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天使   作者:邱贵平   1   女大十八变,添凤十二岁那年,就变了。身体变得凹凸不平,性子变得温柔 内向。   此前,添凤是个假小子。   添凤是父母年近五十的产物,莫说父母,兄长亦疼爱有加,被娇惯成高家的 野蛮公主,除了蹲着撒尿,上树掏鸟下河捉鱼偷鸡摸狗,无所不能无所不通,今 天惹这事明天生那非,兄长亦望尘莫及。父母相对无语哭笑不得,老天爷得了白 内障,错把小子当闺女,投胎到高家。   添凤的改变,缘于暑假一次乡村之行。   那年,到乡下看望小哥。舅娘不会生育,小哥一满周,便送给娘舅作养子。 娘舅有恩于父母,父母无法拒绝他过继小哥的强烈要求。小哥大添凤两岁,由于 营养不良导致发育迟缓,看上去比添凤小两岁。   添凤的到来,像一束七彩光,缤纷了那个硬币大小的山村。   村里有叫老刀的奇异小伙,深深迷住了添凤。   老刀父母双亡,由兄长集体抚养,却不和兄长吃在一起,而是   在屋檐下另起炉灶。   村人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肉,老刀隔个三五天,就能吃上。动物活动频 繁的夏季,吃肉频率更高。老刀吃的,不是猪肉鸡肉鸭肉鱼肉,不是野猪肉山羊 肉野鸡肉,而是青蛙肉蛇肉鸟肉。   老刀吃的肉,是村人不放心的肉。村人有自己的饮食文化。村人对野生动物, 存有敬畏之心,只吃野羊野兔野鸡野猪,穿山甲狐狸黄鼠狼老鹰蛇虫绝对不吃, 只有邪恶之人,才吃这些玩意,不惜也不惧为此付出沉重代价,比如断子绝孙, 患病折寿,腐肠烂胃。   老刀却没有丝毫敬畏,杀生不眨眼,吃肉不患病,更不腐肠烂胃。   老刀敢吃,自然敢杀;不敢杀,哪来肉吃。   老刀第一次杀生,是在他六岁那年。   那年,第七个孩子出生,父亲杀鸡婆给母亲补身子。不知是菜刀不利,还是 下手太轻,抹了脖子躺在地上的鸡婆,扑楞起阵阵血雨腥风,惊得看家狗步步后 退。   父亲视而不见,反正水还没开,等水开了,它也扑楞得差不多了。老刀却不 甘袖手旁观,拎起菜刀,圆睁双眼,一脚踩住母鸡,刀刃对准鸡婆脖子上的伤口, 两只小手力压刀背,来回拉扯,硬生生将鸡头切了下来。   父亲佩服老刀的勇气,鸡肉煮熟后,赏了一条鸡腿给他。哥哥他们肠子都悔 青了,要是事先知道有鸡腿奖赏,非把鸡头咬下来不可。   十二岁那年,老刀独自上山采杨梅,被一条丝瓜粗的蟒蛇缠住,眼看血盆大 口要把他吞噬,老刀抢先一步咬住蛇头,把蟒蛇活活咬死。   老刀像刚做了一场大爱的阴茎,瘫软在地。瘫软在地的老刀,感觉屎窟下面 垫着一层烂泥,脱下裤子一看,裤裆里全是屎。老天爷,蟒蛇把他的屎缠出来了。 老刀摘了几片阔叶,胡乱擦了几把屎窟和裤裆。擦罢屎窟和裤裆,老刀饿的不行, 想吃几颗杨梅充饥,却没力气上树。刚才一上树,还未在树枝上站稳脚跟,就被 蟒蛇缠住,一起滚落在地。   老刀抽了一支烟。   村里的男人,没有不抽烟的,从小就抽,抽的还是土烟,后腰吊着杆疙瘩篼 (竹制烟斗),走起路来疙瘩篼在屎窟上摇来晃去,煞是好看好笑。   不抽还好,一抽更饿。烟雾好像把老刀体内残存的那点屎消化了,饿得他不 吃点什么,就没力气回家。   吃什么呢,就地取材吃蛇!老刀抽出随身携带的柴刀,砍下刀柄长一截蛇身, 去脏扒皮,木棍串起,升起一堆篝火,烤起蛇肉来。那是他有生以来,吃到的最 香的肉。   老刀吃完一截,不够饱,又吃一截,吃了第二截,不过瘾,吃第三截,越吃 越有味,欲罢不能,结果把整条蛇吃了一半,蛇肉满到喉咙口,才停下。   老刀本打算吃点蛇肉,生点力气好回家,没想到一不小心吃太饱,肚皮撑得 走不动了。老刀在杨梅树下,坐到太阳落山,肚子才消下去一点,扛着剩下的半 截蟒蛇,摇摇晃晃回家。   当年,老刀切下鸡头,父亲奖励他一条鸡腿。如今,老刀咬破蛇头,父亲却 赏他两个耳光。扛回的半截蟒蛇,被父亲埋了。埋罢,父亲在土堆上点了三柱香, 嘴里叽哩咕噜一通,不知说些什么。事毕,父亲拎着老刀的耳朵,咬牙切齿道, 畜生,你要是再敢吃鸡,老子割你舌头。   鸡是村人对蛇的别称,这个别称只有和“吃”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才使用。对 村人来说,吃蛇乃大逆不道之事,莫说真吃,说说都是罪过,说说都要遭报应。   是年冬天,老刀父亲死了。第三年春天,老刀母亲死了。村人认为,这是老 刀吃鸡的报应。   老刀并没有被报应吓倒,父母死了,没人管他,也没人管得了他,和家人分 开吃,吃得更放心更安心更舒心,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日益放纵,不仅吃鸡,还 吃青蛙鹰类,一发不可收拾。   老刀因为经常吃肉,四肢和身材,比同龄人发达高大许多。老刀动不动捋起 袖子和裤管,绷着肉嘟嘟的胳膊和大腿,得意洋洋向伙伴卖弄:“这就叫撑死胆 大的,饿瘦胆小的!”   老刀偶尔还脱下裤子,跟伙伴比鸡鸡,他的鸡鸡明显比同龄人大许多粗许多, 毛也更多更黑更长。   舅娘对添凤的到来,十分重视,杀了一头鸡招待她。   老刀的家,在舅娘家对面,相隔十来米。   夕阳西下,当舅娘家飘出鸡肉世俗的香味时候,对面亦飘来野味奇幻的肉香。 添凤缺氧似地吸着鼻子,循着闻所未闻的香味,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老刀跟前, 不小心被那奇幻的肉香,扑了个趔趄。   老刀做的是红椒暴炒青蛙,佐以生姜、蒜头,香气熏天。   添凤:“你煮的什么肉,这么香,能不能让我尝一口?”   添凤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一颗小白兔奶糖,递给老刀。连衣裙是前年做的, 将添凤雨后春笋般生长的身体,包裹得凹凸不平。   老刀: “没人敢吃我的菜。”   老刀接过水果糖,眼珠像电压陡升的灯泡,炯炯望着添凤。   添凤:“别人为什么不敢吃?”   老刀:“你最好还是别吃,吃了会烂肠子。”   添凤:“我偏要吃,我不怕烂肠子。”   老刀:“到时你可别后悔。”   添凤:“我才不后悔呢。”   添凤说罢,拈起一条蛙腿,正要往嘴里放,小哥冲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大叫,这是田鸡腿,不能吃,真的不能吃,吃了要断子绝孙的,我们回家吃鸡腿 吧。   添凤:“田鸡腿是什么腿?”   老刀:“就是青蛙腿,你要吃的是青蛙腿!”   添凤:“你不说是青蛙,我心里还有点害怕,你一说是青蛙,我反而一点不 害怕,青蛙是益虫,吃了对人体有益,怎么会烂肠子断子绝孙?真是封建迷信!”   添凤掰开小哥的小手,把蛙腿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好吃,真好吃,好吃死 了。   添凤又拈起一条蛙腿放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小哥惊恐万状,跑回家搬救兵,人未进屋声先进屋,妈,不好了不好了,妹 妹吃老刀的田鸡了。   正如蛇跟吃关联,不能说“吃蛇”一样; 青蛙和吃关联,也不能说“吃青 蛙”,得说“吃田鸡”。老刀例外,敢吃敢说。   舅娘连忙扯下一条鸡腿,塞进小哥嘴里,哎呀,我的小祖宗,别那么大声, 让别人听见,等你爸回来再说。   添凤以一颗水果糖交换一条蛙腿的代价,把老刀炒的蛙腿全吃了。   2   傍晚,娘舅从自留地回来,什么也没说。吃罢晚饭,娘舅打着蔑光出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娘舅回来了,手里抓着一把草,叫舅娘洗净,放进石臼里捣烂, 用沙布滤出半碗绿幽幽的草汁,拌入蜂蜜,让添凤喝下去。说是她走了大半天的 山路,晒了大半天的太阳,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喝了可以去暑解毒。草汁味道相 当不错,加之蛙腿又咸又辣,口干舌燥的添凤抿了一口,然后一口气喝下,喝完 还舔了舔嘴唇,回味无穷。   半夜,添凤突然拉肚子,拉了五六趟,折腾到天亮才消停。添凤惊恐地问娘 舅舅娘,你们给我喝的什么东西,我的肠子快拉出来了。娘舅说,你喝的那个东 西是好东西,是救你肠子的,要是没喝那个东西,你的肠子就烂了。舅娘说,你 吃了老刀的脏东西,你喝的那个东西,能把肚子里的脏东西洗出来,要不然你拉 出来不是屎,而是一截一截的烂肠子……   娘舅拔的那个草叫泄草,添凤喝了当然要拉肚子。娘舅当然不相信吃田鸡会 烂肠子断子绝孙,但极为厌恶抓青蛙和吃青蛙的人,在他看来,抓青蛙是不道德 的,吃青蛙是邪恶的,必须果断震慑添凤。   