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我知道你去年在中国干了些什么 病人   序   由于我没有事情可作,没有心愿可了,没有女人可找,退一万步说,我至少 不能对着自己潇洒的哭,所以我抖擞精神,强颜欢笑,预备写点跟爱情有关的东 西。归根结底,爱情跟上帝一样,上帝的快感很大程度上来自镜子,他在镜子中 获取极大的满足。就象如果你是个男子,你就喜欢偷窥;如果你是个女子,你就 必须伪装。当然我无意如是说,无奈因为我的脑袋里面空空如已,或者说我不知 好歹,心不在焉。最后,综合考虑到如今文字阅读的快餐节奏和狼吞火咽,以及 我即将面临的读者的那高低起伏的智商和口味,因此我决定尽量用简单直白的文 字,把文章写得庸俗而煽情,里面你会发现有大量的俗套,大量的俗套。我要动 笔了,但我不能一口气把这篇小说写完,因为不能对诸位太好,我要慢慢的写, 慢慢的写,慢慢的写,就象个白胡子大师那样,一天写一点,让你们慢慢等慢慢 等,等等。最后,还要提醒你,女主角会在小说结尾离我远去,作为报复,在这 篇小说中将有两个人为此而血淋淋地死去。事情就是这样。   1,登场   首先,我没有欠谁的钱,也没有被人铐住手脚,房间的铁门锁得牢牢地,不 用担心有人冲进来扇我几个耳光。饭已吃饱酒已喝足,手机关了,不会有美眉的 骚扰电话。这一些好兆头无不表明,我可以丧尽天良、肆无忌惮地写作。我憋了 二十多年的压抑兽欲该当在键盘敲击中一泄千里。而现在,我就正在这么干。   我在写的是一篇爱情小说。我将忙里忙外地为笔下的那对狗男女安排约会并 一见钟情,煞费苦心地让这对蠢冤家含恨分手却最终破镜重圆。免费让他们吃香 喝辣,游山玩水,穿最好的时装,送最贵的礼物。一句话,我所有隐秘的虚荣心 都将在他们身上得到满足,我将让他们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花钱象抠眼屎,泡 妞象擤鼻涕……   我知道,你现在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但我绝不会因此脸红,我就是变态, 我就喜欢意淫。再大声重复一遍,我就喜欢意淫!!我他妈的是个意淫狂!!! 我从小就是个意淫狂!!!!我现在还是个意淫狂!!!!!───啊,等一等, 让我先喘口气,喝口水。   那么,接下来,我要谈谈大家关心的女主角问题。我不是张艺谋,可以在满 中国的美丽妹妹中间挑肥拣瘦,说起来,人家名导那是扛着艺术的大旗,作的是 有偿服务;而我一介平民,纯为满足一己之私欲,只能空手套白狼,作作无本买 卖。不过,请诸位放心,千亏万亏,我也绝不会亏待我笔下的女主角。我将跨越 上下五千年,剽窃古今美女的容貌,拷贝中外文豪的文章,把她塑造得让全球泛 滥的六十亿人口死得光光的一个不剩──女人因为羞愧而投河,男人由于绝望而 服毒。我的目标是描写得让上帝承认自个是个白痴。当上帝读到我对她的描绘之 后,象揍王八蛋一样把自己打得满头是包,尔后仰天长叹一声:“问世间,竟可 有如此美女!别说我造不出,就连想也没想到过”。第二天,他红肿着眼睛,拎 着中华烟,提着五粮液,一路三叩九拜,来至我的跟前,乞求被我收录为门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那么便宜,我要跟他讨价还价谈条件。   再来讨论一下女主角的名字。即为美女,名字当然也不能掉价。一个美丽特 别的名字,有烘云托月之妙,见面前勾人遐想,见面后寝食难忘。照我看来,臭 美了数千年的四大美女的名字都不太好,不可效仿。昭君名字太古,现代感不强。 叫西施的话,显得太中性,象个同性恋;叫貂蝉的话,太妖,而且容易被怀疑有 狐臭;叫玉环又太俗气太小气,象个铜臭逼人的暴发户。我左思右想,边查字典 边翻黄页号码薄,在凌晨三点终于被我想出一个绝妙的名字──血风筝。想想吧, 一个叫血风筝的漂亮女孩,飞来飘去,飘渺踪迹,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这样两句话: “江湖无限,恨海难填!”。酷不酷?喜不喜欢?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完美漂亮的女孩,我怎么能够忍受她被别的男人染指。 所以,我把自己内定为男主角,自产自销。在这篇小说中,我注定将死心蹋地爱 上她,她也注定无可救药地恋上我。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 数”,在花花人间,我和她堂而皇之地上演了一场弥漫千古的纯净的灵肉交融 (主啊,饶恕我的无耻吧!)。其间种种旖旎风情,不足为外人道矣。为此,我 甘愿招红眼之怒视,遭口水之唾弃。为了灭绝人性的爱情,我忍!   2,继续登场   必须承认,关于这篇小说,我怀有不可告人、很难让人相信的目的。对此, 我准备在后记中详细地写明,以免给后人编订我的作品全集时添麻烦。而现在, 就让故事言不由衷地开始吧!   在故事的一开始,我们可以看到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长而凌乱的头 发,每根都肮脏得象处于原始积累阶段的资本主义。他正低着头,笔直地走在马 路中央的白线上。马路的两旁,种满天堂杭州特有的桂花树。这是一个下雨的春 日,大雨抱着不淋白不淋的心态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洒落。很快,他就湿得象台 洗衣机(我知道这个比喻很差劲,显得我很没水平,但我懒得去改),但他依然 故我,低着头,边走边沉思着什么──他当然感觉到又湿又冷,但他就是装作没 感觉,这很容易理解,不是吗?──你可以想象,这是一个下雨从来不带伞、自 我感觉无比良好的青年。步履匆忙的路人撑着伞与他擦身而过,却并不回头看他 一眼。   说实在的,这个男子有着一双忧郁得近乎刻毒的眼睛,古希腊雕塑般的优美 轮廓,象现代汉诗一样苍白的肤色,足以激起民愤的危险气质。大家都会同意, 如果有圣塞巴斯蒂安再世的话,那就一定会是他。   毫无疑问,这位帅哥不可能是你,这位帅哥只能是我。原因嘛,很简单,小 说是我写的。我说了算。   在雨天的马路上,我对自己充满恐惧,甚至有些恶心。至于那满天雨水,就 是上天吐在我身上的口水。呸、呸、呸、一直呸。   我麻木的回到寝室,看到六个室友们个个面色阴沉、一幅大难临头的倒霉样 子,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兴奋起来,我克制住不让我的愉悦从脸上流露出来。我径 直穿过他们,脱了鞋,上了床,合衣躺着,随手拿起一本坦桑尼亚版的《道德经》 看了起来。   我很清楚他们的痛苦原因。他们的那几根老鼠肠子,从来瞒不过我。愚人节 到了,学校歇斯底里地放了四天假,鼓励大家去春游,感受祖国的壮丽河山。平 时上课,他们还可以在老师的教诲下,用知识武装头脑,抵御抵御心中随时泛起 的对异性疯狂的性幻想。一旦放假,这些小崽子们立马兽性大发,恨不得随便找 个女孩来一次蜜月旅行。但是,据不完全统计,浙大男生的枕畔空置率是全省高 校最高的。无奈造化弄人,六个多情的男人,只能呆在宿舍里长吁短叹、肝肠寸 断。   窗外有阳光照射进来,雨停了,天晴了。我认为,阳光很色情。   不怕你笑,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我有义务为室友们说几句公道话。造 成他们现在苦难的,是因为浙大的系科设置极端不合理,导致男女生比例头重脚 轻,极不平衡。   出于我天生的高风亮节,嫉恶如仇,我要大义灭亲、刚正不阿地批评浙大几 句。僧多粥少,不怪方丈怪谁!由于几任校长的共同努力,浙大现已走在丑女踊 跃报考的良性循环的大道上。如果说,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森林,那么隐 藏丑女的最好地方就是浙大。   有娇滴滴的笑声从楼道里传来,让人真气逆流、血脉贲张。这表明有几匹饥 不择食的狼,已经猎获了他们的绵羊。他们和绵羊建立了亲密的私人关系,不仅 骗取了绵羊的信任,而且有时候,绵羊一高兴,还会心甘情愿地让狼咬上几口。 刚才的笑声,则为绵羊视察狼圈时所发。   狼和羊是男生和女生的代名词。在浙大,完全是反食物链的。给不给吃,什 么时候吃,以什么方式吃,全由羊说了算。所以,面有菜色的同学之间见面打招 呼,第一句话就是:“吃过了吗?”那意思就是说:“你找到女朋友了吗?”   3,寝室的故事   说到底,学校放假就是对光棍的不公正,因为他们实在无处可去,这是种不 负责任地把这批大龄青年往火坑里推的恶劣行为。天可怜见,这些热血男儿心中 至少也有十亿三千八百四十六万零五千三百三十三帕斯卡的压抑和苦闷!一点点 刺激,都能让他们暴跳如雷。不信的话,你到我们宿舍的楼道里去吆喝叫卖“伟 哥”试试看,一群饿狼们不把你干个终身残废、丧失语言和行动能力才怪。   我跟室友的关系向来很糟糕。我鄙视他们,他们也瞧不起我。虽然我在七个 人中间年纪最小,排行老七,但这不妨碍我觉得他们幼稚。他们全是彻头彻尾的 大蠢蛋,属于那种可笑的老实人类型。我甚至可以断言他们全是处男,尽管在深 夜召开的寝室卧谈会上,他们对此观点一致极力否认,但我想那只是他们的虚荣 心在作怪。在他们的心中,作一个处男比作一个舞男还要没面子。   这些心理畸形者,把几个笨脑袋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谋划着怎样利用这漫 长的四天时间,结束自己悲壮的光棍生涯。他们六神无主地聊着,两眼胡乱地放 着光,偶尔爆发出一阵淫荡六重笑。我睡在上铺,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居高临下 地冷漠地看着他们。我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地有着丰富的头皮屑和油黑的衬衣领 子。就凭这副德性,还想泡妞,嘿嘿嘿嘿嘿嘿嘿!!!!!   SHIT。   在浙大,学生在校外租房子已司空见惯,美其名曰图个清净,但大家都心知 肚明,真实动机无非是那些野鸳鸯们想找个无人打扰的水塘而已。我为什么不也 到外面去租间房子住住呢?第一,我没有女朋友,或者说,我的女朋友还没有男 朋友。第二,我喜欢呆在吵闹肮脏的宿舍里,就象现在这样,看这帮白痴显丑态、 出洋相。   你不用为我的处境担心。我这样不遗余力、勇往直前地侮辱我的室友,是不 担任何风险的。他们不敢揍我。当然,以前他们揍过,但现在不揍了,将来也不 揍了。这其中的善恶因果,说来话长。   大概在一个月以前吧,那时我刚刚从录像厅看完《教父》,热血沸腾地回到 寝室,自以为是马龙白兰度再世,于是我就把六位亲爱的室友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慷慨激昂地臭骂一通。人毕竟是需要发泄的嘛。于是他们开始打我。我没有反抗, 因为我要学马龙白兰度,跟他们讲道理。于是他们一边听我讲道理,一边继续打 我。   后来,他们停了下来,排成一排站在我的面前,无良地看着我。我清了清嗓 子,平静地说:“要不要我翻个身,把你们刚才百忙之中漏掉的后背奉献出来, 好让你们再打一遍?如果你们嫌这样太麻烦的话,就将就一点,把我身上你们刚 打过的部位再复习一遍?”我镇定自如的风度把他们全吓呆了。他们连忙摆手说 不敢不敢。这时,我才把音调提高十个八度,吼道:“妈的个×,还不赶快把老 子抬到医院去。”   我才不管,到了医院,一见到医生,我就把胸脯拍得山响,粗着喉咙说: “医生,我有的是钱,你就当是给你爹治病,给我开最贵的药,打最贵的针。” 至于医药费,让这六个短阳寿的分摊去,打了可不能白打。   经此一战,他们再也没有动过我一根汗毛,他们开始怕我,看见我毕恭毕敬 的。   顺带说一句,这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貌似凶险,实则极为管用,让别 人从此对你俯首帖耳,莫敢仰视。当然,这必须建立在你有三十年以上的内力修 为再加上练过鹰爪铁布衫的基础之上。   室友们终于决定不能象红薯一样窝在寝室里。他们开始在地图上划定地盘, 对杭州的高校进行瓜分,去开采它们富裕的女生资源。比如:老大“灯笼”负责 搞定丝绸工学院,老二“鸡婆”志愿镇守浙医大,老三“小夜壶”打算浴血杭大, 老四“烟头”准备献身杭师范,老五“蛇胆”发誓蹋平杭电,老六“梅花J”虽 然分配到前景不妙的浙工大,但他仍然坚决表示会把工作做好。他们轮流搔首弄 姿一番之后,流着口水出去了。我敢说,这些光说不练的家伙,一出门就会改主 意,六个人随便找个草坪坐着,看别人恋爱过眼瘾。   4,我的室友们   对了,该把我的室友们介绍一下。我撮起嘴唇,一声唿哨,室友们便马上集 合,一字排开,迫不急待地等我向你介绍。别挤、别闹,都这么大人了,还要我 操心,都给我站好了。现在,我就挨个给大家介绍。   老大,绰号灯笼,身体粗壮有力,国家二级运动员,就仗着这个称号,他在 高考时凭空给加了五十分,换句话说,如果不加这五十分,他可能就进不来浙大 了。在校田径队,他专攻400米和200米。每次校运会到了,他最风光的时候也就 到了,发令枪一响,他尥蹶子那个欢呀,刷刷几下,就把其它人甩开一大截。别 看他跑步飞快,走路却奇慢,老是低着头,象老牛耕田似的拖拖拉拉。我们怀疑 这是他小时候走狗屎运在路上捡到五毛钱而落下的后遗症。   老二,绰号鸡婆,校园诗人,曾在校刊上发表诗作若干,故得此美誉。他写 过这样一句诗:   “不尽长江万古流,   上面飘满死人头。”   嗬,我觉得这句诗歌写得相当有才气,并暗地里佩服了他大半年。他也是宿 舍里唯一一个高考语文成绩不及格的人,因此一入学就被强制修读大学语文。   老三,绰号小夜壶,长相称得上相当漂亮,比很多女人还漂亮,就是有点娘 娘腔,而且有很强的自恋倾向。每隔十五分钟,他便要很不放心地掏出一面小圆 镜来使劲地照,看看自己俊俏的脸蛋是否还安然无恙。他照一次镜子,抵得上做 一次广播体操,只见他把镜子时而举高过头顶,时而放低到胸前,时而拿到左边, 时而拿到右边。要是条件允许,他还会用两面镜子反射着看看自己的后脑勺。有 一回,在和友好女生寝室聚餐的时候,他也毫不含糊地拿出小镜子照来照去,当 一位小女生被他照得心里痒痒的,想借他的镜子一照时,他死也不肯答应,这倒 不是因为他小气,而是他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洁癖。他的东西都跟约柜似的,谁也 不能碰。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上就数他最干净,其它人都是祥林嫂,不清不 洁的。   老四,绰号烟头,白白胖胖的,虽然头发不多,年纪轻轻便有秃顶的迹象, 却坚持要在嘴唇留一撇稀稀拉拉的小胡子。他的唯一爱好就是看黄色小说,尤嗜 文言,谓之古色古香,象肉蒲团,百媚心,灯草和尚、绣榻野史、怡情阵等书, 我都是在他那里蹭着看完的。然而古书毕竟数量有限,很快就看完了。为解决断 粮之后的精神空虚,他便动了亲自操刀写黄书的念头,但是看自己写的黄书,总 来不了那种蠢蠢欲动的情绪,于是他就竭力煽动我也动笔写本从头黄到尾的黄书, 这样我们大家就可以交换着看,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啊。我说你给我稿费我就写, 他就狠哼了一声,再不提起这茬。现在,他也很不情愿地看起白话文写的黄书了。   老五,绰号蛇胆,又矮又瘦,却是一个人间少见的多情种子。起初我们也不 知道,后来见他每天都自告奋勇地跑到信箱去取信,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地读信, 还傻呵呵地直乐,便觉得事有蹊跷。有一次他被我们逮到在写信,信纸抬头几个 歪歪扭扭的大字:“亲爱的蓉儿,昨天又梦见你了。”我们抢过信纸,一个个地 传看,看完后无一例外都不怀好意地冲他奸笑。他可急了,追了两层楼,总算把 那张信纸抢了回来,我们逼问他:“这个蓉儿到底是谁?是不是你家的童养媳?” 他涨红着脸,刚开始极力否认,但很快他就招架不住我们的攻势,只能老实坦白: 蓉儿是他的高中同学,已经恋爱三年了,现在蓉儿留在老家念大专,千里相隔, 山重水复,只有纸上谈兵,鸿雁传情了。等我们都散去了,他又换了一张信纸, 重新给蓉儿写起信来,开头却换成这样的:亲爱的蓉儿,我向你发誓,我不许任 何人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名字。那不仅是对你的亵渎,也是对我的侮辱。我宁愿流 血断头,一命呜呼,也要阻止你的芳名从那些庸人俗物的口中道出。   老六,绰号梅花J,浓眉大眼,腰宽背阔,颇具男子气概,可惜长着一排龅 牙,而且这排龅牙偏巧生就欺霜赛雪、白得璨灿,太阳一照便寒光直闪。所以他 总是紧抿着嘴,极少说话。若是论起学习的刻苦用功,还得数他。有一次,还是 大冬天,半夜时分,宿舍里早已熄灯,我尿憋急了,忍痛爬起来上厕所,厕所里 倒是通宵都亮着灯,就看见这家伙拿着书在便池边踱来踱去,口中叽里呱啦个不 停。他一见我,便很机警地背过身去。我满心好奇,倒要过去看看是什么书让他 这么着迷,连厕所的臭味也浑然不顾。他一开始硬是不给我看,等我威胁他说他 要不给我看我就把他推进粪坑里去,他才把一本书递给了我。我一瞅封皮,“鸳 被春暖”,原来是老四的黄书,上面还留着老四批注的密密麻麻的读后感,大抵 是些“过瘾”,“提神”,“夸张,我就不信”,“爽”,“这么厉害,肯定吃 药了”,“作古人真好”之类的评语。我把书交还给老六,顺带真心实意地夸奖 他将来肯定大有出息。但当我抽身欲走时,却发现他在背后还藏着另一本书。我 夺过来一看,你猜怎么着,那本书是英语六千词!   介绍完毕。解散。   解散之后,这帮家伙便勾肩搭背地出门去了。我这才慢腾腾地下了床,熟练 地收拾好自己,然后站在镜子前面,自我欣赏三分钟。先从局部开始检查:眼睛 里有没有血丝,牙齿有没有刷干净,有没有新的痘痘涌现出来。确信一切正常后, 再退后一步,从宏观上把握一下面部全局。总的看来,形势一片大好,河山光辉 灿烂。   5,在路上   我想好了,我决定了,先和杭州分居一段时间。我要在这四天里临幸黄山一 次,去拾几根松枝,抓一把白云。我挑了两件衣服,带上一些钱,还有本黄色小 说。我预备在黄昏时分的黄山之巅,在漫天金黄的霞光中,在清脆悦耳的群鸟啼 鸣声中,凄凉地读着黄色小说,一字一流泪,一句一伤心,哭得象个对花粉过敏 的植物学家。EVERYTHING整理妥当后,我便背上旧的黄色双肩背包,颤颤巍巍的 走出门。黄山,你丫的可别突然发神经倒掉,老夫来矣。   在楼梯上,一对男女搂搂抱抱地走在我的前面。男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胖, 但还没有女的胖。两个人都想把对方紧紧地搂在怀中,但据我的观察,尽管作了 最大的努力,他们的中指仍然只能到达对方的脊椎骨再过去三点七公分。两具辽 阔的行尸走肉走得象上刑场的死囚犯一般慢,一步踩下去,整幢宿舍楼就禁不住 要琼瑶一番。我在后面,用我浑厚的男中音咬牙切齿地哼着“你很丑,而且你也 不温柔”,直到他们右拐然后在我的眼前消失,我才闭上我的嘴巴。   一大片阳光猛地泼在我身上,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在校门口,我跳上28路公交车,抢在一位老太太前面,占据了最后一个空位, 接着满怀歉意地对老太太笑了笑。老太太高傲地昂着头,嘴里嘀咕着:“没教 养”。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有教养?我只是觉得那个座位应该更喜欢我的屁股 多一些,谁让我的屁股比较年轻,富有弹性呢!这样也有错吗?   过了两站,又上来一位能评80分的美女,正好站在我的前面。虽然我没有给 她让座,但我依然玩命地看着她。她穿得很暴露,胸部的弧线过渡极其光滑,我 幻想着能拿一张白纸,象恩斯特常干的那样,用一支铅笔把那两道弧线给拓下来, 当作机械制图课的作业交上去。还有,她身上浓烈的香水也让我不爽,我真渴望 用色迷迷的大刀把她砍成一盘钱江肉丝。   她大概也很想变成肉丝,每当车提速或减速的时候,她就顺势往我身上靠, 怀里钻,大面积地从我身上揩油。   她不是血风筝,这个时候,我还不认识血风筝。   我不愿再描写公交车里的情景了。所以,马上切入下一个场景吧。下一个场 景是火车站广场。   我穿过火车站广场,向售票厅走去。广场上的人真多啊!他们把自己精心腌 制好作为标本来这里陈列。他们每个人都凶狠地瞪着我,企图对我不利。我恨他 们所有人。我默默地想:“如果他们突然全都死掉该有多好啊!”但这一不可实 现的想法只有更加加剧了我的挫折感。我隐约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劲。   售票厅里的液晶显示屏写着到黄山的旅游列车二点十五分发车。我看了看表, 知道了当时的具体时间(但你还不知道,因为我没告诉你。听过那首儿歌吗?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那歌真好听。)。废话少说,我该排队买票了。   6,血风筝   摆在眼前的有四条队伍,我必须选择一条。这时,我看见左边那队末尾排着 一个女孩漂亮的背影:纯白的高领毛衣,配上淡蓝色的牛仔裤,勾勒出修长匀称 的身段;稍微过肩的长发,光亮夺人,身高和我有得一拼──这段描写真拙劣, 干瘪瘪的,对了,这一段不是我写的,是抄人家的──我立即下定决心:就这队 了,尽管它看起来要慢一些。   我美滋滋地站在女孩后面,对女孩的正面展开了无边无际的联想。   我美滋滋地站在女孩后面,对女孩的长相展开了无边无际的联想。   我和她之间会不会发生某种亲密的关系呢?有两种可能,她看上去很丑或者 看上去很美。看上去很丑的话,她没戏;看上去很美又有两种可能,她有男朋友 或者没有男朋友,有男朋友的话我没戏;她没有男朋友又有两种可能,她会讨厌 我或者会喜欢我,讨厌我的话我依旧没戏;喜欢我又有两种可能,暗恋我或者主 动追求我,暗恋我的话,由于天生的迟钝我肯定无从察觉因而两人只能擦身而过 火花全无抱撼终生,她主动追求我的话我又会因为送上门来没好货的心理判断而 吓得落荒而逃。   总之,经过理智而严谨的分析,我跟她似乎没戏了。但我依然痴心不改地在 她身后向往着她。   三个小时之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血风筝,跟我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她会 爱上我一如我爱上她。但当我站在伊的身后凝望着她时,对此却一无所知。我东 摇西晃、跺脚、叹息,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关于未来我们的甜蜜时光,血风筝和 我一样被蒙在鼓里。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将要让她付出所有的感 情和唯一的生命。   队伍慢慢地前进,好不容易,轮到了血风筝。   血风筝将钱递进窗口,说:“你好,我买张今天到黄山的车票。”   窗口里面传出一个嘶哑刺耳类似便秘的声音:“卖完了,卖完了!”   血风筝迟疑了一下,说:“那就买一张明天的吧。”   那位破嗓子的同志又叫嚣着:“明天的票,明天来买!”   血风筝争辩着:“可按规定,车票可以提前买的呀。”   破嗓子:“什么规定?我就是规定。明天再来。”又用杭州话大声地自言自 语道:“介弄不棱清的。”血风筝还想再说点什么,破嗓子已经在喊着:“别挡 着,下一个,下一个!”   血风筝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窗口。我不失时机地瞥了她一眼。   对她的长相我自信用的是最科学的研究方法――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尽管 如此,在她转身的瞬间,我所有的猜想依然悉数破灭。   她的美丽已经无限量地超越了我贫乏的经验意识。她那难以描摹的风华,赋 予我这一瞥以永恒的价值。我该怎么描写我的震惊呢?我只能说,她的存在加剧 了人世间的不平等,把丑陋的人类的进化史提前了无穷个世纪。我没有别的词了, 整个人类在她面前都丧失了语言。我认为,我们完全有义务要求中国汉语言管理 委员会为她单独造出形容词,以满足大家难以克制的赞美需要。   她大概注意到我在看她,便随意地回了我一眼。四目相投,我毫无准备,顿 感心虚――从来只有我看人,哪里有人敢看我,尤其是如此轻描淡写地看我――, 下意识地向她点头微笑。我敢打赌,此刻我看起来肯定是一副十足的贱奴才相。   我正准备开始勾搭她时,破嗓子发言了:“傻站着干嘛?你到底买不买票?”   我只好拿出全部的决心,艰难地收回目光,对着黑黝黝的窗口说:“给我买 张到苏州的船票,好吗?”   破嗓子一楞,说:“你话啥西?”   我耐心地重复一遍:“给我买张到苏州的船票,好吗?”   7,朋友们的评价   注:我是个有露阴癖的人。前几天,我迫不及待地把以上写的文字给几位朋 友看,很高姿态、装模作样地让他们多提宝贵意见。没想到,他们居然真把自个 当作圣勃夫或别林斯基来着,劈头盖脸对我一阵狂喷。仁兄A曰:“怎么着,发 情期到了?好端端的一个文学青年,竟然堕落到写言情小说的地步,可惜,可悲 啊!”;仁兄B白眼一翻,高深莫测地说:“俗,通篇就一俗字”;仁兄C说: “小弟给你个建议,听不听随你。别再写下去了,不然,吃不到羊,还惹一身 骚”;仁妹D用小粉拳不断地捶着我肌肉结实的胸脯,曰:“这种滥文章都写得 出,真替我以前抛给你的那么多纯情媚眼不值。”无疑,他们在攻击我的过程中 得到了巨大的快感。我没有反唇相讥,因为我知道我是个天才,我不承认这点就 是虚伪,就是公然晃点你们,就是藐视真理。我是天才,寂寞透顶的天才,因此, 就算我写的是一堆垃圾,那也绝不会是一堆普通的垃圾。所以,我还得再继续写 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人迹寥寥。   8,回到血风筝   我耐心地重复一遍:“给我买张到苏州的船票,好吗?”   破嗓子同志火了,说:“你神经搭牢,这儿是火车站,哪儿来的船票?你给 我脑子弄弄清爽再话。”   我突然觉得奇空虚却也奇兴奋,空中慢慢挥发出火药的味道,我用一种挑衅 的口气夹生地说到:“谁说火车站就不能卖船票?谁规定的火车站就不能卖船 票?”    破嗓子同志咆哮道:“你这个六二,给我滚到一边站着去,别耽误别人买 票。”他根本不顾忌我的感受,他还以为我是颗埋在泥巴里的土豆。他必须为他 粗鲁的态度付出代价。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血风筝正站在旁边,用她明亮的眼睛照耀着我,这无疑 极大地增添了我的勇气。   我说:“先生,你本来是没有资格骂我的。但你不顾一切的骂了我。这是极 端无耻的冒犯。所以,我指着天底下所有的鹦鹉的舌头起誓,你必须为此受到报 复。尽管我很不愿意,但是我只有别无选择地骂你。对不住了。”   作为骂人前的热身,我向血风筝讨了一块口香糖,放在口中咀嚼着,活动一 下脸部肌肉。   然后,我饱含激情、波澜壮阔地骂了起来:“我……(此处作者删去七百字) 你……(此处作者删去一千三百字)他……(此处作者删去九百字)”   我骂的内容广泛而深入,远到他的祖宗十八代,近到他的老婆孩子。从他的 全身骂到他的汗毛,从他的肾亏骂到他的牛皮癣,再从他的远房姨丈骂到他的嫡 亲小舅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队也不排了,赶过来聆听我的咒骂。破嗓子脸色 铁青,明显地失去控制。他很想还嘴,但由于智商过低,在我一系列高质量高密 度的骂声中,他只能选择作一位忠实的听众。   哈哈,骂得真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爽歪歪。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对手太斯文了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不一会,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架起我,就往售票厅外 面拖。我无力反抗,任由他们拖着,既没有喊口号也没有叫冤枉。我摆出一副死 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姿势想来绝对很酷。在被拖过血风筝身边的时候,我意 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别了,亲爱的姑娘,你别拦着我,更不要哭 泣。我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全都是为了你啊。但我从来不曾后悔。因为我是如此 地爱你你你你你你你。”   血风筝的眼神晶莹而朦胧。我在我喜欢的姑娘的瞳孔中间,被毫无面子地越 拖越远。   我不能让保安们把我送进铁路派出所。我要抓紧时间,赶在血风筝消失之前, 再见她一面。事在人为,办法总是有的,尤其是在这个虚拟的小说空间里。我仅 说了四十个字,就轻松摆平了整个事件。   所以,我对两个保安神秘地说:“大家说你是人妖,看见母鸡就发骚。”   两位保安交换了一下眼神,马上接着说:“马桶里面种洋葱,长出一只小蜜 蜂。”   我又说:“冬天,黄瓜卖三毛五。”   保安说:“夏天,黄瓜卖五毛三。”   我说:“但因为你长得象黄瓜所以你从来不吃黄瓜。”   我说完这些话后,保安便放开了我,并替我小心翼翼地抹平衣服上的皱褶, 媚笑着说:“原来是自己人。误会误会。”   我要去找血风筝,不想和他们多作纠缠。于是,我接受了他们的歉意,拒绝 了他们的晚饭。我要去找血风筝。   而血风筝站在广场中央,一动不动。在熙熙攘攘的广场上,一动不动就是最 大幅度的运动。所以,我轻易地发现了她。   我向伊走过去,说:“小妹妹,你一定是在等我吧。”   血风筝一脸谔然地回头,等她认出是我之后,才把笑容端出来放在脸上,说: “你刚才可真威风!”   我猜不透她的意思是讥讽还是赞美,只好含糊地说:“其实,我并不是经常 这样的。”一见她没反应,我便迅即转变态度,作热血男儿状,愤怒地说:“凭 什么只能他骂人,人就不能骂他?”   血风筝又笑了,说:“不过,你被保安架走那会,象条被抽去筋骨的竹叶青, 软绵绵地任人摆布。”    我从来不红的脸微微一红。   血风筝又说:“你骂了那个售票员,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我等在这儿,就 是想对你说声谢谢的。”   我见势不妙,她大概是想开溜了。我必须没话找话,先跟她混个脸熟。便说: “看样子,你还是个学生吧?”   她用眼睛中的红外线把我的脸部细细地扫描了一遍,等到确认我气宇轩昂, 不似匪类后,才说:“我在浙大念书。这几天学校放假,我无事可做,本来想去 黄山溜哒溜哒的,现在买不到票,看来是去不成了”   我乍听到浙大两字,不由面如锡纸,眼前一黑,险的晕倒。心情一半是惊喜, 另一半还是惊喜。   9,分析分析   我乍听到浙大两字,不由面如锡纸,眼前一黑,险的晕倒。心情一半是惊喜, 另一半还是惊喜。   在那一瞬间,我的头皮、皮下组织、肌膜、尤其是动脉、颅内的血管、颅底 部的硬脑膜、三叉神经、舌咽神经、迷走神经、面神经的中间神经以及颈神经根 全都变得灼热。万万没想到,敌人已经成功的潜伏在我惨淡经营数载的大本营。 卧榻之旁,竞有美女鼾睡,而我却浑然未觉。作为号称“浙大女生宿舍大妈”的 我,失职啊失职!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成了校友。光棍看到小姑娘,好比农奴找 到党。以后只需ABCD,如此这般,任她三贞九烈,还不是得乖乖地缴械投降、投 怀送抱?嘿嘿嘿,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但,且慢!她的话未必可信。这 中间至少有两个矛盾。   一) 她说她是浙大的学生。   这怎么可能?我窝在浙大三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虚掷青春,含辛茹苦, 图个啥?还不是为了掘到一只美丽的雌性动物。我对浙大的每条道路,每幢楼房, 每张凳子,每个厕所(主要是女厕所)都进行过克格勃式搜查。为了更好的完成 我的美眉搜索工作,我在一入学时,便特地买了副黑框眼镜作为装备。而事实是, 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她。就算我老眼昏花,可凭她的容貌,在学校应该早就艳名 远播了才是。学习信息情报工程的我,不可能连半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过。   二) 她说她放假没事可干。   这也与常理不符。浙大男生虽然不是个个都会踢足球,但却个个都是科勒尔 式的盯人高手,粘起来跟橡皮膏药似的,别想那么容易甩掉。