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鲸部落   黄鹤峰   引子   丛林哪里去了?砍完了!   老鹰哪里去了?消失了!   看不见奔驰的野马,向狩猎的日子说再见,   那还叫生活吗?不!   那是人生的结束,偷生的开始。   一百多年前,美洲的印第安人已被欧洲人彻底征服了。没有正式设州的美国 西北角,也已经有不少白人居住在那里。于是,美国政府派人来,向当时统领浦 砄湾六部落的印第安酋长----西雅图买地设州。为避免冲突,所有印第安人要搬 到为他们划出的保留区去居住。   我的人民问我   白人所要买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我们难以理解的。   你们怎么能够买卖天空   土地的温情和羚羊的奔驰?   如果清新的空气和水面的漣漪并不属于我们   我们如何卖给你们?   当野牛死尽   你们还能再把他们买回来吗?   当然,西雅图酋长深知,那“买”的意义:   复仇者已经向印第安人走来   无论他转向何方   都会听到残酷的毁灭者坚定的脚步声。   他也做好了准备,接受难逃的劫数   犹如受伤的母鹿听到猎人渐近的足音。   高大威武的西雅图,在当时华盛顿州的准州长史帝文斯向汇集而来的印第安 人宣布要买他们的土地后,站立起来,手指苍天,用高亢的声音,发表了一篇振 聋发聩的悲壮演说。他的话语如谶语一般,当时并没有多少人在意。百多年之后, 人们才翻然悔悟。   资源已贫瘠的欧洲人,在“发现”广袤富饶的美洲新大陆后,欣喜若狂。他 们滥杀乱捕,常常为了娱乐而射杀动物。西雅图告诫道:   如果兽类尽失,人类亦将寂寞而死   发生在兽类身上的,必将发生在人类身上   因为万物都属于同一呼吸。   我的话,像天上的星辰永不坠落!   1   尼尔和卡第斯坐在崖顶的一块巨石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往北就是 近在咫尺的加拿大温哥华岛。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冬日下午,他们长时间,默默地听着风过山林,浪击礁石 发出的老朋友般亲切的声音。呼呼的强劲松涛,伴着惊滔拍岸在空谷里的回响, 间或夹杂着海鸥尖细的叫声和海豹粗重的嗓音,组成了一曲大自然雄浑壮阔的乐 章。   尼尔在遇到重大事情时,喜欢坐在这个被称做海角的地方,用心地倾听。风 给他以抚慰,浪使他的心宁静。大自然和祖先从中给予他宝贵的启示。   赤脚的我们更能感觉到有情泥土的触摸,   因为这泥土富含着我们族人的生命。   水的哗哗响是我父亲的父亲的声音。。。   晴朗又没有雾霭的日子,那里还能看到远处大洋中的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 岛屿。那是尼尔心中的圣地!在那里,他的生命在无意中被注入了一股神秘的力 量。那一瞬间,似火石电光般,他蜕变成一个崭新的自己。   卡第斯在华盛顿大学读书,马上就要拿到历史系的硕士学位。是部落里出资 让他去读书的,他也将成为他们部落里拥有最高学历的人。尼尔是部落里有实权 的首领,也是他的好朋友。这次,他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部落要求恢 复捕鲸的申请被批准了!   这是被禁七十年后的第一次。他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觉得打电话回去有失庄 重,马上开车往回赶。那一天,在等轮渡时,他巴不得自己长一对大翅膀,好快 一点飞到家,把这一特大喜讯及早告诉尼尔。这是他们族里的一桩大事,它将给 了无生气的部落注入一股生机,也将找回曾经辉煌过的祖先,尚残存于他们血液 之中激情的记忆。而他在促成这件事中,无疑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他欣慰自 己可以出这份力,为部族生存环境的彻底改善,为自己心有所系和报答尼尔的知 遇之恩,他都应当为此竭尽全力。   “你的消息可靠吗?不要让我们又空欢喜一场。”尼尔还是有点不放心。   只有卡第斯看得出来尼尔很兴奋,因为尼尔的眼睛在闪闪发亮。平常他的喜 怒哀乐从不溢于言表。这次是个例外,毕竟几代人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使人不得 不产生亦梦亦幻的不真实感。这难道怪得了他吗? 多少次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 希望,像彩霞一样的美丽,但都转瞬即逝。   “这次肯定没问题!是金娜直接从一个议员那里打听到的。一个月之内,就 会得到书面通知。”   卡第斯充满了自信,因为金娜是他的同学,又对印第安文化非常有兴趣,为 他们捕鲸议案的通过出了不少的力。她是人类学系的学生,曾经写过有关印第安 部落的报道,并几次通过卡第斯表示希望采访尼尔。可尼尔觉得她不过是猎奇好 玩,哗众取宠罢了。不是想要了解他,或根本不能够真正了解他。他要保持自己 的尊严,不能让人随便耍弄。   卡第斯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   “离开春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做准备,你想够了吗?这可是你的第一次……”   尼尔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卡第斯:   “在我的心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我相信你!”   卡第斯脑子好用,却不象尼尔那么刚毅壮实有力。几年的读书生涯,使他有 了几分温室里的白净。特别是最近以来,他跟城里人学,用发胶把黑黑的头发梳 的一丝不乱。这让从小一起长大的尼尔看不入眼。今天,尼尔见到他,先是一愣, 马上伸手擂他一拳,接着在他的头上捋了捋,骂道:   “像什么呀你,假人似的。呸!”   卡第斯不好意思地“呵呵”干笑了两声,用手理了理弄乱了的头发。   他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这不但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粗线条的尼尔,恰 恰需要聪明精细的卡第斯做他的军师。他们之间互相理解,配合默契,是不可多 得的一对好搭担。   “金娜想知道什么时候捕鲸,她好来这里看捕鲸队的英雄,怎样把那大鲸鱼 弄上岸。”   “明年捕鲸,要做好保密工作,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族里也一样,更别提 外人了。事后,随他们怎么说。”   卡第斯知道尼尔做的决定有道理,他是怕节外生枝,捕鲸的事又要泡汤。什 么绿色环保组织,动物保护组织,海洋什么组织,如果出来干涉,很难说又会有 什么变故。   嗨!当欧洲人肆意滥捕的时候,怎么就没个组织出来制止?要知道欧洲人以 谋利为目的,继续用坚船火枪捕鲸时,美洲的印第安人已被禁捕了几十年。尽管 他们用的只是原始的独木舟和长矛,每年捕有限的几只鲸鱼。   对我们来说,野兽是我们的兄弟,   我们只是为了生存才猎杀他们。   直到鲸鱼要被捕尽了,人们才抛出法律,全球禁捕。世世代代居住在海边的 印第安玛喀人,成了禁止捕鲸的直接受害者。他们可是以鱼为主食,鲸鱼身上的 每一个部分都被他们充分利用,是物尽其用,没浪费一点一滴。   “但是金娜也不能例外?”   “又是什么金娜!你是怎么回事,看上她了吗?可人家会看得上你吗?你还 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们说好了的,读完书,你可得给我回来!再说,西西还在 等着你呢!”尼尔的感觉敏锐,有点生气地提醒着自己的朋友。   “我知道!你想到那儿去了。”   “你起誓,不告诉她!”   “好吧,我对太阳起誓,我不告诉金娜捕鲸的日子。如果违背诺言,就让我 死在这里!”卡第斯并不是成心要背叛自己的朋友和恋人。为表示真诚,就把右 手放在胸前,带有几分赌气意味而发了毒誓。   “山海草木土石可都听见了!大自然的诸神是有威力的。”尼尔严肃地加重 了语气。   卡第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想,自己真的有点爱上金娜了?他不确定。在 都市里,他老觉得混混噩噩的。那是都市里的噪音和混浊的空气造成的。他切身 感到了:   白人城市没有一个地方安静的可以让人听到   春叶的舒展和昆虫振翅的动人声响。   只有回到村里,他才同从前一样,大脑清晰管用。如果尼尔不提,他倒没往 那方面想过。能肯定的是,他们现在是好朋友,他喜欢金娜,金娜对他也很有兴 趣。但他们不过才认识几个月,他们的感情会有多深?抑或仅仅是自己的自作多 情?   仔细想想,不知不觉中,金娜真在改变着自己:包括习惯于早上冲澡,用发 胶等,都在迎合她的好恶。开头还别扭了一阵,很快觉得自然了,不时对着镜子 看一看,梳理一下头发。在家乡,对一个人的看法和好感,与城里人是不同的。 村里人互相知根知底的,评价一个人,主要看品质,外表是其次,过的去就行。 如果哪一个男人,像女人那样过于注重梳妆打扮,定招人耻笑,说他有病。   不管怎样,看来真该悬崖勒马了。   2   卡第斯是在一次上大课时,认识金娜的。   那天,金娜就坐在他的邻座。在等着上课前的几分钟,金娜很随意地向他做 了自我介绍:   “我叫金娜。你叫什么名字,从那里来的?”   “我叫卡第斯, 从奥林匹克半岛的印第安保护区来的。”   卡第斯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她,只是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没想到,听到这个答案,金娜却马上热情倍增:   “很高兴认识你!”   金娜热烈地和他握手,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我很喜欢电影‘泼卡汉特斯’!你们印第安人觉得每块石头每棵树和每个 原生物,都是有生命,有灵魂,有名字……你们与自然的关系太奇妙了!”   金娜快人快语,没看出,或者根本就不在乎卡第斯的窘态。还好,开始上课, 卡第斯无需再说什么。   课后,金娜意尤未尽,边走出教室边对卡第斯说:   “小时候,我叔叔送我一本‘暴风男孩’的书,我很喜欢。说的是一个印第 安酋长的儿子,独自在海上捕鱼的时候,被风暴卷走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 己在虎鲸部落。他们热情地款待他,把他当作尊贵的客人。他和他们又唱歌又跳 舞,高兴地过了一天。鲸鱼酋长问他有什么要求。他想家了,就说我要回家。酋 长说,好吧!你现在闭上眼睛,在你的头脑里只想着你家的样子,希望回到那里。 他照办了!他坐上鲸鱼背,闭上眼后,觉得自己在飞。当他感觉停下时,睁眼一 看,已在家乡的海滩上,他妈妈就在身旁。他喊着妈妈时,母亲吃了一惊说,你 去哪里了我的孩子?十年前,我们以为你被风暴吞噬了。他说,我是遭遇到风暴 了,但那是昨天发生的事…这是西北地区印第安人的故事。是你们部落的吗?”   金娜的故事使卡第斯觉得亲切,说起自己的家乡,他不再局促,回答说:   “这是海哒部落的故事。我是玛喀部落的,是海角印第安人。他们在加拿大 那边,与我们隔海相望。我们不时的有来往。”   “这故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金娜问道。   “如果你喜欢,我会讲一些我们部落的故事给你听。”   金娜说:   “那太好了!一言为定。”   金娜说着,向他伸出了巴掌,要击掌敲定。卡第斯木偶一样,不自然地在她 等待着的掌上轻轻地一拍,像生怕打疼她似的。那是一只多么鲜嫩的手啊!   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从此,他们不时地相约一起散散步,或上咖啡馆聊 天讲故事。   3   当年轻的卡第斯没走出部落的土地时,他渴望着外面的世界。所渴望的是什 么自己也说不清。青春期朦胧又美好的梦想,就像那山涧里飞扬的瀑布,奔泻而 下,飘逸迷漫,势不可挡。