添凤果然震慑,对老刀的野味惧而远之,但对老刀并不惧而远之。老刀吃心 重玩心也重,特别会吃也特别会玩。比如过年玩二踢脚,一般孩子,也就玩个响, 或者砸个水花,老刀却能玩出新鲜花样来:捉上一只鸡,将二踢脚塞进屁股,然 后点燃引线,刺刺的火花,吓得它狂奔狂飞,然后轰的一声血肉横飞。   比如玩打仗,顶多分敌我两派,冲冲杀杀混战一番,哪派“死”的人多算输。 老刀不是这样,他懂策划会导演,有人物有情节有冲突,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玩 起来很过瘾特带劲。在老刀的策划和导演之下,村里孩子玩疯了,莫说老刀吃蛇 吃鹰吃青蛙,就是吃人,照样死心塌地跟他玩。   老刀也乐意跟他小的孩子玩在一起,和同龄人反而玩不到一起。大人总是谆 谆教导孩子,不要和老刀玩在一起,少和老刀玩在一起。大人越是这么说,孩子 们越想和老刀玩在一起,越要和老老刀玩在一起。当然,他们都守住了底线:决 不吃老刀煮的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添凤很快融入老刀策划导演的游戏,乐此不疲。老刀十分关照添凤,她演的 全是正面角色,不是游击队长就是武功队员,不是地下党就是革命群众。偶尔演 一回反面角色,也是觉醒了的敌军官女儿或地主女儿什么的。   总而言之,在所有人物中,添凤总是扮演突出的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 添凤总是扮演突出的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添凤总是扮演突出的中心人物; 在英雄人物中,添凤总是扮演主要人物。   那天,老刀策划和导演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游戏。   这回添凤扮演女游击队双枪队长,老刀特意为她赶制了两把木头手枪。以往 总是扮演汉奸特务伪军等反面角色,长着一颗癞痢头的小哥,这次沾添凤的光, 扮演敌后武工队队长。以往总是扮演我军司令队长英雄等正面角色的老刀,此次 主动扮演皇军小头目。为了形象逼真,添凤胳膊上扎了条红领巾,别小看这个不 起眼道具,红领巾一扎,愣是扎出飒爽英姿,有那么一股刘胡兰气势。   小哥呢,腰别手枪手提大刀,大刀柄上亦系着一条红领巾,头上戴着一顶没 有红五星的绿军帽,瘦弱矮小的小哥立时显得英武高大起来。老刀呢,人中贴了 指甲大一块松脂作胡子,胸口粘了一绺玉米丝作胸毛,腰上挎着一把长长的竹制 指挥刀,走路时迈着八字脚,嘴里叽哩咕噜冒出“花姑娘大大的”、“死了死了 的”、“八格牙鲁”、“哟西哟西”,活灵活现。   添凤作为女游击队双枪队长,在全军覆没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被皇军活捉, 关押在老刀房里严刑拷打。   老刀的曾祖,是财大气粗的地主,家境到爷爷辈上败落,只留下一幢有十几 间房间的大房子。老刀家兄弟虽多,房子却足够住。那个年代的乡村民居,采光 普遍不好,穷人家房子又低又矮,房间跟暗房差不多,可直接冲洗照片。老刀曾 祖有钱,为增加亮度,每个房间屋顶中间装有明瓦,大房间装四片,小房间装两 片。   装几片明瓦,尚不能体现曾祖有钱。曾祖有钱体现在,房间不仅装了明瓦, 还钉了扣板,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吊顶。扣板可以阻挡灰尘和透过瓦片缝隙无 孔不入的风。当然,装有明瓦的那一小块屋顶,不钉扣板,而是钉一个上小下大 的垂直喇叭状方筒,与下面平行的扣板紧密相连,将光线牵引放大至房间。   老刀住的是小房间。由于年代久远,明瓦白内障患者眼球般浑浊,盛夏正午 的阳光,也被过滤成寒冬的夕阳,烛火般暗淡。那天晴转多云,若隐若现、老母 鸡羽毛般干涩的阳光,有力无气地穿过历史悠久的明瓦,洒下两束阴森的弱光, 平添几分恐怖气氛。   在好话说尽,糖衣炮弹用尽,都无法收买女游击队长的情况下,日本人动刑 了。   甲日本兵用草绳轻轻抽了添凤几鞭子,恶狠狠问她,粮食藏在哪里?八路军 伤员藏在哪里?你的快说!不然打死你!   添凤高昂着美丽的头颅,轻蔑地看着他,小日本,打死我也不说!   乙日本兵往添凤嘴里灌了一口盐水,充当辣椒水,大叫道,你的说是不说? 不说死拉死拉的。   添凤呸了他一口,就是不说,怕死不当八路,怕死不当共产党员!   甲日本兵拿起锅铲充当烙铁,贴在添凤背上,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声,八格牙 鲁,看你嘴硬,你的说不说?   添凤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乙日本兵用水把添凤浇“醒”,继续折磨她。   添凤始终坚贞不屈, 破口大骂,不停往他们身上吐口水。   老刀恼羞成怒,叭叭各打了两个日本兵一个耳光,咆哮道,八格牙鲁,你们 两个没用的家伙,统统给我滚出去,我的亲自审问!   不一会儿,小哥闻讯率领大队人马前来营救,正要破门而入,门一开,添凤 走了出来,头发凌乱,眼睛红红的,腮帮上挂着泪,胳膊有抓痕,膝盖上青了一 块。连衣裙皱得像抹布,沾着灰尘。那灰尘,厚如老妓女脸上的粉。脚上的凉鞋, 没有对号入座,左鞋穿在右脚,右鞋穿在左脚。   小哥他们愣住了,好一会才开口。   小哥:“你是怎么出来的?”   添凤:“不知道。”   小哥:“他们给你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了?”   添凤:“没有。”   挂鼻涕战士:“你这条城里来的美女蛇,你一定是出卖组织背叛同志了!你 要老实交代,我们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添凤:“我没有出卖组织,我向毛主席保证!我没有叛变同志,我什么也没 有说,请同志们相信我!”   挂鼻涕战士猛地吸了一下鼻涕,由于吸得太猛,吸进喉咙里,被呛着了,吞 吞吐吐道:“相信你?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你有什么证据?”   添凤:“我们是自己人,是同志,你怎么可以随便怀疑我?”   对鸡眼战士:“那他们怎么会放过你,你以为你是刘胡兰?”   添凤:“老刀耍流氓,手伸进我衣服里面乱摸......把我压在床上......我 为了躲他,摔在地上......这时就听见你们的喊声,他就让我出来了,呜呜,老 刀不要脸,是个大坏蛋大流氓......”   小哥他们面面相觑,却不敢拿老刀怎样,他是他们的总指挥和精神领袖啊!   这时老刀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哈哈笑道:“这是演戏嘛,怎么能当真呢,电 影里还杀人放火砍头强奸呢,那也不是真的,要是真的,谁敢当演员?演员演坏 人,不等于演员是坏人,你们说是不是?”   小哥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添凤走了,怎么留也留不住。回到县城后,迅速向女性回归,爱漂 亮了,爱干净了,爱脸红了。   添凤走后,老刀也一下变了,好像一下长大了,不再策划导演战争游戏。老 刀一下长大的,不是年龄,就年龄而言,他大添凤五六岁。老刀一下长大的,是 心智。老刀心智成熟的速度与他的年龄成反比,身体以兔子速度跑向成熟,心智 以乌龟速度爬向成熟。十七八岁的人,跟十岁上下的孩子打成一片,是个不折不 扣的孩子王。现在兔子摔了一跤受了点伤,乌龟终于赶上并驾齐驱。   3   老刀吃了那么多野味,比同龄人发育早成熟快,身体着急啊,上面急,下面 更急,上面着急容易急出病来,下面着急容易急出事来。上面着急,疗法颇多。 下面着急,只能用女人来医。可是,老刀名声不好家境贫寒,没有姑娘愿意嫁给 他。寡妇和母狗与他交汇,都偏头侧身和夹着尾巴而过。   人家是急中生智,老刀是急中弱智,二十几岁那年,性急之下的他,居然强 奸了一头发情的小母牛!老刀啊老刀,你哪怕强奸老寡妇,也比强奸小母牛强啊。 强奸老寡妇,顶多丢你自己的脸,强奸小母牛,丢的是全村人的脸。   小母牛的主人,是老刀二哥。也就是说,老刀强奸的不是别人的母牛,而是 亲人的母牛。强奸别人的母牛,只是强奸母牛而已。强奸亲人的母牛,却有强奸 亲人的意识和嫌疑。   老刀是在野外实施强奸的,天知地知老刀知小母牛知,村人并无人目击老刀 强奸小母牛,小母牛又不会说人话,那么老刀强奸小母牛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呢?   