据保守估计,她的 贴身卫队少说也该在十人以上吧。在放假的时间里,他们不可能不尽忠职守,随 时伺候着。她不会是在逗我玩吧?她没有理由逗我玩的。面对我水汪汪的金鱼眼, 她又怎么忍心逗我玩呢?   我:“我也是浙大的。”又问道“你真的是浙大的?”   血风筝:“骗你干嘛。浙大又不是耶鲁哈佛,可以挂在嘴边标榜身价。”   我豁出去了,说:“看你一表人才,美得冒泡,不象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我 非但从未见过你,连听也没听过。”   血风筝:“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你呢。浙大人这么多,我 们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我沉默着。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于是我就盯着血风筝看,对着血风筝笑。   血风筝也一个劲的盯着我看,对着我笑。   我们两个人的笑容的唯一区别就是:我露出了四颗牙齿,她露出了十二颗牙 齿。但笑容却是一样的漂亮。   血风筝:“我要回学校了”。   我:“我还是不信你是浙大的。除非我亲眼看见你进入浙大校门,进入宿 舍。”   血风筝向我一挥手,说:“那就跟我来吧。”   我们肩并肩地走向公交车站。行人们纷纷驻足,看着我俩。当然,主要是看 血风筝,顺带瞟我一眼。但我并不在意。偶尔容许别人盖过自己的风头是种美德。   我们在车厢最后一排紧挨着坐下。车慢慢地向浙大驶去。   近在咫尺的血风筝啊,我虽一息尚存但已无从表白。伊人身影猎猎作响,如 旗帜高擎,跟随者捡起脚印,渡河无声。暗示渴望浮动终再下沉。而汽车行进并 不平稳,她纵容自己朝我靠近。忽而间,暗香盈怀,温度失真。对这一切,她或 许并不知情。她只静静地看着窗外,任风景在眼前变幻。此刻,我在灰雾中穿行。 就算曾试图超越,结果始终孑然一身。而,她又在远方呼应,优雅的唇形力重千 均。阴影中,我徒劳地挺直身躯,而上下左右,在空气中依旧发现阴影。时间在 前进。时间在前进。   10,谈话及挣扎   晚上十点钟,我轻飘飘地回到了宿舍。六个兄弟都在。门一打开,他们齐齐 猛回头,眼巴巴的望着我。   我正准备假惺惺地询问他们今天的战果如何,然而他们抢先开了口:“风扇, 你小子可真行啊!”   我正准备假惺惺地询问他们今天的战果如何,然而他们抢先开了口:“风扇, 你小子可真行啊!”   ──插入──我的绰号“风扇”的由来:刚入校那会,正值初秋,天气出奇 地热,到宿舍瞅瞅,水房里、走廊里、房间的凳子和床上,一个个全是三级片的 男主角。我买了个特大号的风扇,在小鼻子小眼的宿舍里十分扎眼。   夏天,我把它摆在窗口的位置,但从来不去碰它,也不准室友去碰它。冬天, 我照旧把它摆在窗口的位置,让它不停地扇啊扇,从来不去关掉它,也不准室友 关掉它。为此,室友们把我恨得牙痒痒地。再后来,我的绰号便诞生了:大慈大 悲救苦救难忠肝义胆勤勤恳恳红心一颗接上电源就转不接电源怎么也不会转外加 阴阳怪气额定功率四十五马力虽然说不太性感但看久了还是会发现有那么一点性 感遇神吹神遇佛吹佛无敌大风扇,简称风扇。当然,我的室友们的绰号也各有来 历,但由于他们在这篇小说中主要是充当配角,起到衬托我伟岸形象的作用,所 以,他们的绰号来历不提也罢,在此略去不表。   室友们没事夸我,必有目的。我本能地反应道:“我行什么?我什么行?”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别不好意思承认,我们可全看见了。   ──风扇同志,看不出来嘛,平时不声不响地,你倒是在哪儿找来那么漂亮 个妹妹,还敢    带着她在校园里四处招摇?   他们看见我和血风筝在一起了吗?   ──那姑娘一米七五应该不成问题。你跟她走在一块,有没有觉得心虚?   ──心虚,哈哈,笑话!我平生唯一一次心虚是发生在和辛迪克劳馥牵手压 马路时,那也是替她感到心虚。   我不是那种喜欢在众人面前解剖自己心事的人。我不愿意在室友面前讨论我 和血风筝之间的细节。那应该是只属于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我赶紧转移话 题:“你们不是到别的学校联络感情去了吗?”   ──我们几个一商量,觉得不能欺人太甚。好歹也要给杭大、丝工院的男同 胞们留条生路,对不对?就咱们这哥几个,往它那校门口一站,你说他们以后还 有得混吗?   ──所以,咱们思想觉悟高,特懂得顾全大局,牺牲小我保护大我。于是, 乖乖地到主席像前的草坪上坐着。看看蓝天白云,聊聊人生理想。多有境界啊!   ──我们聊着聊着,就看见前面不远处坐着一位大美人,顿时眼前一亮,正 准备上去送温暖献爱心时,又发现她身边坐着一个丑陋猥琐的小男人。我们当时 就愤愤不平,这么丑的男人,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再定睛一看,咦,原来是 你小子。   我痛心疾首地回应道:“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妒嫉,纯属妒嫉。”   ──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你什么时候开始从立地扇变成了鸿运扇,对着人家小姑娘摇头晃脑的?   ──说说,那姑娘是怎么被你勾到手的?   我怎么回答呢?我跟她认识不过刚刚几个小时而已。   ──又装蒜了不是。瞧你们俩在一块的亲密样,你看着她,她看着你,那眼 神,整个一对不清不白的小情人。   我无力否认,也不想否认。相反,我觉得心里一阵甜蜜。   ──风扇,给你提个醒,那姑娘似乎来头不小啊!你注意到没有,她身上穿 的全是贵得吓人的名牌。阿玛尼的毛衣,范思哲的牛仔裤。你好好掂量掂量自个, 镇得住这样的主吗?   ──“假名牌多的是。”我晃了晃戴在腕上的伯爵表。“六十块钱,地摊上 买的。”以前我还一直骗他们说这家伙是真的,而他们居然也相信。   ──看样子不象。气质。你知道什么叫气质吗?气质决定一切。那女孩的气 质,表明她肯定是位千金小姐,家境优越,父母非权即贵。   ──那又怎么样,老夫一生阅人无数,早就胜算在握,一点不慌。   说不慌是假的。当灯笼说完时,我的心咯登一下。自卑感象酒醉后的秽物从 喉间上涌。我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血风筝必然是位富家小姐,这从她的一举一 动不难猜出。但我强制自己不去想这些,我尽量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看 待。但现在灯笼再次提起,我还是忍不住沮丧。的确,人生中有很多事物你无法 漠视,更无法去超越。我和血风筝的门第差异应该归于此列。   当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很自卑。我悲观绝望。难道我和血风筝还没 有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一不小心,我犯了个类似《西游记》的错误,而这错误无可挽回,而这错 误必将延续到小说的终结。)   同众多坠入爱河的青年一样,我也开始变得恍恍惚惚、患得患失。整个晚上, 我在床上象个荷包蛋一样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下铺的老五“蛇胆”在梦中用安 徽话低声嚎叫着:“亲亲我的宝贝,今晚你在哪睡?那个畜生吻你的小嘴,那个 畜生摸你的大腿?”   我多年饥渴,这固然与我挑剔的胃口有关,也要怪罪于浙大残花败柳满园的 现状。好不容易,天可怜见,叫血风筝落入我的魔爪,又岂能轻易放过。所以, 在爱她之前,先好好地想念她。我一门心思地想着血风筝,我把血风筝想得死去 活来。   对必然降临的未来,对我和血风筝的未来,我既奢望又绝望。   校园被甩入可怕的安静之中。男生女生们一起睡着了。缕缕烟雾在空中扭曲, 舒展而疼痛。香残了,化为灰烬。我的心,一如路灯隐约的光线,徒然使树木的 影迹浮现。夜风吹过,影子灵巧地舞动,而光线不动。凝神的光线在自身的狂暴 中无法逃遁。   我睁大眼睛,这也无助于我保持清醒。我的脑细胞舍生忘死地跳动着。耳朵 发烫,太阳穴作痛。我每想念血风筝一次,她的形象便更清晰一次,同时也更加 模糊一次。我把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微笑、每次沉默都细细地加以过滤,期待着 从中发现答案。然而,我唯一的结论是:他们意味深长却又一无意味。   我时而情绪激昂,时而莫名感伤。走出迷圈,又入重围。反复的循环令人精 疲力竭。一想到血风筝,我就自卑。我要反抗自卑。我一边数绵羊,一边罗列自 己的优点(都是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优点),但我仍然自卑。更让我自卑的是,我 的自卑居然超过了我的自恋。   我担心当我和血风筝共浴爱河之后,我会抛弃她,由于我天生的惯于厌倦。 或者她会抛弃我,因为她自我感觉比我更好。我最怕的是,她根本就不给我机会 跨入她神圣的爱情领地。   ──亲爱的读者朋友,希望以上描写自卑的文字不至于引起你的误会,以为 我外貌丑陋内心龌龊。因此,我特地在此再次郑重重申:我是个既英俊又有才气, 既温柔体贴又狂放不羁的有为青年。这么说吧,帅得要死只是我多如牛毛的优点 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我的艰难处境,血风筝有没有心灵感应到呢?有没有在午夜时分娇声地打上 几个喷嚏?   11,日记   当我在床上痛不欲生时,血风筝正一个人坐在寝室的灯下。室友们全被男朋 友给绑架去了。血风筝喝着深夜的咖啡,慢慢地写着日记。十六开的日记本,黑 皮封面,很有厚度。日记本已经用去大半,证明她是一个经常记日记的女孩。她 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偶尔,她会抬头向漆黑的窗外看上一眼,或者闭上眼睛让 浅浅的笑容荡漾脸庞。   乳白色的灯罩、修长的手指、明亮的眼睛、素雅的纸张。时间似流非流。我 心爱的姑娘,在远离中写一本秘密的日记。   通过她的日记,可以看出,血风筝的文笔明显不如我来得潇洒,而且有喜欢 拉拉扯扯的恶习,象个一心想着骗稿费的蹩脚作家。但她又长得那么高贵,搞得 她的文字也在光环中熠熠生辉。   她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1999年4月1日   愚人节   雨转阴转晴    今天早晨,有三家电台的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有两家电台说是阴天,还有一 家电台说会出太阳。结果,今天就成了雨转阴转晴。天气真是个胆小鬼,一个都 不敢得罪。   总的说来,今天没什么大事发生,也就是收到十封情书(比昨天少了两封)。 唉,收到情书真是件麻烦事。扔掉吧,室友会说我故作清高,拆开来看吧,又全 是从书上抄来的肉麻话。有个文学爱好者还在信中附上一首腻心的小诗。说什么   “   你是一只漂亮的毛毛虫,   我是一头忧郁的北极熊。   我远远地看着你,   看着你在树叶间独自蠕动。   你比花还美,你爬过的树都不好意思开花。   我看着看着,   就深深地爱上了你。   亲爱的毛毛虫,   你从那高高的树上下来吧,   来到我的怀抱,   作我一世的爱人。   你要是不答应,   我就把树给连根拔起,   搬回去种在北极。   啊,失恋来了,   爱情还会远吗?   ”   落款是“爱上我就是害了你”。脸皮真是厚得深具浙大特色。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个文盲,以好眼不见心不烦。他们为什么要死 缠着我呢?为什么在我无动于衷的时候仍然死不悔改呢?难道仅仅因为我长得好 看吗?仅仅因为我气质高雅吗?他们的话,尽管是白纸黑字,也无法让我相信。 他们最多也只是爱到我的表皮层,连真皮层都没有爱到,更别说骨骼、血液、心 脏、灵魂啦。   要作我的男朋友,说难不难,因为我的要求不算很高。说容易也不容易,因 为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有符合我要求的。我理想中的男朋友,他首先应该俊美,在 外貌能和我相互般配。我并不是在强调外貌的重要性。我只是在强调一种平等。 我知道自己是个美丽女子,这美丽曾多次引发我的罪恶感。   我不希望我的美丽给他构成压力,让他时刻处在忐忑不安之中。爱情如果可 以比拟成一场战争的话,那么真正的经典战役只能在两个各自身怀绝技而又旗鼓 相当的对手间的厮杀中诞生。对爱情,我不屑于妥协。   如果我们作好所有准备,坚定地走入爱情,那么,用尘世的时间尺度来衡量 的话,我们的爱将不会维持太久。真正的爱情是骄傲而固执的,是绝不稀罕在人 间求得永生的。我将和他相约在某个时刻死去,在幸福最稠密的时候划断弓弦, 留给人们无穷的空想。在最灿烂的时分猝然而逝,把最鲜活完美的肉体遗在人间, 让他们不明所以,凭吊叹惜。我们将不会共同拥有一个孩子,因为我们的爱情太 纯太净,不能缩小也不能扩大。   他有没有钱并不重要。但他必须有一定的才华,就算没有才华,至少也能够 装出一副很有才华的样子。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自己交付给他,将上帝 赐我的美貌转赠于他。他也没有必要很长寿,因为我会在他的每一分每一秒中无 限止的变老。他没必要很勇敢,只要在我受人欺负时,他能够陪我坐着一起流泪。 有时候,我很肤浅,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很崇高。我是不是太天真了?管它呢, 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我觉得似曾相识,我们可能在什么地方遇见过。他的 声音柔和悦耳,慢悠悠的、懒洋洋的,听得让人万念俱灰,只想睡觉。他把每个 字都故意拖得很长,象在唱京剧,真让人受不了。看着他那张木衲的脸,我就忍 不住要生气。不过看久了,也竟然就习惯了,甚至觉得他那副样子也挺好。我写 的是不是有点肉麻?   我是在火车站碰到他的。他也是浙大的学生,绰号叫风扇。的确,他的嘴巴 就象风扇一样能吹。我在考虑,该不该继续让他侵蚀我宝贵的日记本中的空间。   不过,总体说来,他还是蛮招人喜欢的,如果他能再阳光一点,把脸上稀稀 拉拉的胡子刮掉,头发洗洗干净。那么单就相貌而言,他简直能算是颇有吸引力。   我和他一起渡过了九个小时,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一点。我居然和一个陌生 人一起单独呆这么长时间。其实,他说话不多,但他的沉默似乎包含着更多的话 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女人堆里锻炼出来的。他告诉我他从来没有恋爱过。我 不太相信。因为当他面对本姑娘时,居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能胡侃男女之间 的直肠内细菌分布状况的差异。没有经历过爱天恨海的人不会如此老练。嘿!我 干吗管他有没有恋爱过呢!   我们从火车站一起坐28路公交车回浙大。一路上气氛并不轻松。他似乎还没 有想好怎样开始讨好我。虽然他装作若无其事,但他的意图我仍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跟别的男人没有区别,看见美色就蠢蠢欲动。不过,我倒很想听听他能讲出 些什么不一样的恭维话。他却一直不切入正题,而是在漫无边际地谈论在卢旺达 黑人的悲惨遭遇。他越这样。我反而越心里痒痒的。我都快等得不耐烦啦。   直到我们沿着教三前面的绿荫道行走时。他才终于迟疑着说:“我一直认为, 在浙大的百年校史上,最值得骄傲的事件就是能够把我招入校中。”然后,他抬 头看着我,简直是热泪盈眶,委屈又沉痛地说:“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事件只能 排第二。”我问什么该排第一,他说:“把你招进浙大才能当之无愧地排名第 一。”我觉得他这么称赞好无聊、好俗气。可他不这么认为,还一个劲地嘿嘿傻 乐。   他的入校成绩是全校第三,现在三年过去了,他在班级上排名倒数第三,跟 我刚好相反。他说,他总有一天会被开除。他的最大理想就是在拿到毕业证的前 一天被校方开除。    他身高很普通,个头跟我差不多。还好我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但已经让他很 没面子了。哈哈哈哈!   我们在主席像前的草坪上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当太阳西沉,天空半边金黄的 时候,他问我,太阳到哪儿去了?我说:太阳当然是到西半球照耀美利坚合众国 去了。他说不对,太阳是到产房去了,去分娩明天的小太阳。瞧,那满天红霞就 是太阳的妊娠反应。我说,你也不对,太阳是到月亮家催月亮上班去了。他又说: 其实太阳肚子饿了,回家吃饭去了。走吧,咱们也该吃饭去了。   我们是到四食堂楼上的小乐惠吃的晚饭。那里我只吃过一次,菜极其糟糕, 除了辣味什么味道也没有。风扇死拉硬拽,说别怕别怕,咱们不点辣的,只点清 淡的。结果,上来的菜,就连一盘腐皮青菜都辣的让我只伸舌头。我尝了两口就 没敢再吃。风扇嘴里塞满了菜,含糊不清地说:“吃啊!吃啊!不吃多可惜啊!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唯艰。”风扇又说:“别看我吃 得这么快,可我依然保持着优雅的风度。这一点,普通人是很难做到的。”他是 优雅了,我可是满头大汗。趁风扇结帐的时候,我赶紧掏出小镜子照了照,整理 了一下面部和头发。在小乐惠还碰到了几个同学。他们全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 分明以为风扇是我的男朋友。就让他们猜测去吧。   吃完晚饭,风扇问我接下来作什么。有时候是会出现这种情况,可选择的太 多反而等于毫无选择。我犹豫了半天,提议去跳舞。他说咱俩又不属于困难男女, 没必要去抢别人的饭碗。我说要不去网吧上网吧。他便象看一个失足青年般的看 着我,说:“你也上网?”我说是啊,于是他就开始长篇大论,倾诉他在网上的 苦难经历,说他见过接近三位数的网友,一个个都蓬头垢面,两眼痴呆,比爱伦 坡的小说还要恐怖。他还说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证明,越帅的男人在网上越难得 到女孩的青睐,并一字排开了十一条理由。真亏他想得出。   于是我问他想去哪儿,他说找个草坪躺一躺,晒完太阳晒月亮。我叫他去死。 不为别的,就冲他刚才接连否决了我的两个提议。最后的最后,他说,不如我们 去北高峰去坐缆车吧。我们一致同意徒步走去,不骑车也不坐车。   当走到植物园附近的时候,他对我说:“其实,要知道,我不介意你牵住我 的手,或者把你可爱的小脑袋靠在我宽阔的肩膀上休息片刻。”他真臭美。我装 作没听见,只管自己走路,没有理睬他。他却突然伸出手,把我的手牵起。他的 手心又热又潮湿,象出了很多汗一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及时把手抽开。 也许是由于他把我的手握得太紧的缘故吧,使我放弃了作无用功的念头,也就任 由他去了。我的心跳加快了一些,也许是走累了的原因。我的脸一定很红,我不 该让他为此得意的。   他牵着我的手,大模大样地走在马路中央的白线上。过往车辆疯狂地揿着喇 叭,但他目不斜视,无动于衷。我总觉得他是在故意装酷。这样的男生我见得不 要太多。比如没事就站在女生宿舍前面淋雨,抱把吉它在校园里边走边唱,夏天 穿棉袄,冬天穿背心。   有好几次汽车和我们擦身而过,一阵强风迎面袭来,让我从头凉到脚。我都 快要以为我的小命已经不保了。   血风筝啊血风筝,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会如此纵容一个家伙,还把自己的 宝贵生命无知地交付在他手中?他死了不要紧,我的命可是仅此一条,遗失不补 的啊,值钱的很!   我说咱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遵守交通规则,到马路边上去走的。他 摆出堂吉柯德的架式,说:“尊贵的女士,不要害怕,我以骑士的名誉发誓,将 竭尽全力保卫您的安全。不让任何人侵犯您。”   有司机在越过我们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骂着:“六二,找死啊。”他 就朝他们做出一个下流手势──应该承认,他这个动作做得很熟练很标准──然 后满足地微笑。我就觉得奇怪,怎么没有一两个火爆脾气的司机跳下车来,把他 海扁一顿。到那时,我就叉着手,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看他被一拳温柔地撂 倒,看红色的液体从鼻孔中温柔地流出。看两颗牙齿从他口中温柔地脱落,看他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又再次被温柔地撂倒。   我的良好愿望没有实现。   好不容易,平安到达北高峰。我长吁了一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十一点钟,我们回到了学校。他坚持要把我送回宿舍。在楼下,两个人很默 契地停下。或者说,我先停下,他后停下。我要是不停下,看他样子,他会不顾 一切地把我送到寝室门口。风扇说:“咱们是不是该来一场深情地吻别?”我说: “你去吻天花板吧!”转身就跑回宿舍。我担心这个大胆的家伙搞不好又会先斩 后奏。如果他真敢吻我的话,我非给他两个响亮的耳光不可。   上楼的时候,平时对我很好的大妈,怪怪地瞅着我。   还有,他约我明天骑车去九溪。我答应他考虑考虑。我不想答应得太快。明 天的事明天再说。   我之所以花这么多笔墨来描写他,主要是为了打发一下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现在本姑娘困了,该上床睡觉觉啦。再见了,我的钢笔,再见了,我的日记本, 再见了,我的愚人节。再见了,还没睡的血风筝。   (今天我很伤心。2000年3月31日这一天我很伤心。而这伤心除了残害我的 精神之外,对我的作品质量毫无帮助。给亲爱的女巫:我所谓的西游记的错误就 是在故事的一开始口气吹得太大,导致后面无以为继,惶恐中只得草草交卷,敷 衍了事。悟空哥哥在大闹天宫的时候可谓是逮谁灭谁,威风至极,除了如来佛, 天上地下,谁也拿它小子没辙;而在西天取经的时候,却妖妖得而欺之,随便一 个什么妖怪,都能玩得它上蹿下跳,整个一窝囊废。看得让人火冒三丈,大有被 嫖的感觉。小吴同志为了情节不惜牺牲人物,殊为不智。另外,全部的武侠小说 都犯有这种短视的错误。)   12,电话   血风筝小心地合上日记本,小心地放进抽屉,然后躺下,熄灯就寝。夜晚象 温柔的母亲,流露出甜蜜的笑意。   于是我醒了过来,大脑开始工作了。我暂时还不想立即睁开眼睛,我回味了 昨天的梦,梦在此刻显得那么遥远、不可置信。寝室里已经乱成一团,背英语单 词声、碗勺碰撞声、跟着录音机哼歌声。室友们都已经起床了,在通过多种方式 来宣泄多余的精力。我继续安然躺着,伸伸懒腰,然后再打个呵欠,啊啊啊啊啊 (注:最后一个“啊”明显带着急剧的颤音,难度很高喔。)   我睁开了眼睛,闭上眼睛,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我很庆幸自 己还活着,等于白赚了一条命。早上好,床,早上好,桌子,早上好,室友,早 上好,天空,早上好,空气,早上好,早晨,早上好,风扇,天空还没有塌下来, 你今天看起来很帅。   电话铃响了,灯笼抢起听筒,用高音区嚷道:“喂,校长办公室”。   五秒钟之后,灯笼用温柔的中音区加上腹腔共鸣,说道:“你等一等啊,别 挂噢,我帮你看一看他起床没有,我是灯笼,很高兴为你服务。”看灯笼这份从 将军到奴隶的语气转变,就知道打过来的是一个女孩,而且声音很甜很嫩,引人 遐想!(不过也很难讲,对灯笼这种粗人来说,凡是雌性的叫声全都性感十足。)   灯笼走到我床前,很不情愿地用手指尖轻轻捅了捅我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 嘟哝道:“风扇,电话”。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说道:“了解”。   灯笼说完,就又奔到电话前,拿起听筒,说道:“你好,我还是灯笼,风扇 正在睡觉,不过我已经帮你叫醒了他,他很快就会来接电话,不过,现在他还躺 在床上一动不动,喔,他终于动了,你看,他支起了半个身子,揉了揉眼睛,他 还在打呵欠,他穿衣服了,他穿衣服了,他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我悄悄地告 诉你,风扇穿什么衣服都很恶心,不像我身材这么好,他下床了,他走过来,记 住,我是灯笼,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灯笼。很高兴为你服务,风扇走过来了,啧 啧啧,他脸都没洗,牙也没刷,你们聊吧。”   我“喂”了一声之后,便听到一个年轻的女声回应道:“是风扇吗?”   “是的,夫人,你是哪位?”   “你猜我是谁?”   ──千万不要胡乱去猜,小女生就爱玩这种伎俩,没经验的男子很容易就犯 错误,不打自招,把自己的罪恶往事全给抖了出来。   “不猜!”   “不敢猜!”   ──笑话,猜就猜,最要紧的,是要做到似猜非猜。   ____“你不是我妈,因为她从来都是一听到我的声音,马上就唠叨个没 完。”   ____“你也不是美艳动人的莎朗斯通,因为虽然我和她两情相悦,鱼水 合欢,但我却从来没有给她留过电话号码。”   ____“你也不是好色如命、勇于献身的莱温斯基,因为她只会讲英语, 不懂说汉语。”   对方笑了,那是血风筝独有的笑声。我其实早就知道她就是血风筝,但我不 能显得太兴奋,似乎能够马上听出她的声音,我要装做她在我心中可有可无。   ____“你不是楼下喜欢叽叽歪歪的看门人,因为看门人是个男的。”   ____“你不是面首无数的武则天,因为武则天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____“你不是红颜渐老的林青霞,因为自从她结婚后,我们就绝交了。”   听到这里,对方似乎沉不住气了,呼吸急促。   “你不是血风筝,因为几分钟我才刚见过她。”   “不可能吧!”   “我刚刚还在梦里和她一起手牵手赏月呢,被你一个电话给吵醒,我要你赔 我的美梦。”   血风筝笑道:“别逗了,风扇,我是想告诉你,九溪我不能陪你去了。”   “为什么?”   “我身体不舒服,不能舍命陪君子。”   “那里,那里,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不过没关系,你说去哪儿?”   13,芝麻糊乐队   “哐”的一声巨响,从电话线中间爆发而出,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太阳急 匆匆地下山,人群匆匆地返回各自的居所。声响的延续中,一扇黑漆包有铁皮的 厚门被推开,门里传出嘈杂的人声。昏暗灯光下,人与鬼看起来毫无差异。丰富 的味道在屋子里面盘旋着,其来源包括啤酒、香烟、脚丫子、牙齿、腋下、桔子、 瓜子、口水、头发、衣服等等。我和血风筝很低调地走进这间位于浙大后山半山 腰上的酒吧,悄悄地在后面找了两个空位子坐下。   我喝白开水,血风筝喝白开水。   血风筝坐在我的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酒吧里的客人,酒吧里的天花板、地 板、柜台、酒保、灯光、墙纸、凳子、桌子,最后,把眼光停在我的脸上,说: “今天晚上,芝麻糊乐队要在这里搞现场演唱会,我们班一个男生是里面的主唱, 票子就是他塞给我的,一定要我来听听,给提提宝贵意见。”   我当然知道芝麻糊乐队,在浙大乃至杭州的高校中间颇有些名气。经常能在 学三食堂前的广告栏以及影视厅前看见他们的演出海报,一张放大复印的黑白照 片,脸上毫无表情,脸上的青春痘、痤疮也毫无表情,他们的眼睛无聊地瞪着观 看的人。要知道,在学校里面,在那些眼睛水汪汪、脑袋空荡荡的大学女生眼里, 玩摇滚可是一件酷呆了的事情,而乐队成员的破破烂烂的装扮,更让她们莫名的 崇拜。长得好不好看不要紧,只要头发长得长,衣服是不是名牌不要紧,只要穿 得让人瞅着不顺眼就行。这帮家伙水平如何,我不得而知,我对摇滚很头大。   ____我说:“司马昭之心!”   血风筝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象个醋坛子,一开口就酸溜溜的。”   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我只是把真相说出来而已,他送你票子,就是 想让你看看他在舞台上的卖骚,并希望借此打动你的芳心。”   ____“怎么,你怕了?”   “我的确很担心,万一他看见我俩在一块,非黯然神伤气个半死不可,到时, 把满腔怒火发泄到吉它和话筒上,我的耳朵可遭罪了。”   门打开,一阵风顺势钻了进来,身上一凉。四条大汉鱼贯而入。对他们的衣 着发型相貌我就不描写了。这一套,相信你也见得多了。   一条大汉脱离行进中的队伍,向我和血风筝的方向走了过来,血风筝向他招 招手,脸上笑开了花。大汉来到我们跟前,余光都不瞥我一下,死盯着血风筝看。 脸上也是带着笑,是那种常见的空洞的、颓废的笑。他说:“血风筝,你真来了, 呆会记得要多尖叫几声,给我捧捧场,哈哈。”他的嗓子明显地故意被压低了一 个八度,听起来低沉嘶哑,象一个破旧的大提琴。   血风筝笑嘻嘻地道:“你要是唱得好还差不多!否则,我劝你还是回家睡觉 去,免得演砸了,还会破坏你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听着血风筝不痛不痒的调 侃式的回答,我的心踏实多了。她对这小子没什么想法。   血风筝指了指我,道:“杨伟,介绍一下,风扇。”   杨伟站在我们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冷冷的,但我依然从中发现了 刻骨的敌意。我微微点点头,说道:“你好。”   杨伟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说:“欢迎,欢迎”。但那言不由衷的语气,分 明象在说:“滚蛋,滚蛋!”   我不再出声,就那么傻坐着,目视前方,气氛似乎不太友好。血风筝一时间 也懒得说话,她选择喝水。   杨伟看看血风筝,再看看我,不甘心就此离开。就对血风筝说:“放假没出 去玩啊!”血风筝说:“放假前你就送了票子,我怎么敢不捧场呢!”   杨伟似乎从这句话中看到了希望,马上带着良好的优越感,对我说:“哥们, 看你的样子,也象个搞艺术的”。   我自下向上看着杨伟,说:“我是个孤儿,无父母无兄弟,哪来的哥们?” 停顿了一下,低头作痛苦状:“好惨啊”。   杨伟一时间楞住了,只得尴尬地对血风筝说:“你这朋友真有意思!”   血风筝在背后捅了捅我,轻声说:“风扇,你别耍贫嘴,你不是自诩为挺有 修养的嘛!拿出来让人瞧瞧啊。”   杨伟把这细小的动作尽收眼底,象生吞一只癞蛤蟆般难受。脸上再也挂不住, 现出愤怒之色,想发作,又觉得与身为摇滚人应具有的高傲、冷漠不符。想了半 响,又问我:“朋友,平时喜欢什么乐队?”   “大门乐队?皇后乐队?”   杨伟摇摇头,惋惜地说道:“都过时了,你应该听听Nirvana,那才他妈的 叫真正的摇滚。”   “真的?你可别骗我啊!”   “你真该听听Kurt Cobain的声音,苍凉、悲伤,象炼狱中的一件黑披风, 没得治了。那种黑色和绝望,绝对震撼,绝对让你发蒙个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么说,你们乐队跟他是一个风格罗!就是玩那种掏心窝说话,发泄排泄 不分,全世界数我最倒霉最晦气最壮志未酬最目无余子最饱受摧残最仇深似海最 愤世嫉俗的音乐?”   “这么说差远了,你没听过……”   “听了也没用,我根本听不懂,不过,Kurt Cobain这哥们二十七岁就开枪 把自己给废了,倒是让我傻了老半天,活着多好啊!没事死个什么劲啊。所以, 我学习物理,读点相对论什么的,瞧人家老头爱因斯坦,都活到八十多岁,羡慕 吧!”   杨伟暗暗捏了捏拳头,说道:“摇滚是严肃的艺术,你丫的根本不懂。”   “好啊!我等着听你们真正的摇滚,赶快上台啦,你哥们在向你招手呢!”   