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2020   霏飞   在客厅缓缓行走,我环视四周,竭力想记住这里的一切。茶几上还放着琳达 起先喝水用的杯子。我对杯子情有独钟,把它当成我的吉祥物。   我是缩在杯子里来到琳达家的。琳达是我的主人,确切地说,是我的新主人。 2019年中,我和三个姐姐降生原主人苏珊家。虽然我性格冷傲,但有时也调皮, 喜欢爬高,喜欢钻洞,连小小的杯子都不放过。苏珊家有两小孩,加上我一家五 口大小猫,她忙不过来,遇上爱猫人士便慷慨相赠。那天,琳达一眼就喜欢上钻 进杯子里扭动身子玩耍的我。于是,2020年初,我就这么来到琳达家,开始了我 离开亲人独自勇闯天涯的猫生。   苏珊家的房子年代久远,屋子部件之间常会发出各种摩擦声。她家的两小孩 经常在楼板上跳啊蹦啊,孩子们每次一蹦,就跟交响乐似的,楼板立马跟上节奏 吱嘎吱嘎作响。在猫类中算是活泼的我,也顶不住这份嘈杂,我的小心脏跟着交 响乐扑腾扑腾一阵乱跳。这种交响曲每天至少奏三遍。   琳达是苏珊的朋友,和史蒂夫结婚不久,还没有小孩。我来到新家,崭新的 猫爬架,三层,地毯包裹着表面。我可以随意上下,自由自在,不必再和姐姐们 争地盘。但是我依然有点不适应,我想念姐姐们、想念母亲、想念在幼小的短暂 岁月里的美好时光,甚至想念我一向很不喜欢的那个一天奏三遍的交响乐。但在 想念过去的同时,我不得不开始适应新家。   琳达的家很新,什么都是新的。客厅的家具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光,一闪一闪 的,很好看,非常干净,这是我喜欢的。   我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洁癖,所到之处,必定用我的舌头清舔干净。经常掉 毛是我的缺陷或者叫软肋,常常让我心怀愧疚。我希望他们抱我的时候,不要穿 着黑衣服,最好是没有任何暗色的白衣服,即使沾上毛也不显眼。那么眼不见为 净,我的世界就是清澈明净,这让我无比快乐。而黑色衣物上总是抹不去我的罪 证,毛发一旦沾上,每一根都非常顽固地依附在上面招摇,我不喜欢。我爱臭美, 喜欢我的白中带点灰的毛发波浪般柔顺。我一有空就用舌头理毛,常常把毛误吞 进肚子里。有一次因为吞毛过多导致呕吐,琳达急得掉泪,为此常常为我梳毛, 并定期送我去宠物店剃毛。慢慢地,我喜欢上了新家,喜欢上琳达以及她的另一 半—史蒂夫。   史蒂夫也喜欢我,但他当然更爱琳达,确切地说,他是因为琳达爱我而爱我, 但对这我一点都不介意。   他们给我起了很甜腻的名字“Candy”。可能是因为虽然我看过去冷傲,但 偶尔还是会撒娇卖萌什么的。他们在下班后一般都会和我玩一会儿。但我感觉我 不是他们的最爱,家里的电脑是我的敌人,他们总喜欢在电脑前敲着键盘滴滴答 答。我无聊了会跳上去,站在键盘上,屁股对着电脑,看着他们。我左歪歪头, 我右歪歪头,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长时间盯着那个闪亮的平面一动不动。我 和他们对视,提醒我的存在,提醒我的软萌。这时候往往会被一双温软的手抱在 怀里,一起面对着电脑。好吧,跟他们一起欣赏这闪亮的东西也算是不错的待遇。 可是看了半天,除了一堆我看不懂的字,啥都没有。无趣,我还不如滚一边去眯 眼更实惠一些。我“喵”了一声,跳了下来,自顾自逍遥去了。这样的戏码经常 上演,在和电脑的争宠中,日子就这么愉快地不紧不慢地过去了。   不记得哪天开始,总之忽然他们就不去上班了,然后天天窝在家里,大多数 的时间都在敲键盘。敲完之后,他们也不像之前那样和我玩,而是彼此之间经常 对望,锁着眉头,说着什么。屋子里没了以前轻松愉快的感觉,气压很低。我的 粮食也低了几个档次,但我觉得这不算什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一 猫生都会遇到一些变故,更何况人生呢,咱配合就好,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一起 捱吧。   