数月后,小母牛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与喜上眉梢的二哥和二嫂相反,老刀愁 眉苦脸。眼看小母牛要生产了,老刀终于坐不住了,买了一条过滤嘴香烟,跑到 镇上畜牧站请教一位兽医。兽医到过村里,村里有他亲戚,亲戚过七十大寿,他 来吃生日酒,老刀和他喝过酒划过拳,有一面之交。   老刀请教的问题是:人和母牛交配,母牛会不会大肚子生孩子?兽医对他说, 从科学上讲,可能性不大,人和牛的基因不一样,男人的精子和母牛的卵子,是 互相排斥的,不可能结合到一起。   老刀表示听不懂,兽医于是给他打了比方:男人的精子和母牛的卵子是生死 冤家,不可能结合在一起。老刀质疑道,要是他们和好了呢。兽医一时语塞,沉 默一会儿才开口,除非奇迹发生。随即追问,好好的,你问这些作什么?   老刀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吞吞吐吐道,随便问问,问着好玩的。说罢,老 刀摇摇晃晃走了。   老刀走的第二天,恰逢镇上赶墟,兽医那位亲戚家有人来赶墟。亲戚家里人 每次赶墟,都要带点土特产给兽医,在他家吃餐午饭。这次,亲戚家里人本来要 在兽医家住一晚上,可是,当兽医把老刀请教的怪事透露给他时,他按捺不住了, 当天赶了回去。   第二天天一亮,老刀操牛屄的事传遍村子。   老刀从此成了过街老鼠。好在老刀坚强,别人说别人的,他埋头活他的。   二嫂视老刀为洪水猛兽,恨不能送他去吃稀饭(坐牢)。在二嫂逼迫之下, 二哥和老刀断绝兄弟关系。二嫂认为,老刀已经丧失人性,今天强奸她的母牛, 明天可能强奸她,后天甚至可能强奸她的女儿,必须彻底划清界线。   接下来,老刀干了件比强奸小母牛还惊心动魄的事,他居然把小母牛杀害了, 这还不够,杀害之后,开膛破肚,惨无人道。开膛破肚不是为了吃牛肉,而是为 了验证是人胎还是牛胎,结果当然是牛胎。   老刀畏罪潜逃,很快逮捕归案,时值严打,从重从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数年后,老刀和添凤意外相遇,一起杀人,共赴刑场,这是后话。   4   添凤从乡下回家没几天,开学了,成为县一中初中新生,身体和生理发生深 刻变化,假小子变成大闺女,丑小鸭进化成金凤凰,上高中的时候,不仅是一中 校花,还是县城知名美女。   添凤走到哪里,异性目光跟到哪里;添凤出现在哪里,议论纷纷在哪里。大 多目光是羡慕善意的目光,大多议论是羡慕善意的议论,也有少数妒嫉邪恶的目 光和下流恶意的议论。   添凤上高二那年初秋,晚自习回家,被三个烂仔堵在巷子里。   三个烂仔敞胸露怀,光着膀子勾肩搭背,穿着水袖宽的喇叭裤,裤口裙裾般 拽地,走过的路面立时干净许多,好像微型清扫机。屁股和裆部,仿佛膨胀过度 的皮球,随时可能爆炸。   他们脖挂银链嘴叼香烟,口袋插着硕大墨镜,时而引颈长啸,时而摇头晃脑, 时而东张西望。一个长发披肩,一个卷发过耳,一个光头锃亮。长发披肩的胸部 文着龙,膀子文着忍字;卷发过耳的胸部文着蛇,膀子文着爱字;光头锃亮的胸 部文着蝎,膀子文着心字。   和添凤结伴同行的,是她最要好的同学梅琴。她俩要好,不是奇迹就是意外。 添凤有多漂亮,梅琴就有多丑陋;添凤有多聪明,梅琴就有多蠢笨。   幸运的是,梅琴尚没有蠢笨到急中弱智的地步,被三个烂仔吓跑的梅琴,并 没有一跑了之,而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添凤家搬救兵。梅琴唯一强过添凤 的,是她的速度,曾在校运会多次荣获短跑冠军。一中距添凤家三四百米,三四 分钟后,当梅琴一阵风冲进添凤家,大哥正在举杠铃。   大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念完初中,招工进了县水泥厂,成为机修车间焊接班 一名焊工。大哥是作为水泥厂职工子弟,照顾安排进去的。他们的母亲,是水泥 厂食堂厨师,做得一手好菜,赢得时任游厂长的欢胃。母亲调进食堂,游厂长才 真正以厂为家以食堂为厨房。吃人家嘴短,吃人家厨艺同样嘴短,帮她子女安排 个工作,亦在情理之中。   他们老实巴交的父亲,是县电炉厂的普通一兵,只知道埋头苦干,几十岁的 人,见了领导还脸红,叫他上门送礼找厂长办私事,比叫他上山打老虎还困难。   那年,厂里盖了两栋宿舍楼,父亲没有说破嘴也没有挤破头,更没有请客送 礼,居然顺利分配到一套住房,从此对厂长感恩戴德。大哥的工作问题,拿枪逼 他也不肯麻烦厂长。   当家作主的是母亲,父亲除了把工资奖金如数交到母亲手上,除了一切行动 听母亲指挥,啥都不管啥也管不了。添凤出生后,父亲还想要个孩子,以弥补小 哥的损失。母亲说生那么多干什么,不行。父亲只好遵命“不行”了。   大哥奔三十了,女朋友还在岳母娘肚子里。大哥心里急啊,急得五脏六腑开 了锅,频繁捂嘴巴,似乎怕煮烂了的心事,溢出嘴巴。这一捂,捂出满嘴疹子, 嘴唇一年到头,都是红的,烫过似的。大哥口吃,不急还好,一急还捂嘴巴,欲 盖弥彰。   大哥越急越捂嘴,越捂嘴越找不到对象;越找不到对象越着急,越着急越捂 嘴,恶性循环了。以至于相亲的时候,大哥一看到女方就捂嘴。第一次捂,女方 没在意;第二次捂,女方觉得奇怪;第三次捂,女方以为他神经病。没等他捂第 四次,女方已拂袖而去。下次相亲,大哥恨不得戴上口罩,把手砍了。   大哥焊了一副哑铃和杠铃,开始练健美。大哥练健美的目的,不是强身健体, 而是吸引姑娘。别人练健美,肌肉没他发达,吸引了姑娘,大哥却迟迟吸引不到。 大哥着急了,发疯似地锻炼,下班后把自己练得筋疲力尽,连捂嘴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的大哥,锻炼不是为了健美,也不是为了吸引姑娘,而是为了发泄荷尔蒙。   听说添凤被流氓调戏,大哥血往上涌,荷尔蒙澎湃,顺手拎起一个八斤重的 哑铃,跟在梅琴身后,风风火火往前冲,地面被他踩得一颤一颤的。冲进小巷时, 添凤头发已经乱了,上衣已经开了,长发和卷发,一左一右拽着添凤胳膊,光头 把罪恶的黑手,伸向添凤初具规模的乳房。   大哥左手迅速捂嘴迅速松开,大叫一声,“狗,狗操的,竟敢,竟敢欺负老 子,老子妹妹”,右手哑铃猛然砸向光头,砰地一声闷响,砸了个茶杯大的窟窿, 血汨汨地流,光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长发和卷发吓得头发竖了起来,兔子般跑 了……   大哥久久捂着嘴巴,要不是梅琴提醒,他很可能永远那么捂下去。大哥手一 松开嘴巴,立即明白过来。大哥显得很镇静,对梅琴说,别害怕,好汉做事好汉 当,你先把添凤送回家,我送这家伙去医院抢救。梅琴说,大哥,我听你的,你 要多保重啊。   梅琴说完,搀着软不拉耷的添凤,一步三回头走了。梅琴有强烈预感,她可 能再也见不到添凤大哥了。   大哥根本没打算送光头去医院,他以为光头死定了,阎王爷也认为光头死定 了。正如梅琴预感,她和添凤前脚走,他后脚跑到火车站,扒上一辆货车,从此 杳无音讯……   5   光头并没有死,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抢救,奇迹般死而复生后,往日霸道一扫 而光,基本成了废人,嘴角的口水,像关不紧的水龙头,嘀哒嘀哒嘀嘀哒哒,碰 见漂亮姑娘就掏家伙,家伙还没掏出,裤裆已经湿了。   添凤受此刺激,倍加勤奋。她觉得,只有考上大学,才对得起大哥,父母也 这么认为。添凤稍一松懈,哪怕伸个懒腰,父亲悲愤的目光,便探照灯般照到身 上,照得添凤无地自容,一边发愤苦读一边用力忏悔。而母亲一句“你要对得起 大哥”,添凤便无须扬鞭自奋蹄了。   添凤如愿以偿,考上大学,成为系花。   大二的时候,添凤恋爱了。添凤本不想恋爱,添凤觉得这么早恋爱,是贪图 享受的表现,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父母。可是,男友实在太帅,添凤有多漂亮, 男友就有多帅,添凤忍不住恋了爱了。   恋爱让人平静,也让人焦渴。添凤是相对平静的,男友是绝对焦渴的。男友 总想到床上平息焦渴,添凤死活不跟他上床。恋爱不做爱,是添凤恪守的底线。 添凤骨子里,还是传统的。恋爱期间,就像卫士恪守国境线一样,添凤终始恪守 裤带警戒线,男友引诱也好哀求也罢,皆不为其所动,坚贞不欲。添凤的打算, 是等到新婚之夜或者新婚前夜,退一步要等拿到结婚证,退两步要等拿到毕业证, 退三步,不能再退了,最多只能退两步。   添凤就读的那所大学,以思想和身体齐放闻名,学生基本恋爱,恋爱的基本 做过爱。“不自由勿宁死,不做爱勿恋爱”是校园私下流行的口号。