他被自己的梦鼓动得按捺不住,努力寻找着一条走出 家乡的途径。   中学毕业,他如愿以偿地到城里上大学,去看城市的繁华。他在村里人复杂 的目光中,在恋人欲语还休、娇嗔交集地注视下,背上行囊,走了。他带着那么 多的期待,希望和信心走向新生活。   可是,在紧张的读书生活间隙,他常常思念自己的家乡和那些在一起打打闹 闹的玩伴。他们在夏日的海里划独木舟、打水战,钓螃蟹、抓鱼虾,在海滩上挖 蚌,捡贝壳;秋天在山上采黑莓,蓝莓,红莓,和一种特别的萨汶莓,还采磨菇, 运气好时,可以采到很大的猴头菇。   伙伴们一起上山。可到了山上,谁先发现一丛草莓就喊着:这一片我包围了, 是我的啦!另一个喊着,那一片是我的。有时,为谁先看见的吵成一团,接着打 架,哭泣,大家都有理,最后拳头大的一方就吃了你。   这里每一寸的土地   在我人民心中都是神圣的。   每一块平原,每一个幽谷   每一片山坡和森林   都因我族人心爱或悲伤的回忆   而成为圣地。   在人群如梭的校园或大街上,卡第斯怎么觉得比在寂静的村庄更孤单?这样 的感觉即新鲜又使他惊奇不已。卡第斯默默地思考着社会、人,还有他自己。他 不刻意去交朋友,因为自卑,也为了自尊,这就省去了诸多的应酬和聚会。在那 样的场合,他会手足无措,不知与人家谈些什么。他感到自己与那个社会格格不 入:文化背景的不同,生活环境的差异,他成了搁浅在沙滩上的一条鱼,动弹不 得。只有到了假日回到家,才自由自在,如鱼归大海,翻腾自如,鸟入山林,飞 翔欢唱。   但那并不等于他不喜欢大学的生活,相反,在他看来,知识的海洋是十分迷 人的,在那里有探索不尽的宝藏,不仅充分地满足了他对知识的渴求,也开阔了 他的视野。在城里,他可以完全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受任何的干扰。   可在西西面前,卡第斯换了个人似的,常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西西崇拜 他,是他的一个忠实的听众。她带着赞赏的微笑,默默地听他夸夸其谈的专注, 无形中对他是一种鼓励,使他端出海阔天空的所思所想,其中不乏星星点点的闪 光之处,这令卡第斯激动不已。他暗暗地想,爱和崇拜可以造就一个人。   那天,当卡第斯与尼尔骑着马从海角回来,快进村子时,只见尼尔的妹妹西 西扬鞭催马朝他们奔来。她刚得到消息,知道卡第斯回来,正找他们呢。   “哥,卡第斯!”她大声喊着。   尼尔应了一声,看了他俩一眼,也不说什么,独自走了。   西西兴奋地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看的出是个健壮而带几分野性的姑娘。 见哥哥走远了,她甩马鞭冷不防“唰”地向卡第斯打来,他的背上挨了不轻不重 的一下。   卡第斯作痛苦状,夸张地大叫:   “哎呀!打死人啰!”   “哼!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西西跳下马,背转身不看他。   卡第斯这才想起来,整个学期他都没有回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西西 真生他的气了!   他从身旁扯了一根毛绒绒的草,悄悄地走到西西身后,用草痒她的脖子。西 西绷不住脸,“咯,咯,咯”笑了,转头就要打他。   卡第斯拔腿朝山坡跑去,俩个人一个跑着叫着,一个追着笑着撒开了野。忽 然,卡第斯“扑”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了声响。西西急忙冲过去,摇着 他大喊:   “卡第斯,卡第斯!你怎么啦!”   那声音被惊吓得带着哭腔。   卡第斯翻身坐了起来:   “我没事!你怎么啦!”一副茫然样。   “你…你,”西西一边挠他的痒,一边叫:“叫你装死,叫你再装死!”   卡第斯这回给痒的笑的满地打滚,几乎岔了气。他连连讨饶:   “别,别痒啦!哈…哈…快住手!求你啦!”   “看你还装死不!再装呀!再装呀!”   见西西仍然不依不饶,他急中生智:   “西西,我要跟你说件事。”   西西这才停下,望着喘着气,满含喜悦的目光中,带几分戏谑神情注视她的 卡第斯: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西西被卡第斯看得没了脾气,说话虽然仍气势汹汹,但已没了火药味。她乖 乖地在他身边坐下,用肩膀撞了撞他催着。   卡第斯却陷在刚才忘情的余韵里,不能自拔:   “啊!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大笑过了!”   “怎么?难道在城里还不许人笑吗?”西西问。   “不是不许,而是没人这么放声大笑。再说,也没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跟我 打闹呀!”   卡第斯说得很真诚。   “城里漂亮的女孩那么多,你的眼睛不够用了,都懒得转过头来看我,是 吧?”   西西不无担忧地说。凭着一颗沉浸在大自然里的清纯专一的心,她敏锐地感 受着恋人那怕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西西是汲取了天地精华的有灵性的姑娘,像山涧里清澈欢畅的溪水,是卡第 斯欢乐的源泉。现在,她可爱的,鬼精灵的天性,却要把他一眼看穿,令他无处 躲藏。当妙龄的姑娘,把乐于为她献出的恋人的灵魂装入自己的心灵,那么不管 他身在何处,她像雷达探测器一样,可以描画出对方感情曲线的变化。卡第斯的 惊诧在于,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仅仅有移情的倾向,西西就感觉到了。   “是啊!姑娘是很多。可看来看去,放不到心里呀!”   卡第斯故作轻松地跟她开玩笑。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装不下了呀!”卡第斯看着她笑。   “我看哪,是人家没看上你吧!”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想他被人看上。   他们坐在山坡上细语,可以听到马儿从地上咬着草拔起和咀嚼的声音,它们 还不时地打一个响鼻。   远处的海湾,亮晃晃地反射着阳光。莹莹的波光在向着他涌来,既熟悉又有 几分陌生,直荡进他的心房。卡第斯对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产生出全新的感觉, 并完全沉醉在那感觉里……   “哎,你刚刚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是什么事?”   西西打破沉默,问道。   “明年,我们可以捕鲸了!”   卡第斯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真的吗?”西西一听跳了起来:“你没骗人?”   “你觉得我放下功课,匆匆赶回,是为了骗人来的吗?”   卡第斯回去的第二天逢双日,潜鸟谷的温泉是女人的天下。   玛喀部落的保护区,土地面积是四十四平方英里,潜鸟谷在他们部落的腹地。 政府修公路,只能饶着保护区的外围走。除了走路和骑马,外人不容易到那里去。 所以,那个地方人迹罕至。谷底森林环绕中,有一个湖。潜鸟们在那里生息繁衍, 作为部落里的神鸟,决不用担心来自人类的威胁。   那湖的上游,有一眼温泉汇入溪流,四周的陡坡和大树,在人们着意的保护 下,成为一个隐密的,无与伦比的天然浴池。小溪在那里打了一个弯,流进潜鸟 湖。那个弯的前面,有一道小山梁像设计好的屏障似的挡住了视野。当地人在那 屏障的恰当处,开了一条供进出的弯曲通道,规定那地方逢单日属男逢双日归女。   平常,西西是与伙伴们三五成群,白天去那里洗澡戏水。那天傍晚,西西看 着晴朗的天空,突发奇想,悄悄对卡第斯说:   “哎!卡第斯,晚上陪我去潜鸟谷好吗?”   去潜鸟谷就是去泡温泉。可那里离他们村庄有好几里路呢!   “你如果不怕被黑熊吃了,我们就去吧!”   “熊只是吃了身体,如果一个人的魂被摄去了,才是最可怕的!”   卡第斯觉得这两天,西西说话有些怪怪的。   “你说的是摄魂怪吗?别怕它!要紧的是自己把灵魂守住。”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带着几分冒险的兴奋心情,向山里走去。这还 是西西第一次晚上爬山。白天那熟悉的环境,怎么到了夜里全变了?要是一个人, 她是不会来的。有了个伴,也许仅仅为了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也会勇气倍增。   卡第斯很感谢西西出的这个主意。他惬意地呼吸着山林中凉凉的、湿润的空 气。因走路而加快加深的呼吸,把清凉的空气带进咽喉直达肺腑,使他说不出的 畅快。人应该生活在这样的自然里,才有血性,有生命力。温室里是舒适,当舒 适成为常态,没有对比,也不成其为舒适。造物主为地球设计的春暖,夏热,秋 凉,冬寒,是给生命的砺练、提示,让人们去感悟。如果没有暴风骤雨的残酷, 怎么体会风和日丽的温馨?   印第安人的祖先,抛弃城市和宫殿,回归自然,世人觉得是个解不开的谜。 其实,每个人只要静下心来,倾听来自心灵的声音,就不难明白。他们那么做, 是顺应了人心里的愿望而作出的选择。不同的是,很多人想过,因种种羁绊而没 去做。而他们做到了。   人若不能静听画眉的歌唱   和蛙声的争鸣   还有什么可活的呢?   到潜鸟谷时,是天暗下来,而星光还灿烂不起来的那个时间,茂密的森林使 夜黑沉黑沉的。   随着夜的深入,天空逐渐清澈起来,星星们也活跃了。卡第斯坐在山岗上, 尽心地守护着自己的女神。看着西西走进热气氤氲的溪谷,他的心不由地燥动起 来:想像着赤裸美妙的西西,被腾腾的雾气亲密无间地环绕着,搂抱着,真希望 自己就是那水那雾,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蓬勃饱满又甜蜜的她。他极力按捺住要 跳入水中,与西西共浴的冲动。   夜里,当万籁具寂   大地上充满了曾经生活在这里   仍眷恋这美丽土地的我族人的魂魄。   。。。因为土地是我们的母亲。   那乡规民约可不能违反,卡第斯不断提醒着自己,况且还有无数只揶揄的眼 睛在注视着他的行动。这么一想,给浑身燥热的他浇下了一瓢冷水。他使劲咽了 咽口水。   我们以森林和舞蹈着的溪涧为乐   小溪中流动的不是水   而是我们祖先的血液。   他感觉自己融入大地之中,是一棵树或一株小草,或水的一份子……   西西放下近几个月来,老是徘徊在自己心头的疑虑,尽情享受着被爱人静静 守护着的幸福。她看到卡第斯人回来,心也回来了。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 呢?!她把头枕在一块石头上,漫不经心地用手梳理着水中的长发,任缓缓的流 水把头发柔柔地飘散在自己的胴体上。她把脚丫埋进水底的小沙石里,望着水汽 上的那片天空,星星在渐渐增多,月亮也出来了。想着明年卡第斯就要毕业,回 到她的身边,日夜盼望着的那一天就要来了,她轻轻地笑了。   4   这一天,一只新刨好的小独木舟要下水了。这是专门为孩子们制做的。一些 半大的男孩兴奋地围着小船,正跃跃欲试。   玛喀部落住在依山傍海的土地上,熟练驾驭独木舟,是每个男人所必备的技 能。地界被划定后,海在他们的生活中就显得尤为重要。所以,独木舟既是生产 工具,也是交通和运输必不可少的。   事实上,十九世纪中叶,在与美国政府签约,划印第安人保护区时,他们为 保留捕鲸捕海豹等渔业项目,宁愿放弃了更多的土地。所以那次的划地对他们的 影响不像别的部落那么大。真正致命的是二十世纪初,禁止捕鲸,才几乎使他们 的部落窒息。   我们会考虑你们买地的建议   如果我们同意   你们答应给我们的保留地将受保护   或许在那里   我们可以按我们的愿望安度来日不多的余年。   尼尔从小就是在这海边的风里浪里成长起来的。爷爷带着他走遍了这里的山, 看遍了这里的林。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划独木舟。   在夏日的海滨,在有月亮的夜晚,伴着哗哗的海浪,尼尔坐在爷爷的身边, 闻着他手里的酒壶散发出来的醉人的香,听爷爷讲故事:   起初,整个世界是沉睡在黑暗之中的。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没有人和动 物,只有一些精灵在永恒的黑夜里游荡。   