杨伟脸色铁青,再长的头发也遮掩不住,他生硬地向血风筝点点头,道: “你坐着,我上去了,要喝什么自己点,别客气。”   这孩子真懂礼貌,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把他写得这么懂礼貌,因为他在这篇小 说里面是作为我的情敌而出现的,换句话说,他应该是个反面角色。我不能激起 读者朋友对他的怜悯心,这样会使你们会对我荡清敌寇、统一中原的丰功伟绩作 出负面评价。   芝麻糊乐队开始作秀了,第一首歌时,杨伟站在麦克风前,一动不动,嘴巴 里象和尚念经似的迸出一个个我听不懂的汉字。那姿势,还真挺能唬人的,果然 有尖叫、有口哨。再多的尖叫、口哨声都不要紧,我无所谓,只要坐我边上的这 位血风筝小姐别尖叫就成。   歌曲间隙,血风筝对我说:“风扇,你刚才真的不象话,两个人讲话就象仇 人似的。我听着别扭得不得了,我来这是想大家都开开心心。”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比较过份。我应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冷血杀手,居 然也会变得如此冲动。“对不起,我错了,我改还不成吗?只要你答应我听歌时 不尖叫。”   ____“鼓掌总行吧!”   ____“鼓掌可以。”   ──对白很弱智,恋爱中的人似乎都很弱智。   赫拉克利特说,万事无绝对。没有绝对完美的人,也没有绝对一无可取的人。 所以芝麻糊乐队虽然很滥,但也有一星半点的闪光。譬如,他们演唱中间有一首 歌就非常有意思、歌词来自在浙大故老相传的一首歪诗,歌词按李清照的“如梦 令”词牌重新填过。主唱杨伟处理得挺好,在乱成一团的乐器伴奏下,浅吟低唱, 声音听得模糊而真切,据我看,甚有几分落魄诗人的懒散神韵,歌云:   昨夜饮酒过度,   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走,   误入后山深处,   呕吐呕吐,   惊起男女无数,   提裤提裤。   相比之下,他们的另一首歌,就显得粗俗而野蛮。这首歌的名字叫“洋人妹 妹,我爱你”。   歌云:   软绵绵的你,象一滩烂泥   亲爱的别太性急,我正在慢慢地向你爬去   白花花的你,象一坨棉絮   亲爱的别太性急,马上你就要痛快地死去   我有温暖的大床,多年空旷   远方的姑娘啊,请你过来躺一躺   脱掉衣服关上窗    一睡睡到大天亮   洋人妹妹,我爱你。   我要咬你、我要舔你、我要啃你、我要吮你   (直喘粗气)   洋人妹妹,我爱你   我要咬你、我要舔你、我要啃你、我要吮你   ahhhhhhhhhhhhhhhhhhhh   日子日子日子日子日子日子日子日子日死   坚持坚持坚持坚持坚持坚持坚持坚持奸尸   ( 再无明天的嚎叫,伪装性高潮)   于是乎全场一片哗然。大伙全都笑得前仰后伏,如逐臭之蝇,似有无限共鸣。 哎,校园文化。校园文化,性压抑的产物。满是莫须有的痛苦和愤怒。   14,杨伟   “唱得真好!杨伟,什么时候在邵体馆开个人演唱会?”当乐队中场休息, 杨伟又过来跟我们套瓷的时候(补充:主要是跟血风筝套瓷,杨伟不是弗雷迪- 默丘里,我也不是奥斯卡-王尔德),血风筝这么笑咪咪地跟他说。   “等有机会吧,还不知道学校给不给批准呢!”杨伟说。   “前途是光明的,我对你有信心,你刚才在台上唱”洋人妹妹,我爱你“那 首歌时,那股劲头,还有真有几分神似那个谁谁……”   “Nirvara!”杨伟象个癞皮狗或者说象个太监那样猴急地给血风筝提示道, 他乐得暗中放了四十个很臭的哑屁,还自以为没有人知道,靠!这个杨伟患者。   “对,Nirvara,你刚才还真像Nirvara,就是头发颜色差了点,不过灯光一 打,别人也分不清是金色还是黑色。”   “你不是在骗我吧?”杨伟又乐掉了两颗门牙,(呕,对不起,我这儿出现 了笔误,我忘了杨伟这厮是没有门牙的。)   ____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对待敌人要象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所以我这么 糟蹋杨伟也是有理论依据的。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毛主席还说了:相信我, 没错的。   “那能啊!不过我对音乐是外行,比喻得不恰当你可千万不介意。”   “哈,你比喻得很到位,血风筝就是血风筝啊,对音乐这么有悟性,有时间 的话,我们一起研究研究!”说着说着,杨伟就把他和血风筝之间的脸部直线距 离从一点三米拉近到零点五米,四分之一炷香之后……   四分之一炷香之后,这个女人的男朋友-----也就是我,将会把这个距 离从零点五米拉回到一点三米。   “好啊!小时候我爸妈老逼我练琴,希望把我培养成一个钢琴家。那时候, 一放学,就被爸妈逼着弹钢琴,一弹就是好几个钟头,从小学到初三,几乎天天 都这样,后来,总算混了个八级证书,再后来,还是教我钢琴的那个教师,准确 地讲,是我的最后一个钢琴教师-------也是第八个钢琴教师把我救离了 苦海,他对我父母说:”这孩子,心太野,不适合弹钢琴,再勉强下去,可能还 要耽误她其它方面的发展。“我父母这才饶我一命。从那时候到现在,我就很少 接触音乐了。一看见钢琴,就有一种恐惧感从心中直涌上来。”   我不知道钢琴八级有多牛,我想就算不比英语八级更牛B,至少也应该是双 胞胎小母牛++++一样牛B吧!   快看杨伟!大家快来看杨伟啊!围他个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水泼不 进,把眼睛象探照灯那样往他脸上打吧!嚓嚓嚓嚓!!看他个大小便失禁、心慌 失眠、老喜欢吃酸的还直想吐!杨伟怎么了?杨伟好看啊!嘴巴张得大大的,眼 睛瞪得圆圆的,鼻涕流得长长的,杨伟被血风筝给整蒙了,正所谓山外有山,牛 外有牛,又所谓不怕不识牛,就怕牛比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你是真人不露相,那就不能再跟你研究了,应该说向你学习才对,这 摇滚啊,既需要我这男性粗旷洒脱的一面,也少不了你那女性缠绵细腻的一面啊, 比方说很多乐队,象卡百利啊、洞穴啊、塑料洋子啊等等都是阴阳结合、水乳交 融、春暖花开、人见人爱的。血风筝啊血风筝,同学这么多年,你还把你这绝活 瞒着咱们,太不地道了吧!”杨伟神志不清地说:“你要是早说,我这键盘手也 不用找王五六那个混蛋了,他水平不行,瞎弹一气,老拉我们芝麻糊乐队的后腿, 身为队长,我老早就想他开掉了事,但是天下虽大,好键盘能有几人?高手难求 啊,所以也就一直将就着用他。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咱们乐队?”   ____“可是我只会点钢琴,键盘就一窍不通了。”   “哦,那是你谦虚,有你那么扎实的钢琴基础,学起键盘来还不是轻松加愉 快,想想看,练拳击的,个顶个的会打架。”   ____“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太吵的音乐。”血风筝拒绝道。   “改,我们改。你的加入,肯定会让我们乐队的风格发生很大的改变,这是 一个契机,是我们实现自我突破的大好机会啊。”   如果血风筝生就一副浙大女生标准像,杨伟才懒得来理她!杨伟又不是杨白 劳,再说,就连杨白劳恐怕也不会如此饥不择食的。   ____“真的不行,我还要复习英语,准备考TOFEL呢!时间上不允许,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艺术家,愿意为音乐献身,不惜一切。可惜我做不到,我不 是那块料。”   “啊,太遗憾了。”杨伟摊开双手,耸耸肩膀,貌似潇洒。“要不,你再考 虑考虑。”   ____“嗯,我考虑考虑。”血风筝说,女性心理学百科全书第三章第九 节第二十三款第八十四条写的清清楚楚,当一个女人说“考虑考虑”的时候,意 思就是说“基本不考虑。”   题外话:男人被女人拒绝的唯一理由,就是他长得太丑了,其他的理由只是 女人的借口而已,你千万别因为我爸开了家整容医院,就误会我,以为我在恐吓 你顺便给他老人家拉拉生意。   兄弟姐妹们,港澳同胞以及海外侨胞们,我绝对在跟你说真的,都掏心窝子 只差没掏肺了。细心的读者一定会问,同扇同志,你前面不是说过杨伟长得还挺 帅的,怎么照样还是血风筝拒绝呢?Good question!你真是一个聪明的读者, 不过你也别急,我还有一个附加原因没来得及说。附加原因:如果一个男子长得 很帅,但仍然被女人拒绝,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另外一个人帅。杨伟当然没有我帅, 所以他的下场只能是被拒绝。杨伟有我帅吗?没有。差很多。你又会问了,风扇 我又没见过你,我凭什么相信你帅?说不定你丑得象头猪呢!唉,读小说是需要 认真,但象你这样认真就有点过份了,你这么一较真,我这小说还怎么往写下? 夸我两句就那么难?国家又不会对你夸我征收特种消费税。好了,大家跟我一起 唱:风扇帅,风扇帅,昨天帅、今天帅、明天可能更加帅……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说的就是ME。   ____“要不我加入你们乐队,当键盘手可好?我很厉害的。”我怯怯地 问杨伟。   “滚,一边凉快去,没你什么事,别他妈的瞎往里掺和。”杨伟愤怒地对我 斥责道。   ____“哦,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那我去厕所一趟,你们慢慢 聊。”我对杨伟和血风筝说。   血风筝觉得把我冷落在一旁,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对我抱歉地一笑,杨伟则 好象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正在开动脑筋,怎样进一步勾搭血风筝来着。   我一瘸一拐地向厕所方向走去。经过坐在门边桌子上的芝麻糊乐队其他成员 时,他们对我怒目而视,我真想对他们叱咤一声:“呔!住口!你们这势利的 狗!”虽然引用鲁迅的名句能显得我颇有学问,但想想他们只是看看我,又没有 和我搭讪,因此对他们讲这些话就显得师出无名。只好忍住没说。只好忍住没说。   看得出来,厕所原来是一个储藏室,头顶就是楼梯,空间百分之狭窄,有人 在上面走的时候,就可以听见咚咚的脚步声。我虚掩上门,正准备开始工作时, 门突然被推开了,我没有在意进来的是谁。虽然上厕所属于个人隐私,但在公共 厕所里,大家一起上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你是一个热情又好客的人,你还可以对新入厕者说:“来,欢迎欢迎! 同尿同尿!”然而,事情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一口气爬进来三个男子,把站在 便池前的我围住,鬼魅般地盯住我看,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进来的是芝麻糊乐队的其他三个成员-----鹰刀、陈发春、王五六。从 他们的表情看,他们毫无尿意,那么,他们的目的很明显,三个人一起进来,肯 定是意图对我不利,天知道杨伟这小子对他们说了些什么,现在,大概他们就是 想凭借人多势众,胳膊多腿多,欺负我一个弱小男子,替杨伟出口怨气。   困境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必须摆脱它。   但是我应该怎么应付这种不利局面才不至于失去你的欢心呢?这取决于你, 取决于你是喜欢勇敢一面的我还是怯懦一面的我又或是变态一面的我,所以我将 提出三种方案,供你选择。   15,可能性之一   A:怯懦的风扇,一怕拳头,二怕板砖。   鹰刀:“小子,我不管你是谁,总之,离那个姑娘远点。她是我们老大的女 人,要是再让我们看到你小子跟她在一起,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说着,他掏 出一根火柴,使劲拗成两段。“LOOK,这根火柴就是你的下场。”   ____我说:“我好怕啊。我吓得想尿尿。”又指了指便池:“可以吗?”   陈发春拍拍我的肩膀,正准备开口说话,我突然惨叫一声,指着他脸上的粉 刺和痤疮说:“啊,化骨绵掌!!你,你……,你好狠啊,想杀人灭口?”说着, 就软软地瘫在王五六的怀里,头一歪,开始装死。   鹰刀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推到墙壁边,说:“小子,少装傻,你这招对 付吴孟达还可以,对付我鹰刀就不管用了,看拳!”他举起筷子粗的拳头,准备 打我这张英俊的脸。   说实话,我这个特别怕死,也特别怕挨揍,为了不挨打,我什么事情都愿意 做。小时候,为了逃过老师的一场毒打,我当了叛徒,我招供说在黑板上画老师 漫画像的是我同桌的小玲,从此以后,小玲再也没有理我,就这样,为了躲过一 场毒打,我失去了我的初恋情人。   今天,我也要不择手段地躲开这场毒打,只见我一抬手,大叫一声:“等一 等!”   鹰刀收住拳头,说:“干什么?”   ____“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惊人的秘密!”   ____“问号。”   ____“医生说我今天不能挨打,因为人家来那个了。”   ____“哪个加问号”   ____“就是那个,死鬼!你长这么英俊,应该有点生理卫生的常识才 是。”   ____“可你是个男人。”   ____“要是你不说我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   ____“那倒也是。”   王五六和陈发春在后面直嚷嚷:“鹰刀,你吃泻药了?那么多废话,先把他 小子揍成镇关西再说。”   ____“不要啦,你们真要打我,我会脸红的。”   ____“岂止是脸红,简直就是脸肿啊。”鹰刀咬牙切齿地说。   ____“脸肿了就不好看了,哦?你说呢?”我含着小指头,向鹰刀猛灌 秋波。   ____“你本来就不好看。”   ____“跟你比,我当然不好看罗,但是跟别人比,人家还算有几分姿色 的嘛!”   ____“你觉得我很英俊?” 鹰刀一下子来劲了。   ____“不光是我,大家都这么觉得,你也太不关心自己了,你难道从来 就不照镜子?”   鹰刀有点晕了:“那你说我跟杨伟谁更英俊?”   ____“这个嘛……”我假装沉思。   ____“快说!”   ____“好有一比,杨伟是麻雀,凡鸟一只,而你,借刀不杀人,杀人不 见血的鹰刀,就不同了,你是人中凤凰,超凡脱俗的仙鸟啊。”我说。   读者明鉴:我绝对没有昧着良心说话,鹰刀和杨伟,的确就是两个鸟人。   ____“嗯,这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我是个谦虚的人,不希望太张扬。”   ____“不,试问,我怎么能够克制住我内心深处那不断喷涌而出的渴望 赞美你的强烈而凄凉的欲望呢?我要把你的英俊到处宣扬,对大人讲,对小孩讲, 对老头讲,对病人讲,对石头讲,对小草讲,对马桶讲,对垃圾箱讲,你别不承 认,你长得就是英俊嘛。”   这时,一旁的王五六和陈发春开始口吐白沫,剧烈地呕吐。从他们的嘴巴里 升起的一个个气泡,在抽象的灯光下显得五彩缤纷,瑰丽夺目,象一个个破碎的 乒乓球。   鹰刀迷迷糊糊地,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鹰刀说:“你接着尿,我 们先走了。”   ____“欢迎有空再来。不送。”   鹰刀搀扶着王五六和陈发春离开了厕所,我也迅速解决问题,回到酒吧里面。 血风筝奇怪地问我:“风扇,你前列腺是不是有毛病,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神秘地一笑,说:“宏观上看,所谓天地人,加起来是一块夹肉三明 治。”。   16,可能性之二   B:勇敢的风扇,敢下火海,敢上刀山。   鹰刀:“小子,我不管你是谁……。”   “行了,你想说什么我很清楚,咱们少兜圈子,一句话,你们想怎么着?” 我祭出三分之一招庖丁解牛,彻底地截断鹰刀的话头。   鹰刀没有把话说完,喉咙里涨得难受,一时再发不出声音,只好退到一旁开 始吐血。于是陈发春只好硬着头皮,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阴声说:“我们没有别 的意思,就是想揍你一顿。”   在陈发春的手指碰到我身穿的红色连帽外套的第一根纤维的那一瞬间,我想 起了很多事情,我想起了西门吹雪,想起了李寻欢,想起了任我行,想起了小马 哥,想起了施瓦辛格,也想起了李小龙,最后,我想起自己,我想起了自己原来 很能打。   于是我一字一顿地铿镪有力地说:“手,拿开!”   陈发春说:“咦,还挺横的一主儿,兄弟们,菜他。”   陈发春用胳膊匝住我的脖子,一拳就朝我的眼睛上闷。王五六跳起,一脚向 我的横膈膜踢去,鹰刀是高手,高手一般总是最后才出手,所以鹰刀在一旁站着, 抱着双臂冷眼观战。   可惜,我不是那种最后才肯出手的高手,我马上就出手了,而我的招式一向 简单直接。简单直接的招式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招式。我头往后猛一靠,正好砸中 陈发春的鼻子。同时,脚往墙上一踢,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堪堪避开王五六踹过 来的一脚。好一个风扇,尚未待身形落下,右拳闪电般地往后一打,从镜子里可 以看得分明,这一拳再度重击在陈发春的鼻梁上。我重复该动作三次之后,陈发 春彻底崩溃了,紧匝住我脖子的胳膊软绵绵地滑开,我一个转身,再一拳击中他 的下颌,打得他如风中之烛般摇晃不停。而接下来我打在他腹部的一记重拳,终 于让他捂住肚子,蹲在一旁,暂时失去战斗能力。   王五六摘下墙上的镜子,口中大叫一声“不准躲”,劈头向我砸来。   在此关键时刻,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将付出血的代价,还好,风扇丝毫未 曾慌乱。只见他他大吼一声:“来得好以及你说不躲我就不躲。”我一记半转身 侧踢腿,正中王五六的裆部。由于生不如死的一坨坨疼痛,王五六的手上力道顿 时减弱许多,镜子下砸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我得以很轻松地把镜子抓住,顺手 一夺,便拿在自己手中。   “知不知道,镜子是公物,而损坏公物是不对的。”我这么告诉王五六,但 他还没来及点头,我就不小心把镜子在他头上砸了个粉碎。我视力不太好,不知 道他头上沽沽沽往外冒的红色液体是不是血,你知道吗?   现在的状况是:我和鹰刀寂然对屹,王五六和陈发春在地上放纵地呻吟。   “是你们逼我的!”我遗憾地说。   “我们来打你,你不愿意被打就明说嘛,可你为什么要还手呢?为什么?” 鹰刀越说声音越大,他已经愤怒了!他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扯开活扣,然后把 刀鞘随手一丢,匕首在他的手中放出寒光,象一条条毒蛇的眼睛。   我一看见刀鞘上绣着精美的异域花纹,便知道这是疆刀。我的室友灯笼也有 一把象这样的匕首,但他那把匕首还没有开过锋。于是我问鹰刀:“你是新疆 人?”   “现在想套近乎拉老乡已经太晚了,妈的,老子今天要废了你。”   鹰刀揉身而上,匕首直捅我的胸部,血肉之躯毕竟不能和百炼精钢硬拼。所 以,我只能一边尽量闪躲,一边用我的近视眼寻找机会。但地上躺着王五六和陈 发春,因而可供我闪躲的地方更加局促。当我移动到王五六身边的时候,这阴险 的家伙一把抱住我的两腿,让我一时间无法动弹,鹰刀目露凶光,笑容狰狞,对 准我就是一刀。   我再无可退,只能狼狈地往后一倒,直挺挺地摔在王五六身上,王五六发出 一声闷哼,鹰刀一刀扑空。这个时候,保命要紧,请你原谅我手段之粗暴,我抓 住王五六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再重重地往地下一掼,使他处于因外力压迫而 导致的脑部供氧不足的晕眩状态。我得以趁机抽开我的双腿,鹰刀重振旗鼓,眼 中凶光更盛,看样子今天不把我捅个半死他是不会罢手的。其实,这又何必呢?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出绝招。   我的绝招就是── 没有绝招。   在鹰刀再次向我扑来的时候,我不退反进,在两人身形即将交错之际,我猛 地一晃身子,避开匕首。同时间,我的左手肘狠狠击在他的面部。打铁趁热,打 人也一样,还没等鹰刀来得及转身,我一个下蹲,右拳不顾一切地打在他的肋骨 上。   明显地,鹰刀这孩子的身体一阵抽搐,象一只电动按摩器。我感觉到了。在 钻心的剧痛下,鹰刀不得不弯下了腰,我顺手牵羊抓住他的头发,让他的头和我 的膝盖做相向运动。此动作重复三次。   就这样,鹰刀也不行了。鹰刀爬在水泥地板上。看着地上的三个大学生,我 深刻地体会到一种寂寞,恺撒和亚历山大的寂寞。我都脆弱得快要哭了!我摆摆 手:“你们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鹰刀、王五六、陈发春拉开厕所门,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时,我喊了一声: “等一下。”   他们警惕地停住脚步,以为我想趁他们虚弱不堪之时再暴扁他们。   我风扇不是那种人,这一点浙大两万多名教职员工都可以做证。我只是捡起 地上的刀鞘,向鹰刀扔过去,说:“别忘了你的刀消。”   王五六小声地说:“不是刀消,是刀鞘。”   我暴吼一声,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对不起,我不识字,行了 吧!”   当我回到酒吧的时候,血风筝很奇怪地问我:“风扇,你前列腺是不是有毛 病,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神秘地一笑,说:“无限恐惧,来自无限空虚。”   17,可能性之三   C. 变态的风扇,假装文盲,闷头往女厕所闯。   站立在我面前的是两块一模一样的木板。(人们习惯将之称为门,THERE ARE THINGS KNOWN AND THINGS UNKNOWN AND BETWEEN ARE THE DOORS。SAID BY JIM MORRISON。)就是这简陋的木板,一旦被赋予门的头衔之后,就可以光明正 大地作为诸多秘密的保护伞,掩盖美好或丑恶,将偷窥的欲望之箭悉数挡回。在 木板的后面,可以想见,有便池、水龙头、拖把、下水道、蹲坑等,供人们休息 及排泄之用。一切未经许可的进入注定被宣布为非法。   在远远消逝的黄金时代,人类没有衣服,人类也没有门。   反正我不识字,也分不清男厕所和女厕所的差别。所以我慵懒地推开一扇门。 而眼前所呈现的景象让我顿感困惑。这个厕所和我以前上的厕所不太一样。首先, 这儿没有便池,第二,蹲坑都用高高的木板围住,象一个个小碉堡。唯一相同的 是,在灰白的墙壁,在斑驳的油漆上,写满颜色、字体各异的即兴涂鸦。   我正在左顾右盼、游刃有余时,听见某一个小碉堡内部有声音传出来。我便 去敲了敲碉堡的门。殷勤地问道:“您好。对不起,打扰了。请问这里莫非就是 传说中的女厕所吗?”   结果不难想到。我话音刚落,一阵恐怖的尖叫声迅即响起,象一条垂死挣扎 的大鲨鱼,在房间的六面墙间回荡扑腾,张牙舞爪。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除了 尖叫还会干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让她尖叫。   我讨厌尖叫声,估计碉堡的主人短时间内无法停止这种对嗓子磨损极大的不 科学发声方法,我只得更急促地敲了敲门,尖叫声戛然而止。碉堡的主人快哭出 来了。她颤抖着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你不要怕,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是被人追杀,逼于无奈,才躲到这 山清水秀的女厕所来避风头的。您请继续。”   大概是我语调中的诚恳以及声音的磁性很好地抚慰了碉堡主人那颗受惊的小 心心,她的情绪平稳了许多,说:“你以为我三岁小孩,编这种拙劣的谎话,鬼 才信你,你看完就走吧,女厕所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是来大的还是小的?”我问。   碉堡的主人沉默着,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我听见隔壁男厕所的踢门声,匡当,匡当,一个男人说:“刚才明明看见他 往厕所方向走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另一个男人说:“不可能,他是风扇,又不是飞机,可以往天上飞,就算他 是飞机一架,这里也没有跑道啊。他能跑哪儿去呢?”   另另一个男人说:“要是让老子看见他,非放了他的血不可。”   从声音判断,一个男人是陈发春,另一个男人是王五六,另另一个男人是鹰 刀。   陈发春说:“风扇会不会跑到女厕所去了?”   王五六很是赞同:“风扇是出了名的变态,这种事儿搁别人身上不太会,搁 他身上就难说了啊!”   鹰刀说:“那我们就去女厕所去找!”   陈发春和王五六迟疑着。鹰刀骂道:“早知道你们两个没种。不就是去一趟 女厕所吗?风扇这小子在,我们就把他海揍一顿,不在,我们就拍拍屁股走人。”   王五六:“鹰刀啊,走人就走人,为什么还要拍拍屁股呢?”   鹰刀说:“我知道你笨,但万万没想到你会这么地笨。陈发春,你告诉他为 什么?”   陈发春:“鹰刀啊,我也正想知道为什么呢。”   鹰刀:“靠,服了你们两个。你们见过马车没有?”   ____见过。   ____当马跑不快时,车夫会用皮鞭在它屁股上抽打数下,让它跑得快一 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拍马屁。人也一样。在自己的屁股上拍拍,就是让自己跑 得快一些,免得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岂不闻徐志摩有诗:我拍拍屁股,不带走 一片云彩。   ____真当的,长学问啊。陈发春说。   ____什格讨滴。王五六说。   ____你们到底上不上女厕所?鹰刀说。   ____杨伟在的时候,我们听杨伟的。陈发春说。   ____杨伟不在的时候,我们听你的。王五六说。   ____我说上女厕所。鹰刀。   ____你说上,我们就上。王五六。陈发春。   一墙之隔的我顿感情况不妙。我喜欢打人,可不喜欢被人打。我敲碉堡的门。 哀号道:“完了。我完了。小姐、女士、阿姨或者大妈,刚才你都听见了吧。我 真是被人追杀啊。无论如何,请你救救我。”   碉堡的主人:“怎么救?我又不会打架。”   我就说了:“你先让我进来,然后我们一起躲在里面。这些家伙找不到我之 后,肯定会敲这碉堡,探个虚实。这个时候,你就尖叫。他们必然仓惶而逃。你 也就能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可我刚才向你尖叫,你怎么就不仓惶而逃呢?”    “你先让我进来我再告诉你。”   碉堡的主人陷入长考。在这个节骨眼上,时间可就是创口贴和云南白药啊! 等待中的我忍不住催促道:“怎么样,你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   碉堡的主人终于打破沉默:“你有没有留一撇稀稀拉拉的胡子?”   我说:“我刚刚刮过。”   碉堡的主人说:“那还差不多。我最恨半大崽子留胡子了。进来吧。”她拉 开插销,往外一推,我攸地钻进碉堡。门重又关上,插销插好。   我还没来得及看这位碉堡的原主人(碉堡的使用权现在有一半归我啦!)的 模样,便听见鹰刀之辈进来的脚步声。一切不出我所料,他们在来回踱了一圈之 后,便开始挨个敲碉堡。敲至我窝藏的这个碉堡时,鹰刀小声地问:“有人吗?”   说时迟,那时快,碉堡的女主人气沉丹田,一声长啸:“啊,变态啊!!” 转眼间,樯橹灰飞烟灭。鹰刀、陈发春、王五六一行三人噌噌噌噌噌噌地跑了个 干干净净。   我长舒了一口气,外敌才去,色心乍起,于是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旁边的女孩。 女孩的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胸脯因急速的呼吸而起伏不定,七彩花纹 短群裙下边露出两条修长而光滑的大腿。可爱的红色嘴唇还没有来得及闭拢。她 也正在看着我,目光中有惊奇,也有迷惑。我让她看,我让她看。   我说:“你刚才这一声可没有对我叫的那一声凄厉啊。”   她说:“今天一口气遇见两拨变态,所以见怪不怪,很难投入啊。”   “了解。我应该谢谢你。改天请你吃大排。”   我们蹲着握了握手,然后我离开了碉堡。   她在后面叫住我:“风扇?”   “是的,风扇的风,风扇的扇。”我说。“怎么,你认识我?”   “不告诉你。”   “那么,就再见了。”   “是的,会再见的。”   当我回到酒吧的时候,血风筝很奇怪地问我:“风扇,你前列腺是不是有毛 病,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神秘地一笑,说:“当自我、情感和理性齐心协力时,它们的所有者便被 称为圣人。”   18,不再呆会   怎么样,你喜欢A还是喜欢B还是C?你别不讲话,你总得选一个。   杨伟已经暂时放弃了对血风筝的纠缠,回到他的同伴中间去了。他们一边说 着,一边对我指指点点。血风筝愈发诧异,说:“风扇,你刚才干什么了?老实 告诉我,不许撒谎。”   我说:“让我先喝口水。”血风筝一直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是个耐看的人, 她越看我,便会越发喜欢我,所以我心安理得地让她看,我喝了一口水,说: “你别那么多心,我刚才去厕所时,不知道哪个家伙忘记关水龙头了,厕所里全 是水,我心肠一软,就去关了水龙头,把水都清理掉,还用拖把把地拖了一遍, 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   血风筝一瞪眼,说:“我相信你才怪,我自己去看。”   我一点都不急,说:“去吧!不送,不过别忘了那是男厕所。”   血风筝知道我有事瞒着她,心里不免有些暗气。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我轻轻 地牵过她的手,她颤抖了一下。但仍然不声响,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杨伟很 喜欢你呀!”   她总算开口了,声调里带着不悦:“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又说:“我也很喜欢你呀,我比他更喜欢你。”   血风筝低下头,脸似乎红了,我的手被她捏了一下,“这我也知道。”她小 声地说。   “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要的不是这个回答,血风筝,我喜欢你。”   “风扇,我也喜欢你。”   你觉得有点酸对吧?没熟的苹果是酸的,没熟的恋爱也是酸的。   如果换一个场合,比如夜色下的海滩,海浪轻轻拂过岩石和沙丘,或者在昏 暗的舞池中,随着煽情的萨克斯风缓慢舞动,又或者在一条下雨的小胡同,我用 伞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再加上前面这些话,我相信我们就可以第一次接 吻了,但在这个人多眼杂的酒吧,尤其是在杨伟和他的同伙的虎视耽耽之下,接 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于是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要求。   过了一会,芝麻糊重新上台表演,杀猪般的喊叫和歇斯底里的伴奏下, 想 正经交谈已不可能。血风筝还保持着高度的亢奋,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我的眼皮 却越来越沉重,见人都双影的。很快地,我就沉入黑甜的梦乡,我象个长不大的 孩子,总有打不完的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朦胧意识到有人推我,听见血风筝叫我:“风扇,快醒 醒。”