迟迟做不上 爱的男友,心里极为失落,发誓要在毕业之前,把添凤做了,否则无颜见同窗室 友。   校园依山而建,山不高亦不险,林木葳蕤曲径通幽,树前月下膝前裙下,天 然的谈情说爱和偷情做爱场所。园工每年从山上捡下数以千计避孕套。   大三那年,男友终于把添凤做了。具体时间,是大三下学期开学不久,一个 月色朦胧的晚上。男友和添凤一起上山,在喝了男友魔术般变出的那杯咖啡之后, 添凤全身发热春潮涌动,半醒半梦半推半就之际,和男友一起把爱做了……   男友的焦渴暂时平息,添凤的平静却被彻底打破,变得和男友一样焦渴起来。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做再做越做越疯狂。大四上学期,终于做出问题,添凤怀 孕了。添凤怀孕,是男友不戴套造成的。把添凤套牢之后,男友越来越不愿意戴 套。   6   家长再开明,也不愿儿女视婚姻为儿戏。校长再开明,也不愿学生恋爱成风 做爱成潮,反对干涉无效,无奈之下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恋情既难捉摸又 难捉赃,做爱更难捉摸和捉赃。但是,谁若搞出扒胎之类的异况,校领导还是会 猛然睁大眼睛的。   其实流产亦难捉摸和捉赃,除非有人告密。   告密者,乃添凤同室密友,是她赔添凤去扒胎的。密友一直暗恋着添凤男友, 妒嫉之火熊熊燃烧着她的皮下脂肪和雌性激素,她和添凤前脚离开医院,后脚就 去校长那里告状。校长是新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愁先烧哪把火,既然添凤 撞到火把上,那就先烧已成燎原之势的恋爱之火。当然不是助燃,而是连根烧成 灰烬,不再春风吹又生。   校长要添凤说出肇事者。添凤要校长说出告密者。   添凤:“如果我说出他是谁,有什么好处?”   校长:“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处理。”   添凤:“怎么个从轻处理法?”   校长:“这个无可奉告。”   添凤:“那我也无可奉告。”   校长:“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添凤:“知道是谁还问我干嘛?”   校长:“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添凤:“扒胎是罪,上纲上线了点吧?你越这么说,我越不说,我知道,我 要不说,你知道是谁也没有用,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没有确凿证据。”   校长:“你想好了,真的不说?”   添凤:“想好了!”   校长:“再想想,不急,再给你两天时间。”   添凤:“不用,好汉做事好汉当。”   校长:“这个事可不是你一人做得了,你既是做事者,也是受害者。最后奉 劝你一句,再想想,好好想一想。”   添凤:“你这么大校长,怎么婆婆妈妈的,我也最后奉劝你一句,你就是给 我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我也不说。”   添凤说到这里,脑海闪过当年被老刀他们“严刑拷打”的情形。   校长:“那我只好开除你了。”   添凤:“开除就开除,哪这么多废话!”   男友跪在添凤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添凤,你千万不能把我说出去啊, 我一脉单传,整个家族就我一个大学生,我要是被开除了,爷爷奶奶会气死,爸 爸妈妈会自杀,凤,亲爱的凤,善良的凤,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添凤:“你就不怕我爷爷奶奶气死,不怕我爸爸妈妈自杀吗?”   男友:“你告诉过我,你爷爷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奶奶不也在几年前寿 终正寝了么?”   添凤:“那我爸爸妈妈呢?”   男友:“你爸爸妈妈已经受过你大哥失踪的考验,再说他们都是工人阶级, 工人阶级有力量,很坚强的,我爸爸妈妈都是小学老师,小知识分子,胆小怕事, 很脆弱的。”   添凤:“告诉你,我爸爸也胆小怕事,也很脆弱,年纪一大把,求厂长办点 事还会脸红。”   男友:“凤,亲爱的凤,不管怎么说,我家不能跟你家比,我父母也不能跟 你父母比,我也不能跟你比,你一定要救我啊,救我就是救我爷爷奶奶,救我就 是救我爸爸妈妈,救我就是救我全家。你放心,我一毕业就去找你,我一找到工 作,就把你接走,和你结婚,到时我一定会承担责任的,我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 爱……”   添凤:“你放心,我会像江姐一样守口如瓶,但愿你不要食言。”   男友:“凤,亲爱的凤,你放心,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男友说着,噗嗵跪下。男友是中文系的,口才不错。   添凤热泪长流。   添凤就这样被开除了。   7   从未对女儿翻过脸的父亲,也翻脸不认人了,精心给添凤准备了三样东西: 一把磨过的菜刀、一瓶新买的乐果、一条崭新的绳子。   父亲面无表情拿起菜刀,看也不看添凤,冷若冰霜道,你还有脸回来,我没 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自己了结吧,省得我下手,到时还要抵命。   添凤不接刀,也不说话。   父亲拿起乐果,横眉冷对道,用刀怕痛是吧?那就喝乐果!   添凤不接乐果,也不说话。   父亲拿起绳子,咬牙切齿道,乐果难喝是吧?那就上吊,上吊最舒服了。   添凤不说话,但接过了绳子。这时母亲呼天抢地冲了进来,夺过绳子,跺着 脚悲愤地指着父亲,姓高的,你还有没有人味,平时对儿女不闻不问,这回倒尽 责了?母亲一边哭,一边拿起菜刀,先将绳子剁成一截一截,再将乐果瓶砸碎在 地,然后把添凤搂在怀里,哀嚎道,我可怜的添凤,我的傻女儿……   添凤在家里待了大半年,闭门不出闭口不语,母亲怕她憋出病来,带着她去 求游厂长,希望他给安排个工作,哪怕临时工也行。去之前,母亲再三交待,见 了游厂长,嘴巴一定要甜,笑容一定要灿烂。这大半年来,添凤的笑容和话语一 样,销声匿迹了。   母亲笑得媒婆一样,好话说了一房间。添凤不笑也不语,像根木头杵在游厂 长办公室,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头专注地板。添凤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游厂长看 了她好几眼,然后就不看了。仅一支烟工夫,游厂长便下了逐客令,说要打一个 重要的长途电话。母女前脚离开,游厂长后脚关门,关得很重,砰地一声巨响, 整座办公楼为之一震,母亲的心更是一颤一颤的。   母亲伸出中指狠狠戳着添凤脑门,咬牙切齿道,你呀你,死人一样,我再也 不管你的事了。你以为你是谁,天老爷,是我们求厂长,不是厂长求你,咋这么 不懂事……   这一“考虑”,没了下文。   添凤离校后,男友每周给她写一封信,每信皆信誓旦旦“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添凤去见游厂长前一天,还收到男 友的来信。游厂长“考虑”期间,男友毕业了,一毕业便“绝”了,杳无音讯。 添凤一连十天,每天给写一封信,寄到他家里,都没有回音。   终于明白被耍的添凤,对着镜子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骂道,妈了个巴子, 你真他妈的是个大傻屄!然后把男友的来信一封封撕得粉碎,浸到水里化着纸浆, 倒进公厕。然后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添凤,扭着水蛇腰颠着西瓜臀,再次来到游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恰巧没他人,游厂长正埋头写着什么。添凤轻轻敲了敲门,娇声道,游厂 长您好。游厂长抬起头,眼里射出两束精光,抬了抬屁股,将椅子调了个方向, 重新落座,面对着添凤,架起二郎腿,一支手摆弄着钢笔,一支手摩挲着大腿, 哟,几天不见,变成时装模特了。才几天?都几个月了,游厂长,您可真会考虑, 一考虑就把我考虑到九霄云外了。