在一个朝着大河的洞里,住着渡鸦和他的儿子。在那个洞里,渡鸦把太阳, 月亮,星星放在一个巨大的木箱里。因为,那是属于他的宝藏。在箱底,还有一 袋神秘的东西,渡鸦称他为生命。   几个世纪过去了,渡鸦的儿子厌倦了黑暗。他想看看他父亲的宝箱。于是, 有一天他对父亲说:   “哎,父亲,您一天天地坐在您的箱子上,看护着您称之为太阳,月亮和星 星的宝贝。您能让我看看您的这些东西吗?”   “去!去!去!”他的父亲咆哮着把他赶走,“这些是我的宝贝。它们从开 始到最终都是我的。谁也不能看一眼。”   儿子很失望!但仍央求道:   “父亲,请给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不!”他父亲生气地把他推开,“一眼也不行!永远都不可以!”   儿子又一次失望了。但却更增添了他想看看箱子里东西的好奇心。于是他费 尽心机地想办法。   他等啊等,终于机会来了!   那一天,他父亲在晚餐上吃了很多东西,之后,又像往常一样坐到那大箱上。 因为吃的太饱,父亲开始打磕睡。儿子慢慢地走近前来,对父亲说:   “您看起来累了,父亲。你那么疲倦,去好好休息一下,让我帮您看箱子 吧!”   他父亲什么也没说。缓缓下了箱子,走向洞的深处。很快他就听到父亲“呼 呼”的酣声。   儿子兴奋地走近箱子,轻轻地把盖子推开放在地上。然后,去看那箱子。   “哇!箱子里原来藏着这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轻声地惊呼道。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太阳吸引住了,因为太阳最亮,然后是月亮和星星。被 惊呆的他,过了一会儿,才把太阳小心地拿出来捧在手上,然后高兴地把它带到 洞外。于是,第一次,他无意中给整个世界带来了光明。   渡鸦的儿子高兴地玩着这个发光的宝物:一会儿放地上滚,一会儿往天上抛。 他把太阳抛上去,一次比一次抛的高。最后一次抛的太高,太阳被钉在空中下不 来了。他害怕极了。他知道,如果被父亲发现他弄丢了太阳,那可怎么办呀。他 飞快跑回洞里,从箱子里把月亮拿了出来。月亮不像太阳那么大那么亮,他想赶 紧用月亮把太阳打下来,在他父亲醒来之前,把它们放回箱子里去。   啊呀,月亮击中太阳后,跳到了天空的另一边,也被钉住了!他丢了太阳又 丢了月亮。他又冲进洞里,把星星全拿了出来,对着太阳和月亮一个个往上扔。 但星星也都被嵌在了空中。看看只剩下手里的一把星星,渡鸦的儿子狠命地全掷 了出去,散落成了一条弧线。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银河。   回到洞里,他伤心地看了看那个大箱子,那里只剩下一个装着生命的小鹿皮 袋。他把袋子拎到洞外想,说不定我可以用这个,重新找回太阳,月亮和星星,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引起父亲的愤怒。突然,他听到父亲转身的声音。   当父亲看到一道光照进洞里,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匆忙看了一眼箱子, 里面已经空了。他气极了,大叫着冲出去,找他的儿子算帐。   他的儿子吓坏了!急忙跑回洞里,他父亲又追了进去。他们一个跑一个追, 儿子看到山边有条小路,就沿着那里没命地往下跑。他跑啊跑,直到听不到后面 他父亲可怕的叫喊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跑的快要炸开了,才慢了下来。这时已 到了河边,他一不小心被树根绊到了,尖利的嘴一下扎进河里的石头中。这时, 精疲力竭的父亲也停下不追他了。   年轻的渡鸦都站不起来了,因为他的嘴扎得太深了,拔都拔不出来。他用力 地转着他的嘴,也不管用。   当他摔倒时,那个装着生命的鹿皮袋掉了下来,砸在石头上爆开了,生命倒 在了河床的石头上。   年轻的渡鸦还在用力地往外拔他的嘴,围绕着他的石头开始发生了变化。他 们渐渐地长得有点像人:小圆的石头变成小而圆的人,长窄的石头变成高而瘦的 人。当小渡鸦终于把嘴从石头里拔出来时,所有的石头都变活了。他惊奇地看着, 而他们却害怕他,有的跑进森林里,就变成了鹿,熊,麋鹿等世界上所有的四条 腿的动物。有的挥舞着双手跳向空中,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鸟。有的跃入海洋, 就变成各类的鱼。只有那些勇敢地站在大地上的人,成为世界上最早的印第安人 的祖先。   当印第安人来的时候,神在大地上已为我们准备了所需要的一切。   在白人来以前,我们拥有无边的山林和海洋,神的恩赐是那么的丰厚。我们 的心灵与神是相通的,我们从不贪婪,只获取一些我们生存所必需的,并为此虔 诚地感激上苍。   生命之网并非由人类编织   他只是网上的一线。   凡是他对这网所做的   其结果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天空中的飞鸟,海洋里的鱼类,还有大树,岩石,小溪,森林里的动物,他 们和我们一样,同出一源。我们在这大地上,有欢笑,有歌声,有围着媾火击鼓 跳舞的美好时光。部族之间时有冲突,此兴彼败也是平常事。我们与天地万物有 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保持着和谐平衡,一代又一代,在春夏秋冬的周而复始中, 经历了数不清的世纪。如果没有什么变故的话,我们还会那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是,我们辜负了神!没有看守好神的财物,灾难随之也就降临到我们的头 上。   那时,手里拿着一本“圣经”的欧洲人来了,向我们推销他们的上帝!我们 以好奇的心,看着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他们是一些基督徒,除了那本书,什么也 没有。我们把他们当贵客,用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我们拥有着广阔无边的大地, 很慷慨地与他们分享,帮他们立住了脚。但是,他们又干了什么呢?他们差一点 没把我们赶尽杀绝。   以前,他们手上有“圣经”,我们有土地。现在,我们手上有了他们的“圣 经”,他们却拥有了广袤的土地。哎,只怪我们认不出他们是狼。对他们来说, 什么都可以买,卖,都可以标上价格。土地,森林甚至人。   他们把大地母亲,天空兄弟   当做可以买卖和劫掠的东西   如羊群,面包,珍珠。   但那可以买卖自己母亲,兄弟姐妹的人   终将为保暖而烧掉自己的孩子。   广阔的平原与沃野通通被侵占了,我们被困在贫瘠的山地上,还要他们当监 护人,说是保护区。一旦在这些‘保护区’内发现金矿或石油,又把我们往外赶。 我们与大地之间的契约被打乱了。我听到了来自上天的怒吼,和大地的哭泣。这 个世界是怎么了?我们不要成为他们的同谋,不想过他们那样的生活。   我们中的许多人,接受了他们的上帝。但是,   你们的神爱你们的人民而恨我们的   祂用强有力的手臂慈爱地环绕着白人   我的人民却如迅速消退的潮水   而永不回流。   我们怎么可能成为兄弟?   你们的父亲怎么可能成为我们的父亲   带给我们繁荣,唤起我们重返伟大的梦想?   仅仅几百年的光景,他们用去了百分之九十的森林。整个大地面目全非,祖 先的魂魄被搅扰的得不到安宁,无以为依。现在,他们反客为主,制定那么多的 法律,不许我们做这干那的,凭什么?他们以为他们那样才是好的生活!但他们 错了……   尼尔出生在捕鲸世家,爷爷是村里有名望的人,他有着说不完的故事。尼尔 从小听到大,爷爷的见解,深深影响着他,在他脑中扎了根。   5   卡第斯给金娜讲的第一个故事,是他们部落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关于神怎样 造鸟,动物和植物的传说。   那是在初夏,校园里的那两排樱花正开得欢畅,又是一个难得的艳阳高照的 下午,金娜临时决定约卡第斯出来赏花。她拨通了卡第斯的电话:   “卡第斯吗?我是金娜!”   “嗨!金娜,你好!”   “多好的天气呀!如果你有空,我们一起去校园看樱花好吗?”   “嗯,好呀!现在就去吗?”   “是的!你是否忘了你的承诺了?”   卡第斯一时没回过神来:   “什么承诺?”   “讲故事呀!”   “哦,那容易!不就是讲故事吗!随时可以开始。”   “太好了!那我们一会儿见!”   “好吧!”   挂了电话,卡第斯楞了一会儿神。那天在教室的谈话,他并没有太当真。刚 来上学的时候,别人说任何一句话,他都很认真对待。比如说同学聚会时,有人 声称对什么感兴趣,或什么时候一起去吃一顿饭等等,但那常常只是一种礼貌, 一个客套话,没几次兑现的。久而久之,他也习以为常了。没想到这一回,金娜 是真的对他的故事上了心。   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换了一件短袖衫,顺手从桌上拿了个木雕的工艺品,就 出了门。一路上,他心里直打鼓,又想见又害怕见到她。   金娜是长得太漂亮、又自信地把自己全部的美表露无遗,直让人受不了的那 种女孩。白晰的脸庞上,亮闪闪的一双蓝色大眼睛流光溢彩,配上长长的两扇睫 毛,说话时盯着你瞧,把人看得心发慌。她太耀眼,给卡第斯一种压力,使他不 敢正视。   校园里那几十棵大樱花树,是从樱花的故乡——日本来的,种植在华盛顿大 学最古老的建筑前。两排樱花树之间,有一片大草地,两旁和中间是深红色的地 砖铺就的小路。时值初春,前后有翠绿的松柏,背景有雅致的尖顶楼群陪衬,好 一方俏丽的美景。   那天下午,正是欣赏樱花的最佳时刻:满枝头的花个个全露了脸,挤的是团 团蔟蔟,连大树干也不放过。轻风一来,如雪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一地。西雅 图本来雨就多,春天更难得一见阳光。而樱花的花期又短的近乎吝啬,有时一年 的整个花季就全泡在淫雨之中了。这不,早晨还阴雨绵绵,是午后的几阵风,才 吹出了飘着白云的蓝天。   在樱花盛开的时节,每当太阳一露脸,人们如蜜蜂般地涌来,那里顿时人流 如织。   碧绿的草坪上,衬托着片片洁白的樱花瓣,让人不忍下脚。画画的架起了画 板,摄影的支起三角架。人们有的躺着享受着阳光,有的坐着读书,还有聊天的, 散步的,溜狗的,孩子们更是兴高采烈,树上树下,欢蹦乱跳。人人都在尽享这 一方美景。   卡第斯到时,金娜正在拍相片,她欢笑着朝他招手。面对美景佳人,卡第斯 心有所动,可人只是机械地走过去。他们面对面地坐在草地上。   金娜穿着短袖短裤,浅褐色的披肩发很随意地盘夹在脑后。脸淡淡的上了一 点妆,长长弯弯的眉浑然天成,嘴唇滋润地带着银色,浑身上下洋溢出的青春气 息扑面而来。卡第斯虽然低着头,并没有看她,仍被熏得晕呼呼的不知魂飞何处。   还是金娜打破了沉默:   “临时给你打电话,是否打搅你了?”   “没有,我也正想出来走走!难得的好天气,不能让它白白溜走。”   卡第斯拿出那精制的木雕工艺品,递给金娜:   “这是我做的!喜欢吗?”   金娜接过一看,惊呼一声:   “噢!真漂亮!鱼上面有一只大鸟。”   “那是一只鲸鱼。”   “有鲸鱼那么大的鸟吗?”金娜看着那图案上比鲸鱼还大的鸟。   “这是我们部落的标志!那一只比鲸鱼大的叫雷鸟。第一只鲸鱼就是雷雨神 鸟带给我们的。所以,这是神的旨意,把鲸鱼作为财富赐给我们。”   “是送给我的吗?”金娜爱不释手地翻看着,要确定一下是否是真的。   “是的!”   “谢谢!谢谢!”   金娜高兴地紧握住他的手,兴奋不已。那样子,差不多像要抱住他亲上一口。   卡第斯的心被激的“突突”直跳,他不习惯金娜热情洋溢的表达方式。为了 摆脱自己的紧张情绪,和找话题的麻烦,卡第斯决定进入正题,准备讲故事:   “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听你们古老的神话故事。”   “我说一个神创造鸟,动物,树和植物的故事怎样?”   “很好!这正是我最想听的。”金娜迫不及待的神情,使她看起来像个小姑 娘。   卡第斯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像村里的长辈向他们讲故事时那样,用缓慢 的语调开始说起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大地上,没有人,只有草,沙子和精灵。