我才恍惚地睁开眼睛。血风筝见我醒了,便说:“你睡得真死,叫你半天 才有反应,演出结束了。”   我听见我自己居然睡着了,不禁大吃一惊,问:“我睡着了?”   “是啊?”   “那我有没有梦游?”   “没有。”   “有没有说梦话?”   “没有。”   “有没有打鼾?”   “没有。”   “有没有流口水?”   “也没有。”   我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在血风筝面前流露自己的丑态。   除了儿童,没有配升上天堂,除了儿童,没有人睡相好看,我是这样想的, 我不是儿童,我不会升天堂,我的睡相也不好看。血风筝捅了我一下,说:“发 什么呆呢?”   我说:“我故意的,发呆让人显得深沉。再说,你不应该管那叫发呆,科学 的说法应该是沉思。”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的。我听你的。”   酒吧里已经没有顾客了,同时也没有噪音了。杨伟和他的同伴还坐在门口的 那张桌上,正在收拾乐器,血风筝很礼貌地跟他打招呼:“杨伟,我们先走了。” 请注意,血风筝说的是我们,这点很重要。   杨伟站起身来,搓搓手:“这么快就走,不再坐会?”   “寝室里马上快熄灯了,再不赶紧走,宿舍大门一锁,我就得哀求大妈给我 开门,还要听她一通长篇大论,那滋味比坐牢还难受。”   “那你这位朋友,啊,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   “风扇。”血风筝笑容可掬地道。   杨伟你这个混蛋,凭什么在这冒充健忘症患者,我的名字是风扇,要多好记 有多好记,那怕你IQ≤70,你也应该一听就记住的!少在我面前耍这套小把戏, 显得你多高高在上似的,我在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对,风扇。”他转头向我:“哥们,要不你再坐会?”   “呕,我要先把她送回寝室,只能改天了。”   “你们的音乐不错,希望有机会还能再听。”血风筝说。   “再见。”我说:“诺耶噢呀,诺耶噢呀”接着我引吭高歌。   “你也会唱摇滚?”杨伟问。   “见笑,我没事就喜欢驴嚎,整个十舍都知道。”   杨伟绝望地看着我和血风筝绝尘而去,漫天星光下,我们象一对亘古相爱的 传奇情侣,衣袂飘飘,几欲乘风归去。美丽璀灿而遥不可及。这就叫命运,相对 而在,别无其他,始终相对。   19,广播   当我端着饭盆,面黄肌瘦、嗷嗷待哺地向学三食堂走去的途中,正好是学校 广播台开始午间播音的时刻,女主持人用甜甜的声音如是说:“各位同学,中午 好,又到了我们热线点歌的时间了,我是主持人多多,在开始今天的节目之前, 我要应一位漂亮小姐的要求,给十舍的风扇同学送上一首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 这位漂亮小姐不肯留下自己的姓名,她还有些话希望通过我们的电波说给风扇同 学听,她说: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曾迷失自己,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剧烈 地跳个不停,我相信,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我很幸福因为有了你,我的世界 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明,上个学期,我的线性代数考试不及格,都是因为你的关 系,但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再多几门功课不及格,今天,我特别点这首 我最想唱给你听的歌“偏偏喜欢你”给你,好了,在这番荡气回肠、缠绵徘恻的 真心表白之后,让陈百强的歌声带我们进入美好的恋爱感觉吧!”   我觉得十分诧异,在学校里我一向是无名小卒,居然还有女人如此对我用情, 我的第一感觉是同学们在捉弄我,第二感觉是血风筝向我捅破那层窗户纸。我饭 也顾不上吃,径直回到寝室,看见几个室友正在窃窃地笑。   灯笼揶揄我道:“风扇,饿疯了对吧?捣吃出个莫须有的神秘小姐给你点歌, 还附上一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绵绵情话,满足一下你饥渴的心理。说说,为点这 首歌你花了多少钱?”   我连忙辩解:“学校的伙食这么差,怎么可能让我吃饱了撑的?我还怀疑是 你们几个合伙折腾我呢?”   蛇胆把吃了一半的大排吐回碗里,说道:“难道说你是无辜的?”   “当然,这事我一点都不知情。”   鸡婆说:“会不会是你那位一米七五的小妹妹点的?”   “有可能,我打个电话问问她看。”   我走向电话,电话正好这时响了起来。   我接起电话:“不管你是谁,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请你稍候再拨。”   电话那头:“我找的就是你,我要和你谈谈。”   是血风筝!我说:“我也正要找你,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小血同志啊。”   “那好,护城河从左数第十三棵柳树下!”   “十三不吉利,第十二棵柳树下。”   “好!见面再谈”   我放下电话,室友们埋头苦吻饭菜,没人吭声。   在漫天柳絮下,我等了五分钟,血风筝来的时候,我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个 老头在护城河边钓鱼。我指着柳树下的石凳子对血风筝说:“坐”。   “你也坐”,我们坐在石凳上,都在等待对方开口,最终还是我沉不住气。 我问血风筝:“妹妹,你猜呆会那位老先生钓上来的鱼儿是公的还是母的?”   “别扯远了,我要和你谈谈。”血风筝面色一沉。   我说:“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血风筝:“你也一定准备了很多答案想给我。”   “没有,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连打草稿的时间都没有。”   “今天好象有人给您点歌?”   “我也听到了,长这么大,还真没有人给我点过歌,对我这么好的女人,我 想不以身相许也难啊”,说完,我便带着一副媚态看着血风筝,好象是在说: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啦,你可要对我负责哦!”   “你真的要以身相许吗?”血风筝说这话时并不看我,而是看着那个钓鱼的 老头。   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因而也无法把握这句话的正确含义。   “可那首歌并不是我点的,我讨厌听陈百强的歌。”   20,一段插入   一个人想出名很难,但有时候又相当容易。说不定在你不知不觉之间,名气 就突然降临在你的头上,并把你梳理着三七开小分头的脑袋砸出一大块淤青。生 命就是在搅浆糊、合面、打太极拳或者掷骰子、榨果汁。   自从我和血风筝在校园交通高峰期(上课时间、吃饭时间)在校内几条主要 干道上手拉手、肩并肩地那么晃悠过数次之后,我居然慢慢间颇有了些知名度。 由于我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一个风字,人们便称呼我们为“风一色”。在路上。在 路上,经常有男生对我怒目相向,女生对我温柔断肠。很多人一出名就容易自高 自大,飘飘然。我不这样。我依旧保持着一个平凡学生的朴素本色。我依旧按时 吃饭、按时睡觉、按时逃课、按时作弊,还有,按时修剪指甲。   关于我的名气,兹举一例如下:   某年某月某日之某夜,也无星星也无月亮,而且也无太阳也无风。总之,这 是一个奇怪而普通的晚上。浙江大学十舍419室内,两盏日光灯当头照着,四面 白色墙壁黯然销魂。凌乱的被子和散放的书籍构成十二平方米的斗兽场。我坐在 窗户前,暴风骤雨地听着阿炳的二泉映月。我忧伤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为这个世 界的悲惨遭遇而形销骨立。外面的世界再大,我也可持一扇窗户容纳。世界起源 于我生,世界终结于我死。我看不到的世界不是实在的世界。我看不到的人不算 是人。我是观察者。世界被观察。薛定谔的猫。我是标尺和证据。我是上帝的耳 目,我是尘世的君主。我最细小的举动,都必将掀起一场浩劫。   我在胡言乱语,因为鸡婆一直在紧盯着我。在他的小小瞳孔里,分明写着两 个鲜红的繁体汉字:仇恨。   我说我说鸡婆你干嘛不看书老是看我?   鸡婆是个城府很深的家伙。就象你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说话总要拐弯抹角, 旁敲侧击。鸡婆说你为什么要穿一身白白衣服白裤子白鞋子?   “啊。我没有一身白呀!你看,我穿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呢。它们是黑色的, 不是吗?你说呢?它们确实是黑色的,比阿炳看见的世界还要黑,。”我潇洒地 360度一甩头,淡淡地说:“而且没有头屑。”   “我总觉得你这一身白太扎眼,看了不爽。”鸡婆说。但我知道他意不在此, 这人话里有话。   “你想说什么,麻烦直接点,别放在喉咙里,把自己噎着。”我说。   鸡婆:“其实也没什么啦。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 我是说,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其实告不告诉你关系也不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 不了的事情。那我就说了,是你要我说的哦,是这样的,过一会,有一位女孩会 来找我,我已经对蛇胆、灯笼他们讲过了。我本来不想对你讲的,但是现在既然 讲都讲了,你看,出去散散心,吹吹风、赏赏月,会不会让你觉得比呆在寝室里 发呆更有趣味呢?”   怪不得室友们都不在呢!原来如彼。对于鸡婆的泡妞大事,我当然有义务积 极配合。   我说:“我这就出去,不妨碍你们小两口互诉衷肠了。鸡婆,你说我几点回 寝室比较合适?”   鸡婆:“风扇,你看你说哪儿去了。寝室由大家公用,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怎么能我说了算呢,你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最好在十 点半以后,你认为呢?”   “收到。”我说。“鸡婆,向前进,向前进,不捣黄龙呀不收兵。”   鸡婆没话了。所以鸡婆说:“……”。   我返身拿了一根牙签,正待夺门而出,便听见有人敲门。梆梆梆、梆梆、梆 梆。肯定是鸡婆的小情人来了。   我回头看鸡婆,已是浑身颤抖、面无人色。我向他耸耸肩,摊开双手,那意 思是说:“跟我不搞的,谁让你不早说呢。”   “鸡婆,开门去啊。”   “不,你去开。”。看得出来,鸡婆很是不爽。   说开门我就开门。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女孩。至于伊的身材和相貌,我不想浪 费宝贵的笔墨,就在这边厢写两个字-------难看。   我低着头,妄想冲过她这道屏障。孰料伊居然拦住我,口中念念有词:“你 不就是风扇吗?”   我能怎么办呢?大发雷霆并把伊往死里打?显然不合适。说她认错人了?但 我又不愿意撒谎,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撒谎。突然发羊癫疯?馊主意。那就随便回 答一句吧,然后马上溜之大吉。   “姑娘好眼力,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风扇者,正是区区在 下。”   她痴痴地看着我,她傻傻地看着我,她说:“我可以进来吗?”   “哦,当然,走廊路滑,容易摔跤。进来就放心了。鸡婆苦等你多时了。”   “谢谢。”她说。并赏赐给我一个不妩不媚的笑容。   我的内心独白:天啊,为什么,她对我笑了。她居然对我笑。我跟她往日无 冤,近日无仇,她为什么要用她的笑容锯我?   鸡婆对女孩干巴巴地说:“来啦!请坐。”就冲这么弱智的开场白,还想泡 妞!切。   女孩兴奋地对鸡婆说:“鸡婆,原来你跟风扇是一个寝室的,你怎么从来没 有告诉过我?”   因为这句话,鸡婆的鸡肫都快给气破了。可在女人面前,还得硬撑着。(油 炸鸡肫,一块钱一串,在教工路,杭州商学院后门可以买到。练摊的摊主是个河 南人,如果你报上我的名号,还能够打八折)。鸡婆马上还击道:“是啊,是啊, 没想到你认识他,不过他好象不认识你。”   女孩说:“你不知道,我们好多同学都在寝室熄灯后敲敲议论他呢。他很特 别,不是吗?”   听到这里就足够了。我迷茫地带上门。走出宿舍搂的时候,我的心被大卸八 块。我知道,鸡婆是不会原谅我的,虽然我是如此无辜,毫无夺人之丑的念头。   十一点,我回到寝室,问鸡婆:“今天晚上怎么样?”   鸡婆气鼓鼓地回我:“还能怎么样?她整个晚上都在说你,两眼放光,象个 小巫婆似的。还非逼着我讲你每天都干些什么,最喜欢的音乐、颜色等等。喜欢 你这种小白脸,而不懂得欣赏我这种富有内涵的男人的女孩,是幼稚的,不成熟 的。所以,我决定和她分手!!”   “那太遗憾了。我觉得你们俩很般配,而且,她对你还有点那个意思。”我 瞎说。   子夜时分,一对鸡爪把我从酣睡中摇啊摇啊摇啊摇啊一直摇醒。然后,鸡婆 在我的耳边大声吼叫:“风扇,你这个王八蛋,我恨你。”   鸡婆这个时候是不是特别可爱?我认为是的,因为他此时此刻无比真诚,毫 不虚伪。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抽空从床上爬起来,把鸡婆给痛揍了一顿。    21,风波   说实话我既希望这首歌是血风筝点的,同时也希望这首歌是另外一个女孩点 的。如果是血风筝点的话,就证明了我还是很有魅力的,小试牛刀便已俘获了她 的心。如果是另一个女孩点的话,就更加说明了我的魅力无法挡,剑未出鞘,剑 气便已征服了敌人。虽说我虚荣心的驱使下,十分陶醉,但面对歌曲并非血风筝 所点这事事实,我觉得我有责任表示惊奇,于是,我张大嘴巴说:“哦?真的? 那会是谁?”   “是谁你肯定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除了你,其它的女人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黄色笑话。”   (我遇到了困难,写这种对白实在太困难,我不知道怎样去哄一个女孩,通 常是她们哄我。所以写得很假,例假的假。借各办办呢?偶真当晤晓得。)   “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能!”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真傻,我光知道有很多男生追求我,没想到也会有女生追求你。”   “那不正好证明了你的眼光。”   “嗬,你终于承认有女生追求你了,那么,风扇先生,你能告诉这样痴心而 主动的女孩,你碰到几个?”   “我承认什么了?我只不过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说吧,没关系,有人喜欢你是件好事啊,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血风 筝一脸笑容地诱惑我。   “我可以发誓我真不知道那歌是谁点的,而且我肯定不认识这么一个人。人 家可是对你痴情一片,认识你之后,我连公孔雀和母孔雀的差别何在都给忘了。”   “那你发誓!”   “好,我发誓,如果我所说的有半句谎话,叫我不得好死。”人在江湖,见 风使舵!   “不行,死法要具体点。”   “嗯,如果我有半句谎话,就让我被接入三万伏的高压电,把我这个风扇彻 底烧个稀巴烂。”笨,谁能说得出半句谎话?要说谎话,当然是一句一句、一段 一段的,或者象你正在读的这篇垃圾小说,通篇都是谎话。   “这还差不多。那要是以后那个女孩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你会怎么处理?”   “啊……”我沉吟着,正准备说“这要看她长得漂不漂亮而定”,但见血风 筝警惕地盯着我,心想此时可耍不得贫嘴,便说:“听您领导的指示和安排。” 说完,我把她搂在怀里,比霍利菲尔德搂抱泰森还要更紧。所以,以下对话在很 短的距离里完成。   血风筝龙颜大悦,说:“当然你直接拒绝别人总不太好,容易伤人自尊,你 应该委婉地说,比方说你暂时还没想过交女朋友,你要专心学业。”   “不,我直接告诉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有女朋友了?”   “是啊。她现在就在寡人的怀里,象一只猫那样安静。”   22,钱多多   我在教三的阶梯教室上选修课。教三是一幢红色的小楼,浙大的教一到教六 都是红色的小楼,带屋檐的那种,建于三十年代(后来建的教七、教九、教十和 它们比起来,简直是停尸房),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教学楼里上课,才真正能感 到大学的份量。那浓重的历史感和弥漫的艺术气息,让我感到自己也成了一个理 直气壮的知识分子,正在古往今来浩瀚的人类知识海洋里练习狗趴式。   我选的课名字叫做“女大学生身体及心理保健。”有两个半学分,我选课时, 一看这名字,立马就定了。等上课时,我芳心暗喜,来上课的一水全是女生,刚 开始还有几个男生,后来大概受不了那些女生的怪异眼光,全都云里雾里去了。 我坐在第一排,认真地做着笔记,老师挂出女性身体结构图时,我还会掏出眼镜 戴上,看个仔细。   教我们课的是一个很有风度、很慈祥的老太太,她是个好老师,对我提出的 诸如如何避孕、如何对付性骚扰等问题总是予以详尽解答。   课间休息时,我合上书本,到教室后面的空地上站着,做一种舒展身体和运 动脸的体操,说通俗点,就是伸懒腰和打呵欠,一个女生刀光剑影般朝我走了过 去,而她走得是如此之快,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脸。直到她停住她的凌波微步,我 的眼睛才算找到焦点。   该女生很漂亮,皮肤象果冻那样透明着,眼睛明亮,嘴唇厚且丰满。但她的 美和血风筝不同,血风筝给人的更多是宁静和绝望。而这位小女生则给人以盛气 凌人的感觉。   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调对我说:“风扇,我们又见面了。“   怪不得我觉得她很面熟。我说:”是你啊。上次我们在女厕所见过的。“   她笑笑,说:”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上次我光顾着逃命,倒忘了问你的名字,真是对不起了。“   ”我是校广播台的主持人多多,我的真名是钱多多。”   我说:“我知道,我经常听你的节目。顺便问一句,你真的有很多钱吗?“   钱多多神态仿佛得意,说:“名字是爹妈给取的,我也没办法。你说你听过 我的节目,那你喜欢吗?”   “非常喜欢,你的声音不错,不瞒你说,今天为了听你的节目,我午饭都没 来得及吃。”   “对我就光觉得声音不错?”钱多多挺起胸脯,仰着头,挑衅般地对我说。   “因为以前只和你的声音接触过,所以,只能评价一下你的声音。”   “现在你看到我的真人了,能评价我这个真人吗?”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对女人,我只有深入接触,全面了解后才会 作出评价。”我不无挖苦地说。   钱多多说:“那你想深入接触一下我吗?”   “我想先把你看看清楚,再下结论。”然后我就肆无忌惮地用眼光抚摸她的 全身,她则毫无愧色地接受我目光的洗礼,我们象两个决斗中的敌手一般,谁也 不愿先行示弱,老师用古怪的神情看着教室后面如同雕像般伫立不动的我和钱多 多,心里必定在想:“这两个学生,真的是要好好地上上我这门女大学生身体和 心理保健课。”   上课铃响起,我们仍然恶狠狠地对视着,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对 钱多多百般蹂躏、践踏,让她彻底萎靡不振、再无自信,“呆会再看,刚才没看 清楚,你衣服穿得太多了。”我抛下这句话,便屁颠屁颠地回到第一排的座位上, 而钱多多收拾了书包和课本,在全班同学压低的怪叫和哨声中,穿过古老的桌子 和椅子,坐在我的旁边,在那一刻,我真的感到脸上在发烧,老太太朝我们看了 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说:“同学们,我们接着上课了,刚才我们讲到导 致月经紊乱的四个原因……”   我如坐针毡地度过了五十分钟,终于盼到了下课,“最难消受美人恩”,古 人诚不我欺矣。   (我坐在电脑前,很无聊,这么臭长的小说,让我满怀疲倦,我越来越仇恨 这一切,我要尽早把它们了断。)   同学们手忙脚乱地离开教室,老太太在讲台上等了一会,见我今天似乎没有 打算问她问题,颇感失落,最终也悻悻地离去了。整个教室,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大家各霸一方,相安无事。   我知道我是谁,但我不知道我不是谁,这也决定了我的行为通常没有意义。 念大学的最大收获,我想应该是学会了如何正确地浪费时间,麻木而无怨无悔地 挥洒青春在校园的每株小草、每幢建筑、每朵鲜花、每位女生身上,回头想想, 却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我们的鲜血,我们的欢笑,我们的啤酒,我们的诗歌, 我们的二十岁,我们的狂傲,都已恍惚得不再触目,象一张在终点被立即注销的 车票。   钱多多一副吃定我的模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对我说:“今天给你点歌的 那位女孩其实就是我”。   我本来想自杀的,因为我觉得很烦很闷。但想到也没有什么好死的,于是我 又活了过来,并说:“是你?”   “是我。”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喜欢我?”   “有点,你总是样子怪怪的,我特别好奇,特别想了解。”   “总是?难道我们见过很多次?”   “反正不止一次,在上个学期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那 是去年冬天,你在学三食堂前面的海报栏前贴海报,当时,你用十几张白纸把整 个海报栏糊得严严实实的,象下了一场大雪,把那些遗失启事、录像、舞会、吉 它学习班招生等各色广告冲洗得一干二净,当时很多人围着起哄,我就是其中之 一,后来每次见到你,都觉得很怪,可能跟第一印象太强烈有关,一看见你,我 就想起你穿着白大褂贴白纸的情景。”   “你记性倒好。”   “我要追求你,我要向你宣战,风扇。”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一个朋友认识你,他告诉我的。”   “你那朋友尊姓大名啊?”   “这……”钱多多迟疑着,“以后再告诉你。”   “你线性代数不及格是真的吗?”   “没的事,在广播上,你得煽情、夸张。我不是把话蹩在心里的人,我喜欢 你,所以我要得到你。”   她嚣张的态度激怒了我,我冷冷地说:“恐怕你要排队了,没那么快轮到 你。”   钱多多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她说:“风扇,你别太傲,象我这样的女生,哪 点配不上你?我长得不难看,身材也不错,学校广播台主持人,校女生部部长, 戏剧社当家花旦,主动来找你,是不想我们双方都错过机会,别掉过头一副不屑 的样子,你的眼光并不怎么样,就瞧瞧你找的那位血风筝,除了个子高一点之外, 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优点。”   事情越来越复杂,风扇这样认为,我也这样认为,我本来认为写个两万字就 差不多可以交差了,但出场人物多了钱多多这个难缠的女人之后,恐怕又要再花 许多笔墨了。冥思苦想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我说:“怎么,你还认识血风筝?”   “岂止认识,我跟她之间,还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我不想再和你聊了,我不喜欢你,再见。”我撇下钱多多一个人,迅速走 出教室,钱多多在我身后叫道:“风扇,我们之间还没算完。”   我急匆匆地去找血风筝,渴望从她哪儿知道个究竟。而她的室友告诉我她出 去还没有回来。我徘徊在六舍昏暗的路灯下,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23,随机片段   我经常会这样,可悲地发现无处可去,无法脱离。又或,曾试图返回记忆? 当时光止步于遗失的咒语。以人子的身份进入审判的歌队,以琴身斑斓的花纹卜 算,谁曾在暗夜纤手折梅,诱发远古的幻境?谁曾在群山流连不归,任寂寞飘落 幽暗的大地?青年的指尖,围绕虚无的魂灵和身躯,终日不得安息。旅行者不该 被指责,泄露泉水和葬礼的秘密。向何处去?向何处去?向踌躇的天空?向危险 的四季?而我们知道,疾病终将来临,一切不可珍惜。我在咖啡馆里,光明来自 无知、来自阴霾。夜色下的咖啡馆,我唯一被许可拥抱,是夜色中迷乱的自己。 鱼儿淹没在海洋,人群淹没在空气,我淹没在咖啡店。   24,一夜咖啡馆   我在咖啡馆,我在咖啡馆看见血风筝和杨伟坐在里面,正顽强地交谈着(你 一定会说:风扇,这样安排情节也太弱智了,生活中那会这么凑巧,我想想你说 的也对。)他们也看见我(在任何地方,只要我一出现,总要吸引住所有人的视 线。这真不公平),立即停止了说话。   这种碰面不知道算不算是种尴尬。还好我处变不惊,再怎么说,招呼总要打 一声的,我走过去,对血风筝说:“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的,我刚才去寝室找你, 她们说你不在,我想想反正没事,就到这边来坐坐,顺便喝点饮料、听听音乐, 你们只当没看见过我,继续聊。我坐那边角落里就行了,不要因为我在场就有所 顾忌,该骂就骂,该打就打。”   血风筝握住我的手,我用力握了她一下,就走到那边潮湿的角落里坐下。   虽然我坐得有一段距离,但只要我竖起耳朵,仍然能将他们谈话听得一清二 楚。我有没有竖起耳朵呢?当然。   杨伟:“血风筝,我对你怎么样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要浪漫,我给你 浪漫,你要粗旷,我给你粗旷,你要内酷,我不该给你外酷,等等等等。”   “为了我。你的确花了不少功夫。”   “你知道有多少女生成天跟在我后面,象狗仔队似的,只要我一点头,她们 随时愿意跟我上床,可我不要这些,我叫她们统统滚蛋,别来烦我。我只要你, 你胜过一切。”   “是吗?那你的牺牲可够大的啊。不过,杨伟,在别人眼里你也许有魅力、 有个性,但在我眼里,你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欧,难道风扇那小子就很有吸引力?你觉得他很有魅力、很有个性?”他 向坐在角落里的我指了指,我连忙站起身,拼命挥手道:“Hi”,见杨伟没有反 应,我才皱巴巴地坐下。   “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我再也无法逃脱,也不 想逃脱。照佛教的说法,这叫命中的劫难,风扇大概就是我的克星。”   “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会羞愧而死的,我真的那么差劲,我就不信你从来 没有为我动过心,哪怕是一点点?”   “干嘛逼我说伤人的话呢?杨伟,感情并不是社会主义,可以按劳分配。如 果没有心跳的感觉,那再有多努力都可能是徒劳无功。你是个优秀的男生,已经 有很多女生为你痴狂,你就不要在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   ”我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两次竺可祯奖学金获得者,民间评选的校园十大偶 像之一。风扇那小子那点比我强?你居然会喜欢这种人,你看看他坐在那边的熊 样,歪眉斜眼,洋洋自得,形状猥琐。真想不通,你怎么会看上他?“   我坐在角落里,和黑暗融为一体。我天生具有变色龙的特质。   “话不能这么说,风扇可是个了不起的才子呢!他为我写了一篇叫《我知道 你去年在中国干了些什么》的小说,写得非常精彩。你看过吗?”   ”狗屁小说!他那篇破小说,我带着智商上的极度优越感,从头看到尾。怎 么评价呢?恩,故事情节平淡如水,写作中存在严重的骄娇二气,一下笔就离题 万里,不知所云。而从他习惯的借践踏别人来抬高自己的行径看,这个人还道德 沦丧、心灵阴暗,不知廉耻。“杨伟唾沫横飞地向血风筝揭发着我。   我懒得去听,不管你做些什么,人们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见,而如果你什么 也不做,他们照样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见,让你无所适从。我转过头,面朝门 口,便看见钱多多,她正高亢地走进咖啡馆。她大义凛然地笔直向我走来。复仇 女神,她的脚步,如尖锐的鼓点,挤压着好景不长的空间,袭击我深入冥府的根 基,心灵危在旦夕,再难皈依。咚、咚、咚,四野震动,而她,信念十足,依旧 不差分毫地向我移动,象一只划空的箭矢。我笼罩在她诡细绵长的阴影里,困惑 万分。内急到处找纸,病急胡乱投医,我只得在心里虔诚地吟诵咒语:”立定, 向后转,起步走,一二一,叭奄嘛呢哄,般若波罗蜜,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 致敬礼,阿门。“但钱多多是大二学生,还没来得及军训,而且也是一个无神论 者,因此对这些口号还没有形成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   咒语无法阻挡,她,终于向我抵达,如尤利西斯返回故乡,对周围事物习以 为常。她肃穆地坐在我的身旁,一笔一划地卸下红蓝相间的防雨书包,再随手捋 了捋挑染过金色的头发,轻柔而哀怨地叹一口气。小手拿过桌上的酒水单,无谓 地翻动起来,却并不加以注目。她滚烫的眼睛一直压迫着我,烹调着我。远处的 血风筝诧异地飞我一眼,似乎认为我与钱多多这一孤身女子的邂逅,肯定早有预 谋。我耸耸肩膀,做个鬼脸,仿佛在声明:血儿,我是无辜的。   我用以下的话来欢迎钱多多:“我很帅吗?”   “没觉得。”   “那你还看得这么色迷迷的?”   “我喜欢,怎么样,你咬我一口啊?”   “那你得付钱给我,咬一口一百块。”   “少来。”   “听着,美女,我不管你是谁,家住何方,即将何往,我恨你!”   “嘻嘻,我也恨你!”   “怪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微服私访呢?”   “下课后,我一路跟踪你。就见你踮着脚、猫着腰,象个采花大盗似的,直 奔六舍而去,在向血风筝的室友苦苦询问之后,知道血风筝早就出门去了,所以 你就失魂落魄地原地好一阵踯躅,你本来想回宿舍的,但你又想,觉得这么早就 回宿舍睡觉,不仅很不体面,而且很可耻。于是你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这无 名咖啡馆。我反正闲着无聊,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做一回专抓色狼的的 盯梢女便衣,看着你可怜兮兮地走在人群之中,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 鱼,便觉得你是我手心里的一只蚂蚁,怎么捏怎么死。”   “这么说,你认识血风筝?”   “认识,非常认识”   “她现在就坐在那边,你们既然认识,你怎么不过去和她打个招呼呢?”   “不乐意,她怎么不先和我打招呼?”   “这样!多多,你看见坐在血风筝对面的那位帅哥了吧!他可是学校里的摇 滚明星,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不如你去追求他吧。”两害相权择其轻。 