, 一个书架兼书桌的组合柜, 都是些实 用和功能性的东西。只有一个床头柜有那么点奢侈的意思。因而房间显得简单而空旷。 而这块粗糙的石头却被我用黑色的木框烘托着, 架在白色的床头柜上, 在诺大的 房间中显得郑重其事, 触目惊心。来访的客人总在把房间浏览了一遍后, 目光最 后落在石头上。他们无非是想, 一块石头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也许是这块石头 有什么不平凡的来历吧。我告诉他们, 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们纳闷地看看我, 末了, 又禁不住找补一句,“挺有形的...” 我家里的东西, 仿佛都是这么些让人大吃一惊, 又意想不到的普通的东西。 我客厅里有一盏落地灯, 灯架是夏季时到人家的车库买的旧货, 花了几元钱。同 时还有一个两毛五买回来的扁圆的陶盆。我把灯罩上发黄的装饰布撕去, 一条不合 穿又没舍得扔的蜡染布料的裤子给剪成布条, 再把布条穿过灯罩里面,绕在灯罩面 上。每当灯亮, 晕开的腊染花, 就在深蓝中荡漾摇曳。 出国前, 好友嘉慧给了我一把雨花石, 与此同时她还给我一个云岗石刻的龟, 说这象征着长寿;于老师, 我北京的大朋友, 送了我一块三峡石, 上写“勤奋” 二字, 还有一个随身的陶猴是一位朋友送的。这些东西跟着我浪迹天涯, 散落在 我房间的某些角落, 一直不知如何安置。 去年圣诞前夕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起来, 便有人按铃。贻d开门, 递过来一个 包裹,联邦特快邮递员 说是我的。我心里嘀咕, 我并没有订购什么东西啊。打开 硬纸盒, 里头赫然是一株绿意盎然的文竹。细看邮包上的说明, 才知道是一个学 生的家长从加州订购了这文竹, 又安排用特快在圣诞送到。我捧着这棵文竹, 心 中的感动, 却是满捧不住的涌流。 我把文竹种在和落地灯一起买回来的陶盆里。泥面铺 上雨花石。石龟在近处爬着, 陶猴在竹下淘气,而三峡石却立在树后,仿佛遥远的山崖回应着山谷鸣响的松涛。 现在,这个自制的盆景就放在楼梯旁的小几上。 最后,只有楼梯两面的墙壁还缺乏点性格。于是,我把它布置成一个小画廊。这里 大小不一的艺术品,有的是捡的,有的是别人送的。其中有一幅署名”丝琳“的国 画。跎着大红的木棉花的铜枝铁干上停着一只画眉。用的是大写意,署名的”丝 “字却缺了底下的那一画,看上去仿佛是初学写字的人的手笔。 丝琳是我初为人师时的学生。她是一个长着金黄头发,湛蓝眼睛的小美人。父母都 是芝加哥大学的医学教授。这个生于典型的白人中产阶级家庭,自身条件尤其优越 的孩子,却因为看过一次中国书法表演,就迷上了汉文化,来上我的中文课。 我一生中的第一节汉语课,是给美国孩子上的。开始时,孩子们都还挺乖的坐着, 我开始讲中国的长城。怀着不安的心情,站在讲台上,人仿佛站在汹涌的波涛中。 不知道自己的英语行不行,不知道这些美国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老师, 什么样的教法。 果然,在得不到预期的反应中,我感到他们满怀的兴趣和希望,如潮水般退却。然 后我听见各种响声,拉抽屉的,椅子挪动的,他们的注意力在散落。接着有人说: “我要上厕所。”“我要喝水。”... 然后就是开门,关门的响声。孩子们开始窃 窃私语了... 我的心在无措之余,却不知道应该怎样拢住那些孩子的心。情急之下, 把挂着的地图拉下来,心想,图像也许能把孩子的注意力集中起来,讲讲中国的地 理吧,却不知怎么的,连旁边挂着的一盆植物也给拉下来了。“哗”的一声,散了 一地的土。我当时想,也许在孩子们的眼中,我是最笨拙的老师了,但心中还极力 撑持着,寻思该怎么处理这些散土,却见丝琳从座位上冲了出来,一蹲在地上,急 急地,用手收拢地上的散土... 刹那间,我意会到一定是我的样子很狼狈, 而她感 觉到了。但同时,却有另外一股感动的浪潮,淹没我强要挣扎的心。那么懂事的孩子, 不仅敏感,而且有同情心... 我的焦虑在这种感动中贻d始退去。 此后,在课堂上,我情绪低落的时刻还有,但总是感到隐约地有一只小手,收拢着 我要松散的信心。我当然也倾其所有,把仅有的一点知识教给她。在我江郎才尽时, 把她介绍给国画家陈海韶作学生了。篓b别时她缅腆地给我一卷宣纸。回家后,我把 宣纸打开,出现的就是这幅木棉,落款是我熟悉的少了底下那一横的”丝“字。不 知为什么,虽然我纠正她不止一次,她还是喜欢这样的签名。我把这画镶在一个捡 回来的画框里,现在就挂在楼梯的墙上。 现在,我己愿已尽,成为大学的汉语教师。伏案备课之余,端详自己的教学面貌时, 也不禁端详她的那副木棉。回顾当初,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依靠着一个孩子, 走完了那段初为人师的进阶路程。 现在,我己愿已尽, 也有了自己的家。每有空暇,我常端详围绕着我的那些爱物。 回顾当初,当我在漂泊辗转的旅途中与这些物件偶然相遇时,因为种种原因,它们 已经在这世上周游过一圈了。我当时只是顺势将这些零仃的爱物,归拢到一处,也 随手将隐藏于其中的那些或是被遗忘,或是飘零散落,或是柔嫩的灵魂带出其平淡 或即将萎谢的旧我,使其成形,而我却无意中以这些物件最终充实了我空虚的家。 就这样,我的家在为求生的挣扎和为超越的努力中,在疑惑和坚持中,在心灵的那 盏明灯因时势的风雨的吹袭而产生的若明若暗中,在那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循环的虚无 中,不知不觉地突现。 家是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我们汲汲以求的归宿,也未必存在于某个遥远而 辉煌的境界中,等待我们去攫取。生命的过程就象四季的更换,是一种循环,一种 重复,而这似乎单调的重复中却蕴藏着新鲜的灵魂。我们可以在这似乎主宰我们命 运的无尽的循环的每一个当下,在与那些陈旧的,却又偶然的存在相遇时,凭自己 的创意, 将对象和自身转化, 而活出自己的样子。 前不久,我又回到唐人街我从前的家。家门楼下有一个女人, 叫着她的儿子。那 个被她叫的男孩儿,趴在远处的南瓜棚的围栏上。一位老太太,坐在南瓜棚下,用 葵扇扇凉。瓜棚旁,有一口水缸,一只红嘴翠羽的小鸟,头一上一下地,啄缸里的 水。而那浓绿的南瓜叶,在盛夏的晴早,满盖着棚顶,肥厚,宽大,汹涌着向周边 翻滚开来。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