后来,太阳和 月亮两兄弟来到地球上。是这两个神改变了世界,为人的来临做好准备。他们创 造了印第安人所需要的一切,变出了一些鸟,动物,树和植物。   有一种精灵像渔夫,他总是站在岩石上或水里,拿着长长的叉子,随时准备 叉鱼的样子。造物主便把他变成了一只苍鹭。   精灵中有一个很坏的贼,他经常偷其他精灵捕到和猎到的食物,造物主把他 的手变短,腿绑紧,变成只有脚能动的海狮,然后把他仍进了海里,对他说:“现 在,如果你想要吃鱼,就自己去抓吧!”   有两个精灵食欲很好,他们吞食他们所能发现的任何东西。所以一个变成了 渡鸦,妻子变成了乌鸦。你听渡鸦老叫“渴了渴”,他的妻子就应道“饿,饿”。   造物的神想起人需要木头做很多事,就对一个精灵说,“印第安人将要用坚 韧的木头做弓和契子。你很粗壮,就变成紫杉树吧!”   他们命令一个小精灵:“人要纤细笔直的枝条做箭,你变成筴蓬植物,在初 夏你会开很多白色的花。”   他们命令一个又肥又大的精灵:“印第安人要粗短的软木,好刻独木舟。你 变成红杉树吧。印第安人还将用你的树皮和根做许多东西。”   一个细长坚硬的精灵,被神变成赤杨树,人就有硬木头做独木舟的桨了。   造物主知道印第安人需要生火用的木头,他们就命令一个老的精灵:“你老 了,你的心已干,很容易用来生火。你的油脂变硬可以引火,你变成云杉吧。当 你老的时候,就是很好的烧火用的木柴。”   造物主对另一个精灵说:“你变成野苹果树吧,你将结有酸味的水果。”   他们指着一个精灵,把他变成了樱桃树,这样人就有水果吃,树皮可以做药 材用。   就这样,当我们来到大地上的时候,神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   那是一个美好的下午。金娜聚精会神地听完故事,他们又绕着草地散步,聊 了一会儿后各自回家。   6   在尼尔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带着他在大海上划独木舟。他一边教尼尔,一边 讲着鲸鱼的事。这是爷爷最爱讲也最激动人心的事。特别是捕鲸,在他们部落, 永远是一个讲不完的话题。   鲸鱼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只有无边的海洋,才能孕育出那小山般的生命。 鲸鱼因强大而令人敬畏,但也因此引人向其挑战,并以战胜它们为荣。它们会唱 美妙动听的歌,在海面上欢快地舞蹈,翻滚,喷水花。它们的歌声能把人迷惑得 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从而丧失斗志。   鲸鱼的集体自杀,神秘地引人深究。它们为什么不时地,几十或成百地冲上 海滩呢?它们是故意的,还是领头鲸的意志,使鲸群产生集体无意识的冲动?海 洋污染,或是被海底不为人知的东西惊吓所致?   珍惜生命,是动物界的本能。放弃生命,有背常理。而能选择这么去做的, 在自然界里,除了人,会自杀的大概只有鲸鱼了。   由于鲸鱼全身是宝,可以变成财富,欧洲人便疯狂地捕杀,用以换取金钱。 最初的人鲸之战,经历过一番较量,还各有输赢。不时有捕鲸船被鲸鱼攻击,船 毁人亡。后来,人不再用体力与鲸较量,而是造出越来越大,越来越坚硬的铁船, 加上可怕的武器和大网,在完全占上风,不再冒多少风险的情况下大量的捕杀。   白人若继续污染自己的床   有一夜将会在自己的秽物中窒息。   爷爷说:   鲸鱼是神圣的大海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遵循着先人的仪式,满怀敬畏,以 虔诚和感激的心,去领取这份礼物。   白人却在滥杀,杀了之后,取了他们要的鲸油,就把它们仍了。他们以为大 海是取之不尽的,可以永无止境捕杀下去。自以为聪明的人,因不知道自己在自 然中的位置而为所欲为。要到找不到鲸鱼了,他们才急忙定出法律,禁止捕鲸。 鲸鱼成了频临灭绝的,需要他们去保护的动物。这已是一个教训,不知道适可而 止的后果。但他们没有因此而悔过,而是继续在各个方面挥霍无度。   如果我们把土地卖给你们   你们必须记住,并教育你们的孩子:   河川是我们的兄弟,也是你们的   你们必须以手足之情对待河川。   他们把我们百分之九十几的土地都掠夺了之后,要我们生活在他们的保护区 内,由他们养着。被圈进保护区,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失去翅膀的鸟,离开大海 的鱼,已不叫生活,只是在苟且偷生。   我们玛喀开始毕竟还可以捕鲸,禁止捕鲸才是我们最大的灾难。这等于要彻 底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利。   当爷爷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眼里一片迷茫,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平静。   曾经,我们的人民遍及大地   如风吹浪涌的海底布满着的贝壳。   但那个时代早已过去   部族们的伟大几乎全被遗忘。   我并不悲叹我们的过早衰亡   也不责备我们的白人兄弟使之加速   因为我们自己也有责任。   从爷爷这辈开始,他们的部落再也没有捕过鲸。但他们时刻都在努力,准备 着   争取回自己捕鲸的权利。从爷爷到父亲又到了尼尔,他们依然使用着祖先沿 用下来的独木舟,在捕捞海里的鱼时,他们谈的想的依然是捕鲸。   尼尔在潜移默化中记下了鲸鱼的习性,气候选择,捕鲸要点……   7   每年春天的四五月间, 美国西北地区的印第安部落,有三天在西雅图欢聚, 叫 “咆奥”。   西雅图,这座以印第安酋长命名的城市,它的美,不仅因为面对蓝色的大海, 背靠碧绿的华盛顿湖,远处有皑皑的雪峰,近前是长青的山岗。还因为从春到夏, 那铺天盖地的花,满枝红的白的樱花开过后,是黄的粉的紫的杜鹃怒放,各色郁 金香也不甘落后,还有华丽的牡丹,更多叫不出名的花的海洋,一浪接着一浪, 令人应接不暇。   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 “咆奥”开场了.   卡第斯问金娜对“咆奥”有没有兴趣。当她明白什么是“咆奥”后,放下手 中的书,跟上他就跑。那还是他认识金娜不久之后的事。   在华盛顿湖畔,一个废弃的海军基地,有好多座二战时,用于停飞机的大房 子。那么大的空间,是大型活动的好场所。那年的“咆奥”就在那里举行。   在开车前往那个海军基地的途中,卡第斯跟金娜第一次谈起了捕鲸的事。   “尼尔来了!一会儿,我要和他一起去见律师,为要求捕鲸的议案提供几份 补充材料。”   “捕鲸?”金娜瞪大了眼睛问: “你们为什么要捕鲸?”   “为什么?!这是我们部落的传统。我们从事这项事业有快两千年的历史了。 它的意义不是商业上,仅为了它值钱的油,它是我们部落文化重要组成部分,是 部落的灵魂。”   卡第斯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还是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卡第斯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们部落,能进捕鲸队是一种荣誉。在部落里,有几个捕鲸世家,他们 是一些意志顽强的人。他们聪明勇敢,有协作精神,水性好,船划的过硬…总之, 你如果是捕鲸队的,娶媳妇都比别人容易的多!”   “还有呢?”金娜听得津津有味.   “我感觉,捕鲸在我们部落如同一项竞技,是人与自然,与海里最大最强壮 动物之间的较量。它可以考验人的意志,是我们的年轻人大显身手,激动人心的 时刻。从这样一场剧烈的力的较量中,我们中的英雄才会脱颖而出。在为捕鲸做 准备中,是修身养性的过程。而捕鲸,保证了我们体能的常盛不衰。这个每年一 次的活动,使部落产生强大的凝聚力和活力,生活也有了盼头。鲸鱼的肉和油, 使我们的身体更强壮,它的骨头和胃囊,可以做工具和容器。可以说鲸鱼的全身 都是宝,都有利用的价值。但这些对我们是次要的。”   “嗯,有道理!你的意思是,捕鲸对你们来说像斗牛,拳击一样是一种竞技, 是对自我的挑战,对吗?”金娜寻思着问。   卡第斯不由的转过脸,看了一眼身旁的金娜想,这位同学很有悟性,真不简 单: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完全一样。因为,捕鲸不仅体现出个人的智慧和力度, 还需要靠团队同心协力去完成。这是捕鲸过程层面上的意义,更深层的是我们精 神方面,我们的灵魂与神以及自然的一种关系……”   卡第斯思索着该怎么表达那种关系呢?   “那从什么时候起,你们停止捕鲸的呢?”   金娜又问。   卡第斯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还不是从我们印第安人失去抵抗的能力之后!将近七十年了。 欧洲人为了经济利益而继续大肆捕杀。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才有所限制。”   “你觉得有希望开禁吗?”金娜关心地问道。   “我想有希望!”卡第斯很自信:“目前,世界上有捕鲸特权的民族,多是 由于考虑其文化传统的因素,像爱斯基摩人,北欧的一些少数民族等等,我们是 属于这一类的。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应该是有希望的。”   “我认识州里的一个议员。如果跟他谈谈,会有帮助吗?”金娜若有所思地 说。   “可以试一试。多一条途经就多一线希望。”卡第斯鼓动她说。   当金娜和卡第斯来到印第安人聚集的大厅时,卡第斯对金娜说: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他指着厅两旁的梯形座位:   “你可以随便坐在那里。厅的另一头,有不少工艺品摊位,有兴趣的话就去 看一看。”   说完卡第斯就走了!   大厅里很热闹,大多数是印第安人,他们这里一堆,那里一群,头上戴着插 着羽毛的圈。女的插着的羽毛短小而不鲜艳,男的则是长而且很漂亮的,背上还 有圆形的大翅膀,像用鹰的羽毛做成的.   金娜想,印第安人在效仿自然。他们用羽毛作为装饰,而在鸟类中,雄性都 像翘公鸡似的展示着自己惊人的美,以此吸引异性。看来他们在顺应自然,与自 然更和谐地融为一体。在号称文明社会的国度里,女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被作 为男人的装饰品。男人用于吸引人的全是身外之物:如名誉地位金钱……。现代 人凌驾于自然之上,人在被异化。人类在背弃自然的道路上,还将越走越远吗? 土著人与现代社会里的人,谁的生活方式更值得推崇?   金娜漫步在沉浸于节日气氛的人群中。他们在热烈地交谈,整个大厅里回响 着嗡嗡的声音。厅的一端还搭了个台子,只见一个人在上面说了几句话,鼓声响 起,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金娜循着鼓声望去,看到一面巨大的鼓,七、八汉子围着它,缓慢沉着,一 下一下敲得凝重而深沉。他们个个全神贯注,协调合作,轮番敲着。那韵律不复 杂,却饱含着力和美,创造出一份平和与宁静。咚咚的鼓声,像涟漪一样层层扩 散开来,以巨大的穿透力撞击到人心的最深处。那声音把人们带回到远古,带回 到旷野,在人们的面前仿佛又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当这几个鼓手停下时,从另一个方向又响起鼓声。原来,围绕着中间那显然 用于表演的空场地周围,还有几面大鼓。   随着“咚,咚”的鼓声,印第安人集中到大厅的一头,有序地排好队。而后, 一步一顿地踏着鼓点入场了。领头的是一些壮年的汉子,他们头饰和背上的翅膀 最为华丽,表情也最庄严。他们往前走着,目不斜视,像在举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随后是年青人,妇女、儿童们夹杂其间。有些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也板着 脸,跟着队伍走的很认真。他们几乎都穿着自制的软皮的鞋子,妇女们穿着看来 是她们自己缝的衣裙,有些是很薄,翻皮料子的,还带着许多穗穗。