为了摆脱钱多多,我不惜口是心非地讲杨伟几句好话。   “哼,不就是杨伟嘛,我对他熟得不能再熟,追他?没劲。告诉你,风扇, 你别想移花接木,嫁祸于人,推卸责任,我这回啊,是赖定你了。”   “莫非你跟杨伟有过一腿?”   “风扇,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孩,你讲话不要这么刻薄好吗?我的容忍是有限 度的,你再这么说,我会生气的。”   “生气?”我仰天长啸,发出既可穿云裂石、断水遏流,又可哄小孩睡觉的 声音。“你生气起来会怎样呢?”   “有严重的暴力倾向。”钱多多想了想,很慎重地说。   “能不能示范一下?”   “可以啊!”钱多多端起我面前的咖啡,轰隆隆地泼在我的脸上。还好我反 应神速,及时闭上了眼睛,闭上了靠它混饭吃的大眼睛。温热的咖啡在我的脸上 触礁,顺势掉头,沿着我的头发、眉毛、鼻翼、嘴唇往下流动,浸润我的衣服, 打湿我的肉体。温热的咖啡,二十八块钱一杯。   是人都喜欢看热闹。你是人吗?你点头承认了,那你也喜欢看热闹。反正, 咖啡馆里的人都喜欢看热闹,他们纷纷放下嘴边的废话和眼前的荣华,整齐地向 我这个角落望来。一时间,咖啡馆里鸦雀无声,毛骨悚然地安静。   “多多,没想到,是你,你……”我指着钱多多,做被出卖状。   “风扇,我,我……”钱多多双手摊开,做笑傲江湖状。   “多多,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忘了洗脸?还这么好心地用咖啡泼我。 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说完,我一头扎进钱多多 的怀抱,撩起她白色紧身V字领弹力T恤,手迅速地探进她的衣服里面,撩起她衣 服的下摆,使劲地往脸上擦来擦去。因为天气很热,所以她的T恤衫里面,居然 什么也没穿,赤裸的羔羊。伊的腹部温暖而紧凑,光滑细腻的肌肤,灸烧着我麻 杆般的手臂。而她浑身散发的肉体之甜香,不禁让我心旌摇荡。我的并不老实的 手指,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那柔软饱满,而又富有弹性的乳房。   (喂,喂,喂,看小说就看小说,你流什么口水!出息!!!)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血风筝和杨伟以及在座诸公的眼睛,可是我并不在乎。我 的职业就是扮演风扇____放荡不羁的当代唐璜。我是一个好演员,虽然往往 会犯沉溺太深,难以自拨的毛病。   刚开始,钱多多本能地想推开我,后来却又改变主意,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闭上眼睛,特慈详,任由我在她的怀里胡作非为。。   我赖在钱多多的怀里,一病不起,直到服务生走过来问:“请问,需要帮忙 吗?”我才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小春子,这没你什么事,下去吧。”我拍拍大腿,对服务生说。   “喳!”服务生弯腰鞠躬,然后恶狠狠地掉头就走。   钱多多的T恤衫上印满了咖啡污渍,她愣愣地看着我,气愤地说:“风扇, 你太过份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没什么意思。纪德说过:从永恒的层面来衡 量,一切行动都是徒劳的。”   “纪德也说过:风扇是个大混蛋。”钱多多愈发恼怒地说道。   “这就是我,一个完整而分裂的我,一个光明而阴暗的我。出于礼貌和风度, 以及对你美貌的深深敬意,我必须将我最真实的一面真诚地展示给你。毫不隐瞒, 毫不修饰。我要抚摸你,我要侵略你。我要浪费自己、挥霍自己,拒绝因果律和 绝对必然性,从而在不断的否定中获得满意的肯定。如果你觉得真相血肉模糊、 惨不忍睹,你可以离开,道路和光线正在等待着你。”我一边说,一边扛着猎枪 上山打老虎。   “我干嘛走!没那么便宜你,我就这么跟你耗着,反正,刚才你说的话呀, 我一句也没听懂。”她开始耍赖,说着,手一招,把服务生叫了过来,象一尊千 手观音,刷刷刷,一气点了一大堆东西,再用小拇指指着我说:“这位先生买 单。”   我赶紧摸了摸口袋和鼻孔,发现自己没带多少钱(钱在袜子里,可我今天偏 偏没穿),便说:“小春子,我没带够钱,不知道呆会结帐时,我可不可以先把 学生证押在这儿,明天再把钱付给你们?”   “不行,我们这里必须现结,没钱就不要逞能点那么多东西,”服务生阴阳 怪气地说:“看你这寒碜样,还是到校门口的大排档去吃小份的粉丝砂锅吧。”   我说小春子啊小春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服务生说:“大哥,你只是在喝咖啡,又不是在嫖妓,还想挑剔服务态度, 戚!”   我不由得象拜伦一样,神圣地愤怒起来:“就因为我没钱?”说着我便拍着 桌子,闻鸡起舞,并用肚脐眼看着服务生。   “耶,就因为你没钱,我就把你看成一条葱油扁鱼。”服务生挺着大肚子, 对我不理不睬。   “喝咖啡的钱,俺是没有,但你的医药费,俺还是负担得起的,”说完,我 便抄起一条板凳。向服务生的头上砸去。   钱多多嘴快,说:“风扇,这里没有板凳。”   ”哦,对不起,又是笔误。“我说道。于是乎,我遂改抄一张折叠椅,斜砸 在服务生的头上,如果正砸在他的头上,我担心他的颅骨强度吃不消,造成加速 性颅脑损伤(即头部在静止状态被运动着的物体打击,头部沿外力方向做加速运 动),进而可能引起脑垂体分泌紊乱兼左右半脑工作异常及局部细胞坏死——俗 称脑震荡,并将导致三种后遗症:一是原发性意识障碍,二是逆行性健忘。三是 植物神经系统功能紊乱。所以我选择斜砸,这样一般只会出现头部表皮性出血及 耳部暂时性失聪,在床上躺个十年八年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与人方便,与已方 便嘛,事情何必做那么绝呢!   服务生在我并不温柔的打击下,以每秒8帧的慢镜头倒下。倒在寒光闪闪的 地砖上。背景音乐是大门乐队那史诗般的歌曲“THE END”。   25,随机片段   世事多舛而又天下太平。我们依然囿限于青春期的喧哗与骚动,所有的后果 和报应往往象戈多一样姗姗来迟。真实的唯有现在,而现在这个物理的点,本质 上也并不存在,只不过二分之一的过去勾兑二分之一的未来。我们不合情理地嘲 笑一切,绝望地反抗,疲倦地挣扎,朋友们来了又走,象一双双离开裤裆的手。 如果我原谅你,谁又会来原谅我呢!所以,小鬼喝老酒,快刀斩乱麻。托尔斯泰 唠叨道:生活是一坨大粪,可你还得一口一口地把它吃完。不管你用刀叉还是筷 子,吃相斯文又或狼狈,都改变不了你吃屎的本质。   素来没有访问我的,现在求问我,没有寻找我的,我叫他们遇见,没有称为 我名下的,我对他们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整天伸手招呼那悖逆的百姓, 却无一人响应。   26,团圆   钱多多冷淡地鼓了鼓掌,说:“我喜欢看你打人。”   一看见我丧心病狂大发作,血风筝就再也坐不住了,她马上走了过来,正色 道:“风扇,你今天怎么了,跟他讲道理就行了,为什么要打他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堵得慌。”我痛苦地搓着脑袋,说。   “你觉得这样才象个男子汉,象个英雄是吧?把一些无名的邪火洒在这么无 辜的人身上,你这叫野蛮。你这叫粗鲁。我鄙视你。”血风筝继续谴责我。   “我很难过。风筝,陪我坐会吧!我需要你。”我抓紧血风筝的手,哀求道。 我不想哭,所以我哭了,很没骨气地哭了。血风筝看我哭得如此深入浅出、童叟 无欺,心也软了下来,紧靠在我身边坐下。真正爱你的人,会原谅你所有的错误, 并愚昧地和你同甘共苦。   杨伟在那边一个人干坐着,觉得自己象个睡马棚的丫环,心里怪不是滋味。 于是也过来了。我说:“坐吧。”杨伟坐下。   本篇小说的四个主角第一次坐在了一起,也是最后一次坐在一起,二OO0年 四月八日,记住这个日子吧,因为它将追随时光的洪流,一去不再复返。   亲爱的读者,看到这里,你有没有闻到一点悲剧的味道?殷红的血,正在一 点点地渗出来,死神啊,也正在步步逼近。你听,你听--------   我是最大的主角,所以我有权先发言:“我忘了给你们介绍,杨伟,血风筝, 钱多多。”   血风筝:“多多,进来时也不和我打声招呼?”   “风筝,我不是看你和杨伟聊得正欢嘛,就没好意思打扰。杨伟,最近怎么 样?有没有把我们漂亮的风筝小姐追到手啊?”   服务生躺在地上,叫道:“妈妈,我好饿,我头疼。”这家伙是个跑龙套的, 平时主要以在小桥门边上卖盗版的光盘CD为生。这是他最后一句台词,以后他便 再也没出场过。让我们忘了他吧。   分析:原来杨伟、血风筝、钱多多他们三个人互相都认识,那他们之间是什 么关系呢?   “拜托,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我夸张地抗议着。事实上,对他们之间乱七 八糟的关系,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就是要故作姿态,以显示我的存在,存在者的 当下存在。   “风扇,多多是我高中三年的中学,两个人经常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关系 好得不得了,对吧,多多?”血风筝说,钱多多则一脸漠然,未置可否。血风筝 接着说:“至于多多和杨伟的关系,你还是问他们自己吧。”   男女之间是不可能有纯粹的友谊存在的,基于此一观点,我分别对钱多多和 杨伟说:“你是他女朋友,你是她男朋友?”   ”曾经是。“——杨伟。   ”过去式。“——钱多多。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感到:脸部燥热,浑身抽搐,听觉暂时关闭,眼前事 物晃动不停,眼眶内部一阵阵剧痛,眼珠子凸出向外,似乎要飞离身体。我的头 脑一片空白,双腿酸软,不能站立。我即虚弱,却又感到空前的强大,仿佛,我 在不断地膨胀再膨胀,直到我充满了整个宇宙,甚至整个宇宙都容纳不下,我没 有痛苦,没有悲哀,没有希望,没有等待,无穷无尽的虚无,那瞬间,恍惚以为 不朽,没有对错,操他妈的,血管爆涨,沸腾的血液失去控制,急速奔流,渴望 穿透皮肤,喷薄而出。每一个微秒,此刻衡量时间的最合理单位,都在爬向更高 的高度,无法重演的高度,虽然大脑在不停息地对躯体做出判断并发号施令,而 行为依然我行我素,自得其乐,黑色的火焰弥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就这一次, 再下一次,谁知道呢,懦弱的人,低贱的人,象老鼠打洞一样的活着,可悲地为 点滴食物争相出卖。   整个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打扑克玩拱猪,谁也不说话。在这个晚上, 我是一个广种薄收的博爱者,我爱血风筝及所有的人,就象我爱我自己。   27,一次会面   第二天下午,我刚上完课,血风筝便来到宿舍找我。不是美女会打扮,而是 美女随便怎么打扮,都让人说不出的舒服。她今天穿着很随便,白色高领短袖棉 衫,外罩一件红橙色背心,裤子是侧边带白色条纹的运动裤,长发随意在脑后扎 了个马尾,但依然光彩照人。多么清爽纯净、青春活力的一个小姑娘啊,以强大 的光,势不可挡地把我照亮。   “每见你一次,我都恭喜自己一次,有这么好的福气。你今天真漂亮。我的 好姑娘。”我搂住血风筝,嘴唇穿过她芬芳的黑发,在她耳际情难自禁地轻声赞 叹道,然后啃了她耳垂一口(书上说这地方是敏感地带)。血风筝捧起我的脸庞, 仔细端详着我,说:“风扇,你太瘦了,脸色也不好,头发这么乱,多久没洗了? 胡子嘛,该刮刮了,我真不知道呆会我父母看见你会怎么说。”   “啊,你父母来了?”我发疯了。   “是啊,他们今天来看我,当然也来看你,我在电话里提起你N次了,他们 这次来说一定要好好见见你。对了,他们马上就到,和咱们一起吃晚饭。”   “可这么快就见丈母娘,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美的你!谁说一定要嫁给你。”血风筝羞红着脸,对我做了一个少儿不宜 的动作。   我得承认自己有些紧张,和上辈人谈话对我总显得十分艰难,因为我清楚我 绝不想融入他们,正如他们也无法融入我,当面对同龄人时,我就象回到监狱的 囚犯,自由自在,而面对中老年人,我总忍不住同情他们,可怜他们,想教训他 们,又觉得有损身份。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留给他们一个好印象。   所以我选了一身黑色,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并在血风筝的监督下,做了 一些必要的卫生工作,然后就听天由命地让血风筝把我带走。   带到大校门口,有车等我们。是一辆黑色牌照的奔驰S560。我瞅瞅血风筝, 说:“车是你们家的?”血风筝点点头。我说:“我好崇拜你哦。”“要崇拜, 就崇拜我爸去吧,车是他的,又不是我的。”她刚说完,车上的司机打开车门下 来了,对血风筝笑着说:“风筝,最近又漂亮了啊。”   血风筝也笑了,对司机说:“五叔,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爸我妈呢?”   五叔是一个一看就知道没多少话的中年人,谦恭而本份,矮矮胖胖的,衣着 非常朴素,很难想象他屁股底下跑的是一辆一百六十多万的奔驰,五叔回答说: “他们说好久没回浙大了,所以随便到学校里面转一转,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伸出手,说:“五叔,你好,我叫风扇。”   五叔握着我的手,笑着说:“风扇,好名字,真有趣。”   这时,校门口走出来一对中年男女,血风筝马上欢快地奔过去,先和那女的 拥抱一下,又亲昵地挽起男子的手,向我这边走来。我微笑地站在原地,不急不 燥,等着血风筝介绍。我的做人原则:一边耍大牌,一边装孙子。   血风筝说:“爸、妈,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风扇。”   我忙不迭地点头,说:“叔叔,阿姨,你们好。”   血风筝的父母一看就知道是好人,服饰大方得体,举止优雅自信,血叔叔一 米八几的个头,浓眉大眼,头发乌黑,眼角的鱼尾纹在偶然一笑间绽放,显示岁 月的魅力,有其女必有其母,血阿姨年轻时一定很美,这从她优美和谐的面部线 条和依然保持得很好的体形不难看出。血阿姨温柔地看着我,面上带着恰到好处 的慈爱,说:“风扇,风筝常提起你呢,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你这么帅。”   血叔叔在一边赞同道:“嗯,可比照片帅多了。”   我赶紧谦虚两句,说:“不敢,不敢,没你帅,没你帅”   血叔叔摆摆手,笑道:“老了,老了,那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我悄悄问血风筝:“你给他们看过我的照片?”血风筝摇摇头:“没有啊,” “那他们从哪儿看到我的照片呢?”“不知道。”   血叔叔见我和血风筝在一旁小声嘀咕,便问道:“风筝,有什么悄悄话,说 出来,让我和你妈妈也听听嘛。”   血风筝说:“风扇想知道你们在哪儿看到他的照片的?”   血叔叔:“校门口的通告栏里,有你的照片和事迹简介啊。”我这才明白。 原来,我昨晚揍咖啡馆服务生的光辉事迹已被学校制作成大字报,张贴于校内各 显要位置,包括校门口的通告栏,以儆效尤。并从我的档案袋里翻出我的一寸照 片,予以二十倍的放大复印,附在大字报边上。学校除给我留校察看的处罚外, 还费尽心思为我作免费广告。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让血风筝的父母给逮个正着,我妄想建立的美好形象算是彻底完了。   血风筝赶紧替我辩解:“爸妈,事情不是象学校里讲的那样,其实是服务生 先言辞挑衅的。Bala Bala Bala Bala------”   血叔叔一见我满脸古怪神情,便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他说道:“其实,在 年轻的时候,打架是很正常的,我当年也经常和别人打架,只要不闹出人命,怎 么打都没关系,相反,我很欣赏这种有勇气的人,我不赞成毫无目的的暴力,暴 力只有出于必须,出于必要,以及基于正义,我们不是甘地,身后有三亿多印度 人撑腰,所以敢玩非暴力运动,面对无法容忍之事,就该挺身而出,用拳头捍卫 尊严。”   血阿姨也说:“风扇,打得好,人生能有挨几回揍,该出手时就出手,等老 了,打不动了,头也白了,睡思昏沉,就只有靠在炉火旁打盹,慢慢地读诗集的 份了。”   而在此时此刻浙大医院的病房里,我可能正在被服务生及其家属齐声咒骂着, 人生真是滑稽,是非难以定论,真理就是矛盾。   血叔叔说:”风扇,别干站着,上车吧,咱们到楼外楼吃饭去。“我们坐进 车,向楼外楼进发。   好象风扇就是风扇一样,奔驰就是奔驰,坐起来和普桑、夏利、三轮车、自 行车、婴儿车的确有天壤之别,我东敲敲,西打打,呱呱呱呱地叫了起来:”哇 噻,新式电子控制自动转档系统,哇噻,电动门窗,哇噻,车外温度计,哇噻, 连滤尘器的电子控制暖气系统,哇噻,红外线中央门锁系统,哇噻,十孔精巧合 金轮圈,哇噻,电子贴地性能辅助系统,哇噻,2.2公升柴油发动机,哇噻,胡 桃木装饰,哇噻,自动加速防滑系统。哇噻,哇噻!!!!”   王叔从驾驶座回看我:“风扇,你也喜欢玩车?”一提到车,他刻板的脸上 马上露出激动的神情,面对这种骨灰级的玩车族,我可不想出丑,赶紧说:“哇 噻,不敢,哇噻,我对车一窍不通,哇噻,刚才那些话,哇噻,都是背书上的。 哇噻!!!”。王叔便泄了气,脸上恢复原有的死气沉沉,只是默默地开车前行。   楼外楼是杭州有名的一家菜馆,迄今有百余年的历史,地处孤山西端,主楼 正对西湖的一泓碧水。曾接待过无数中外著名人士,当然也包括我风扇。楼外楼 最有名的一道菜是西湖醋鱼,味道却很一般。基本上,所谓的杭州名菜系列,那 是骗外地人的,本地食客及上档次的外地美食家,是不吃这一套的。有钱的外地 游客在游山玩水之后,总要慕名来这里撮上一顿,生意自然是出奇好,下午五点 开始,就会有人在这里排队等座,一晚上翻三次桌是家常便饭。由于血风筝的父 母是老早就定好座的,所以我们穿过那些站立拥挤的等待者,被径直领进二楼包 厢。偌大的包厢里,坐着我们五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一阵后,菜便一道道地上上来了,我们热烈而激动地 吃着,血阿姨还不时地往我碗里夹菜,说:“风扇,你这么瘦,可要多吃点啊!” 我虽然不是很喜欢别人给我夹菜(当然这并不代表我讲究卫生),但血风筝的漂 亮妈妈给我夹菜,还是可以容忍的。   女人话多,血阿姨也不例外:“风筝啊,是我们家的独苗,小时候她一直吵 着要个弟弟呢!风扇,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个诗人吗?”   ——不是,我在忙着吃菜呢!   ——真是个好孩子,如果能再生一个象你这样的男孩,我们全家该有多高兴 啊!   “我觉得你们全家已经很幸福了。”   血阿姨要去洗手间,补一下妆,血风筝说:“妈,我陪你去。”血阿姨说: “先生们,失陪一会。”   等他们一出门,血叔叔便掏出一包烟,并递给我一根,我连忙摆手道:“不 会。”   血叔叔笑道:“风扇,别装蒜,在我面前,不用客气,现在有几个大学生不 抽烟的?”说着,他硬把烟塞到我手里。那就只好抽呗。   当我们两个开始吞云吐雾的时候,血叔叔问我:“你是风筝的男朋友?”   28,代沟   面对他这么直截了当的问法,我可真不知道如何应答,于是点点头,哽咽地 说道:“是吧?!你猜呢?”   “嗯,”血叔叔喷出一大口烟雾,说:“我猜也是。看得出来,你们俩人挺 般配,放在一起看,格外让人觉得亮堂,心里温暖,还有点感动。恋爱真是美好 的一件事情啊,也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那你恋爱过吗?”我突然问道,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很傻,人家婚已 结了,漂亮的女儿都跟我一样大了,还会没恋爱?   “当然恋爱过,我和风筝她妈都是浙大毕业的,咱们和你还是校友呢!1997 年4月1日,浙大百年校庆时,我回来过一次,这次算是第二次吧。那段青春岁月, 多美啊。“他凄然向天一笑,目光晶莹:”你多美啊,请为我停留。”顿了顿, 平静一下内心汹涌的感情,然后对我说:“看着你,我叫你浑小子没关系吧!”   “叫我假洋鬼子都没问题。”我献媚道。   “看着你这浑小子,一副楞头青,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真觉得自己老了, 相对论说,在运动中,时间会走得慢一些,但自从走出校园,奔波忙碌二十多年, 时间反而分外地快,快得在记忆中还来不及留下深刻的痕迹,每次回忆,总要从 青翠的,洋溢着桂花芬芳的校园开始,却最终也在秋风吹浙大,落叶遍校园中终 止。那时候,风筝她妈妈是浙大的校花,我想也是有史以来最美丽的一朵校花。” 血叔叔满脸放光,似蒙在往事回射的光辉之中,“她那时总爱扎两支又黑又粗的 辫子,穿一身黄色的军装,走路又急又快,天天都有用不完的笑容。不管隔多远, 一听见那么清脆而又纯净的笑声,我就知道准是她来了。大学四年,我们朝夕相 处,却连手也没拉过。在天气炎热的夏天,她有时会解开一直紧扣的风景扣,露 出一小截纤长白皙的脖子,每当这时候,我就觉得她性感极了,比在纽约地铁站 被风掀起裙子的玛丽莲·梦露更加性感。”   “嗯,那是一个因为缺乏性感而变得无比性感的黄金年代。”我憋了半天, 想出这么一句俏皮话。但说出来以后,我却发现它并不俏皮。   血叔叔好象根本就没听见我的说话,说:“这种古典主义的恋爱,现在已经 越来越少了,恩,你和风筝上过床没有?”   “没有。”我实话实说。   “真的没有?如果喜欢,为什么不呢?”没想到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会这 么开明。   “我也不知道。”   “那你试过提出要求没有?是不是风筝不同意?”   我尴尬地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来镇静自己,血叔叔又适时地递上 一根香烟。我点燃香烟,狠抽一口,说道:   “说实话,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我并不保守,我也不知道风筝对这 件事的态度。或者说我不敢想这个问题,年轻的希腊人特拉左尼德太珍惜爱情了, 所以他在征服了情人的心之后,不愿占有她的肉体,唯恐完全的享有会使他为之 自豪和赖以生活的不知满足的热情有所消减,疲惫和腻烦。”   血叔叔拍拍我的肩膀,欣赏地对我一笑,说:“风扇,叔叔得承认,你这种 对爱情的态度,是最胆小的,也是最勇敢的。”   我一向说话七荤八素,泥沙俱下,谎话和真话都不经过大脑,因为除了生命, 我没什么要担心会失去的,在与世界的暖昧调情中,我牛鼎烹鸡,举重若轻,北 冥有鱼。   “爱一个人,就要把自己当作牺牲,完全地奉献给她。包括你的肉体,你优 美的肉体,是你能给的最重要的。”   “我记住你的教诲了。”我说。   “来,为我们初次见面干杯。”咕噜咕噜,啤酒两大杯。   血叔叔又说道:“在流动的时间里,一切行为都有不得不结束的时候,你无 法成为希腊古瓮上那永恒歌唱的树下少年,风筝也无法成为那个永恒倾听你的歌 声的少女。你们会一天天地长大、衰老,你们对彼此距离的选择,不是更加接近, 便将是逐渐走远,很残酷,但生活本就如此。”   他说的对,理想只是晶莹夺目的雪花,在眼前飘舞,无论多么灿烂,多么辉 煌,仍避不了消融的时辰。但我还年轻,留给我和血风筝的时间还长,还来得及 慢慢思考和解决这个问题,不是吗?   “看得出来,你和风筝一样,是个懂得挑剔的人,无论是对生活还是爱情, 都倾向于追求完美,而现在,你们彼此相爱,可遇不可求地相爱着,舍我其谁地 相爱着,这个很好,我为你高兴,我也为风筝感到高兴。她现在比以前开心多了, 见鬼,就象书上说的,恋爱中的女人,脸上有一种神秘的光芒,让她的美丽加倍。 但是,风扇,你知道吗?风筝她,她快要……”   “她快要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她快要……,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也许我根本就不该说,唉!”血 叔叔欲言又止,神色间尽是怜悯和不忍。   “她是不是身患绝症快要死了?人类健康的三大杀手之一,白血病对吧?” 我满头大汗地瞎猜道。   29,天生我才忘了用   “去!风扇,你有点自信好不好?写小说没你这么写的。就算要让风筝这个 女主角死掉,也千万别选择这么庸俗不堪的死法,对不对?我们的浙大才子?你 要敢让风筝得白血病死掉。”说着,血叔叔捋起袖子,“我这个做爸的就跟你拼 命,叫你生不如死,死无全尸。”   “对不起,我错了。”我及时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心中却暗想:“想我风扇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龙马精神,体健貌端,你未必打得过我,who 怕who 啊?”。   血叔叔再次点燃一根烟,慢悠悠地吸了起来,象是已把刚才的事忘了个干净 似的,我可没有忘记,我很好奇,血风筝快要怎么了呢?   “风筝她快要怎么了?您还没告诉我呢?”   “咳,今天大家这么高兴,就不谈这个了,反正,以后风筝会告诉你的。” 血叔叔夹起一根绿豆芽,放进嘴巴,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我最恨别人卖关子了,有话却偏偏不肯利索地讲出来,如果不想讲,当初就 不要提起这茬,如果想讲,就要无条件地讲,风卷残云、排山倒海地讲,想讲又 不肯讲,就象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不是欠揍是什么?但从长久地维护我和血 风筝偷鸡摸狗的亲密关系的战略高度考虑,面前这个未来的泰山大人可是万万动 不得,所以我只能浇灭怒火,洗洗睡了,我说:“看来是个坏消息。”我希望血 叔叔否认,并狠抽我两个大嘴巴子。   可血叔叔并没有否认,他说:“以后你就知道了。”没办法,我只能将这个 疑团埋在心底,等着血风筝用钥匙来将它开启。   我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严刑拷打我,逼取口供,对吧?”血叔叔洞察入微地瞥我一眼,说。   他猜得还真准,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叔叔,吃菜,吃菜,再不吃可 就都凉了。”   血风筝和她妈妈回来了,各自就座,血阿姨面带微笑,心情很好,血风筝则 坐在我的身边,小脸绯红,心跳如钟。   血阿姨:“风扇,刚才风筝他爸给你灌输了些什么思想垃圾?”   “好话,叔叔一直在说你的好话,他说你当年很性感呢!”我说。   “性感?”血阿姨先是一愣,然后止不住笑起来,“我怎么个性感法?”这 话是对血叔叔说的。   “嗯……这个-----”血叔叔在血阿姨的逼视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我则抽空掐了血风筝的胳膊一下,把她从入定境界拽回凡尘,血风筝无力地 看我一眼,毫无抵抗,仿佛我是水中的幻影,诗意的童话。如果你被这么看过一 眼,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彻底,什么是不可救药。继而,你会骄傲地幸福着,并为 此不惜一死以谢之。   30 别前   饭局进行得繁荣昌盛,吉祥如意,大家也都吃得眼冒金星,口干舌燥。没别 的感觉,就是胀得慌。血风筝的父母合伙从事期货行业,真称得上一秒钟几十万 上下。他们的家资鼎盛时期达到近亿元,虽然最近经济低迷,期货行情一路看跌, 其家产仍维持在千万元左右。对一百万元我还有点概念,但一旦爬上千万元,我 基本就失去理智,两眼一摸黑了。虽然中国千万以上的富翁多去了,但让我亲眼 看到还一起吃饭而且他请客,倒真是头一回。所以,我发晕还是可以原谅的。    不知不觉间,时间便已到了晚上十点钟,血风筝看看表,说:“爸,妈,学 校要关门了,我和风扇先回去了。”    血阿姨说:“我们也差不多了,大家一起走吧。”    我们在楼外楼门口伫立,晚春的风,陡峭而又晦涩。白堤上兀自盘旋着委屈 的夜色和作孽的恋人。西湖的点点波光在倒影的阑珊灯火里摇曳,湖心亭的所在, 已然是一团黑影,远远望去,仿佛一顶翻扣的绍兴乌毡帽。    血叔叔说:“风扇,上车,我送你们回学校。”    血风筝赶紧说:“爸,你不用管,夜色温柔,学校又不远,我和风扇走回去 就可以了,是吧,风扇?”血风筝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从上往下数第五根肋 骨。    我于是说:“对,对,我们想走走,不走白不走。”    血阿姨脱下外套,披在血风筝身上,说:“风筝,晚上会很凉,雾气又重, 多注意身体,小心感冒。”    血风筝对母亲笑笑,说:“谢谢妈。”    我说:“阿姨,我也怕冷,我也要衣服。”    血阿姨一笑:“风扇,阿姨没有衣服给你了,这样吧,送你一句温暖的话。”     “啥个话?”    “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阿姨,你出手真是大方,随便赏小的一句话,居然就是唐朝的文物。”我 觉得真没劲,一点都不好玩,失败。    血叔叔和我握了握手,说:“再见了,风扇。”    “再见了,认识你们很高兴。”    然后我和血风筝转身离去,一路上,我们有如下交谈:    --你父母很可爱,也很漂亮,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想来也不是普通人能 办到的。    --我妈妈对你印象挺好的,说你懂礼貌,话不多,老实可靠。    --哦!    --刚才她还悄悄地对我说,你长得象布拉德·彼特呢!    --哦,你妈真这么说的?哈哈,看来无论年纪大小,好色之心,还是人皆 有之嘛。    --去!你找死啊。血风筝说着,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    我想起血叔叔留给我的悬念,忍不住问血风筝:“刚才你爸爸说你快要怎么 了?”    血风筝的头斜倚在我的肩上,头发在风中摩挲着我的脖子,酥酥的,软软的, 让我如同饮尽一杯毒鸠,魂飞魄散。    “他都告诉你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没有,他什么都不肯说,还说你会告诉我的,你会告诉我吗?你会嫁给我 吗?”    “风扇,咱们今天不谈这个,好吗?”她抬眼恳求地看我,语气幽远而委屈。 我一向心软得象个红柿子,一捏就变,再加上美人轻声相求,虽然心里十二万分 好奇,还是决意按捺下去。我按。    “好吧。我不问就是了。”    “现在我们亲密地走在一起,你依着我,我靠着你,这很真实的,也很美好。 风扇,你会记住这一刻吗?”    一听血风筝如是说,我马上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而我就跟乌鸦一样,预感 一向不幸地正确着。有些人生来就是通灵者,譬如风扇,譬如悉达多·乔达摩。 《五灯会元》卷一《七佛·释迦牟尼佛》载:佛初生,自然捧双足,东西及南北, 各行七步,分手批天地,做狮子吼声:“上下及四维,无能尊我者”。这最后一 句话,翻译成现代口语,就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后来的事情发展证明: 小乔的这个预感还是非常正确的,这小子果然醍醐灌顶,立地成佛,左手遮天, 右手遮地。牛逼得不行。    “我们相处的每一刻,我都会记得。”我停下脚步,转向血风筝,梳理着她 飞扬的发丝,接着说:“风筝,今天你有些反常,难道,你要离我而去?”    血风筝不言不语,突然象吃了豹子胆似的猛扑过来,将她的嘴唇紧紧地压上 我的嘴唇,可怜的姑娘,她这是怎么了?我一边配合着她的热吻,一边在心里暗 暗嘀咕。    她的唇柔软而僵硬,滚烫而冰凉。我假装挣扎了两下后,便完全屈服了。树 影婆娑,黑鸟飞渡,月明星稀,断桥残雪,清波丝丝絮语,睡莲暗香浮动。而我 们忘情地吻着,甜密而狂野,伊的呼吸,抚慰着我潮热的面孔。四唇交合,如凛 然的盾徽,如艰难的誓言,两条生命籍此一吻融会贯通。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 而漫长的期待,辛勤的酝酿,更赋予这一吻以流传的价值。