考虑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游厂长,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添凤拎起茶几上的热水瓶,上前给游厂长硕 大的茶杯续上水,双手捧着茶杯,明眸情脉脉,艳唇娇滴滴,游厂长,您喝口水。 嘴上这么说,手上的杯子却不往前递,而是往怀里扪,将杯子捂在磅礴欲出的双 乳之间。游厂长笑道,你不把杯子给我,我怎么喝?   添凤又扭了一下水蛇腰颠了一下西瓜臀,再上前一步,将杯子下移至腹部, 胸部差点贴到游厂长脸上,嗲声嗲气道,游厂长,别那么大架子嘛,我都端到您 跟前了,您总得伸伸手嘛,总不能让我喂您吧?那多不好意思呀。游厂长身子往 后仰了仰,那个你叫什么?哦,想起来了,叫添凤,添凤啊,你这是想逼我犯错 误嘛。添凤胸脯往前一挺,胸部再次差点贴到游厂长脸上,游厂长,您别那么正 人君子嘛,我又不会吃了您。   游厂长突然一拳砸向桌子,桌面上的东西全都跳了起来,吼道,把茶杯放下, 离我远点!添凤一惊,赶紧把杯子放在桌上,后退几步,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垂头丧气戳在那里,嘟囔道,游厂长,您别这么凶嘛,人家是来要工作的,又不 是来要债的。游厂长摆了摆手,要工作,要什么工作?添凤一个箭步上前,游厂 长,我想到厂里上班,看在我妈面子上,您给安排个工作吧。游厂长呶了呶嘴, 添凤连忙退回原地。   游厂长滴溜溜转了几下眼珠,视线跌落添凤乳沟,好一会才拉升至脸部,阴 笑道,你妈是有面子,但是我觉得你的面子更值钱,你说呢?添凤笑得像朵大丽 花,游厂长,您看得起我的面子就值钱,看不起就一文不值,您说是吧?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上次你可是一句话没说。游厂长站了起来,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还不走吗?游厂长边说边往外走。添凤急了,跟在后面, 游厂长,上次我心里有事犯迷糊,现在我想开了也放开了,求求您,给我安排个 工作吧,最好安排一个轻松清爽点的工作,我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的。游厂长停 下,双眼紧盯着她,怎么个报法?添凤也紧盯着他,您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游厂长眨了眨眼睛,我再考虑考虑。添凤也眨了眨眼睛,游厂长,这次不会 考虑没了吧。游厂长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我会好好考虑认真考虑的。   游厂长说完,大步流星往前走。   添凤站在那里,脸上浮起胜利的笑容。   这次游厂长考虑得非常快,一个礼拜后,添凤被安排在招待所上班,那是全 厂最轻松清爽的工作。招待所是水泥厂“特区”,特在工作轻松工资奖金却一分 少,八点上班九点到,五点半下班四点半走人,基本没人管,不是不管,是不敢 管。能够进招待所的,不是跟厂领导有关系,就是跟县领导有关系。在没有和游 厂长发生任何关系的情况下,能够到招待所上班,添凤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添凤进厂工作不久,母亲内退了。内退那天,母亲对游厂长说,你可要照顾 添凤,让她早点转正。游厂长说,大姐,你放心,能关照的我一定关照,不过, 能不能转正,什么时候转正,关键还是要看她自己表现。母亲说,我一定让她好 好表现,她一定会好好表现的。游厂长说,这就好这就好。   添凤一上班便有好表现。游厂长每周至少光顾两回招待所,对添凤动手动脚 动眼动嘴,趁添凤端茶倒水之机,或捉住她的玉手,捏下巴似地捏着手背;或一 手拍着她的香肩,一手悄然拂向脸颊滑落酥胸袭至翘臀;或用他粗得令人发指的 大腿,磨蹭添凤长得令人发指的细腿。游厂长邪恶淫荡的目光,好像有特异功能, 可以剥掉添凤的衣裤,搓揉她的乳房和屁股。游厂长臭烘烘大嘴里冒出的黄段子, 可以熏黄床单和墙壁。   添凤既不拒绝也不配合,半推半就,脸上始终带着甜美的笑,有时还讲个黄 段子应和,就是不跟游厂长上床。游厂长急了,小凤,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怎 么还不报答呢?添凤说,我这不是在报答你吗?游厂长说,隔靴搔痒,这算什么 报答?添凤说,别着急嘛,有句话老话不是说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 统统都报,我上班还不到两个月呢。游厂长怒道,两个月还不久?我可是度日如 年,你不要耍我,把我惹火了……添凤连忙亲了一下他的脸,别生气嘛,我哪敢 耍您,只有您耍我的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嘛,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反正我又跑不掉,迟早是你的人。游厂长连吞几下口水,我也不想强迫你,但我 的耐心是有限的,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添凤又亲了一下他的脸,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游厂长说,不是一般有数,要非常有数。对了,你把那个电灯泡赶 走,免得我们碍手碍脚的。添凤说,我也这么想呢,但我们是好朋友,得找个充 分的理由。游厂长说,我不管那么多,越快越好……   8   游厂长说的“电灯泡”,就是梅琴。   成为父亲眼中钉肉中刺的添凤,不想住在家里,长住招待所,梅琴每夜过来 陪睡。梅琴在电炉厂上班,父母也是该厂职工,家安在厂里。电炉厂和水泥厂一 墙之隔,绕过围墙,十分钟即到。上班之前,添凤基本住在梅琴家。   添凤和梅琴的友情,历久弥深,深到不同床共枕,便无法入睡的地步。从初 中到高中,一直同班,经常同睡,犹如恩爱夫妻。两人经常互开玩笑,说她们是 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梅琴说,如果我俩结婚,我是丈夫,你是妻子。添凤说,为 什么。梅琴说,因为你太漂亮了,我想占有你。添凤说,你耍流氓。梅琴说,我 就是要耍流氓。梅琴说着,张牙舞爪,龇牙咧嘴,一副要把添凤扑倒在地、生吞 活剥的色狼架势,笑得添凤花枝乱颤。   两人美丑悬殊,却和谐共处。在梅琴面前,添凤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漂亮,有 什么值得高傲;在添凤面前,梅琴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丑陋,有什么好自卑。添凤 大学期间,梅琴失恋般失落,添凤堕入爱河之后,也没有忘记梅琴,依然保持密 集通信,依然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添凤回来了,有自己的单身宿舍,天时地利, 此时不睡一起,待她出嫁,就没有机会了。何况在单身宿舍一起睡跟在家里一起 睡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小夫妻单独住跟老夫妻(父母)一起住的感 觉完全不一样一样。   和添凤在一起的时候,梅琴最喜欢说起大哥。大哥出走之前,梅琴经常这么 问添凤,你大哥找对象没有?他怎么还不找对象?添凤说,找不到呗。梅琴说, 你大哥一表人才,怎么可能找不到,眼光太高了吧?添凤说,我怎么知道,要不 你去问他吧。梅琴说,我怎么好去问,你这个当妹妹的,太不关心哥哥了,你看 你大哥多关心你,我要有个这样的哥哥多好。   梅琴一问再问,添凤起了疑心,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大哥。梅琴一听,脸一 下红了,人一下急了,推了添凤一把,你胡说什么啊,再说我跟你断交。停了一 下,又说,我长得这么丑,谁看得上我。添凤笑道,我看得上你就行了。梅琴扭 捏道,我才不要你看上呢。添凤说,你不是要跟我结婚,当我丈夫吗。梅琴说, 我要是真成了你丈夫,那些男人还不把我剐了。   添凤上大学期间,梅琴经常到她家,跟母亲说起大哥,说得母亲一把眼泪一 把鼻涕的,差点认她做干女儿。添凤进水泥厂后,梅琴又经常跟她说起大哥,说 得添凤愁肠百结,难受得她恨不得去寻找大哥。   大哥出走之后,不管面对母亲还是添凤,梅琴皆不再关注他的婚姻大事,而 是他的安危,说得最多的,是他一人孤身在外,头不敢抛面不敢露,不知要受多 少罪,过多少难呢……   9   有梅琴这只雪亮的电灯泡,游厂长只能白天到招待所过过手瘾、眼瘾和嘴瘾。 