那服装除了 一些花边,整体看没有很鲜艳夺目的色彩。   这个节目很长,绝大多数人都参与其中。他们绕着场地走着,首尾相连在一 起,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圈,约有一两百人。一位奶奶级的老女人,咧着没剩几颗 牙的嘴,圆圆的脸笑得如同一朵向日睽。她是那个圈子里仅有的一个动作幅度很 大的人:她脚踩着鼓点的节奏,手里挥舞着一面小手鼓,身子不停地转来转去, 向观众致意,两条细长的花白辫子也随着起舞。   金娜坐在一旁,看着他们随着鼓点,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她不由地 敬佩起他们那无穷的耐心。他们好象可以一辈子这么走下去。她哼起了“泼卡汉 特斯”里那首歌“风的颜色”:   暴雨与河流是我的兄弟   苍鹭和水獭是我的朋友   所有的我们都互相关联着   在一个圈中,在一个圆里永无终点   ......   金娜边唱着边起身走向那手工艺品的摊位。呵!那里的东西还真不少。够她 浏览一阵子的:那些小物品多是由贝壳、小石头、木料、兽皮、羽毛等为原料制 成的,有项练、手镯、耳环、头饰、捞梦网、小乐器、鼓、小手包、木雕的人、 兽、鱼…她挑了几样小饰物。   突然,她听到场内鼓声激越起来。工艺品的摊位在台子的后面,看不到表演 场地。她连忙赶到前面,看有什么新节目。   原来,是一后生穿戴齐整,头上有几条长而细,带斑纹的羽毛,背上有结实 的大翅膀,在快速的鼓声中,摹仿着鹰的舞蹈。那连续几十个的翻腾煞是精彩, 却在没有赢得任何掌声中,汗莹莹地下了场。接着是几个小伙子轮番上阵……   金娜看得入迷,几次要鼓掌喝彩,但周围的平和与沉静阻止她那么去做。看 来,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与众不同,不像城里人那么张扬。这种内敛的性格,恐 怕是民族的特色吧!金娜暗自想着,情绪几分压抑。   几个小时一晃过去,一天的活动看来要结束,卡第斯也不见回来。金娜便独 自回去了。   8   玛喀部落的人们,过着双重的生活:有现代的住房电器,又保持自己的文化 传统。男人们用机动船捕鱼捞蟹,也用独木舟泛海远航。   土地的狭小,资源的匮乏,使他们人丁也兴旺不起来了。   每年春天,他们依旧像从前一样,与其他部落欢聚一堂。然而,这种形式的 聚会,主要的目的变成仅仅是为年轻一代寻找意中人和出售一些手工艺品。对于 玛喀人这是远远不够的。他们的整个冬季,都在虔诚地祈求准备,积蓄了一冬的 能量和情绪,是为了在开春之际,扑向大海,去捕鲸鱼的。而后,他们用鲸鱼身 上的皮骨油须胃等等,做成各种精美的礼物,等待着一年一渡的赠送会,与其他 的礼品一道,送给前来聚会的客人们。部族之间由此相互结识新朋友,增进老朋 友的感情交流。失去了这最壮丽的一页,他们的生活变得平淡无味,人人精神涣 散,斗志也被彻底瓦解。对春天的企盼,不再那么的强烈和充满激情。   印第安人的夜晚如此的黑暗,   尤如夜半海上的黑雾侵入陆地,   在他们的周围愈积愈浓,   那地平线上不再有明亮的星辰。   印第安人从失去土地,被剥夺许多权利,到现在美国政府把他们当作包袱, 千方百计要甩掉。鉴于部落就业率极低的原因,当局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的印第安 部落免税开赌场,以养活他们自己的决定。赌场赚到钱,买印第安人最后的保留 地。地不再属于部落,而是属于个人所有。而赌场的股东成分复杂,土地的归属 个人,就是部落解体的前奏。因为,部落失去土地,也就失去了凝聚力和权力。 从前,美国人建议把保留区的土地分给部落的成员,而蚕食了一些大的印第安部 落。更为严重的是,跟着赌博业而来的毒品泛滥,犯罪率猛增,印第安人似乎离 灭绝已为期不远了。   难道印第安人就此要自动退出历史的舞台了吗?   经过漫长岁月,他们感到文化传承的危机。有政府不死不活地养着,衣食无 忧的他们变得懒散。许多人很迷惘,他们想干的事不能干,又不知道该去做些什 么。离开部落,到都市生活吧,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如浮萍一般空空落落的感到 恐慌。   他们决定办学校,这样孩子们可以学习自己的语言,保持自己的文化,也学 习主流社会的各种知识,找到一条部落外的社会所认同的方式和途径,努力去争 取自己应有的权利。这之前,他们几乎排斥欧洲人的一切。到目前为止,在大多 数印第安人的保护区里,看不到任何像麦当劳,肯德鸡那样的快餐店。尽管西方 人的快餐已在全世界开花。在美国的土地上,却还有那样一片“净土”。   所以到尼尔这一辈,有一些人跨出了保护地,去上大学了。   尼尔眷恋自己的故土,感觉自己离不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海,所以不想去外 面的大城市上学。在自己的土地上,老老少少共居一屋,享受着天伦之乐和温馨 的生活。面对着天空,大海,吐故纳新,让神灵进入心中,为自己引路。比起外 面世界的诱惑,这份自由和宁静对他更重要。因为,在这里,他知道自己是谁, 为什么活着。而且,他有着强烈的愿望:紧紧抓住手中还归他管辖的土地和海, 好好经营,在自己的家乡再创辉煌!   当尼尔大了一点,爷爷和他划着独木舟,看鲸鱼去了。   传说是狼蛇帮大鸟把鲸鱼带来的。狼蛇的头像狼,身像蛇,所以叫狼蛇。当 雷鸟自空中飞扑向鲸鱼时,缠绕在雷鸟腿上的狼蛇,卷住鲸鱼的头和尾巴,才把 鲸鱼提起的。   鲸鱼是他们的神,是可以融进他们血液里生命里的神。他们崇拜它,并以它 的肉身,充实自己。所以他们的神既是精神的,也是肉体的。印第安人相信,人 吃了鲸鱼的肉,能变得与他们一样的强壮。而几条鲸鱼,就够他们部落一年的口 粮。鲸鱼在被人敬畏和征服中达成平衡。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人吃大鱼, 是大自然无限循环之中的一环。   第一个向鲸鱼挑战者需要何等的勇气!那个庞然大物,可是比他的小小独木 舟长的多,而且又大又重,只要它甩一下尾巴,就有船毁人亡的危险。敢划着那 样的小舟,用几米长的木棍和动物的角制作的鱼叉对鲸鱼作战,令人佩服。看来 他也深知弱胜强,柔刻刚,可能还借助了神力。   捕鲸的传统和经验,于是从口头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爷爷说,要想成为部落里的捕鲸手,得从小开始训练,捕鲸世家就是这样形 成的。要有勇敢果断的性格,强壮的体魄,要有协作精神……当找到自己在捕鲸 中的位置,就忠实做好份内的事。捕鲸能手是部落里的英雄,能去捕鲸的,也个 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站在船头,第一个向鲸鱼飞出致命一叉的,就是捕鲸队里的 首领。   爷爷还说,捕鲸的几个月前,捕鲸者就要开始做精神和体力的准备:他们每 个人给自己找个养精蓄锐的地方,每天祈祷,斋戒。为洁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冬天在冰冷的溪水或湖中洗澡;同时,用荨蔴和杉树枝摩擦身体,使自己的皮肤 更坚韧。洗澡时,经常模仿鲸鱼的动作……   一切准备就续,选好日子,丈夫们上船出发去捕鲸时,妻子们要在家躺着不 动,这样能使鲸鱼安静下来。   当他们的独木舟划向海里,爷爷虔诚地教尼尔捕鲸的祷词:   鲸鱼啊!我要您游近我,那样,我将拥有您的心而不至于有什么闪失;游近 我,当我的叉投向您时,我强壮的腿将不会因兴奋而颤动。鲸鱼啊,如果我刺您, 我要我的鱼叉一下刺穿您的心。鱼叉啊,当我用你时,我要你直刺鲸鱼的心脏。 鲸鱼啊,当我刺向您的时候,请您用您的手抓住我的叉。鲸鱼,别弄坏我的独木 船,我将会很好的对待您。我要用老鹰的毛和红杉树的皮,覆盖在您的背上。   在凯旋归来时,人们一路唱着欢快的歌,庆贺胜利。   海滩上,得到消息的全村人载歌载舞,有的打起鼓,有的忙着升起一堆大篝 火,捕鲸者与鲸鱼一道,受到村人最热烈的欢迎。庆祝活动持续整整一个晚上! 那是怎样的夜晚呀:大大的木头堆在沙滩上燃起冲天大火,老人们敲起沉着坚定 的鼓点,像海洋里的岛,藐视着狂风巨浪;年轻人和孩子们跳呀唱呀,浪花般翻 腾喧嚣,那是玛喀人最盛大的节日。捕鲸的首领,要在一个安静之处为鲸鱼祈祷 三天,送它的灵魂上天。接着,他们邀请其他部落的人,一起分享神所赐的礼物。 他们是大方的,因为“玛喀”在他们的语言里,就是慷慨的意思。   爷爷跟尼尔说起捕鲸的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从不嫌烦。尼尔一遍又一遍 地听,不时地提些问题。   后来尼尔大了,已熟悉了领地里的每一个角落和海岸的每一块礁石。爷爷也 老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唠叨个没完。爷爷变得沉默之后,更喜欢打鼓了。他用 这样的方式寄托和抒发着自己的胸臆。   爷爷看着不争气的自己人,又能说什么?也可能因为印第安人已经辉煌过了, 没什么可遗憾的,或感到回天乏力?总之,他变得平静了,也真的很老了。   神为了某种目的而让白人统治这片土地   这样的安排对于我们而言是秘不可解的。   只是每当春天来了,他就条件反射似的咕哝着:   “哎!又是捕鲸的季节了……”   以此来提醒后生们,别忘了部落的传统。   可尼尔还血气方刚,他为自己部落的权利被剥夺而愤愤不平,他要尽一切的 可能去争取。他不满部落里死气沉沉的气氛,他自责,想有所作为。   听到爷爷的咕哝,尼尔就会安慰他说:   “爷爷,你等着,我们一定要再去捕鲸的!”   对于玛喀人来说,生命中有这一天和没这一天绝对是不一样的。从个人来说, 是一生中闪光的时刻,是自己生命存在的价值的体现,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证明。 从大处而言,是所有生命循环中动人的一节,是陆地上最强大的人向海中最大的 生命的挑战和较量。在这一场较量中,玛喀集中了全族人的力量去搏斗。无论出 海的人还是在陆地上的人,全都热切地置身其中。族人的谈资永远离不开捕鲸。 而其中的几次经典之作,更是流传了一代又一代。   9   有一天,金娜兴冲冲地找到卡第斯,说:   “我问了詹姆斯议员,他说你们的捕鲸议案已经讨论过多次,很快就要进行 表决了。如果能找到一个权威人士写封信,使要求捕鲸的理由更具说服力,对议 案的通过很有帮助。   “我就请我的教授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明捕鲸对你们部落的重要性,这证明 你们的要求是合理的。詹姆斯说,这封信的份量很重。毕竟议员们对许多事不内 行,如果是这方面专家的意见,他们就会重视的。我的教授是人类学界里有影响 的人物。”   “哦!太棒了!太感谢你了!要是尼尔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走,今天我 请客!去联合湖边的印第安人小屋吃海鲜如何?”   卡第斯没想到,这个金娜真把他的事当回事去办,还这么快就有了眉目。 他被深深地感动了。   “好啊!我挺喜欢海鲜。”金娜当仁不让,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还有一个问题,”金娜问卡第斯:   “你们是否认为鲸鱼的肉和油,在你们饮食中是很重要的?”   “当然!由于禁止捕鲸,我们得不到鲸鱼肉和油,已经觉得身体的健康状况 一代不如一代了。”   卡第斯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文章可做。   金娜说:   “很好!你到你的律师那里,马上补充这份材料。尽快寄去!这证明捕鲸对 你们的身心健康都至关重要。”   卡第斯想,他们需要的材料真是五花八门,要老呆在部落里什么事也办不成。 他很感激金娜,以及所有那些帮过他们的人。   “想不到还要这样的材料。你要不说,绞尽脑汁我们也不认为那也能算一个 理由,而且还很重要。”   金娜认真地说:   “当然很重要!虽说鲸鱼需要保护,为了人,就只好牺牲它们了。再说,你 们又不是大量捕杀。”   “有道理!”卡第斯被说服了,决定尽快把这事办好!   他们上了车。金娜说:   “你可以跟我谈谈尼尔吗?”   “他?嗯!他可真是个人物。”说起尼尔,卡第斯满脸的自豪感:   “自从他当了我们的首领,部落变得充满了生机。”   