她整个地瘫在我的怀 里,如同远古时代就已在此地安息。    就在我欲仙欲死,并准备既得陇,复望蜀时,她挣脱开我的环抱,迅即拦住 一辆出租车,在关上车门前,她的声音因高亢而几近嘶哑:“风扇,我会打电话 给你的。”话刚一说完,车门便砉地关上,在冷清的北山路上,出租车飞快地消 失。    唯余我在原地,四顾彷徨,无可匹敌的吻感和紧随而至的离别,都来得太快 消逝得太慢,让我消化不良、不知所以。我提着滞重的脚步,茫然地向学校走去。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正在被我深爱的姑娘深爱着,幸福至斯,虽南面王乐, 不能过也。    31空空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因为整个晚上,我根本没有好好地睡过觉,我坐在宿舍 发了会呆,决定还是先给血风筝打个电话,她的一位室友接的电话,说她请假了, 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学校。我说我是风扇,电话那头立即响起一声兴奋的尖叫, 那个女生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她说啊风扇你你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我说风筝临走前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我的,对方说很遗憾没有,我说:好吧!谢 谢您!再见!对方说:不用谢!Bye Bye!欢迎再打来。啵啵啵啵啵啵 ̄ ̄ ̄ ̄ 啊!    天空是灰色的,米饭是坚硬的,灯光是伤感的,开水是滚烫的,女人是穿着 衣服的,课本是看不明白的。总之,今天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别扭,室友们看着我 的苦瓜脸,也都没敢来和我讲话,生怕我骂他们到了更年期。    我每隔半小时打一次血风筝的手机,听到的都是一遍遍重复的关机提示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The mobile you dialed is off, please dial later 。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The mobile you dialed is off,please dial later 。。。。。。。。。。。。    我开始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一直到日暮时分,蝙蝠飞出了山洞,夜莺亮开 了歌喉,我不甘寂寞,想出去走走,聊借卑微的人群弥补一下我高尚的失落,在 堕落中寻找麻醉和安慰。麻雀变凤凰?韭菜当肉买?做梦吧你!    32六舍   鬼使神差,我又来到了六舍,这里是杭州有名的人肉批发市场,浙大最繁忙 的爱情码头,价格便宜,量又足,洗得干净、还经常褪色呢。举目望去,数以百 计的男性搬运工正在探头探脑,他们当中,有的已下岗多年,有的刚下岗不久, 有的则从未上过岗。我随机采访了其中的一位。他说:“干我们这行的,风吹日 晒,用了点大宝,嘿,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    我一气之下,把他打个半死,然后叉坐在一辆破旧自行车的后座上,如耶和 华看着腐朽的蛾摩拉城,对目前的一切,莫名其妙地满怀憎恨,恨不能一把火将 其烧个精光,从此寸草不生,人莫能近。    一个高个男生搂着一个矮他一个头的干瘪女学生走了过来,对我说:“麻烦 让一让。”我只得站起身体,闪开一条路。高个男生拖出我坐过的破自行车,一 迈腿,骑了上去,干瘪女学生脚尖点地,屁股一抬,往后座罩了上去,不知怎的 却罩了个空,于是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刹那间,大地急剧震动,灰尘漫天飞 扬。我看见她这么狼狈,就觉得好过瘾,心里偷爽,比金圣叹还爽。同时我一阵 狂笑,笑声穿云裂石,直抵宇宙之核心,吓死外星人无数。    女生羞得无地自容。她男朋友因为这一幕被我结结实实地看见也觉得特没面 子。这俩个家伙看也不敢看我,男的很自觉地停住车子,让女生从容地坐了上去。 他们正准备出发时,我突然抓住自行车龙头,拦在他们前面,朗声道:“我赠福 于你们,我的兄弟姐妹,我们秉着同一份热忱,向幻灭的结局勇敢迈进,而我, 凭着我遗失已久的权杖,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长久存活,人口众多。”高个 男生一愣,以为我在挑逗他们,但又见我一脸郑重其事,一时不好发作,便说: “谢谢!”然后他们哐哐当当、颤颤微微地把我抛弃在身后。风中远远传来那干 瘪女学生的一声娇骂:“他妈的,一个神经病。”我闻言哑然一笑,心却在不断 下沉。痛甚至哉,乃即兴赋得歪诗一首:    小媳妇,坐车尾,    圆圆的小脸红红的嘴;    扭扭腰,抬抬腿,    眉如远山眼含秋水;    勾着肩,搭起背,    只等夜深,床上同睡。    我刚吟诗完毕,一大群红男绿女便有说有笑地经过我的身旁,他们的活泼生 动,更加反衬出我的不合时宜。我如同一个局外人,处在边缘的极寒中,中心却 永远也不可靠近。而我也苟安于被放逐的宿命,把自己抚养成人,看红尘如梭, 呼啸远去,却爱莫能助,恨不可掇。 红男绿女中,步出一红衫少女,走到我的 面前,脆生生对我说:“风扇?”    我一看,是钱多多,黯然地点头致意。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没什么,心情不好,过来看看动物世界。”    “莫不是失恋了吧。”多多嘴唇一挑,直逼我的命门。    “那里,那里。”我赶紧转换话题,说:“你们这么多人,是干嘛去啊?”     “今天是我生日,他们是我朋友,说要帮我庆祝庆祝。”    “哦,多多,生日快乐,哥哥今天没带什么礼物,就和你握握手,留个纪念 吧!”    我们小心地握了握手,钱多多说:“不如跟我们一起庆祝吧,你不知道,看 见你我有多高兴,还有你的生日祝福,来嘛。”说着,她就对我动手动脚,招招 不离我的下三路,硬要把我往那一大群人里拽,往那一大群人里拉,往那一大群 人里拖,往那一大群人里推。往那一大群人里拱。往那一大群人里扯。往那一大 群人里掮。够了。    我忸怩着,说:“不了,多多,我跟你的朋友们都不认识,加入进去,反而 会坏了你们的兴致,你们自己去吧,玩得开心点!”    那边钱多多的朋友们开始聒噪起来:“多多,快点,大家都在等你呢!”    钱多多回头应了一句:“马上来。”然后略带失望地对我说:“你真的不来 吗?如果你能来陪我,那将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求你了,风扇。”     我说:“多多,你今天真漂亮。”    女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钱多多心里一阵高兴,神情反而因此不自然起来。 说:“现在才看出来啊,死鬼。想要我做你女朋友吗?”    看着钱多多微微张开的双唇,精心修饰过的蓝色眼影,我刹那间心动起来, 她那布满欲望的秋水之渊劈头盖脸地淹没了我。    “如果没有风筝,我希望我的女朋友是你。”我说。我没辙,只好拿血风筝 当挡箭牌。    钱多多马上沮丧起来,我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可多 多却已经哭着跑开了,她的那一群朋友大呼小叫地追赶着她。    33随机片段   这个周末,我们去放风筝好吗?到吴山广场,沿着喷泉和台阶一路快跑,把 我们俩的风筝放得比所有的人都高。而杭州的周未,十有八九都是阴雨绵绵,可 我依然安于这样的许愿,仿佛这臆造的美好时光已然倒流重现。看,我们的风筝 在空中越飞越高,高得让人怀疑,它是否还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喜欢和你放风筝, 在晴朗的天,肩并着肩 ,手牵着手,你有一种惊人的羞涩的美。洛丽塔,我许 你为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而你将许给谁以这份如我般的 痴迷?    网在一点点地收紧,鱼儿和水即将面临结束。    34天堂人间   凌晨时分,我在校田径场的草坪上躺着,头顶的一掬星星象蚊子紧盯我不放, 我却在听着左邻右舍的窃窃低语声,我渐渐地平静下来,我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 爱一个人,就要信任她如同信任自己,我们都活着,有的是机会,血风筝走了, 可她还会回来,我所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苹果终究会掉下来集中我的脑袋的。     我的手机响起,我费力地从裤兜里掏出来,显示号码不熟,这么晚,会是谁 呢?接听。    “喂,风扇。”一个年轻的女声,放纵而诱惑,有点口齿不清,象是酒喝多 了。    “边个?”我说。    “我是多多,我在酒吧,心情很糟糕,喝了太多的酒,想你,你能过来陪我 吗?”    “你在哪个酒吧?”    “天堂人间。”    “有美女吗?没美女是不来的。”    “有,我就是。”    “哦,那有没有色迷迷的男人胆怯地瞄住你不放,或者主动上来和你讲话, 小姐,你寂寞吗?让我陪你好吗?这类老套的对白?”    “风扇,你到底过不过来?”电话那头,钱多多突然用尽全身的气力,嚣叫 起来,把我吓得火冒三丈。    “不过来,你这种态度,我不能接受,我得挂电话了。”我的口气同样强硬, 丝毫也不示弱。    而钱多多的声音突然婉转起来,“对不起,风扇,我不故意要这样对你的, 你过来吧!求你了。我喝了太多酒,却发现自己没有带钱,你能先过来帮我付帐 吗?我回去就还你。”    “不会吧?你诳我?”我说。顺便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但想想多多并看不 见,只好将这鬼脸回收销毁。    “真的,骗你是小狗,汪汪汪汪。”    “好吧,你等着,我马上到。”我挂掉电话,便着手离开田径场。在经过草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男女学生时,我心里愤怒地想:这些杀千刀的,我走了之后, 它们准不会干什么好事。明天这地方肯定能找到半打以上的避孕套,而且说不定 还是彩色的呢。    很快,我便来到了天堂人间酒吧。一进门,冲脸就看见舞台上,一个马来西 亚的洋妞在扭摆着她雍肿的屁股,用半调子的英语唱着那首让人崩溃的my Heart will go on 。时间晚了,酒吧里的客人也少得象我脸上的雀斑,所以她一曲唱 罢,半个鼓掌的没有,四分之一鼓掌的也没有。这个可怜的洋妞名叫汉娜,是浙 大的留学生,在学校里有时能碰见,但我们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因为我认识她, 她不认识我。    藉着昏暗的灯光,我费力地寻找着多多。我看见二楼角落里的沙发上,荒无 人烟地坐着一男一女,他们面前的小桌子摆满了空的啤酒瓶,总有二十几个吧。 女的低头在男子怀里饮泣着,男子用手玩弄着女子的头发,一壁说着些和平演变 官逼民反的话。这不是杨伟和多多吗?    我正欲开口问候他们时,围追堵截我好半天的迎宾小姐在我身后问道:“先 生,请问你几位?”    我朝她伸出一根手指,然后把它拗断,咔嘣一声,很清脆。    迎宾小姐又问:“请问你来什么酒水?”    我说:“中华啤酒, 5元一瓶。”    迎宾小姐态度真好,细声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卖中华啤酒,你 可以尝试一下其它牌子的,嘉士伯也不错啊!”    我说:“嘉士伯太苦,给俺老人家上一瓶喜力吧。”然后朝沙发踱去,余音 绕梁、声震八方地说:“杨伟?你呀怎么在这里?”    杨伟看见我,并不意外。他皮肤泛着腥红,眼睛里血丝如蛛网密布,显然是 喝高了。在酒精的控制下,他说话显得有点大舌头:“风啊扇啊,你啊终啊于啊 来啊了啊。”    我不知道杨伟此刻确切的心理感受,但我想酸楚和妒忌应该是他的感受中的 主要成分。我很同情他。试想想,他从原来的正牌男友沦落成一个可怜的赝品, 身价大幅缩水,惟因前任女友午夜寂寞,方才得蒙电召晋见,一窥天颜,半亲芳 泽,权且在前任女友的无情新欢来临之前,暂充另一张脸孔的替身,这种巨大的 落差和荒唐的嘲弄,带来的只能是痛苦万分的被遗弃感。杨伟啊,你干脆死了算 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他怀中的多多抬起了头。她一看见我,迅即两眼放光,一跃而起,象飞蛾扑 火,撞进我的怀里。而她午夜心悸的哭泣仍然在继续,而且音量一直控制在65分 贝左右。我本能地将她抱紧,如同怀抱江山和命运,泥土和黄昏。    杨伟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揉了揉多多的头,说:“多多,我走了。”    多多又扑入杨伟的怀中,给了他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说:“杨伟,谢谢 你。”    多多,你太残忍!你这种感谢无异于往伤口上洒食盐,朝嘴巴里塞大蒜,只 会让杨伟的心病加剧。要知道,无意的创痛和蓄谋的残害,对受害者并无差别。     杨伟温柔地将多多推开,拍拍我的肩膀,说:“对多多好点,今天她生日。”     我坚毅地点点头,鼻子酸酸的。我努力地鼓起腮帮子,咬紧牙关,不让眼泪 掉下来。    杨伟的下场。    我抓住小姐送来的喜力,扶着多多在沙发上坐下,她情绪依然低沉,哭泣声 却渐渐停息。我脱下身上的白色圆领T恤衫,把它递给多多,说:“把眼泪擦擦 吧,你这样梨花带雨,海棠含露,会让俺忍不住红杏出墙的。”    多多不肯接衣服,只是抢过我的酒,猛灌大品(不是错别字哦),然后闷坐 在我身旁,庞贝火山般地沉寂着。我赤裸着上身,坐在那里,象一位乏人问津的 牛郎。    “放心,我这衣服刚洗过,你闻闻,上面还有阳光的香味呢。”    多多接过我的衣服,象拖把拖地一样,用衣服仔细地拖过脸上的每一平方英 寸。她不光擦干了浩翰的眼泪,还顺便往我衣服里醒了一把鼻涕。她以为我没看 见,其实我看见了,但是出于礼貌,我没来揭穿她。她用完之后,把衣服还给我, 说:“谢谢。”    我说:“不用谢,上次我把你衣服弄脏了,这次算我赔回来。”    多多声音突地低了下来,温柔地说:“上次你弄脏我衣服,我并不怪你,相 反我很欢喜,那是我们第一次那么接近。明天你把衣服给我,我帮你洗。好吗?”     “不用了,”我把衣服举起来,对着灯光照了照,“不脏,还能接着穿。”     “那你现在就穿上,给我看看。”    今天她生日,顺着她,顺着她,我告诫自己,所以我套上T恤衫。浸透了多 多眼泪的T恤衫紧贴住我强悍的身体,湿湿的,凉凉的。    钱多多,一个美丽的女大学生,有着危险的眼睛和光彩的头发,她长久地凝 视着我胸前的那一团湿润,她犹豫着,继而慢慢地靠近,用脸庞将那团湿润贴紧。 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指向上插入我的长发,柔缓地打着卷,纠着结。用梦 幻般的语调,象是自言自语:“泪水可以打湿你的衣服,却不能打动你的心,虽 然现在,他们之间相距可能只有几公分。可这几公分,却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 才能走完。”她顿了顿,又轻声唤我的名字:“风扇。”    我说:“嗯。”    钱多多:“抱紧我!!”    我大吼一声:“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多多抱了个浑圆:“这样够不够 紧?”    --你为什么那么冷酷?风扇。    --我向你敞开怀抱,象海水欢迎鲨鱼,小岛欢迎鸟粪。冷酷的人会这样吗?     --可你并没有敞开你的心,你抱着我,是因为今天是我生日,是因为你要 炫耀你那该死的风度和虚伪的礼貌。你不要否认,你这个混蛋,伪君子,冷血动 物,我恨你。    --多多,尽管您瘦骨嶙峋,坐以待毙,可你也不应该骂我啊!不过你既然 已经骂了,我想你肯定也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喝胶水可以带来飞翔的感觉, 吃香蕉能够促进肠道的蠕动,那么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风扇 ,敬我一杯酒,祝我生日快乐。    35生日快乐   我又叫了一瓶酒。我和多多各握一瓶酒,碰了碰,发出清脆的玻璃撞击声, 多多仰天举起酒瓶,几乎没有停顿的把355ml啤酒送进体内(是不是因为女人没 有喉结,所以喝酒更快?)。我吃惊地看着多多,却并未加以阻拦。她愿意糟踏 自个的身体,这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干卿底事?我也举起酒瓶吹了。    我的酒量不能说差,我可以在喝完十瓶啤酒之后,仍能骑一辆没有刹车的破 自行车,从太子湾公园安全地骑回浙大,并违章在后座带一个体重不超过70千克 的人。可今天有些不妙,乖乖隆的冬,才刚喝了一杯,就觉得飘,gone with the wind,飘,所谓酒能乱性,窃以为皆因由飘联想到嫖是也。    钱多多说:“风扇,你还能不能喝?”    “你还想喝?”    “是的,我还想喝。你不能喝我不勉强。” 多多激将我道。    “那我陪你。”我又叫了四瓶啤酒。    我注意到:面前的桌子上全是啤酒瓶,却没有蛋糕,更没有蛋糕的残骸,我 问道:“蛋糕呢?”    多多说:“没买,他们说要买,我没让他们买。每年过生日都要吃蛋糕,没 劲透了,就象过年吃饺子一样,难吃死了。”    “蛋糕,不是拿来吃的,是用来许愿的。”    “许愿?许愿给谁听?许的愿能实现吗?”多多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不定能实现呢!心诚则灵嘛,不行,我得给你弄个蛋糕来,让你好好地 许个愿,不然这生日过得也忒不完整了。”    “算了,风扇,现在都几点了,蛋糕店早关门了,你就别瞎折腾了。”    “这是习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习惯啊”    “这种习惯应该抛弃掉。”    “可是抛弃掉这些习惯,反而就会更加不习惯。”    “我有一个主意,”我接下来又说,我为自己好不容易想到这样一个主意而 得意不已,多多如果胆敢不采纳,我一定掐死她。“许愿,就是把火给吹灭对不 对?只要有火就行,不一定要吹腊烛。”说完,我掏出从地摊上买的ZIPPO打火 机,打开盖子,发出当的一声。(声音很钝很闷,毕竟是盗版的)。    我打着火,将它送到多多面前,说道“亲爱的小女孩,闭上眼睛,许个愿吧。 而你这个愿,也必将会灵验。”    金黄色的火焰,在多多的面庞,踱上一层圣洁的光芒。金黄色的火焰,在她 乌黑的瞳孔,欢快地跳跃着,象舞动的精灵。灿烂而纯洁,全无丝微阴影。    多多迟疑了两秒钟,然后闭上眼睛,嘴唇嗫嚅了几下,睁开眼睛,“卜”地 将火焰吹灭。火机的棉芯上冒出缭绕的青烟,并散发出浓重的汽油味道。唉,毕 竟是水货。    我热烈鼓掌完毕后,问:“许了什么愿,长命百岁还是大福大贵?”多多说: “不告诉你。”    这之后,我们陷入一段稠密的沉默。为什么会沉默呢?因为劳资写累了,我 郁闷中。我要去隔壁房间看电视,灌蓝高手开始了。这是我家,我爱干嘛就干嘛, 管得着吗?    36处女吗   我回来时,多多还是独坐一隅,并无主动开口的意思,看来只好由我来打破 这沉默的沉默了。于是,我问钱多多:“你是处女吗?”    钱多多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只得放慢语速,说:“你-是-处-女-吗-?”    钱多多也很狡猾,先把话题扯远,以争取思考的时间,她说:“为什么问这 个问题?”    “我们总得说些什么吧。”    “那你是处男吗?”    “我先问的你,你先回答,我再回答。”    “你不回答,我也不回答。”    “你耍赖。”“你才耍赖。”    “好了,算我们都没问。”    “你是处男吗?”钱多多对我不依不饶。    “你是处女吗?”    “对你来说是不是处女很重要吗?”    “我无所谓。”    “你问这个问题就表明你有所谓。”    “就算有所谓我也可以回答说无所谓,更何况我真的无所谓,处女不处女,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可每个人都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我最后总结发言道。    四瓶酒喝光之后,我们又叫了四瓶,多多居然象不倒翁,越喝越精神,话也 越来越多。    “你爱血风筝吗?”多多问。    “你知道爱是啥西吗?”我反问。    “毋清爽。”多多说。    “爱是痔疮,越搔越痒。”我也说。    “管它爱是什么,你爱血风筝吗?” 多多重复。    我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避,非正面回答不可。考虑了一下后,我说:“应该 是爱吧。我也不知道,如果世上真有爱情这种东西存在的话,也许没有最大的可 能是没有,你相信爱情吗?昨天晚上,我看了一部影片,里面一位妻子安慰她阳 萎了的丈夫说,爱情应该扎根在心灵里面,而不是扎根在两腿之间。很有道理。”     多多得寸进尺,“那你和她上过床吗?她让你舒服吗?”她又问道。    我正色道:“多多,不要和我谈论这个话题,你语气越坦率,越潇洒,你在 我心中的形象便会越可怕,我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不习惯赤裸裸地,象播报天 气预报一样的对性胡扯八道。”    多多说:“那好,我不逼你。我问你。你有多爱她?如果你的母亲和她同时 落水,而你又只能救其中一个的时候,你会选择救谁?”    37又一个问题   我苦笑,内心极其愤怒,因为这是一个老掉牙的问题,愚不可及的问题,极 其变态的问题。它变态就变态在,不管你怎么回答,你的答案都是错的,而且会 错得天怨人怒,不可饶恕。而人们只愿意听那些他们可以找到答案的问题。    我说:“不要这么庸俗吧,多多,为什么一定要来个你死我活呢?”    “你回答不出,对不对?”    “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如果我企图回答这个问题,我就会显得和这个问题 一样蠢。”    “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你谁也不会救。你站在岸边,看着你母亲和血 风筝,她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呼喊着你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你看着汹涌的湖 水残忍地吞没她们的身躯。你可能为此而心如刀割、泪流满面,诅咒老天爷无情 无义,你还会跪下来,以头抢地,悲痛欲绝,你把你所有的怜悯、哀伤、愤怒、 同情都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了,你把自己都感动了。而至于跳入湖水,救起她们 中的任何一个的念头,你是半点也没有的,因为你是个胆小鬼,因为你怕死,因 为你害怕你跳进湖水之后也会小命不保,因为在你的小眼睛里,能有谁的性命比 你的性命更重要的呢?不管你去救谁,你都觉得是一个不平等的交换。”    母亲是过去,我是现在,血风筝是将来。我到底会如何抉择?我不知道,至 少我不确定。也许多多是对的。我承认我很怕死,尽管时至今日,我并未体验到 生的愉悦,但我依然怕死,我二十岁,已经是个中年人了,要再过十年,我才会 成为一个合格的年轻人。我自私、弱智、空虚、自以为是,盲目自大,矫揉造作。     总之,我认为我是个渣滓,但我无法容忍别人也认为我是渣滓。所以我对多 多怒斥道:“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警告你,不要去揣测我的心理,预报我的 行为。这些是我的秘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需要秘密一如我需要空气,我需要让它们只属于我自己。如此我才会踏实, 觉得安全。我依靠这些秘密,虚构出一个神秘的自己,与别人保持无法逾越的距 离,凭着这份距离,我纵然自己为所欲为,活着我梦想中的传奇。只有这样,我 才能心满意足,才能在这谵妄的壳内夜夜安睡。    二十年来,我的所有无不平淡而艰深,稍有阅历的人立即便可将我一览无余。 一旦我失去秘密的掩蔽,我便将成日为此忧心忡忡,似失去甲胄的武士。    “如果我是处女,你会怎样?” 多多说。   “我会跟你上床”    “如果我不是处女呢?”    “我也会跟你上床”    “你对她说过你爱她吗?”    “没有,我想,这不用说”    “你也没有对别的女孩说过你爱她,对吧?”    “达克。”(波兰语,表示“是”的意思。瞧,劳资什么都懂。哈哈。)    “我喝多了,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可不可以不说?”    “这是我刚才许的愿,你说过,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可我又不是上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不好意思承认,你认为你就是上帝。”    这句高帽让我特别舒畅,也使得我的立场悄然松动起来。我说:“那怕不是 出自肺腑的你也要?”    “是的,我要。”    我认为这很滑稽,又说:“多多,你不觉得我们象在演戏吗?”多多摇摇头, 说:“我不觉得,就算演戏吧,我拜托你认真一次,就一次,好吗?罗蜜欧同 志。”我害羞地环顾一下左右,顾客还有一两桌,但都离得倍远。服务员倚着柜 台,在和浓妆艳抹的吧女紧张地调笑着。灯光一动不动。我看着多多,酝酿一下 情绪。    我说:“你准备好了吗?我要说了。”    多多闭上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我,脸上含着浅浅的笑,鼻翼随着呼吸微微 地张合,她说:“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我发现自己还是难以启齿,于是虚张声势地恫吓说:“我真的要说了。”    多多期待着,从喉间发生销魂的呻吟声:“嗯”    我说:“我。。。。。。”多多突然睁开眼睛,把手按在我的嘴唇上,柔声 地既是命令又是恳求地说:“用英语说。”    我说:“喂,您还真难伺候,这么挑剔?”    她却自有一套理论:“用中国话说我爱你,听起来总有点别扭。而且汉语没 有过去式,将来式,我爱你可以理解成我爱过你,我将要爱你,我没那么贪心, 我只要现在你爱我,所以,please tell me that you love me!”看样子,多 多定然是中了太深的盗版好莱坞大片的毒。    “可不可以用法语呢?”    “可我没学过法语呀!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我也没学过法语,赫赫。”    我终于说出来了:“I love you”。不是我崇洋媚外,用英语说这该死的三 个字的确比汉语要来的容易很多。我说得很快,很含糊,三个单词在舌尖一带而 过,象一个划过天空的臭弹,立即彻底消失,象从没有说过一样。多多却听懂了, 或者说她认为她听懂了。她静静地坐着,闪闪的眼波缓慢而持久地荡漾在我的脸 上。她就那么神情古怪地坐着,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忧郁。我等了一会,她还是那 样,象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我抓住她的双肩,耸了耸,希望从她身上能耸下几颗 熟透的红色尖枣,要不人参果也行,但结果什么也没耸下来。    我说:“多多,你怎么了?”    38走了吧   多多眼珠子动了动,醒了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却拉过我放在她肩上的左手。 我刚开始认为她要对我来一个柔道里的背摔。可马上我就知道错了。她一口咬在 我的左手手背上,非常地用力,我感到很痛,并且越来越痛。我不知道她为什么 要这样做,但我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而是让她好好地咬。我甚至把她因低头而垂 下的一绺头发挂回到耳后,让她咬起来能看得更清楚些。要知道在人的短短一生 中,咬人以及被人咬的机会并不多。该当加倍珍惜才好。    我的手被咬破了,还好只流出一些细胞组织液,没有流血,这让我芳心大慰。 我对多多说“哥哥的皮粗,肉厚,可能会硌到你的牙齿。现在你牙疼吗?你确信 你的牙齿没事吧?”    多多笑了笑,但马上又收回她的笑容,说:“我不会道歉的。”    没有生意的吧女们换下她们暴露的工作服、换上各式各色的时装,作鸟兽散。 侍应生过来催促我们买单。我很爽快地付了帐,反正疼的是钱包,不是俺。钱从 钱包里抽出来时,发出宝剑出鞘般的铿锵声。我扶着多多,东倒西歪地离开了酒 吧。到了门口,冷风一吹,我浑身哆嗦,胃里立即便一阵翻腾。我顾不了不能随 地倒垃圾的文明市民守则,就势蹲下,一波三折地呕吐起来。我的呕吐物呈固液 混合态,以Y=cosX(X位于0-90度区间)的抛物线喷射到地上,受地心引力的 影响,它们沿着台阶逶迤而下。    在呕吐的闲暇之余,我仔细地观察着我脚上的那双黑色运动鞋,它们已太陈 旧,鞋帮处已脱胶,我决定再过一两个月就把它们报废掉。我们用鞋子保护着我 们的脚,用手套保护我们的手,用内裤保护着我们的生殖器,可我们用什么来保 护我们的思想呢?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乳白色的东西从我的口中喷薄而出,我的身体麻木而迟 钝着,既非畅快亦非痛苦。我的头脑却如同散场后的电影院,灯火通明,遍地狼 藉。    多多耐心地陪我蹲着。我问她:“你怎么不吐?”多多笑了笑,说:“我酒 量好,这点酒算什么?”我说:“看不出,你不是花瓶,而是酒瓶。”说着,我 友好地拍拍她的后背,以示鼓励。孰料我刚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她猛地肩一缩, 头迅速低下来,哇地一声,也画起地图来了。我们两人的呕吐物重叠在一起,交 汇融合,浩浩荡荡,齐头并进,再也分不清哪些曾属于她,哪些曾属于我,    睁着眼睛呕吐,闭着眼睛接吻。    完事后,我们完事后,多多难为情地对我笑笑,说:“唉!可惜,晚节不 保。”我拉着她,站起来,绕过地上连绵不绝的一滩秽物,走向酒吧前面的广场。     我们凝望彼此的目光拧在一起,拧出汗滴若干。尔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我负责笑男低音,多多负责笑女高音。我们的笑声击破夜色,响彻城市的上空。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个眩晕的年轻人,两个不思考 只发笑的年轻人。我们手挽着手,唱着:“祝你(我)生日快乐,祝你(我)生 日快乐,”一边唱,一边笑。这很有趣,也很无聊。    我问多多:“该回学校了吧。”多多说:“宿舍关门了,回不去了。”我说: “男生宿舍从不关门,嘻,我还可以回去,想想我的热被窝和硬板床,我就差不 多快要热泪盈眶了。”我又说:“那你回不去怎么办?总不成沦落街头,让警察 叔叔当问题少女送进收容所吧。”多多说:“你放心,我有地方睡,床又大,被 子又干净,还可以洗热水澡,听音乐,羡慕吧。”我指了指广场对面的黄龙饭店, 说:“你指的是这里吧!”多多冷笑,不屑地说:“不是,住旅馆多不自在。我 说的是我家。”我反应过来,说:“你少骗我,你家又不在杭州”。“那你要不 要去看看啊?”多多看着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说:“好啊。为什么不呢?”     于是我们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八分钟吼,我们就到了文三西路上的一个住宅 小区,我付了车钱,在多多的带领下,走进大门。