客户只能望凤兴叹,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入住的积极性。添凤入驻招待所以来,入 住率明显提高,当天可返回的,非要住上一夜不可,原本住一夜的,非要住上两 夜罢休。   梅琴胸脯平平屁股平平,体重不足八十斤,身高不到一米六,岂止弱不禁风, 简直弱不禁呼吸,遇到危险,非但保护不了添凤,反而成累赘。但是,梅琴暴凸 的门牙,以及和门牙一起露天的牙苞肉,极具杀伤力,不用动牙,嘴一张,眼一 瞪,脚一跺,色狼即被震慑,大有张飞喝断长板桥之势!   色狼甚至不用正视,想一想梅琴嘴脸,忍不住毛骨悚然。梅琴两颗门牙像两 把利剑,高悬色狼头顶。游厂长和客户多次问添凤,你和那么丑的人睡在一起, 怎么睡得着,不会做噩梦吗,你是不是有病?添凤严肃道,不和她睡一起,我反 而睡不着,反而做噩梦,反而会得病,梅琴是我的药,包治百病。游厂愁眉道, 她是毒药。客户苦脸道,她是砒霜。添凤喜笑颜开道,她是良药,良药苦口。   有一回大白天,游厂长到招待所对添凤动手动脚,恰巧梅琴有急事找添凤, 撞见这一幕,嘴一张眼一瞪脚一跺,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厂长竟敢耍流 氓,还有没有王法!吓得游厂长落荒而逃,第二天便要添凤把梅琴赶走,被添凤 以“赶走容易,但梅琴是个大嘴巴,要是把看见的说出去就麻烦了,我好不容易 才让她答应,对此事保密,要是马上赶走她,她会怀疑然后说出去的”为由搪塞 过去。游厂长恨道,你根本不该叫她来陪睡,喂,你是不是故意的?添凤撒了个 娇,哪能呢,我这不是害怕嘛,您又不是不知道,打我主意的男人多的是,我要 是个闪失,损失的还不是您,您说是吧?游厂长骂道,妈个巴子,在我的地盘上 她竟敢如此嚣张,要不是考虑到影响,我叫保卫轰她走。添凤说,您别着急,我 会想办法让她走的。   小半年过去了,添凤还没让梅琴走。也就是说,添凤还没有深度报答游厂长。 游厂长板着脸对添凤说,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要还是这样 对我,我只好让你下车间。你也听到了,工人们意见大得要死,说你要是跟我没 有一腿的话,凭什么一进厂就到招待所,我可不想背这口黑锅,吃不到羊肉反惹 一身骚。   游厂长说完这话,连续七八天没来找添凤,理由有二:一是第二天他出差了 五天,回来一堆事等着他处理,有一件非常棘手,没心情;二是想晾晾添凤,晾 到她心慌意乱,说不准主动来找他。   游厂长说的下车间,不是机修车间或者纸袋车间,而是下粉磨车间或者装包 车间。机修车间、纸袋车间、粉磨车间、装包车间都是基层,相距不过几十米, 却有很大区别,机修和纸袋车间是生产二线,粉磨和装包车间是生产一线。   水泥厂最大的污染是粉尘污染,但生产二线和生产一线的污染程度大不一样。 机修和纸袋车间,不戴口罩,基本不影响呼吸和健康。粉磨和装包车间,不戴口 罩,绝对影响呼吸和健康。戴一个口罩不行,得戴两个,那感觉,就像戴着两个 避孕套,跟处女做爱。   添凤又白又嫩,绝对经不住滚滚粉尘的污染。许多女工的奋斗目标,除了找 一个好老公,便是坐上办公室,再不济也要混进机修或者纸袋车间,至于比办公 室还办公室的招待所,绝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   水泥厂的粉尘,不同于一般粉尘,具有很强的酸性和碱性,即使裹得严严实 实,粉尘也会吃进布料,腐蚀皮肤。冬天还好,衣服穿得多,出汗少,粉尘不易 进入;夏天惨了,衣服穿得少,出汗多,附在皮肤上的粉尘被汗水一濡,有了化 学反应,隐隐灼痛,好像蚂蚁在聚餐。   至于裸露的皮肤,更惨,别说长年累月待在车间,只要待上三五天,便立竿 见影黑糙起来。尤其指甲,粉尘在它四周腐蚀出一个黑圈,除非用小刀把它削掉, 否则永远洗不白。那些在粉磨和装包车间上班的工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工人, 洗澡的时候,身上抹的不是香皂,而是强力洗衣粉,然后用刷子在身上刷来刷去, 刷地板一样。   即便这样,也徒劳无益。粉尘已经了渗入肌肤和血液,就是把他们扔进洗衣 机,未必能洗净和漂白自己。每次上澡堂,添凤都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不是 害怕在同性面前裸露,而是不忍看见那残酷的一幕。   下车间无异于下地狱,何况添凤下的是粉尘最大的粉磨车间,无异于下十八 层地狱。换一句话说,添凤宁愿失业,也不愿去粉磨车间。换两句话说,她宁愿 和游厂长来上一腿,也不愿去粉磨车间,除非离开水泥厂,除非男友把她接走。 这不可能,男友早与添凤失去联系。   游厂长下了最后通牒后,添凤又对着镜子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比上次打得更 狠更响。当晚,添凤向梅琴老话重提,重温心路历程,最后总结了一句:“我算 看透了,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梅琴:“添凤,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 年轻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想不开太不值得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梅琴喜欢看书读报,还喜欢做个笔记,抄的大多是名言名句,反复温习,遇 到需要讲人生道理的时候,一出口就是名言名句。   添凤:“谁说我想不开,我想得太开了,从今天开始,我要活出自我,活出 精彩。”   梅琴:“那你怎么说连死的心都有了呢?吓死我了!”   添凤:“你没听明白我的话,我的意思是,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还有什么事 不敢做,本姑娘豁出去了。”   梅琴:“你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天啊,你不会去杀人放火吧?千万别冲 动,你一定要冷静,否则害人害己。”   添凤:“你想哪里去了,梅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梅琴:“我俩之间,谁跟谁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就是。什么叫朋友, 朋友就是第二个自我,为朋友而死不难,难在找一个值得为之而死的朋友。添凤, 你是我惟一值得一死的朋友,我随时准备着,你说吧!”   添凤:“我说不出口。”   梅琴:“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一下变的扭扭捏捏起来,你不说,我 怎么帮你呢?”   添凤:“那我说了?”   梅琴:“说嘛,你快把我大姨妈急出来了。”   添凤:“从明晚开始,我要一个人睡。”   梅琴:“你不要我跟你一起睡了?”   添凤:“厂里在传,说我俩搞同性恋。”   梅琴:“别人说别人的,我们睡我们的,关他们屁事,多管闲事多吃屁。”   添凤:“我们继续睡下去,影响不好,对你对我都不好。”   梅琴:“你以前为什么不怕影响不好?”   添凤:“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事关我的前程。”   梅琴:“哦,你以前需要我,现在不需要我,要抛弃我了,箭尽弓藏兔死狗 烹,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我算看透了。”   添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苦衷,请你理解我……”   梅琴:“我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添凤:“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梅琴:“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从今以后,你睡你的席梦思,我睡我的光板 床。