金娜问: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天生是个当首领的料。做事情有魄力,有策略,大家都信服他。在我们 部落,经济很紧张,每年都是靠政府拨款维持基本生活。可他觉得,应该花一笔 钱,送几个书读的好的出去上高等院校,既学书本知识,同时了解部落外的社会 情况。有自己的代言人,事情会好办的多。死守在部落,也没有出路。”   金娜说:   “所以,你才能来上学,是吗? 他很有远见!”   卡第斯沉思着:   “其实,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在我们部落是很困难的。传统的观念根深蒂固, 大多数人不赞成那么做。他凭着自己的权威,强硬地推行这个计划。我知道,到 现在还有许多人恨他。   “那些人也有他们的道理,主要是担心我们会被这个社会彻底分解,同化, 而后消失。因为很多印第安人的部落,就是这么被灭绝了的。   “问题在于,即使我们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又能延续多久呢?谁能理 解我们印第安人的痛苦?谁在乎我们?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在自己的土地 上沦为难民的民族……”   卡第斯为自己民族的苦难而深感悲哀。他动情地说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哦,对不起!”   金娜被卡第斯的强烈情绪所感染,也难过起来。好像那些都是她的过错。他 的话,使金娜震惊,并对印第安人的观念,在头脑里有了重新的定位。以前是单 纯的新鲜感和兴趣,像“风的颜色”里唱的那么浪漫:   你可曾听过狼对着那蓝玉米般的月亮哭叫   或问呲牙咧嘴的山猫为什么他要露齿而笑   看来,要更深入地去了解他们的历史和现状。金娜对他们的生存状况有了崭 新的认识。   “希望我能多为你们做些什么。”   “谢谢!”卡第斯很真诚地对金娜说:   “其实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力而为罢了。我们信仰天地自然。在伟大的自然 面前,人力是微不足道的。我们崇尚自然,每个人,每个民族,都有各自的命运。 包括我们要成为过去,也是自然的。像一颗划破长夜的流星,存在过,闪光过, 然后消失了……”   卡第斯的声音变得沙哑,悲壮。   餐馆到了!这使他们从凝重的话题中摆脱出来。   餐馆不大,却很精制。门外有两个印第安人独特的鱼型装饰木雕。用朱红和 黑黑的颜料上的色,非常的强烈,醒目。门框上的木雕鱼就小多了。进了门一看, 整个的房子都是用原木搭起来的,还挂着许多木头做的鲑鱼。   野生鲑鱼,是美国西北地区印第安人的重要财富,所以倍受尊宠。这种鱼是 属于回游鱼类,它们诞生在小溪里,而后顺着溪流游向大海。几年以后,当它们 长成强壮的大鱼,要产卵繁衍后代时,就要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它们的出生地。   在西雅图东边不远的一个小城市,叫伊萨夸,每年十月有一个鲑鱼节。在那 儿的小溪里,可以看到鲑鱼顽强地跳越水坝,拼命地向自己的出生地游去。人们 在那里为他们准备了孵卵的地方。看着那些到了目的地的鲑鱼,真让人动容:   它们是那么的疲惫不堪,并且个个遍体鳞伤:有的裂了嘴,有的破了皮,有 的撩了肉,有的瞎了一只眼,有的几乎掉了尾巴和稽,有的身上四分之一的肉已 经腐烂……当然,还可以看到许多未达目的地,就已尸陈溪底的鲑鱼。在那游回 来的鱼中,百分之九十几在产卵后就衰竭而死。只有百分之一、二在它们的一生 中,经历两到三次的回游。谁能知道它们的归途,经历过怎样的苦难,它们又是 凭着什么找到回家的路?   可这是鲑鱼的宿命。谁要它们九死一生地回归?看似它们自己的选择,可它 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呢?   小餐馆临湖,餐馆靠湖的一面,在水上搭出木楼台,这样里外都可以用餐。 如果你喜欢在外面就餐,又怕冷的话,他们还提供毛毯,你可以裹着或盖在膝上。 因为,在西雅图,即使是夏天,太阳一落山,就凉嗖嗖的了。   卡第斯和金娜在楼台外的栏杆边选好座位,点了菜,又聊起来。   金娜问:   “你是怎么看尼尔的?你喜欢他吗?”   “我们是好朋友!他比我大几岁,很多时候他总护着我。”提起尼尔,卡第 斯脸变的生动活泼起来:   “他是很讲肝胆义气的,是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那你们一定有不少的故事了?”   “小时候,他经常帮弱小的孩子而与人打架,也没少帮我。一次,邻居的一 个孩子欺负我,一定说我刚捡到的一个漂亮的贝壳是他丟的,要我给他。我不给, 他就来抢。我们扭打在一起,他的个头大,眼看我要吃亏。这时,尼尔过来了。 他想制止我们打架,站在我们中间要把我们分开。那孩子不买账,用脚踢他。尼 尔气的抓住他的脚一拉,那孩子摔倒在地。最后一幕恰好被路过的老酋长看到了, 问:   “‘尼尔,你为什么打人?’   “尼尔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我是来……’   “不容尼尔说完,老酋长生气了:   “‘还说没有,我明明看你把他打倒在地的!’   “尼尔大声地叫道:   “‘是他们在打架,我……’   “看到尼尔毫无顾忌地对他嚷嚷,挑战他的权威,老酋长喝斥道:   “‘你太放肆了!不认错,还狡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回决不饶你。打 好包袱,明天送你去嗒图石岛。’   “老酋长说罢走了!   “尼尔被流放到一个无人的荒岛。那年他才十四岁。”   卡第斯不无内疚地回忆着往事。   “那是真的吗?一个人去了荒岛?”   金娜像在听一个阿拉伯的天方夜谭,她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就发生在海那边的 半岛上。   “当然是真的!”卡第斯肯定地回答道!   “他那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太残酷了!”金娜不由地叫道:   “那太不人道,是违法的!”   “但,我们的部落是自治的,我们有自己的法律。谁也干涉不了!再说了, 那样做并不一定就是坏事。”   金娜对卡第斯的话有几分疑惑:   “你说不是一件坏事,那还是一件好事不成?!”   “是的!特别对尼尔而言,差不多可以说是件好事。”   “为什么?”   “那是一个夏天,尼尔带上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和一些食物,被送到远处的嗒 图石岛。我到海滩上为他送行。他是无辜的。他哭着说,‘我顶撞了酋长是不对, 可是他先误会我的。’我说,都是因为我……我真想和他一起去!   “那三十个日日夜夜,真是难过啊!我每天都在看太平洋上的那个岛。但在 阴天下雨和有雾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到。我长时间地徘徊在沙滩上,或静坐山头。 每天的日子那个长呀,像永远也过不完。我牵挂着他,晚上也睡不安稳,老做恶 梦……   “到他回来的日子,人人都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我更是想着,这辈子为了他, 扑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回来的时候又黑又瘦,但很精神,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他告诉我, 刚去的头几天,他觉得委屈,愤怒,孤独和害怕。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很难熬。 他时常对着天空和大海大哭大吼大叫。他多想念他的家人和朋友,倍感友谊和亲 情的珍贵。   “一天,在一个瞬间,他感觉到来自上天,来自大海,来自小岛的神,在看 护着他。从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去做你现在该做的事,夜晚去倾听神的教诲 吧!   “他说,很惊奇,从那以后他不再害怕。白天,他寻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 挖了个大的洞,让自己住的舒适一些。还常常坐在海边,看鲸鱼一次次浮出噴漂 亮的水柱,它们的背在水面,就像一块块巨大的礁石;看海獭仰躺在海面上,用 石头敲打着放在胸脯上的海蛎和海豹们互相追逐;看洁白的海鸥展翅飞翔的优雅 姿态……退潮的时候,挖些蚌捉些虾、螃蟹什么的。每天给自己做吃的,这在他 的生命里还从没有过。他体会到母亲的辛苦,生活的不易。   “到了夜晚,望着星空,听着海浪,想着爷爷的故事,印第安人的命运…… 思绪蜂拥而来,他的心智被开启了。以前,他从没想过那么多。猛然间他觉得自 己长大了,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被授予了某种使 命的他,浑身的热血像要燃烧起来……”   卡第斯说得很轻,金娜也不再发问。他们望着远处的夕阳,正西沉到奥林匹 克山下…   10   自从上次惹西西不高兴后,卡第斯觉得对不起她,便和以前一样,逢长周末 和假期就回家,把作业也带回去做。白天和伙伴们骑马,划船,或做木雕,晚上, 到西西家,陪着她聊天,看她做针黹或织毛衣。西西的好朋友,黑兔达达蹲在她 的脚边,一会儿用前脚洗脸,一会儿抓痒,一会儿舔着自己的毛,一会儿在地上 打滚,与西西形影不离。   “达达这小家伙越来越活泼可爱了!”   卡第斯很有兴致地看着。   “它精的很!耍这么多花样,不就是想让人跟它玩。”   西西把个线团团扎扎紧,在达达的头上晃动。它站起身,用短短的前脚抓。 线团荡来荡去,它圆圆的双眼盯着看,不时跳跃扑腾。逗的他们“哈哈”地笑。   西西把达达抱起来,在脸上贴了贴,坐下把它放在腿上,轻轻抚摸着。嘴里 呢喃着:   “你这个小精怪,一会儿自己玩去。”   达达眯着眼,不时很享受地甩甩它的长耳、动动两瓣上唇。   卡第斯把它抱过来,捧在两只手掌上,上下悠着。甚至把它微微抛离开手, 然后再接住。小达达惊恐地睁大眼睛,趔趔趄趄地保持着平衡。卡第斯越看它害 怕越要作弄它,把它越仍越高。   西西急的大叫:   “死人,快把它给我!你想害死它吗?”   卡第斯转着身躲闪着,继续他的恶作剧。达达忍不住“叽”叫出了声,把卡 第斯给震住了:   “哈!这家伙说话了。”他面对面地瞧着达达:“再叫再叫!”   “哎哟!”卡第斯突然自己叫了起来。   西西赶紧接过达达,说:“这下遭报应了吧!”   原来达达在卡第斯的手指上咬了一口。   西西放下达达,对卡第斯说:“让我看看!没事吧?”   说着凑到他的前面看他的手。   “还算嘴下留情,只留下牙痕,没咬破皮。”   西西说:“它自己也知道干了坏事,你看溜没影了。”   “兔子急了真会咬人。嘿,听说魁瑙特的小伙子,向布巴克家的卡拉求婚来 了?”   卡第斯问道。魁瑙特是他们半岛南边的一个印第安人聚居地。   “是!”西西兴奋起来:“他们在上一次‘咆奥’时,认识的。就是那个跳 老鹰舞的小伙子。那天,小伙子给整的丢尽了脸面。”   他们部落有个风俗,对前来求婚的青年,以嘻戏的方式,先扫他的威风。   人的自尊,看来坏处比好处多。你看,基督教对其教徒最基本的要求,就是 剥夺他们的自尊:承认自己是罪人!人类因自认为伟大而伟大,又因自认为伟大 而互不相让。从个人,家与家,村与村,部落与部落,到国与国,还有不同的宗 教信仰之间,为了维护那个自尊从吵闹打架,到血腥的战争,无不因之而起。如 果你不自尊,那么没人把你当回事,谁都可以把你踩在脚下。你自尊了,又碍着 了人,让别人失去高人一等的优越。人真是无所适从。谁也不服谁,只好搬出上 帝,大家都在上帝的脚下。可心里还在较劲,上帝的脚下还有很大的空间,从悬 殊中,仍要分高低。所以,谁都知道,人的自尊不时当灭一灭,然后重新再建立, 是很有必要的。特别是当你有机会,去打击别人自尊时,千万别错过。而当打击 别人的自尊又是以玩笑的形式,即不结仇又可达到目的,那就是上上策,无论对 人对己,都有好处。把深刻的哲理,自然地溶于日常生活之中,这充分表现出了 他们印第安人的智慧。   “那小伙子被躲在屋里的卡拉‘哗’兜头泼了一盆水,从头到脚湿淋淋的。 那泥地被水一浇,很滑。他甩一甩头发上的水,抹了把脸,刚往前迈步,脚下一 滑,‘唰’摔了个四脚朝天。他闹个大红脸,却把在场的人乐的要死!他飞快地 爬起来,裤子上已沾满了泥。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儿一脸的苦笑。最 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卡拉的家。”   西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卡第斯注视着她不插话。他爱听她那欢快的声音。 那音调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像一阵轻风,吹散心灵的雾霭,使人的心境顿时明朗 起来。   黧黑的勇士,欢快的少女   慈爱的母亲   和曾经在这里生长过的天真的孩子们   他们的名字虽已被遗忘   却仍旧爱恋着这片空寂之地   每当日暮,夜色因他们幽灵的来临   而变得愈加浓重。   天气好时,他们就去海滩散步。晚上的海,很喧闹!有月亮的时候,墨色的 海,一次次从远处卷来白哗哗的浪,给海边镶上银闪闪的光辉。在海潮涌过的海 滩,眨动着无数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亮光。浪不倦地拍打着沉睡的大地,和着沉 醉恋人的低语……   他们牵着手,走过了时光,相互走近了,更近了,直到有一天走进对方的心 里。   11   我们的宗教是我们祖先的传统   是故人的梦   由伟大的灵魂所赐   和大酋长们所见   写在我们人民的心中。   玛喀部落终于得到正式通知,不许捕鲸的禁令解除了。   尼尔快步走回家,把这一喜讯告诉了爷爷:   “爷爷,明年我们可以捕鲸了!”   欢快的语调,尼尔只有对爷爷说话时才会毫不掩饰地让其流露出来。   爷爷笑了!露出了嘴里不多的几颗牙。他对尼尔说:   “孩子,好好干!你为我们族争了气,我要为你做一把结结实实的捕鲸叉。”   爷爷兴奋起来,话也多了。尼尔在爷爷对面坐下来:   “爷爷,你年纪大了,歇着吧!凡事给我们点拨点拨就行了。”   “我的身子骨结实着呢!真想与你们一起上船捕鲸。没有捕过鲸,是我这一 辈子唯一的遗憾。”   爷爷混浊的眼里,带着迷蒙的神往和无奈。   “想当年,我的水性谁能比的上!潜海捉螃蟹,挖鲍鱼就像水兽一般。海豹 我也捕得比别人多。只是生不逢时,虽然吃过鲸鱼肉,等我长大,却赶上不准捕 鲸的年代。唉!好时光就这样过去了。这辈子过的真窝囊!我们捕鲸都捕了多少 年了,说禁就被禁了。   “现在好了!你们又可以重新开始了,你为我们族做了件大好事。只是不要 忘了按祖先的规矩办事。”   尼尔道:   “所以,这些重要的事,需要您多指点!具体的事我们来做。”   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个部落。家家户户都在热烈谈论捕鲸的事,但整个保护 区与往常一样静寂。   玛喀部落准备捕鲸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5条新做好的9米长,2米宽,捕鲸用的独木船,排列在海湾里。新上的油漆, 外面以黑为主色。有两只是模仿鲸鱼的,只在船头的两侧各画一只黑白分明的大 眼睛,眼神像孩子般的天真可爱。其他三条船的外面,有呲牙大嘴的兽类,犀利 目光的大鸟,以黑,白,红,天蓝色,绘出精美的图案。船的里面都是粉色的。   将要去捕鲸的男人们,专心致志地做着准备。他们在冬天里斋诫,隔三差五 地去湖泊中或山溪里沐浴,每个人找到自己的地方祈祷,或以各自的方式,找到 自己力量的源泉。有时下海搏击风浪,有时上山行走攀爬,不一而足。   我们的逝者,永不忘记这   给他们生命的美丽世界。   他们仍旧眷恋这蜿蜒的河流   巍巍的大山和幽远的深谷   也永远以无限的柔情顾念着孤单的生者   常常回来会见和安慰他们。   尼尔喜欢他的海角。   他的常年被海风吹佛,海浪抚慰的皮肤,与他们族人所崇敬的宝树----红杉 树干的颜色相仿。有时,印第安人也称自己为红人。但他的皮肤并不粗糙,而是 被阳光晒的健康发亮,像上了一层油。脸上刚毅冷峻,使他威武有加,又与所有 的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坐在那大岩石上,展开自己的整个身心,让那来自太平洋上的海风洁净自 己。冬日的寒风在攫取他的体温。开始觉得冷,他闭上眼睛,渐渐冷透之后,就 不冷了。他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海天,随着风云的变幻而改变着颜色,在毫无杂念 的境界里,从先人和大自然里汲取无敌的力量。   只是当他看到鲸鱼的时候,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 生命中固有的,来自祖先的神秘的脉冲,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他听从于生命里的 这种感召,以此来决定自己要做的事。   看着鲸鱼喷出的水柱,尼尔精神为之振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现在是冬季, 出现的鲸鱼一般是常住在这附近海湾里的,不属于捕捉对象。他们只捕回游的过 客鲸。可当鲸鱼潜入水中后,他会不由自主地预测着它下一个浮出的地方。他的 判断,十有八九是对的。他这么做,是因为小的时候受爷爷的影响,长大之后形 成了习惯,是鲸鱼情结使然。他曾无数次地想象着与鲸鱼在海上的角逐,甚至在 梦中也不断的出现。他想,他的爷爷,他的父辈也一定像他那样痴迷于此。在他 不懈的努力争取下,终于要迎来实战的一天。   这年冬天,他几乎每天都抽出时间在这里呆上一、两个钟头。   12   卡第斯对金娜怀着一腔复杂的情绪:如果没有西西,他会全力以赴追求她, 即使浑身碎骨也心甘。而西西是他不愿放弃的,她的魅力在于,她给予他的是那 种实实在在的,可以看到将作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的未来,是亲切和熟悉 的美好。金娜呢,她的世界对他因为陌生,有距离感,而显得高贵,吸引着他去 探索。她娇好的容貌,和她的聪慧,使他愿意见到她,与她探讨人生所有的问题。   最后,他只能选择刻意对金娜保持着距离,这样,才能使自己和别人都不受 到伤害。但他老觉得欠金娜一些什么。他决定要实现金娜去看捕鲸的愿望,并对 自己说,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陪金娜去度假和看捕鲸。   “周末有空吗?”卡第斯鼓起勇气问金娜。   “没有安排!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卡第斯神秘地说:   “我们去露营好吗?我要带你去看我们部落的一个最美丽的地方。如果运气 好,还能看到鲸鱼!”   “真的吗?用不着坐船就看得到鲸鱼?”金娜欣喜若狂,她几次要与卡第斯 一起去他老家,卡第斯都借故推托而没去成。他们还从来没有呆在一起够长的时 间,谈他们各自的生活。而他的若即若离,使金娜更想去了解他。现在机会终于 来了,怎能叫她不高兴?   “不用坐船。即使看不到鲸鱼, 你也不觉得白跑一趟的。”   卡第斯颇为自信地说。他知道这一两天,尼尔他们要捕鲸,但他不能告诉她。 他发过誓的。   星期六,卡第斯和金娜约好时间,就起了个大早去了。   夏天的西雅图,日子很长。 清早四,五点,天就大亮了, 晚上九,十点天 才黑。那天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他们稍稍准备一下, 就出发了。   如果从南面机场那边绕道, 要多开一、两小时的车。 他们为争取时间, 决定乘渡船过海。   那是种很大的渡船,下面两层能停两百辆左右的小车, 第三层是宽敞的带 座位的大厅,有小卖部,四面嵌着大玻璃,旅客隔窗可以观赏到无限的风光。卡 第斯和金娜上了最顶层,那里可以凭栏远眺,视野开阔,但要经受得起那呼呼的 海风。   那冷风给了金娜灵感似的,她把外套的拉链拉到脖颈上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 嗨!卡第斯,你看过电影‘泼卡汉特斯’吗?”   “哦,没有!你是指最近迪斯尼为儿童拍的那部印第安人的动画片吧?”   “对!就是那部。但你说的不准确,许多成人也喜欢看。” 金娜不以为然 地说: “因为,电影传达给人们的信息是,印第安人与大自然的亲密关系。有 些东西孩子们不一定看的懂。”   “我的感觉是,人在小的时候,更接近原始人,对自然界对动物有天生的亲 切感。他们眼里的大自然与成人的一定不一样。” 卡第斯不置可否。   “有这个可能!’泼卡汉特斯’ 是根据历史上一个真实的故事改编成的。 我查过资料,她后来嫁给了一个英国人,还生了个孩子。” 金娜认真地说。   “嗯?真的?” 卡第斯附和着问。他不喜欢谈论“泼卡汉特斯”,那个历 史上对欧洲人来说是个名人的印第安女人。   “电影里有首歌叫 ‘风的颜色’。那印第安女孩问史密斯,你能画出风的 颜色吗?这是个哲学问题。你说的出风的颜色吗?”   “这问题有点意思。有空气就有风,风在不断的变化,难以捕捉。”卡第斯 边思索着边说:“所以,风的色彩是流动的,持续的,像生命一样。要用你的感 觉去体会,心随着风拂动。那是一种和谐的自然美,不是静止不动的。人的画笔 能描绘的出吗?在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只有融入大自然,成为其中一分子, 与其共存共荣,才会使我们人类不至于毁灭,至少推迟灭亡的日期。你想,人会 真正拥有大地吗?不!只有大地拥有我们人类!”   下了渡船,是宾桥岛。   金娜和卡第斯上了车,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她从背包里,翻出了一盘磁带, 塞进播放盒里。   “这是电影‘泼卡汉特斯’里的歌曲。”   车里响起了清晰而富有磁性的歌声:   “你认为我是个未开化的野蛮人   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   我想你是对的   但我一直不明白   如果那野蛮的人是我   为什么在此有那么多的事你不懂   你—不—懂……   你认为你拥有所有你登上的陆地   大地上只有死了的东西你能索取   可我知道每块石头每棵树和每个原生物   有生命,有灵魂,有名字   你可曾听过狼对着那蓝玉米般的月亮哭叫   或问呲牙咧嘴的山猫为什么他要露齿而笑   你能唱出山发出的所有的声音吗   你能画出风那样的所有的颜色吗   暴雨与河流是我的兄弟   苍鹭和水獭是我的朋友   所有的我们都互相关联着   在一个圈中,在一个圆里永无终点   直到你画的出所有风的颜色,   你才将真正拥有大地……   一路上,金娜随着录音带唱着,她显然被歌曲感动了,唱的很投入。卡第斯 听的入神,差一点儿错过了101号公路。   往北开不多远,过了跨海大桥,就上了奥林匹克半岛。 再往北开到顶端, 海湾顿时成了湛蓝色的海洋。   卡第斯情绪高涨起来,他指着右前方说:   “那是万德福卡海峡,海峡的中线就是美国和加拿大的分界线。”   他们正沿半岛最北部的海滨高速公路由东往西行使,然后进入了玛喀的属地。 那两个高耸的木雕大柱,色彩分明,在不高的住房和满目的翠绿中,分外的醒目。 那是印第安领地的标志物。人类学家说,那是原始人类对性器崇拜而成为的图腾。 但它还包含告诫其他部落,这山头已经有主,从而避免不必要的纠纷,也是可能 的。   金娜打开车窗,呼吸着从大洋里吹来的新鲜空气。她看着那些宁静的小村落, 人们过着的是与世无争的生活。它们与热闹而匆忙的城镇,截然是两个不同的世 界。   卡第斯又指着前面的一座山说:   “二十年前,一次山体滑坡,露出了五百年前被泥石流埋掉的噢泽特村。那 村沿着海边,用红杉木修了一座座‘长屋’,人们就住在里面。那是我们部落传 统的固定住所。”   卡第斯今天是主人,也就像个主人样兴致勃勃地介绍着,金娜只有听的份。 自从进入玛喀领地,卡第斯像一只从笼子里被放飞的鸟,显得自信,放松,充满 活力和朝气。金娜很难相信这时的卡第斯就是都市里的那个拘谨,不正眼看人的 他。