门卫正在打呼噜,根本没有注 意到我们。我们又走过三幢房子,然后右拐,到了一个大铁门,多多掏出钥匙, 打开铁门。她走了进去,我尾随着她,开始爬楼梯。楼道的照明灯简直就是照暗 灯,微弱得象狂风中的一盏麻杆火。四周象修女的情怀一样安静,带着难闻的死 亡气息,除了我的耳鸣声,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屏住呼吸,机械地迈着脚步,啃 着一级又一级的楼梯。还好到了三楼,多多就停下脚步,用钥匙打开左边一户的 防盗门,把它拉开,再换一把钥匙,打开第二道金属门。我们走进房间,多多打 开灯,眼前一亮。我对这套住宅做了一番巡视,现报告如下:有两个卧室,一间 客厅,一间书房,浴室卫生间连在一起,再加上一个厨房。室内几乎没什么家具, 看起来不象有人常住的样子。    我把自己砸在沙发上,顺手拿起面前小玻璃桌上的像框,看了起来。里面嵌 的是一群男女老少的合影。多多不知什么时候已换好了睡衣,端了两杯水,放在 桌子上。我看见多多站着,便拍拍我身边的沙发,说:“多多,你坐,不要客 气。”多多说:“谢谢。”顺势坐在我的旁边。    我说:“这是您的全家福?”多多点了点头,我指了指站在多多旁边的一个 皱着眉头看起来郁郁寡欢的小女孩,说:“你妹妹?”多多又点了点头。“看起 来象个初中生。”我说。 “她比我小两岁,现在念高三,这么大了,还经常哭 鼻子呢。”“她叫什么名字?”“少少”。 我不禁乐了:“一个多多,一个少 少,你们两姐妹的名字还真有意思,我以后生两个儿子,也要学你们,一个叫大 大,一个叫小小,岂不是很逗?”多多说:“我妹妹可不好惹呢!全家人都宠着 她,也都怕她,连我看见她,也忍不住低声下气,唉,谁让我是她姐姐呢!”    听多多这么一说,我不禁浓墨重彩地再看了看像框里那个瘦弱、留着学生头 的小女孩。她的面容极其平淡,象一本儿童普及读物,单眼皮,小嘴巴,可组合 在一块,却让我十分费解。我决定不为此伤脑筋,便把像框放下,多多拿起像框, 习惯性地撩起我的衣服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再小心翼翼地放回桌面。    多多:“没有龙井,没有饮料,只有自来水,你就将就对付一两口,房地产 开发商在广告里说这水都经过中央净化的,可以直接喝呢。”    我说:“广告都是骗人的。”    多多不再理我,跑去刷牙了。我跟过去,靠在门边上,看着她刷,并问道: “这房子真的是你家的?”    多多没有吱声,等她刷好牙,才回答道:“我爸买的,他说我一个人在外地 念书,有个房子会方便些,而且需要有个地方放东西。”    我不无妒忌地说:“你爸真是个大傻瓜。”    多多说:“你爸才是个大傻瓜。”可她并没有真生气,又说:“我每周也就 过来一次,相对而言,我还是喜欢住寝室,人多热闹,一个人住这里,觉也睡不 踏实,屋子空空的,心里没底。没办法啊,今天又得一个人在这里过一夜。”    我说:“弱女子,你不用怕,还有我啊,我可没说要走的话。”我顺竿朝上 爬。    多多说:“你要不要洗脸漱口?”    我搜索了一遍,没发现第二把牙刷。便说:“我想来着,但没有牙刷啊!”     “你不介意用我的牙刷吧?”    公用牙膏容易接受,公用牙刷可有点心理障碍。尽管我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而且公用牙刷者是一个正当妙龄的漂亮姑娘,可我还是犹豫再犹豫。    多多见我不声响,已猜到我的心思。便又说:“风扇,你真小气,放心吧, 我没口臭,不信,你闻闻。”她把头伸向我,往我脸上哈气。哈、哈、哈。    她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话说。我说:“多多,你别多心,我是怕你介意。”     多多一脸坏笑,说:“我才不介意呢。你用完之后,我就把牙刷给扔进垃圾 桶。”    “你真坏,人家不理你的啦。”我嗲声嗲气的说。通过盥洗室的镜子,我发 现自己一夜猝老的面容,在明暗光影中动荡不安,眼神木讷,神态诡秘。    “孤男寡女,陋处一室,你不怕吗?”多多压着嗓子作女淫贼状,绷着脸威 胁我。    我说:“笑话,怕死不是共产党员,怕活不是共青团员。”    多多替我打好一杯水,在牙刷上挤好牙膏,她用牙膏可真节省,才挤小指甲 壳那么大一点。她把牙刷交到我手上,将一块毛巾披在俺肩膀上,服务态度真是 无可指责。她说:“你刷牙吧,我可洗澡了,你不许偷看。”她拿起一块大浴巾, 向浴室走去,我冲她的背影大叫:“怕我偷看,你就把门锁上啊。”她没理我, 任由门虚掩着。    39某种想象   我刷牙的时候,就听到哗哗的水声以170米每秒的速度传过来,其韵律里饱 含着暗示和诱惑。我能够想见:在那水流萦绕下的是怎样一具鲜活湿润的躯体, 柔嫩的肌肤微微的颤栗。水流自上而下,以月光的节奏,在她的身上舞出花簇般 的漩涡,从她的脸部缤纷地化开,缓缓地流过她修长的脖子,到达她耸立而年轻 的乳房,盘桓留恋,尔后依依不舍地再往下游走于平坦的腹部。水珠串串晶莹, 迸碎于肚脐优美的弧度。幸福的水啊!纯真的水啊,毫无邪念地勇敢地流到那神 秘的阴部,葬殉于那茂密的黑色森林。幸存者继续向前,抵达她笔直而光滑的大 腿,急速地坠地,最终消灭于阴暗的下水道。    我已忘了我到底刷了多长时间的牙,任由手臂晕乎乎地上下动着,我告诫自 己:“你只要一推开门,你就可以看到您刚才想象的一切,这并不难,也谈不上 犯罪。你只是看一眼,说一声早或晚安或者真高兴见到你之类的话,或者说多多 我牙刷好了接下来我该干什么,然后再把门关上,就象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脑 内天人交战,神魔纷争。冲进门看一眼虽然很有建设性和挑战性,但万一她骂我 流氓,用水泼我怎么办?我是一个君子,理该坐怀不乱,可这妖女就在离我三米 不到的地方沐浴,还发出塞壬般勾人的歌声。这是一种惩罚,愿赌服输的惩罚。 就算我是圣人,难道我就不能意志薄弱一回?人家朱熹不就是妻妾成群吗?人家 基督不也难逃最后的诱惑吗?    40某些动作   就在我对多多在浴室里的旖旎风光穷思猛想时,我发现身体某部位开始出现 了异常的变化,这让我十分羞愧。我没想到我一大把年纪,居然还会犯这么低级 的错误,虽然没有人看到,仍然觉得很难为情。原来,偶一瞥镜子,发现我的嘴 里满是鲜血,我居然一不小心把牙龈给刷破了。    此时此刻,血风筝是我的镇静剂,安魂曲,可是,风筝,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让我猝不及防,巨大的虚空坍塌于我的内部,疑问遍布全身。我将头埋进水池, 企图让自己清醒,可我越努力将血风筝想得清楚,她的形象就越捉摸不定,直到 我再也无法看清。莫非悲剧必将来临,如寒冷彻骨的冬日猎取衣衫单薄的行人。     我不禁悚然,惊异于自己的情感平衡。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最终 还是选择了退缩。我默默地刷好牙,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闷。多多还在洗澡, 她还在洗澡。这时她一定在用香皂抹遍全身,让浑身挂满五光十色的小泡泡。我 百无聊赖,便在地板上一口气做了十万个俯卧撑,我又叉开双腿,想来一个劈叉, 但使了半天劲,腹股沟剧痛不已,双腿的角度最大也只能撑到120度,于是就放 弃了。然后喝水,呼呼地喘粗气,象一条刚从湖里爬上岸的野狗。奇怪的是,凌 晨四点,我却没有睡意,在我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里,全世界的支点就停泊在那 水雾弥漫的浴室里。我逃离水声,跑到卧室里,打开台灯,翻出一盘CD,猫王的, 放了起来。OH,love me tender,love me sweet,never let me go  。。。。。。    41发生了发生   多多终于洗完澡,穿了件单薄的橘黄色睡袍,睡袍里面的胴体呼之欲出,出 现在卧室里。她坐在床头我的脚边,湿淋淋的头发整齐而凌乱地披散着,她努力 地睁着眼睛,眉毛上挑,说:“风扇,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是啊,我们该做些什么了!    我尝试着从背后去搂她。她似动非动地期待着,并不反抗。当我的一双魔爪 胜利会师在她弹性十足的腹部时,她的身体一震,很快又恢复平静。可我分明看 见她的耳根通红了起来。我贪婪地吮吸着她熟透的体香,她微微地仰头,湿润的 头发拂过我的面颊。我的双手在她细细的腰间。她发出一声含义模糊的叹息。   她颤抖着,象一只风雨中的白色野鸽。这是为我预备的天堂吗?如此婉转曲 折,我经过漫长艰辛的跋涉,需要水和新娘。我该收起行程,在遍布甘草和鲜花 的山坡,忘记流浪。物归原主还是疆域扩张?一夜肖邦还是生短死长?补偿,温 柔地补偿,温柔的补偿。走向丰盈或是面对残缺?埋葬,孤独的埋葬,孤独的埋 葬?庄严而沉默的大合唱。我的手和心合着节奏抑扬顿挫。   荒芜的梦,辉煌的梦,我拥着多多,徘徊不前,多情而性感的女郎!我没有 宫殿把你珍藏,我没有未来与你共享。今晚有多长,我们的爱情就有多长,象凄 美的吸血鬼,见不得次日的阳光。    我们接吻了。多多说:“明天,不是今天的续集。”我点头同意,多多说: “这很好。今天已足够漫长。”我们倒在床上,急促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我们 正年轻,充满力量和美丽。我轻轻地解开她背后的纽扣,露出她平滑的背脊,她 的乳房紧压在我的胸膛,我感到窒息的柔软。她的双腿和我的双腿交叉在一起。 我们知道,什么将会发生。我们即将交换彼此,阅读彼此。    多多坐起身体,慢慢地脱下睡袍,她赤裸的上身带着一种华丽的忧伤,刺痛 我的眼睛。她白色透明的小小内裤,紧紧包住她浑圆的臀部。多多似乎有些紧张, 而我眼中的赞赏,却让她重获信心。我双手撑在床上,支起上身向她吻去,她稍 一扭头,微微一笑,我再度躺下,她将手伸入我的裤子,撩起我的T恤衫,蒙在 我的脸上,然后她俯下身子,隔着一层棉布和我接吻。我双手滑动在她的后背, 向下,探进她的内裤。她的身子轻轻抖动着,迎合着我的动作,将内裤褪下,我 把她压在下面,我们都赤裸着。    多多闭上眼睛,在我进入她体内的刹那,她皱起眉头,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 强烈的呻吟,象信徒终于抵达圣地后的匍然跪倒。我带动着她的身体,她给我不 绝的回应,她的胸前沁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感动得象假的一样。她紧抓住我 的双臂,绝望地看着我。随着我一次次的冲击,她圆润的乳房荡漾成眩目的波光。     我用嘴唇吻遍她的手指/脖子、胸部、腹部乃至全身。继而回到她半启等待 的嘴唇。我注视着多多敞开的美丽的脸庞,那里洋溢着因我而焕发的玫瑰般光芒。 我拨弄着她的长发,轻咬着她的耳垂,让她的呼吸直接进入我的耳朵。我低下头 紧紧锁住她的嘴唇,她的舌头酥酥的,甜蜜的,在我的口腔里无助地搅动着。    我从没有想到,做爱会如此激烈而安详。而这是和我认识只有三个多月的一 个姑娘所带来的。我将永远记得,在一个迷惑的凌晨,一个年轻的姑娘,流着汗 水和泪水,把她的身体奉献给我,她有着卷曲的睫毛和坚实的胸膛,她有着靛蓝 的眼眸和洁白的笑容。她有着瘦削的双腿和纤细的腰部,她用身体向我倾诉动人 的语言,她欢迎来自我的一切,等待着我,迎接着我,配合着我。我在高速的运 动中失去控制,如一匹从绝岭直奔而下的野马,绝无停止的可能。我更快速地抽 动着,突然下腹部一阵剧烈地收缩,我象飞翔在虚无中,在黑色中,在寒冷中, 我陷入疯狂和迷失,裂至不可再裂。我仿佛不再是我。我仿佛终于找到自我。我 喘息,我下沉,我颤抖,我死亡!天啊!多多和我,在这场妙不可言的爆炸中同 归于尽,一贫如洗。    42之后   多多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我听见她的心,以与我相同的节拍,猛烈地跳 动不停。她的眼眶内蕴含着闪闪的泪水,我虚弱地将头靠住她的长发,脑内一片 空白。    我们搂在一起,象大洪水后幸存的一对兄妹。 我们相对无言,时而默默地 接吻。这是我们的青春,严肃又无情。做爱是由于我们恐惧,是由于我们不甘渺 小。两具优美鲜艳的肉体短兵相接,在为挽留消逝的时间作徒劳的努力。瞧,我 们多美,我们多美,我们不该腐朽,我们不容褒渎。    我醒来时已不知几点。我首先发现怀里安静如猫的多多,然后,我看见床上 火红的阳光。我摇摇头,头痛如裂,全身又酸又痛,可我的心情却十分晴朗。我 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多多的前额。她却不睁开眼睛,只是懒洋洋地笑着,神态说不 出的妩媚,她说:“小风扇,早上好。”我说:“早上好,睡美人。”多多回吻 着我,说:“你饿不饿?”我说:“有一点。”我真饿坏了。多多说:“你躺着, 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麦片,我这就给你冲去。”    她光着身子,下了床,趿着拖鞋,向厨房走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看 起来如此毫发无损,咄咄逼人。仿佛昨夜一切并未发生,我也似乎从没有进入过 她,拥有过她。    正想着,多多已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麦片,放在床旁的小桌子上。然后又敏 捷地钻入我的怀里。我们两人喝着一杯麦片,听着外面的汽车和人声。幸福的早 晨,平安的早晨。我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没说,破坏这美妙的时刻,我委 实于心不忍。但事情终归要有结束。虽然并不愿意。我们喝完麦片,多多洗好杯 子,然后我们穿上衣服。回学校去了。在她宿舍前,她松开我的手,说:“我们 还会再见面吗?”我心乱如麻,说:“我也不知道。”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迈上 台阶,头也不回地走进阴森的六舍。我也慢慢地走回十舍,我知道,我正在 按 部就班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过了几天,血风筝便回来了,我们又马上顽固地厮守在一起,血风筝对她这 十多天的行踪只字不提,我也不想去问。如果她愿意告诉我,她自然就会告诉我, 如果她不愿意,我又何必强求?反正,我们各自都有秘密,这是公平交易的一个 部分。    43平静一下   当我和血风筝照例在校园里游荡为校园增光时,也见过一两次多多,她和我 们不冷不热地打着招呼,在她的身边,是象哮天犬一样紧咬不放、满面红光的杨 伟。我真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又搅合在了一起。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对多多的 歉疚稍许减轻了几分。但同时,我心里也不免产生几分酸楚。我真是一个自私到 了极点的家伙,每个毛孔都挤满不讲道理的占有欲。    过完六一儿童节,天气还是变化无常,经常下雨,气温很低,我每天不得不 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挡风避寒。厚厚的毛衣,将我健壮的身材包得严严实实的。 校园里开始流传着我的裸照,全体女生人手一张。而随着上课的出勤率不断提高, 晚自修时教室和图书馆每每人满为患,我们知道,期末考试就要到了。    一个幽灵,期末考试的幽灵,在校园徘徊。校园里的所有学生,男生女生, 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学生会干部和平头百姓,用功的和逃课的,都为驱除这个 幽灵而结成了神圣同盟。一场考前的暴风雨盘旋在校园的上空。    念了三年的大学,也总结出一点经验:平时上课可以缺席,考试前三次课一 定得上,因为老师将会在这几节课上透露考试重点,个别仁慈的老师还会把考题 一并泄露。让我考起来非常没有成就感,我已经补考了十六个学分。要是今年再 添两个红灯,我就要卷铺盖走人了,是以今年不能再有半点闪失。我也提前进入 一级战备状态。和血风筝小两口吃完饭后,就带着众多崇拜着,去教九集体自修。     44多多   这段时间,虽然偶尔还会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在我和多多身上的故事,但两 个多月过去了,回忆已逐渐变得淡漠,整个故事清晰无误地留在我脑海里的只剩 下一个结果——我和多多做了一次爱,或许并不止一次,而有关做爱的过程却遗 忘得越来越多。再加上这些日子忙于应付考试,和多多打照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每次我们打照面时,她也没有给我以特别的暗示,我便以为那个晚上已经跟其它 所有的晚上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但当多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 要和我单独见面时,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只是整阙悲怆交响诗的一首序曲而已。   我和多多是在邵科馆前面的草地见的面,她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看起来很 健康,脸色不同以往的红润着,举止间从容舒缓。我们绕着草坪兜着圈,把每一 根小草都踩了个遍,她在做开口的酝酿,我则在做倾听的准备。她终于停住脚步, 我也随之停下。   她开门见山地说:“风扇,我怀孕了。”   朦胧的预感成为现实时,我还是禁不住大感意外。我本能地脱口而出:“是 吗?谁干的?”我忘了自己至少也是嫌疑犯之一。   “是你。”多多迎着我的目光,坚定地说。   “你确定?”我说,面对这种情形,再多的准备工作也显得不够充分。“我 的意思是说,你知道的,我们只有过一次。”   “不,是四次。”多多纠正我道。   “恩,是四次,但是难道就这么不巧?再说,会不会是别人的呢?”我带着 一点微弱的希望,这么说道。   “风扇,我郑重地告诉你,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男人。你别这么害怕,我 只是告诉你一声,我想你有权利知道,因为那孩子也有你的一份。你放心好了, 我有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杨伟呢?你们不是旧情复燃了吗?” 我还是不太相信,继续口头顽抗。   “信不信由你,我和他一直没有上过床,我们只是惯性地在一起,我太信赖 他了,太了解他了,所以懒得去冒险。”   “你要打掉这个孩子吗?”我问道。我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包括了恐惧、 兴奋、失落、无奈。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我觉得得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说道。我知道这话说起来听起来都显 得太过虚伪。但我还是不自觉地说了。   “我也不好,一开始,我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不会有事情的,所以没有采 取预防措施,等发现真的怀孕时,我其实也完全可以早点处理掉他的,但也不知 道为什么,又总是犹豫不决,我想看看这孩子,我在心中无数次勾勒过他的模样, 风扇,那是我和你的孩子,这孩子一定会很健康,很漂亮,鼻子象你,高高的, 眼睛象我,大大的,我很矛盾,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听他叫我一声妈妈。有时候 我甚至在想,干脆休学算了,无论如何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不管父母怎么看, 如果他们生气,就让他们打我骂我好了,你承不承认这个孩子也没关系,我会独 力把他抚养成人的,可是又一想,我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我这样牺牲 值得吗?别人会怎么看我?我现在能背负起引导一个小生命的重任吗?我不知道, 我毫无把握,这事我谁也没有告诉。明天我就把他拿掉,就让他悄悄地来,悄悄 地去吧,对他来说,现在就迈入这个世界还是太早了一点。”说完,她拢拢双肩, 昂着头,那眼角分明湿润。   而我,只能懦弱地站在她面前,无颜以对她残酷的冷静。那个潜在的生命, 他和我血脉相连,可我才二十岁,何德何能去做一个父亲。是的,打掉也好,对 我们大家都好。我说道:“明天,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能应付。”   我们象两个生意人那样结束了谈话。临别时,我把多多揽在怀里,拍拍她的 头,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再也无法做得更多些。   多多的死讯是血风筝告诉我的。多多出于保密的目的,到一家私人诊所去做 的坠胎手术。那些狗娘养的江湖骗子,是怎样笨拙地无耻地摆布她啊。那些冰冷 肮脏又坚硬的钢铁器械,蛮横地伸入她的体内,毫不在乎她躺在狭窄的手术床上 的所受的煎熬和耻辱,那些狗娘养的畜生,粗手粗脚地,结果让她的下体大出血 不止,等他们发现血止不住越流越多,再把她转送到市二医院时,已经于事无补。 一个色彩艳丽的女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凋谢了。   血风筝没再多说话,我们必须保持沉默,这是对死去的多多的唯一敬意。我 的心里混乱不堪,我顾不上血风筝会怎么想,便强行地把我和多多之间发生的一 切一古脑都告诉了血风筝。血风筝听完之后,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只是淡淡地说: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们大家都要学会付出代价。”我猜不透她的意思。我并 不想请求她的原谅,如果她鄙弃我,抛弃我,当时的我也是绝不在乎,绝不挽留 的。我等待着我坚信必将降临于我的惩罚。   多多的父母和她的妹妹是晚上到的学校。我远远地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们悲 伤,愚钝地从六舍走出,手里面拿着多多的遗物-----只是些少得可怜的衣 服和书。她的父母互相挽扶着,既没流泪,也没哭喊,脸绷得象两块铁板,看不 出表情。她的妹妹,钱少少,红着眼圈,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神 情间,比活着的多多更为骄傲。我强迫自己向他们走去,去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但是当我和他们接近时,我的心跳得厉害,腿直发抖,我没勇气,也没有资格向 他们表达我这菲薄的、迟到的歉意。我低着头,做贼心虚地和他们擦身而过。   45杨伟在此   多多死了,而且还在继续死着。在她这个年纪,按普通的说法,该算是英年 早逝,但就我接触的范围内,除了她的父母和妹妹外,似乎并没有人特别为她悲 伤惋惜的。大家都各自顾着自己。她工作过的广播台也没有在节目中表示过哀悼。 现在换上了一个新的女主播,声音嗲嗲地,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每到吃饭时间, 她的声音便准时出现,借助遍布全校的喇叭,响彻多多的声音曾经响彻的各个地 方。   我不再去找血风筝,她也没再来找过我,想必还在生我的气。生气就生气吧, 随她去。多多已经没了,虽然我并不爱她,但她的死仍然卷走了我浑身的力气。 我成天一个人呆着,心情极度灰暗,和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当上课老师提问我 时,明明我知道答案也会说做不知道,那些答案都是些废话,多说无益。老师罚 我站,我也就心不在焉地站着。有时候,我也会想到杨伟同学。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认识多多的时间比我长得多,也比我更了解她,多多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 在多多死后的这一个多星期里,我一直没有再见到杨伟。然而有一天晚上,八九 点钟的样子,我接到了杨伟的一个电话,杨伟说:“风扇,我在图书馆的楼顶, 过来和我聊聊吧。”我没有问为什么,便答应了下来,在他身上,我也许还能发 现残留着的多多尚未挥发而去的气息。   事后想想,我当时本不该答应的。   图书馆坐落在老和山脚下,面对正校门,视野十分开阔,图书馆前面的草坪 上,立着我们老校长竺可桢先生的全身铜像,铜像表面呈灰黑色,可能是做过防 氧化处理的缘故吧。我刚入学的时候,曾站在铜像旁拍过一张照片,几乎每个新 生都这么干过。竺先生的一句名言被当作校训,工工整整地写在学校正门旁的牌 子上,我认为他这句话说得很好,很有启发性,所以特地抄写在这里,与大伙共 勉:   “诸位在校,有两个问题要问自己,一,我来浙大干什么?二,我出去后要 做怎么样一个人。”   说实话,这么有水平的话,我是万万说不出来的,所以,他当校长,我作学 生。   我沿着图书馆的楼梯一直往上爬,刚开始在楼梯上还能碰到冒着热气的人, 越往上走,人便越少,光线越暗,四周越宁静。等我爬到六楼的光景,便只剩我 一个人了。出于莫须有的害怕,我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至于杨伟找我的目的, 我想无非是他想站在他自以为正义的立场上,替多多在我的身上出一口恶气。如 果杨伟真的想揍我一顿,把我打倒在地不能动弹,我也认了,绝不还手,也不记 恨。只要他的拳头能够发泄出他理所应当的怨恨,从自私的角度考虑,我也能稍 许减轻心中的内疚。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杨伟,我渴望着他的愤怒,他的拳 头。   我到了天台,门开着,夜光从门外直楞楞地射过来,天台上一片空旷,通过 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烟头,我看见了杨伟,他正席地而坐,身体斜靠在天台边缘的 围栏上,我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下,他扔给我一根烟,再给我点上火。我们抽着 烟,安静的夜晚无比安静。   我打定主意,杨伟不说话,我也绝不发言。杨伟看上去也没什么开口的意思, 每当我烟抽完了,他就很及时地再扔给我一根,再替我点上火。楼顶很冷,潮乎 乎的湿气逼人,而且不间断地刮着风。我抽着烟,却怎么也无法把吐出的烟雾再 吸回鼻孔,烟雾在我的鼻孔底下,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拖向远处,烟雾扭动着身 躯,拼命挣扎,结果被撕得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抽了大约两包烟。所有的烟都抽光以后,杨伟说:“风 扇,你可以走了”。   他冷漠的态度是我始料不及的,我辛辛苦苦地从寝室跑到图书馆,再爬十层 楼,本想结结实实地挨一场揍,连挨揍后的故事情节我都想好了。杨伟长时间地 揍我,而我一点也不还手,让他揍。一直等到杨伟耗尽全身的力气,看着我血流 全身的惨状,终于满意地拂袖远去时,我自始至终象标枪一样迎风挺直着的身躯 才轰然倒地。后来终于有人发现了我并把血肉模糊的我送进医院。当别人问我谁 是凶手时,我一口咬定是我自个不小心给摔的,不关任何人的事,尤其是不关杨 伟的事。然而现在这个期待却落空了。我浑身破绽百出地陪着杨伟抽了两个小时 的香烟,就换回一句轻描淡写的“风扇,你可以走了。”这样我可不干。我还是 想找揍。再说,我也无法容忍杨伟施加给我的这份侮辱,好象他是法官,我是囚 犯。他那不温不火的语气,仿佛表明他是宽宏大量地赦免了我,而我呢,自然则 应该对他感激涕零。   我说:“杨伟,我知道我们之间存在问题,我不想回避,你随便选择一种解 决方式,我都能够接受,总之,咱们今天来个了断。”杨伟朝我翻个白眼,不屑 地说:“你有毛病!别做梦了,我跟你有什么好了断的?摆出这种谈判的姿态, 你幼稚不幼稚?我们之间会存在问题?你配和我之间存在问题吗?”   “行,行。”我伸手示意他停止,虽然我应该生气但我并没有生气,而是继 续和颜悦色地说:“我错了,我道歉。那你把我约到这儿来,总应该有点什么目 的才是。”   “目的?”杨伟想了想,说:“哦,当然有目的了,今天,现在,我正式邀 请你成为一位光荣的见证人,就在今天,我将实现我长久以来的一个梦想--- --我要自杀,亲手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我想死,我他妈的活腻了。”   我已经很久没笑了,但是听完杨伟的话,我实在忍不住猛笑起来。我笑得如 此剧烈,仿佛把前一阵子没有使用的笑容加在一起笑了出来,以致于只能手脚并 用,在地上爬来爬去。杨伟陪着我并排爬,他边爬边严肃地对我说:“你别笑, 我是认真的,我之所以想自杀,是因为我觉得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原先预定好 的行程现在也应该全部取消掉。打多多离去后,每天晚上我入睡前,便经常听到 一个神秘而苍老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念叨着:杨伟,回来,杨伟,回来。那声音, 我分辨得出来自我的父亲,那个给予我生命的人,在这个庄重而温暖无比的声音 里,我从梦中醒来,心中充满不堪忍受的忧郁,全身的感官却象服用了鸦片似的 异常兴奋。所有的事物在我的眼里都展现得纤细入微,无可遁形,就连空气中悬 浮的细菌、灰尘、渣子,我都能在黑暗中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而它们也看见了 我,它们带着强烈的电光,成群结队地向我扑过来,仿佛我是一个不被接纳的闯 入者,侵占了本该属于它们的地盘。这个时候,我突然极度的快乐起来,因为更 多更美好的事物,都慷慨地出现在我眼前,先是一个小女孩,骑在一头白色大象 的背上,一群威严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紧随其后,护卫着她。小女孩不断地长 大,长成一个成熟而标致的少女,长成多多。她流下眼泪,似乎在为我哭泣,她 还向我伸出手,似乎在邀请我的加入,以换取我的被拯救。我激动地向她伸出手 去,希望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而她身后的士兵们却用鞭子凶狠地抽打着我的手。 父亲也出现了,他向我敞开怀抱,说:杨伟,回来,杨伟,回来。但他的样子让 我惊讶得忘了回答,我确定那是我的父亲,可是我不认识他,他的脸是另一个人 的脸。父亲于是很伤心很委屈地转身走了,他背上背着我读高中时被他砸碎的那 把绿色吉它。”   说到这儿时,我注意杨伟的表情严肃得犹如石雕,但当我停止转圈,强做镇 定时,他的嘴唇又露出一种阴沉的冷笑,他显然注意到了他刚才这番话在我身上 产生的效果。于是,他把头向我凑得更近,用一种刺耳的,象是从地底的某个深 洞发出的声音说道:“门已经打开,我看见了,因为我乌黑的影子熨得十分平整, 正悬挂在门楣上,我不再需要它了,我打算把它做为一件礼物,送给你穿,你一 定会喜欢的。它将成为你的一部分,你休想摆脱。十二点一过,我就要朝那扇门 走去。两个用黑纱蒙住脑袋的人,会替我插上一双红色的翅膀。我从这双翅膀上 得到超凡的力量,再远的距离都会被轻松超越。在我将去的那个地方,朋友们已 经在晒干的木柴上泼上烈酒,为我点燃熊熊的火焰,我将急速地飞翔,去成为他 们的一员,而你,还要留在这里,等待着腐朽、发臭。”   我僵硬地坐着,杨伟就坐在我的身边,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却看不清楚他的 脸庞,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乳白色轮廓,而且这轮廓忽大忽小,忽宽忽窄,不断 地改变着形状。我的思绪异常紊乱——难以抑制的幻想让我濒临疯狂。