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放的屁也是臭的;别以为你牙齿白,睡着的时候照样磨 牙;别以为不跟你睡,我就睡不着,谁稀罕……”   添凤:“梅琴,你听我说……”   梅琴:“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别说了,我也不想跟你说。 看来我俩的缘分尽了,再好的朋友,缘分尽了,就形同陌路。从今以后,你走你 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衷心祝你幸福,如果你能够幸福的话……”   10   添凤见游厂长迟迟不去找她,果然乱了阵脚,主动找他来了。   时值初夏,一些女人刚穿上长裙,添凤却穿着短裙,迈着似猫非猫的猫步, 来到游厂长办公室。   游厂长办公室刚走了一批客人,烟雾缭绕。游厂长还在吞云吐雾,勾着肥头 锁着眉头,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思考。   添凤轻轻咳了一声,游厂长没反应,依然吞着云吐着雾,勾着肥头锁着眉头, 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思考。   添凤重重咳了一声,跺了跺高跟鞋底。   游厂长终于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添凤,你找谁,有什么事?   添凤扭了一下胯,抛了一个媚眼,哟,厂长大人,才几天时间,就翻脸不认 人了?游厂长拍了拍脑袋,噢,是你呀,怎么穿得这么露,我们厂是省级文明单 位,要注意影响。   游厂长嘴巴这么说,呆滞的目光却灵动起来,蜘蛛般在添凤身上上下穿梭, 很快织成一张色迷迷黏糊糊的网。   添凤穿的是条连衣短裙,与日后放个屁就露出底裤的超短裙相比,还有好几 条街的距离,只能算长短裙。但是在那个年代,已经短到短兵相接的地步,再短 下去,男工怕是要满地找眼珠子,水泥厂怕是要日月无光。   在贼亮贼亮的众眼珠子当中,有一对眼珠子特别惊喜,特别沧桑,特别犀利, 它的主人,叫老刀。老刀服刑到第六个年头,依山而建的监狱山体滑坡,老刀冒 死救人,所救三人当中,有一个是监狱领导,因此立了大功,被减刑。此后因为 表现突出,老刀又减了一次刑,提前释放。   被救领导感念老刀的救命之恩,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到县水泥厂当采矿工。 采矿劳动强度大,危险也大,而且是临时工。老刀却很满足,对于走投无路的他 来说,有个饭碗,比什么都重要。   石灰石是生产水泥的主要原料,老刀采的就是石灰石矿。水泥厂每年有矿工 残于采矿,每隔三两年,有矿工死于采矿。矿工绝大多数,是来自外地和本地偏 远农村的临时工。正式工只有犯了重大错误,才有可能发配去采矿。   矿山距厂子五里地,厂子距招待所四里地,老刀平时很少去厂里,那天去厂 里开证明(他的存折丢了,单位开证明才能取钱),在办公楼楼梯上,遇见前来 找游厂长的添凤。老刀一眼认出添凤,添凤却未认出老刀。也难怪,老刀坐了十 年牢,满脸沧桑,采了两年矿,伤痕累累,加上拉碴的络腮胡子,面目大非。给 添凤一把高倍显微镜,她一下也认不出老刀。   看到添凤那一刻起,枯木般麻木的老刀,体内顿时春意盎然阳光明媚,每个 关节每道骨缝,都开始发芽吐绿。   老刀一步三回头,离开办公楼。   11   话题扯回来,继续添凤和游厂长的对话。   添凤:“游厂长,晚上有没有空?”   添凤一边说,一边抖了抖裙子,似乎要抖掉游厂长目光,又似乎要把下身, 抖得再露一点。   游厂长:“有空,当然有空,我是白天没屌事,晚上屌没事。”   添凤:“您刚才还讲我们厂是省级文明单位,自己讲话却这么粗。”   游厂长:“这你就不懂了,省级文明单位的评比标准,和讲不讲粗话,没有 多大关系,关键是不能偷税漏税,违反计划生育,那些搞精神文明的人,也是白 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呢。”   添凤:“游厂长,您敢保证,您没有偷睡漏睡吗?”   游厂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听到什么了?”   游厂长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   添凤:“听到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我说的偷税漏税,不是税收的税, 是睡觉的睡!”   游厂长:“我就是漏了和你睡,我倒是想和你偷睡,可是你不让啊。还口口 声声说要报答我,我让你怎么报答就怎么报答,结果呢,我连床沿都没摸到,你 才是真是的偷税高手。”   添凤:“我这不是特意来问您晚上有没有空嘛,人家等了半天,才等到您办 公室没人。”   游厂长:“报答的时候终于到了?”   添凤:“您说呢?”   游厂长:“那,那,那个丑八怪呢?”   添凤:“我已经不让她跟我睡了。”   游厂长:“小凤,你真是我的女菩萨哟。”   添凤:“晚上我等你,不来是小狗。”   游厂长:“小狗不来!”   游厂长特意理了发、剃了胡须、修了鼻毛、刮了脸、洗了澡,头发打了摩丝, 穿着一套崭新的衣裤,皮鞋擦得锃亮,看上去像个绅士。一进房间便原形毕露, 撕扯动物皮毛般撕扯掉自己和添凤的衣裤,相扑般往床上扑。   天翻地覆睡过之后,游厂长对添凤说,只要我待在水泥厂一天,水泥厂就是 我的天下,招待所就是你的家,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添凤:“要是有一天,你调走了呢?”   游厂长:“那要看调哪里了,要是调别厂当厂长,水泥厂从此和我没关系, 你我从此没关系。要是调经委当主任,或者调政府当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别说水 泥厂,全县所有工厂,都是我的天下,到那个时候,说不准我能把你调到机关坐 办公室,吃皇粮。”   添凤:“你真要调走高升了?”   游厂长:“我能不能高升,就看你的了。”   添凤:“看我的?”   游厂长:“对,全看你的,看你能不能把那个赖专员放倒。”   12   赖专员是地区行署纪委专员,也是全区打击偷漏税工作组组长。时值全国打 击偷漏税风口浪尖,大名鼎鼎的刘晓庆,都因偷漏税锒铛入狱,全国上下风声鹤 唳。赖专员接到水泥厂偷漏税举报,正准备带领工作组下来彻查。举报人举报水 泥厂偷漏税,矛头直指游厂长,说他将大部分税款贪为己有,生活腐化,罪大恶 极。前面说的那件棘手的事,指的就是这件事。   游厂长对添凤说的,却是另一个版本:他之所以指示财务偷漏税,完全是为 了给全厂职工,多争取一点奖金福利,他是为了职工利益去冒险的。水泥工人辛 辛苦苦,为国家经济建设做出那么大贡献,却长期拿着低工资,住着低矮的平房, 他这个当厂长的,于心不忍。他很少为自己着想,总想着为职工谋利益,比如盖 职工宿舍楼。   水泥厂是全县最大的工厂,地区也排的上号。在这么大的厂,当了十多年厂 长的游厂长,方方面面关系肯定有一些。赖专员还没动身,他已得到可靠消息, 载着满车糖衣炮弹,专程向赖专员求情,恳求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赖专员 铁面无私,颗粒不收,要他回去做好准备,好好接受并配合调查,若再向他行贿 送礼,罪加一等。   同去的一位县领导,原来说好要保护游厂长的,一看形势不对,屁也不放一 个。看来地区这回要动真格,枪打出头鸟,拿游厂长当典型。冷汗直下的游厂长, 不甘心束手就擒,经多方打听得知,赖专员虽然酒不喝烟不抽钱不收礼不受,却 极为好色,好色到漂亮媳妇宁愿蜗居陈旧平房,也不愿住公公的气派楼房,与狼 共栖。   当年,请领导吃请领导喝请领导游简单,送领导钱财送领导礼物容易,唯独 请领导玩女人送领导女人难。色情业尚处在星星之火阶段,宾馆酒店服务行业也 不发达,住房靠单位分配,离家在外吃个饭睡个觉,很不方便。大多单位自建招 待所,以便接待领导和客商,水泥厂也不例外。   国务院三令五申,要求压缩楼堂管所建设,其中的“所”,就包括招待所。 一方面,想买女人送领导的下属,苦于找不到资源和货源;另一方面,欲接受女 人的领导,苦于找不到场所存放和使用。总而言之,向领导送女人,难度极大,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即有女人可送;地利,即送了有场所存和 使用;人和,即女人愿意被送被用。   添凤是游厂长的不二选择。   正当游厂长苦思冥想,如何说服添凤之际,添凤却主动找上门来,天无绝人 之路啊!游厂长甚至想,添凤这个顶级美女,是老天爷冥冥之中,为他准备好的 秘密武器,专门用来攻打赖专员的。