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里的表现,竟如此的截然不同。   他们说着话,不久就离开海边,往山里进发。道路两旁高大笔直的松树和杉 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本州最古老,最大的红杉树,就在这个领地里。卡第 斯告诉金娜并问道:   “你想不想去看我们的树神?”   “如果不太远,就去看一看。”   金娜对卡第斯的建议总是很感兴趣。   他们绕了一些路,先去看大树。   那棵千年的红杉,树干大的三,四个人抱不过来。这是他们部落倍受敬重的 树神,他像一个健壮而和蔼的长者,展开臂膀,有一种来者不拒的博大情怀。由 于很低的地方就有树叉,所以很容易上树。很多人的攀爬和触摸,使那红色的树 皮红的光滑,发亮。浓密的树冠,与四周的树交织融合在一起,使人看不到他的 树顶。   卡第斯看到树的时候,顿时失去了平日的儒雅,迫不及待地冲过去,蹭蹭就 上去了,简直像猴儿似的灵巧。把个金娜看得呆在那里。   卡第斯得意地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向金娜喊着:   “金娜,上来吧!”   金娜应了声:   “好吧!”   然后,就以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奋力往上爬。但爬高了一点,就害怕了。她 停了下来。对卡第斯说:   “我上不了你那么高。”   卡第斯三跳两悠就坐到金娜的那个树枝上。金娜问:   “这么古老的一棵树,为什么没有保护起来?”   卡第斯轻抚着手感美好的树,仰望着他说:   “我想,他是有感觉的,他喜欢人们的亲近。”   “你真是这么想的?”金娜脱口而出,问过之后方觉不妥。伸了一下舌头, 赶紧捂住了口。   卡第斯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当然是真的!对我们来说,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有灵魂的,更何况是这 棵圣树?!”卡第斯用脸颊轻轻贴着树干。   金娜被卡第斯那张说不上很英俊,却因为那一刻冷不防露出的柔情和宁静的 脸,而看得有些心动……   看过大树,他们向露营地进发。安顿好营地,卡第斯叫金娜上车。   “去哪里?”   金娜问。   “一个好地方!不远。”   卡第斯开上车,很快到了一条沙土路。   “这条路四英里,然后就到目的地。”   卡第斯放慢了速度。   他们行进在山间的土路上。路面不宽,两旁高高的树,把茂密的枝条交织在 路的上方,象一条特级战备公路似的。浓荫下的那段路,异常的静谧,可以听到 细沙石打在车身上的“哒,哒”声。前后都看不到其他的车。那条路被野地里的 神秘气氛笼罩着,所幸的是那不是阴森森的神秘,而是吸引人去发现什么的神秘。   “到了!”   卡第斯把车停在路尽头一片小小的停车场里。说停车场,好象有点勉强。那 只不过是路旁稍微拓宽一些,只供停几部车,说明平常来这里的人并不多。   卡第斯利索地跳下车,跑到一条山间小径的入口处,对金娜喊到:   “金娜,来!过来看,这里有条小路叫福拉特雷海角小道,走到底就是海角 了!”   “有多远?”   “不太远!差不多一英里。”   那是一条林间小路。但它是一条多么别致的小路啊!一会儿是横切的圆木路 面,一会儿是上上下下的几级木头台阶,一会儿是一段驾空的由三,五根长木头 铺出来的,一会儿是锯成一般长的木头横躺着的,有些路段还带着扶手。那根据 具体路段而巧妙的设计,令人叹为观止!   走在这条参天大树下,不时带给人惊喜的小路上,金娜忍不住地要往前跑, 看看前面还有什么新花样。他们一路跑,一路叫,在幽静的林间小路上尽情地欢 笑着。   卡第斯告诉她:   “这条小道,以前很不好走。有些地方又陡又滑,有些地段湿乎乎的。所以, 我们把小路修了,方便自己,也方便来这里旅游的人。”   金娜想,印第安人的好客性格依然没有变。   “你说‘我们’,你也一起修了这条路吗?”   “对呀,就是尼尔带我们来修这条路的。”   “看不出来,你还真了不起!”   金娜停下来,由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她竖起了耳朵:   “听!海浪的声音!”   卡第斯说:   “走吧!在这里就激动成这样,到前面还不要高兴得跳海里去?!”   金娜半信半疑地往前奔跑,小路拐到了山弯里。啊!看到海了!就在自己的 脚下。不,是蔚蓝色的海洋,是那太平洋的波涛,正层层迭迭地涌来。带着强劲 的力度,有节奏地拍击着褐色的礁石,开出白云般的巨大的浪花,发出震撼人心 的轰鸣。而空谷把那巨响成百上千次地重复着,回旋着。   金娜惊愕了,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慢慢地适应了一些,她 才又开始迈步。   前面的悬崖,高的使人往下看一眼就头晕,心也悬到嗓子眼上。因为,那里 的崖壁被海浪冲击的下面往里凹去,是真的很“悬”哪。幸运的是,这里修了观 景台。那些没有经过细加工的木干木头,在一块突出的地上,围成六角形,就象 中国的亭,还可坐,只是少了顶。看似粗糙,却结实的很。但,金娜还是觉得害 怕,不想在那里久留。   他们继续往前走,出了山弯就走出了森林。   来到了阳光下,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这个崖顶,就是路的尽头,也就是海角 了。说那里是海角,是因为那里是美国本土上最靠西北的角落。   那里有用木头围起来,最大的,八角形的一个观景点。绕着围栏也是有座椅 的。那风景点处于一块突兀而出的岩石上,岩石的两面都是深深的峭壁。脚下的 海浪不息地汹涌着,澎湃着。极目之处的海天,雾霭蒙蒙,一付没睡醒的模样。 太平洋上,除了有一个白色大灯塔的小岛外,再也见不着什么。阳光下,海水倾 斜着往海岸涌来,由灰转兰,到了岸边,已是湛蓝湛蓝的。   看着崖下的海水在打着旋,金娜问:   “你说有一个地方可以看鲸鱼,是不是就在这?”   “是的!”   卡第斯的目光在搜寻着大海:   “看,水獭!还有一只看不清楚是什么,可能是海豹。”   金娜带着望远镜,她往卡第斯指的地方看去,一只海獭白肚皮朝天,两只手 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在吃,一边悠闲地游着。另一只,只露出个小脑袋,正朝着一 个大岩洞游去。   13   1999年的春天,在玛喀人的急切期待中,迟迟降临了!   部落里躁动起来,大大小小的独木船在海上划来划去。忙碌着的人们,脸上 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悦。   那一天,是个黄道吉日,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捕鲸的船队终于出发了。   出发的人和送行的人都在心里默默祷告:   神啊!天上的父亲,请看顾我们,怜悯我们,为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灵魂指 出一条正确的道路,使我们能深知什么是真理并做好你的仆人。我们生活中的每 一天都需要你的引导,我们才不会走弯路……   与此同时,卡第斯叫醒了金娜,上车直奔海角。   14   尼尔他们8人一条独木舟,一共5条,齐心协力,划向几英里外,鲸鱼回游的 水道。他们要在天刚亮时,等候在那里。   他们边划边一起低声祈祷着:   “鲸鱼啊!我要您游近我,那样我将拥有您的心而不至于有什么闪失;游近 我,当我的叉投向您时,我强壮的腿将不会因兴奋而颤动。鲸鱼啊,如果我刺您, 我要我的鱼叉一下刺穿您的心……”   尼尔立在船头,环顾四周,一边嘴里也念念有词:   “伟大的鲸鱼啊,我们多么崇敬您,请您死去吧,平静地死去吧!您是我们 的神,您是我们的财富……”   平静的海面上,飘着轻纱般的薄雾。5月正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月份。这个 长长的白天,他将有所作为,他会带上一条大大的鲸鱼回去。他心里充满了自信, 也仿佛看到了爷爷和全部落人期待的目光。   头顶上的天空,星星们在悄悄的隐去。今天将是个好天气!尼尔想,爷爷果 然看得准。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捕鲸叉,绳索,气囊,一切就序独木舟也进入预定 的水道。   在微微的晨曦中,尼尔瞪大眼睛扫视着海面。   啊!鲸鱼。尼尔的血往上冲。可惜,海上的能见度太差,发现的时候已经晚 了,鲸鱼游过了他们等待的最佳角度。尼尔把手指关节捏得“叭叭”响,而后, 很快冷静下来,振作精神,重新密切注视着海面。   祈祷还在继续:   “鱼叉啊,当我用你时,我要你直刺鲸鱼的心脏。鲸鱼啊,当我刺向您的时 候,请您用您的手抓住我的叉。鲸鱼,别弄坏我的独木船,我将会很好的对待您。 我要用老鹰的毛和红杉树的皮,覆盖在您的背上。”   天,已经朦朦亮了!雾也逐渐散开。尼尔指挥着他的船划向刚才鲸鱼游过的 地方。   他们是天生的猎人,轻轻地划着浆,耐心地游弋着,积蓄着激烈搏斗前的能 量。   “鲸鱼啊!请宁静的死去吧!”   他们虔诚地祈求着。   寂静,庄严的气氛使这一次的捕猎显得异乎寻常。毕竟,对他们这一代人来 说,这将是一次全新的挑战。他们能恢复祖先的光荣吗?   鲸鱼!!!   对尼尔来说,世上没有什么比鲸鱼喷出的水花更壮丽,更激动人心的了。这 一次,他有足够的时间,指挥着他的船向鲸鱼靠近。   海天都还迷蒙着,鲸鱼似乎也刚刚醒来,缓缓向北游去。只有他们这一船队 的人,个个精神抖擞,双眼发亮,时刻准备着扑向猎物。   近了!又近了些!   他们等在了下一次鲸鱼可能浮上水面的地方。尼尔手中紧握着捕鲸叉,两腿 分开,站在船头,摆好姿势,随时准备把手中的叉深深地刺进鲸鱼的心脏。   鲸鱼深褐色的脊背在十几英尺之处露出来了,接着开始喷水。全船人齐心协 力划近它的头部,鱼和船均在行进中,看好了一个角度,尼尔以矫健的身手,大 喊一声“呀”,迅速甩出了手中的捕鲸叉。这一叉,凝聚了部落的精髓和近几代 人的努力。他感到那无穷的力量不仅仅从自身来的,还来自天地,来自大海,来 自神秘的未知世界,船上的同伴和他的族人,所有这些汇集起来的巨大的力量, 只是借他的手,向鲸鱼飞去。   只见寒光一闪,叉子在清晨的灰色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狠狠地从一侧 前稽刺进了鲸鱼的身体,那是鲸鱼肺心所在的致命之处。紧连着叉子的绳索和气 囊也一起落入海中,气囊阻力使受伤后的鲸鱼,前进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   紧接着,船以最快的速度划开,离那受伤的鲸鱼越远越好。因为,鲸鱼甩动 的大尾巴和挣扎的翻滚,会打翻他们的船。   这漂亮的一叉,告诉人们他们已经胜利在望了。另外几只独木舟又适时地接 近鲸鱼,第二只叉,第三只叉,最后,在它双側一共中了五叉。然后,他们放长 线,跟随着鲸等待其衰竭而死。   15   卡第斯带着金娜,来到了海角的悬崖上那块巨大的岩石上,为了让视野无阻, 他们走出护栏,站在悬崖上一个绝佳的风景点。他们拿着望远镜看得入迷,当看 到那最精彩的一幕,他们几乎同时兴奋地欢呼雀跃起来。他们很自然地拥抱了, 跳着,转着圈。他们彼此之间抱得那么紧,当嘴唇也贴到一起时,整个世界在一 瞬间静了下来,他们融合了,他们同时也与大地,空气,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也 许是咒语,是为人所不知的力量,也许出于自愿,他们的脚飘浮起来,失重似的, 双双在晨风中,拥抱着轻飘飘地飞落下万丈悬崖。   太阳从山后面升起来了,越升越高,渐渐地把雾霭扫尽。天空蓝的清新,大 海也由灰色而透亮,清澈。   尼尔和他的伙伴们带着战利品凯旋而归,一路上唱起了欢快的划浆歌和深沉 的赞美感谢天地自然大海的歌:   “嗨-嘿!嗨-嘿!嗨”   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唱呀唱,歌声融入层层迭迭的波涛,融入强劲的 海风,伴着风的韵律不断地变幻着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