可是有一天,我瞄了一眼他们的那个闪亮的平面,极度不适。乍看到画面, 原以为是我的同类在街上睡着了,再仔细一看,那分明是头破血流横死街头的画 面,而且还不止一只。我飞速弹起奔回我的窝,小心脏一抽一抽的。听见琳达嘴 里不时发着愤怒的牢骚:“太残忍了,猫命不是命吗?猫得新冠,所有的猫都得 摔死吗?那么人得新冠,是不是也要直接灭了呢……” 天哪!那些猫居然是被 人类从高楼扔下去摔死的。   原来,这世上不知怎么的,冒出一种新型的疾病。确切点说,是一种传染病, 其毒性和传染性已经超过目前人类医学科技的最高认知水平。   从那以后,我开始担忧,我不思饮食,我在寻找出路。可四周都是墙,出路 在何方?史蒂夫打那天起就再没抱过我。我的毛发一天比一天长,指甲也是,也 没人带我去修剪。虽然琳达时不时还抱我,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家里的 空气都凝固了一般,为此,我惶惶不可终日。   咳咳咳,琳达是不是感冒了?斯蒂夫非常紧张,又看似有点生气,怪琳达是 不是又抱我了。“可是它都没出去过,怎们可能?“琳达很不开心,边咳边顶回 去。”它没出去,可是我们偶尔会出去啊,带回来的东西它碰了不就染上了,动 物命硬,它没事你也可能中弹。”   听着他们的吵闹声,我万念俱灰,缩到一旁。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琳达抱我怎么还成了罪过。客厅崭新的家具落了点灰,但依然泛着微光,一闪一 闪的,冷冷的,宛若多看一眼便可能会冻伤我。我别过脸去,我不愿意他们找到 我,我躲进卫生间的水箱底下,蜷缩在那里思考我未来的猫生,我该何去何从。   史蒂夫坚持要把我送到动物收容所去 ,琳达不愿意。这天,琳达又买了一 包猫食回来,史蒂夫有点生气,不是要送走了吗?又费这钱干什么呢?琳达说我 们没失业,又各发了1200美元,我们差这点猫食的钱吗?史蒂夫不开心地回说, 这跟钱多少没关系,是有必要和没必要的问题。琳达和史蒂夫吵着吵着就哭了, 然后似乎史蒂夫不停哄她并请求原谅。   不过对我而言,这都不重要了。我不想看他们这样争吵,我是一只善解人意 的猫,我要做一只能给主人排忧解难的猫,所以我决定选择成全。至少我不是被 任何一个人类扔下去的,我是出于自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他人无关,这是 我对琳达的爱的表达方式。   太阳快下山了,我走出客厅,跳到阳台的栏杆上。从七楼往下看,以前车来 车往的街上如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的车辆冒出来,昭示着这个世界还有着那么 一点人间烟火气。我爱这个世界,但世界变化却超乎我的想象。把一切美好就此 留住,何尝不是一种美,一种悲壮的美。   回想着过山车般的猫生2020,我心生无限感慨。我后爪发力,前爪腾空,准 备一跃而起回归大地的怀抱。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声呼唤“Candy…Candy…” 是 琳达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不辞而别总归有太多遗憾,何不来个告别的回眸,彼此眼中留住最后的光影。 我转过身望向张开双臂急切往阳台奔来的琳达。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怎么的, 我的眼中竟然泛起一层水雾,闪闪的。我迟疑了一下,被琳达抱入怀中,她的脸 不断蹭着我的脖颈。史蒂夫也走了出来,摸摸我的头,说Candy又调皮了,竟然 爬高。我顿时感觉我的四肢软软的,再也没了爬高的悲壮和勇气。琳达抱着我走 进客厅,那崭新的家具在暮色里透着微光,一闪一闪的,像夜空里的星星。   我窝在琳达怀里,进入梦乡,进入没有病毒没有恐惧的平和世界。   我想,我应该给人类多一点信任,希望一觉醒来,阳光洒满整个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