我忍受不 了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他的口气,他的轮廓,以及他说话时的那份故做虔诚。 我认为他疯了,而陪着一个疯子在这种月明星稀的地方呆着,可不是一件好玩的 差事。杨伟的不知所云,神经兮兮的言语无中生有地使我周围鬼影憧憧,逼得我 只想发足狂奔。   我站起身体,尽量不让自己发抖,对杨伟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要自 杀就赶快些,我等不及了,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去死吧。再见。”   杨伟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拉住我的胳膊,虽然他并未用尽全力,而且这一 动作也并没有其它的企图,我依然浑身上下一阵颤栗。精神上的恐惧而不是肉体 上的恐惧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几乎要甩开杨伟,不顾一切地逃离这里。杨伟大概 感觉到我的反应过于强烈,便迅速松开了手,并拍拍我的肩膀,以示歉意,“时 间还早,再陪我坐一会吧。”他说道。他把声音提得很高,仿佛生怕他自己听不 见似的。回声从群山那边轻飘飘地传回来。   杨伟已经不可理喻,虽然无法确诊,但我可以肯定他头脑里出现某种疾病。 虽然如此,我还是决定留了下来。为安全起见,我扣上衬衣最上端的一颗纽扣, 牢牢实实地遮掩住我的喉结,再偷偷地啐小半口唾沫在手上,把眉毛弄湿,使眉 毛全粘在一起,这样它们就数不清楚我眉毛的具体数目了。   杨伟继续着他的胡说八道:“我一直在想,死亡到底是什么?而多多死亡的 形象给了我最直接的提示。她一再在我的眼前浮现,她的尸体冰冷,皮肤白森森 的,小手紧紧地蜷缩在一起,象牢牢地抓住某些东西,不让任何人夺去,她的手 握得如此之紧,谁也瓣不开,不管她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或者炼狱,那是她灵 魂的命运。在这个曾经带给她痛苦和欢乐的世界,她连保留一具尸体的权利也不 再有,她被推进一个大火炉里,毁尸灭迹。太残忍了。”说到这里,杨伟痛苦地 连续用掌重重地击打着自己的头,过了很久,才接着说下去:“她和一大堆她根 本都不认识也从来没兴趣认识的家伙挤在一块,他们玷污了她洁白的殓衣。还用 脚踢她,踩她,她在里面挣扎呼喊,但是谁也听不见,听见的人也懒得去管。炉 口封上了,她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想再次看到她?除非去找她。可怜的小女孩, 一个人在黑暗中,绝望地等待着,等待着不知何时的醒来,那该要有多大的勇气。 又是多么的不得已啊!”   杨伟滔滔不绝地说着,好象忘了我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想在今天自杀,我同 情他,他完全有理由滔滔不绝,他马上就要死了,他的话当然也就说一句就少一 句,但我还是禁不住希望他早点闭嘴。让别人的思想在自己的头脑里信马由缰, 是最让人气绥的,而此时杨伟的离奇想象正成功地在我的头脑内嫁接、生长,触 角四处伸展,到达我一直刻意回避的禁区。我陷于惶恐沮丧,无法自控的巨大不 安中。我听天由命地坐着,既厌恶又恐惧。残缺了半边的月亮从头顶掠过,向西 边下坠。杨伟站起来,叉着腰,朝着面前的一团黑暗,说:“我要从这里跳下去, 你说,这高度够了吧?”   “如果你没练过轻功,我想这高度足够了。”我没好气地说:“图书馆前面 是水泥地,新浇铸不久的,强度也没问题。”我才不愿去相信他真的会自杀呢。   “时间差不多了,风扇,我要跟你说再见了,但不是说永别,时间长得很, 总有无限可能发生,不可知论万岁!耶!”他背对我,前脚跨上围栏,后脚在地 面使劲一蹬,身子便完全站在了围栏上面。他张开双臂,象一个一个,最后纵容 一次罪恶的感官,去享受晚风刮过肌肤的快乐。他身子向前弯去,我想这下他大 概是准备跳了,他却又懒洋洋地收回前倾的躯体,再度站直身体,他摇晃着大脑 袋,似乎想努力回忆些或思索些什么,然后他冲我叫道:“风扇,你他妈的真是 没心没肺,看见老子要跳楼,你也不拉老子一把。”   我一愣神,立即便明白自己被骗了。真是可耻,杨伟这厮原来根本就不想自 杀,他才舍不得他那条狗命呢!一想到刚才还为他也为自己白白地提心吊胆了半 天,我真羞愧得不行。我虽然因为杨伟捉弄了我好半天而十分愤懑,但更多的还 是感到一种没出大事的庆幸。我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失踪的神智也开始渐渐地 回到我的身上,一块块地拼凑完整。   闹剧固然可恶,但好在无伤大雅地结束了。我能够笑而应之,这说明我已经 彻底放松下来了。我笑了,对杨伟说:“我没在后面推你,已经算你小子运气 了。”   46确实如此   杨伟还站在那围栏上,并没有急于下来,我认为他似乎不希望这场闹剧过早 结束,所以保持着这个姿态,以有利于继续加强戏剧效果。他也大笑起来,笑声 象发电报似的,时断时续,而且那几乎算不得笑声,说它是哭声似乎更准确一些, 他好不容易停住笑声,说:“嗳,风扇,说说你对自杀的看法好吗?”   看杨伟的状况,他应该已经稳定下来,头脑也不再发昏了。我喜欢和清醒状 态下的人进行理智的谈话。我想了想,说:“自杀,嗯,加缪说过,自杀是一个 严肃的哲学问题,去判断人生是否值得经历。卢克莱修谈过另一个观点,你已经 失去了过去的无限,又何必在乎失去未来的无限呢?照这个角度看,自杀其实也 很有道理,至少没什么错,但基督教却认为,自杀是必须禁止的,人的生命来自 上帝,必须由上帝亲手收回。”   我搜肠刮肚,想再多拿出些别人的观点来武装自己,以阐述自杀这个问题, 杨伟却不耐烦地打断我,说:“风扇,我问的是你的看法,我要是想知道别人的 看法,我会自己去找书看,别忘了,下面就是图书馆。”   对,讲自己的观点,可我何曾有过自己的观点?哎,姑妄言之吧。“好吧, 关于自杀嘛,嗯,我是这样看的,”我说道:“自杀,所谓自杀。我认为是消极 的,不自信的,你说说,一个人为什么要自杀呢?自杀是否值得呢?自杀之后, 到底能解决那些问题呢?世界敞开着,等待你去蹂躏,去践踏,你却放弃这一权 利,掉头远去,陶醉于自己愚蠢的勇气。喂,睁大你的小眼睛,能睁多大就睁多 大,看看你的四周,你不觉得惊奇吗?你不觉得一草一木都充满奇迹吗?你不由 衷地赞叹造物者的神奇伟力吗?你不为有幸身处其中而深感幸福吗?你知道那天 空中一闪一闪的是什么吗?我告诉你,那是星星,你以为它们因为无聊才一闪一 闪的吗?错!它们是有目的的,它们是特地闪给咱们看的;你知道那吹得你脸上 痒痒的很舒服的是什么吗?那是风,你以为它们因为怕冷才这么动来动去暖暖身 子的吗?又错!它们是故意的,它们就是为了把咱们吹得舒舒服服的;你知道你 脚底下这幢房子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是浙大的图书馆,你以为它没长脚不会自 己跑所以只好呆在这儿从不挪窝吗?错,几百位建筑工人们花了几年时间建这么 一个图书馆,也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让咱们好好读书。你知道这空气中是什么 味道闻起来这么香吗?我告诉你,是影视厅前面的平房里,有人家在炒菜,你以 为他们这深更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炒菜,就只因为肚子饿了想弄点夜宵吃吃?错了, 他们炒菜是早就安排好的,就是给咱们俩闻闻过干瘾的。总之,活着是美好的, 但要求你必须全身心地去品味。仅凭尝一滴海水无法感受整个大海的辽阔,仅靠 一块砖头也无法想象整个长城的气势,而生活是如此绚丽多姿,日新月异,谁也 无法活出生活的全部,因此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以任何理由说他受够了这个世 界他不想活了。好好活着吧,朋友,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不要悲伤,也不要气 愤,要以牙还牙,反过来去欺骗生活,而千万不要自以为聪明地犯傻,走上自杀 这条绝路。自杀是极不明智,是近视眼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我认为我这番话虽然称不上字正腔圆,无懈可击,但至少也应该能对杨伟起 上那么一丁点作用吧。杨伟的默不吭声,更加强了我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   杨伟终于说话了,他说道,不,该说是高声喊道:“风扇,你说的十分正确, 但是你错了,你这个傻B”。这是我听见杨伟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一个倒栽 葱,象一只俯冲的鹰隼,向楼下急坠下去。一点五秒钟后,楼底下响起一声沉闷 而迟钝的叭叽声。大地马步紧扎,纹丝不动。   妈的,他还玩真的。这太让人失望了。我赶快朝楼下跑去。杨伟就抛锚在图 书馆门前的喷泉边。红色的地砖上溅满鲜血,等我赶到时,在杨伟的尸体旁已经 围满众多萃萃学子。我用力分开人群,挤到戏台的最前排。眼前的景象让人心酸: 杨伟仰面向天躺着,他整个人都扁了,眼珠子被震得凸出眼眶,后脑勺在地上砸 得稀烂,象一瓶打翻的番茄酱。有人在我后面打亮手电筒,明晃晃的光在杨伟脸 上晃悠来晃悠去。借着这光,我才看清楚杨伟,他比我记忆中的杨伟要瘦了两圈, 几乎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他曾引以自豪,没事经常甩来甩去的长头发如今 泡在血水里,湿腻腻的,折射出异样的诡异光芒,象一个拖把。   47随机插入的恐怖故事   头发象一个拖把。这个比喻让我想起曾听过的一个恐怖故事,讲故事的是我 在舞厅里认识的一个杭大女生,她的名字叫金莉,小小的个子,却有一股凌厉的 气势。我们跳罢一支舞,互相介绍完毕后,她也不管我要听不要听,立即开始给 我讲述了下面这个故事: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两个女生到外语系大楼的教室里自修,十点钟的时 候,整幢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只剩下这两位女生。看看时间不早了, 两个女生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宿舍,女生甲说:“你等我一下,我先上趟厕所。 “说完就上厕所去了。女生乙在教室里左等右等,半个多钟头过去了,还不见女 生甲回来,她决定到女厕所去看看。女厕所里却并不见女生甲的踪影,只有一个 头发灰白、驼着背的老太婆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用拖把拖着地板。女生乙便问老 太婆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生进来过,老太婆抬头把脸转向她却并不讲话。女生乙 赫然发现那老太婆的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瞳孔,当时就被大大地吓了一跳,老 太婆又低头继续拖地,不再理会她。女生乙只好满腹狐疑地独自回宿舍去了。第 二天,女生甲的尸体就在女厕所里被发现。女生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太婆手 里拿的并不是一个拖把,她是倒握着女生甲的身体,用她的头发在地上磨来磨去。   金莉讲完故事后,便使劲推搡我,掐我,咬我,捶我,非逼着我把这个做事 重讲一遍给她听,我只好背课文似的把这个故事重新讲一遍。金莉一边听这个故 事,一边苍白着脸,嘴唇哆嗦,不停地吓得尖叫。   48,结案   后来,校卫队的人来到了杨伟跳楼的现场,他们把杨伟的尸体用塑料袋包起 来抬走,并告诫围观的同学不要四处瞎说。我作为本案的唯一知情者,在九舍旁 边的校卫队办公室里,把我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他们并不好奇, 似乎这种事情就跟喝凉水也会塞牙一样稀松平常。在案情陈述表上签完自己的名 字之后,我便再也没什么好说的。   49重逢   没有人能和时间狡辩,我也不能。必须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多多留下的 阴影越来越淡。死的人终归死了,活的人还得努力活着。我整个人慢慢开始恢复 了元气,当有人提到多多时,我也不再那么坐立不安,胡思乱想了。漫长的考试 终于结束,还算顺利,我每门功课都考得还不错,今年应该可以安心地过一个暑 假,不会再挂什么红灯了。考完后难得轻松,回家的火车票又订在一个礼拜之后, 所以我天天呆在宿舍楼里,到处找人下围棋消遣。   我没想到血风筝会再来找我。更让我震惊的是,她告诉我她就要去美国念书 了,机票订在明天,先飞北京,再飞纽约。我这才醒悟,上次和她父母一起吃饭 后,她神秘消失的那段日子,原来是办签证去也。既然这样,我简短地说了声恭 喜啦。她说离开前想再见我一面于是就来了,并说她想去吴山路买些小玩艺随身 带走,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一起去。时间?我有的是。   吴山路是步行街,主要卖一些旅游纪念品和真假古董,路不很长,却十分地 热闹。有很多黑白分明的老外也在这里徘徊,我对这里的佛像、瓷器、纸扇、字 画无动于衷,他们却充满好奇,并不时用生硬的中国话夹杂上手势,向摊主们问 东问西,但他们只是看看,却并不真买。老外并不都有钱。我和血风筝走在夜市 上。明天她就要离开。这很好,繁花铺阵的大道已为她敞开,或许,她生来就该 拥有这些,比别人更加轻易,更加顺理成章。这并不妨碍她偶尔沉迷于一段小插 曲,这个插曲很快就会被忘记,被抛弃,她还会责无旁贷地继续向那条道路走去。 而我还会停留在原地,艰难地呼吸。对以上这些加以判断纯属徒劳。   血风筝一个小摊一个小摊地逛得很仔细,仿佛在重读自己幼年时写的笨拙日 记。她并不和我交谈,但我们都意识到,一种熟悉的亲密重又萦绕在我们周围, 让我们心存感激而忘了言语。我们的交流和默契无所不在,无论我们的动作多么 微小,却都能极大地鼓舞这种亲密。我看着她,她闪闪发光的长发,时急时缓的 脚步,都麻醉着我,安慰着我,让我觉得踏实。血风筝注意的是小摊上都卖的啥 东西,我则无所事事地看着来往的都是些啥人。我看见:   一个抱着一只狮子狗的中年妇女,她长着和狗一样卷曲的黄色软毛,眼圈画 得漆黑,象吊在脸上的两只备用轮胎;眉毛斜吊,象两块挂歪了的牌匾;脖子上 长着象弹簧一样的褶子,随着她抬头低头而时伸时缩。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把 嘴巴张得老大,大得足以塞进一只拳头。她穿着一件肥大的卡通文化衫和一条花 花绿绿的大裤衩,上面绣着一朵朵血腥的玫瑰花。那条狮子狗漂亮得象假狗一样, 此时却睡得死死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反正它关心也没用,它什么也改变不了, 包括它自己的命运。它只不过是一条美丽的狗,一条昂贵的狗。中年妇女外八字 地走着,也不和人打招呼,也不看看有什么新货色上市,她就是走着。除了我, 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她,大家都忙着呢。她应该就住在附近,或许是个寡妇,或许 是别人的老情人,在家里闲得无聊,便出来转转,我觉得她如此可怜,她应该很 为自己难过才对,可她看上去也并不难过,还有心情在喉咙里咳嗽一声,开始向 地上吐痰,但没料到这泡痰又稠又浓,象一根兰州拉面,从她的嘴巴一直伸到地 面,她也曾试图用牙齿把它咬断,但没有成功,最后,她不得不用手把它掐断。 我于是迷惑了。   在路的半中间,我看见一个女孩迎面走来,她圆圆的脸蛋,扎两根羊角辫。 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因为所有的小树苗看起来都差不多。   她来到我的面前,羞怯而又礼貌地向我问好:“风扇叔叔”。   我笑咪咪地道:“小妹妹,你是谁?”   “我是丫丫啊!”小女孩说:“你不记得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记忆起 来,她是灯笼家教过的一个孩子,有一次灯笼生病,我替他去顶过一堂课,我都 忘了我给她上课时都跟她胡扯过些什么。   “嘿,丫丫啊,你好,又长高了,也长漂亮了啊。”我可是有些感动了,两 年多了,这孩子还记得我,我可是早把她给忘了。当然,丫丫还记得我,一方面, 要归功于她的记忆力,另一方面,也说明我驻颜有方,保养得当,两年多过去还 绿油油地一点没褪色。   “丫丫,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我记起古人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便竭力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势,假装十分关心她的学习。   “风扇叔叔,你真没劲,一见面就问我的学习成绩,你小时候,喜欢别人问 你的学习成绩吗?”听丫丫这么说,我明白她的成绩一定并不太好。因为只有差 学生才不愿别人过问她的成绩,就象只有老女人才会忌讳别人打听她的年龄。   “叔叔小时候成绩可好啦!平时考试总拿第一,所以最喜欢别人问我学习成 绩了,别人要是不问,我还拿着菜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非逼着他们问不可呢。” 我张牙舞爪地对丫丫说道,丫丫摆动着两只辫子,表示很很不信。我顿了一顿, 又说:“这么晚,你一个跑这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家去。”我这么说,倒不是想 赶她回家,只是我不知道到底该跟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聊些什么。其实,我还是 蛮希望她能多呆一会的。   “我刚从老师家里出来,正回家去呢,”   “又是家教啊?这回学什么呢?”   “钢琴。” 丫丫答道。   我一听钢琴,就想起血风筝,赶快把她从一个卖宝剑的小摊上拉过来,血风 筝一见丫丫的机灵样,满心眼地喜欢,眉开眼笑地和丫丫打着招呼。我说:“丫 丫,我给你介绍一位钢琴高手,她的钢琴弹得可棒了,虽然我没听她弹过,但是 她确实弹得棒极了。人家形容鲁宾斯坦的琴艺为弹破月光,那你这位姐姐的水平 已足以弹破水缸。”   “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我不喜欢现在的老师。他老爱用乐谱打我的手。” 丫丫仰头看着血风筝,一脸真诚。   血风筝抱歉地笑了笑,说:“姐姐不弹琴了,很久没弹了,你看这手,硬硬 的,早已经不听话了。”   “你为什么不弹了呢?” 丫丫十分不解地问。   血风筝支吾了一下,仿佛很多理由同时涌到嘴边,大家你推我挤,反而谁也 出不来。面对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居然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难道你不喜欢弹琴吗?” 丫丫追问道。   “我喜欢,但是姐姐要念书,没那么多时间弹琴,所以,慢慢慢慢就不弹 了。”   “如果喜欢,为什么不弹了呢?” 丫丫摇晃着小脑袋,仿佛对此很难理解。   血风筝被问得没词了,我只好替她解围道:“姐姐是个哑巴,等她把哑巴治 好了,我再让她告诉你原因,好吗?”   “好吧,那我回家去了。” 丫丫说。她把小手举过头顶,象行少先队员礼 一样,要求跟我们握手。我说:“丫丫,你的手可不是凡人的手,要好好保护才 行。钢琴家从来不跟人握手,就象男高音从不跟人吵架一样。”    “是吗?” 丫丫将信将疑地问道,但她最终还是相信了,乖乖地收回她的 手。她跟我们道完别,便回家去了。她的小小背影很快淹没在人流中间。   我和血风筝继续向前游荡,甫走几步,我突然发现血风筝不在身旁,回头看 时,她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神情间,混杂着不安和试探,她笔 直而锋利的目光,象第一次看见我,又象最后一次看着我。   我走回头,问她怎么了。血风筝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好好看看你。   50抱   血风筝买了以下这些小玩艺:一个佛像,一块袁大头,一方丝绸围巾,一把 纸扇,一块绿玉。买这些东西时,她既不征求我的意见,也不和摊主还价。我们 往回走,在平海路和吴山路的交叉路口,我们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一张旧藤椅 上,守着一个量身高体重的小机器。血风筝执意要去测量一番,她说:“这样, 等我回来时,我们再去称一次,看你是重了还是轻了,就知道你是不是天天想我 了。”   血风筝站了上去,不一会,那机器就说道:“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体重五 十八公斤,你的身材完全正常,请注意保持。”   轮到我了,那机器是这样评价我的:“身高一百七十六公分,体重五十三公 斤,你的身材偏瘦,请注意营养。”老太太偷着笑了笑,我知道她在笑我,可我 无所谓。   血风筝居下临高地看着我,脸上堆砌着厚厚的一层怜悯,说:“风扇,你怎 么可以这么瘦,你说我们要是象外国人那样,穿着整整齐齐地,到教堂去举行婚 礼。牧师给我们祝福完之后,你有力气把我从教堂门口抱到我们度蜜月去的汽车 上吗?”   我,就是我,猛地一低身,左手握住血风筝的腰,右手揽住她的腿,一记旱 地拔葱,把血风筝抱起来,血风筝猝不及防,不由尖叫一声,双腿在空气中抖动 几下,双手本能地抱住我的脖子,我大踏步地向公交车站走去,血风筝紧紧地缠 绕着我,嘴里却不闲着,不停地关切地问我:“风扇,累吗?”“风扇,要不要 歇会,”“风扇,你扛得住吗?” “风扇,你超载了,小心警察叔叔抓你。” 最可恨地是这小丫头还说:“风扇,你要是累了,我们换一换,我来抱你”。我 不声不响,生怕一开口讲话,浑身的力气就随说出的话一起永远消失,再也找不 回来。血风筝又说:“风扇,你出了好多汗哦。“谁说我出汗了?那不是汗,那 是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在我脸上凝结而成的露珠,我才不会冒汗呢,咱身体好得 很。   到了十六路公交车路,我把血风筝放了下来。我说:“风筝,你太轻了,应 该增肥才行。”血风筝扑哧笑道:“我还没说你胖,你就喘上了。”她没说错, 我的确在喘粗气,可凡是人都喘气的呀。   “人家蚂蚁能搬起相当于它们体重50倍的重量,你还不如一只蚂蚁呢。”血 风筝继续地损我。刚好这时从石砖缝里钻出一只蚂蚁,我一脚跺下去,把它给爽 快地灭了。这是富有象征意义的一跺脚。   在等车的时候,有很多邪火在我体内奔涌运行。让我觉得必须和血风筝狠狠 地吵上一架才行。我不喜欢吵架,但当我认为胜券在握时,也会不妨一吵,可我 今天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我懒得去吵。没想到,血风筝居然也想吵架,她说: “风扇,为什么我们不痛痛快快地吵一场架呢?你骂我无情,我骂你无义,你咒 我早死,我咒你早泄,就这么互相咒骂上几个钟头,谁也不准休息。把所有的脏 话重话都撂在对方身上,那该多有意思啊,来吧,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她跃跃 欲试地摇晃着我的胳膊。   我说:“算了,你值得我骂的地方太多了,我反而不知道从那里下手。”   她吐吐舌头,说:“我明天就走了,你再不骂可就没机会了。”   也说不清楚我那根筋抽搐了一下,顺着血风筝的这句话,我突然重重地吼出 一声:“少废话,不是他妈的还有明天嘛。”这一句话把我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也把这个夜晚的所有可能的暖昧、缠绵都葬送了。车很快就来了,我们谁也不说 话,也不看向对方,上车,回学校,分头睡觉。   51别,别   一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2000年7月12日,这一天,我假惺 惺地把血风筝送上飞机。送到一个我无法到达的国度,因为这桩事情给我的印象 压倒一切,使我对当天发生的其它事情反而记忆模糊。   我们最后相聚的地点是在机场的候机大厅,时间是中午,等候登机的人们大 都昏昏欲睡,而在缴纳机场建设费的窗口前倒是拥挤着很多人,他们不是在买机 场建设费,他们是在看一位乘客和里面的工作人员就一张伍拾元的假钞而展开的 激烈争执。   一个年老的乞丐站在我和血风筝面前,忧伤地看着我们,他在我们的面前晃 动着手里的破碗,里面仅有的几枚硬币互相撞击发出叮叮的响声。我记不清我当 时到底给了他钱没有,也许给了,也许没给,又也许是我把以前的事情都搅混了, 我把在其它地方见过的某个乞丐,硬搬到机场来了,也不管他是否满意这个岗位 调动。但我可以保证,我对发生在我和血风筝之间的一言一行所进行的复述,是 完全确实的,完全可信的。   诗人食指写过一首响当当的诗——相信未来,而我,对未来却不太相信,我 不相信我和血风筝还会再次见面,我不相信就算我们真的再次见了面,还能重新 回到现在的这种亲密关系,我不相信分开之后我们还能长久地思念彼此。永远不 要低估时间的引力。没有一样事物不会被它吸进黑洞并磨灭摧残的。永远不要低 估空间的斥力。没有一样事物不会被它活生生地撕扯分割,身首异处的。没有结 果的空想就如同无根之草,最终连空想者自己也会对它厌倦不已。   我没话找话,叮嘱她注意身体,到了国外,孤家寡人,要万事小心,每次出 门时,最好随身备上二三十美金,遇上抢劫的,好赶快奉上,如果一美分也不带, 把这些家伙给惹恼了,没准就会对你进行肉体伤害,他们说外国抢劫犯就喜欢挑 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往往不用信用卡,而喜欢用现钞。   为了表明我十分需要她,我告诉她,去了那边,要多给我写信,不要给我打 电话,因为电话太贵,偶尔打一次倒是可以,如果看见钟意的男子,也别错过, 反正你只要瞒着我,我也不会知道,不过切记,安全第一。当然,话说回来,还 是要以学业为重,学一身真本事,以好日后报效祖国嘛,哈哈,如果有机会,我 一定会去看你的。那时候,你一定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地道的中国菜了,没关系, 我们自己动手做,先到菜场把菜都买齐了,对了,纽约那地方有菜场吗?我可不 知道,我又没去过。反正无论如何,我们得美美地吃上一顿,吃得要多饱就有多 饱。吃到最后,你放下筷子,美美地叹上一口气,说:“我再也没什么追求了, 我刚发现,原来活着就是为了吃饭。”哈哈,喂,你怎么不笑?嗳,算了,其实 也不好笑,连我也不想笑的,我本来就不会讲笑话。   你就要走了,我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把这个护身符送给你吧,这个护身符 我从小就戴着,戴了快二十年了,是一个檀木雕成的菩萨。来,戴上它,这个护 身符对我挺管用的。从小到大,我真的无病无灾,顺顺当当的活了下来,就不知 道对你管不管用。对了,知道“冻九捂四”吗?九月份天气转凉,可你先不要急 于加衣服,要冻上一段时间,这样冬天就不容易感冒了;四月份时,虽然天开始 热起来了,但也不要急于减衣服,要再捂上一阵子,这样夏天才不会热出病来。 嗯,这是我妈告诉我的。现在我把它们转交给你。   我说的时候,血风筝有时点头,有时不点头,我怀疑她有没有认真在听。   血风筝开口讲的第一句是:“风扇,有一件事,我以前并不后悔,但现在有 些后悔,我们应该那个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认为总有一天我们会那个的, 但当你告诉我你和多多那个之后,我很生气,就想永远不再理你。现在,我不再 怪你了。其实,那段时间我们还是完全可以在一起的。要真那样的话,我们也许 已经那个了。”   “那个”在汉语里有着太多太多的意思,说你这个太那个了,可能是说你太 厉害了/太差劲了/太好了/太坏了/太鲁莽了/太细心了/……等,我不知道 那个是哪个。血风筝脸上带着两朵红晕,强调道:“就是那个啊,难道你不想和 我那个吗?”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就是那个,便无限惋惜地说道:“我当然想,而且经常想 出鼻血来,其实我们早就应该那个的,我给过你多少机会啊,可是你都没有珍惜, 要知道,你要是强行和我那个的话,我一定毫不抵抗!任你糟蹋。”    血风筝拧了一下我的耳朵,我耳朵刚洗过,没有泥垢。血风筝拧完后,拿两 个大眼睛瞪着我,说:“这样也行,好象不太好吧。”   我一看有戏,马上跳起来,说道:“好,好得很呢。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钟 头呢,我们这就找地方去,走啊。我要你要我要你。”   血风筝看着前方怔怔出神,口中叹道:“可惜,来不及了。”   我赶紧解释:“来得及来得及,一个钟头足够了,我没那么厉害的。”   血风筝笑了五秒钟,得承认,她笑得相当坦率。她说:“对不起,风扇,我 没有心情。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我颓然坐下,狠狠地说:“你根本就没诚意。”   “我有诚意。”她争辩道,为了安慰我,她又说:“这次算我欠你的,下次 我一定还给你,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我只能不怎么样。已经开始检票了。我催促血风筝快去,她 说再呆一会,我们就真的坐在那里发呆,两倍的沉默,包围着我们。当大厅的广 播一遍一遍地叫着血风筝的名字时,我们知道,该告别了,该告别了。我们象吻 死者那样,轻轻地碰了碰嘴唇。血风筝背着她那个半人高的野营包,挺直腰杆, 用修长得惊人的双腿向检票口走去。我这个白痴,傻乎乎地看着她的背影,却无 能为力。她检完票,向候机室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她走进候机室,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就这么简单地不见了,象真的一样。   52完了   机场的大巴把我载回武林门,然后把我扔了下来。我决定步行回学校。血风 筝已经离开了,从时间上来判断,此时此刻,她在天上,我在地下。我感到一阵 摇摇欲坠的空虚,支撑着我向前走去。你看见我了吗?我成了一枝无法瞄准的手 枪,左摆右晃。我闭上眼睛,感到我的鼻子、眼睛、嘴巴正在象失事的船舶,一 点点地下沉、下沉。最终使得我的脸一无所有,如海面般平坦,波澜不惊。一只 蚊子嗡嗡嗡地飞过来,落在我的胳膊上,让我今年第一次挨叮。蚊子吸完了血, 还赖在我胳膊不走,象吃饱了奶的婴儿,照例要来一场酣睡。这只蚊子向我宣布: 夏天来了,一个挨蚊子叮的季节开始了;接着下来,是秋天,树叶都将掉下来; 再接下来,是冬天,白雪会把一切全部覆盖;再接下来,是春天,鸟鸣花开。一 切都将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我还是闭着眼睛,走在人行道上,我已经观察过了,前面五十米之内没有坑, 也没有人,我保持着双腿的移动,想知道这样闭着眼睛,我到底敢向前走上多少 步。然而每次走到十三步,我都立刻变得极度恐惧起来,不得不停住脚步,象在 悬崖前突然止步的野马,鬃毛竖立,再也不敢往前稍迈半步。我只好睁开眼睛, 却发现面前依然既没有坑,也没有人,再走五步十步也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不甘 心,便又试了一次,我总共试了五次,但每次都只能走到十三步,多一步都不可 能。这无疑验证了我天生的恐惧。   学校好象越走越远,钱多多死了,杨伟死了,血风筝跑了,而我却没有伤到 一根汗毛。所以这彻头彻尾是一个极为操蛋的故事,跟我原先的美好愿望完全相 反。我总是把一切搞得很糟。我抬头看着天空,天空里到处是云彩,白云飘过, 黑云也飘过。再也没其它的事情好做了,只能专注聆听,任世界忽远忽近。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哈里路亚!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