当然,攻打之前,他要亲自试一试她的性能。   试过之后,游厂长既放心又难过。放心的是,这武器性能太优良了,绝对攻 无不克;难过的是,这么优良的武器,却要拱手送给别人。聊以自慰的是,他毕 竟先用过了,并且以后还有机会使用。   听了游厂长的陈述和请求,添凤本能的拒绝了,大骂游厂长混蛋无耻。成竹 在胸的游厂长,等她骂够之后,三言两语便说服了添凤:   我是你的靠山,你是我的救命稻草。你不肯舍身相救,我这个靠山会倒,我 这个靠山一倒,名声已臭的你,在水泥厂肯定待不下去,至少在招待所待不下去。 你要么去车间受苦受罪,灰头土脸;要么离开水泥厂,离开水泥厂,意味着你无 路可走。   再说,和一个男人是睡,和两个男人也是睡,就像一碗饭是吃,两碗饭也是 吃,多一个少一个,多一碗少一碗,又有什么关系呢?多一个,多一碗,不是赚 了么?只要你像放倒我一样,放倒赖专员,我就不会被打倒,不但不会打倒,还 会站得更直更高。我站得更直更高,你也能站得更直更高,万丈高楼平地起,你 想青云之上,离不开我这块地基……   13   赖专员一行三人,一本正经开进水泥厂,吃在食堂,住在招待所。赖专员一 行下午抵达,游厂长携心腹,为他们接风洗尘。   添凤奉命参加。   赖专员一看到添凤,眼睛一下直了,不是一般的直,是直捅捅硬棒棒的直。 游厂长一看有戏,向添凤使了个很荤很荤的眼色。   添凤嫣然一笑,端起酒杯,轻启朱唇,吟诗一首:   滚烫的心   颤抖的手   我给领导敬杯酒   领导不喝这杯酒   就是嫌我长得丑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赖专员连声叫好,直夸添凤才貌双全,破例喝了一口啤酒。   添凤又端起酒杯,妩媚一笑,继续吟道:   滚烫的心   颤抖的手   再给领导敬杯酒   领导喝了这杯酒   一股暖流在胸口   言罢又是一口干,一只手拍着起伏的胸口,拍出无限精彩,仿佛洪湖水浪打 浪。   赖专员再次破例,又喝了一口啤酒,诗兴大发,附诗两首:   驿动的心   晃动的手   我给美女敬杯酒   美女不喝这杯酒   就是骗人的小狗   驿动的心   晃动的手   再给美女敬杯酒   美女喝了这杯酒   今晚我精神抖擞   掌声响起。游厂长双(拇)指齐竖,马屁直接拍向屁眼:“敬爱的领导,您 才思敏捷,真乃李白杜甫再世,我敬您两杯,您随意。”   心腹纷纷附和,卑躬屈膝向赖专员敬酒。赖专员的酒,全由随从代喝。他敬 给添凤的两口酒,是自己亲口喝的。   游厂长又向添凤使了个很荤很荤的眼神。添凤会意,浑圆的屁股一抬,水蛇 腰一扭,蜻蜓点水般坐到赖专员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添凤伸出纤纤玉手,捏了捏赖专员的胳膊:“大领导,刚才那两首诗,是我 从书上看来的,我哪有那水平啊。您即兴创作,那才是真本事!”   赖专员拍了拍添凤手背:“小高啊,你太谦虚了,我平时也喜欢读书看报, 怎么没看到这两首诗呢?一定是你写的,我是受到你的启发,才有灵感的。”   添凤往赖专员身上靠了靠:“哪里哪里,首长您夸奖了,我这是抛砖引玉。 来,我再敬您一杯!”   赖专员摆了摆手:“我实在不胜酒力,今晚已严重破例,你们尽兴吧,我喝 茶,以茶代酒。”   游厂长起立道:“敬爱的领导,您不喝,我们怎么好意思喝?”   赖专员指了指两个随从:“他俩能喝,你们跟他们喝。小赵小李,既然游厂 长这么盛情,你们尽管放开喝,不要管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个人,在喝 酒问题上,从来不搞官僚主义。”   游厂长连忙端起酒杯:“领导英明,既然这样,那就按照您的指示,喝个痛 快!来,我再敬赵科长李股长三杯,什么,不能打沙腔以少胜多?那好,我喝六 杯,你们每人三杯,这下行了吧?”   大家于是把火力转向赵科长和李股长,几轮下来,两人烂醉如泥。   14   游厂长一看时机已到,对赖专员说,领导,时间不早了,你们一路辛苦,早 点休息吧,明天好工作。赖专员连连点头,好好好,客随主便,早点睡就早点睡, 早点睡好,可是,这个大美女,美得让我睡不着啊。   上桌伊始,赖专员色得刺骨的眼神,便蝎子般蛰着添凤,这时更是恨不得, 镶嵌到她肉里去。   游厂长:“为了方便照顾领导,小高今晚特意住在招待所值班,专门为领导 服务,领导有什么要求,招呼一声就是。小高,不,高添凤同志,你一定要好好 表现,让领导满意,这可是政治任务,重大政治任务,领导满意了,党支部可以 考虑你的入党要求,入了党,转正就容易多了。”   赖专员:“好好,那太好了,辛苦你了,小高,我们党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 液。”   添凤:“首长别客气,能够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平时想为您服务,还没 有机会呢。”   赖专员:“呵呵,贵厂真不愧是省级文明单位,服务员都这么彬彬有礼,让 我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说老实话,我是不太相信这样的单位,会偷税漏税的, 我相信你们能够经得住组织的检查和考验,身正不怕影子斜嘛。游厂长,你说 呢?”   游厂长:“领导说得太对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上级的检 查和考验,敬请领导放心。”   赖专员:“那就好,那就好。”   赵科长和李股长,是被游厂长心腹抬回招待所的,一放到床上,便死猪般睡 去。游厂长在赖专员房间坐了几分钟,最后一个离开。   游厂长一离开,赖专员便豺狼般钻进添凤房间,然后泥鳅般钻进添凤身体。 赖专员至少叫了一百声小高、凤凤、女菩萨、心肝、宝贝、肉肉,肉麻得添凤, 几乎全身粉碎性骨折。   赖专员这一睡,睡上了瘾,每隔一个月,专程赶赴水泥厂,竭尽全力,和添 凤睡上一觉。至于游厂长,每周至少和添凤用力睡一觉。地区距县城不远,交通 方便,乘火车来回五个小时,乘汽车来回六个小时,赖专员天黑后到天亮前走, 微服私访似的。在游厂长的主动配合和添凤的被动配合之下,赖专员的微服私访, 相当顺利。   偷税漏税风波不了了之,游厂长既没有调到别厂当厂长,也没有调到经委或 者县里,当主任或副县长,依然当他的水泥厂厂长。   赖专员和游厂长以为,他们的丑行,天知地知己知,他人不知,殊不知,数 次被一人目击,那人身手敏捷,豹子般蹲在窗外大树上,目光鹰隼般犀利。   数月之后,添凤告诉赖专员,她怀孕了,问他怎么办。   赖专员:“什么怎么办?这还用问,当然是打掉了。”   添凤:“这可是你的种,打掉你不心疼?”   赖专员:“怎么会是我的种,游厂长和你睡的次数比我多,肯定是他的种, 我年纪比他大,种子是瘪的,地再好,也不能生根发芽。”   添凤:“要是我不打掉呢?”   赖专员:“怎么,你想威胁我?反正不是我的种,我无所谓,孩子生下来, 倒霉的是你和游厂长。”   添凤:“我更无所谓,破罐子破摔,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反正孩子生下 来,不是像你就是像游厂长,到时候,你们总有一个人要名败身裂,弄不好两个 人一起败裂。”   添凤说罢,抓起一个茶杯,摔裂在地。添凤说,就像这个杯子一样。   赖专员:“小高,你别急嘛,我跟你开玩笑呢,不管是不是我的种,我都会 出钱给你打胎的。”   添凤:“我也跟你开玩笑呢,我根本没有怀孕,别看你官当那么大,其实也 经不住吓,也是纸老虎。”   赖专员:“你老实告诉我,除了我和游厂长,你还和谁睡过?”   赖专员边说边扑到添凤身上。   添凤:“当官两张嘴,上面骗人下面吃人,真是一点没错。”   添凤同样问游厂长怎么办。   游厂长:“什么怎么办?打掉!”   添凤:“这可是你的种,打掉你不心疼?”   游厂长:“不可能是我的种,我要么戴套子,要么射在外面,我看十有八九, 是赖专员的种,那家伙人老心不老,种子也不老。”   添凤:“要是我不打掉呢?”   游厂长:“你已经被学校开除过一次,难道还要被工厂开除一次?”   添凤:“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你说要给我转正,到现在也没有给我转, 你就是为了玩弄我,把我玩够了,一脚踢到车间。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反正 孩子生下来,不是像你就是像赖专员,你们总有一个人要名败身裂,弄不好两个 人一起败裂。”   添凤说罢,抓起一个茶杯,摔裂在地。添凤说,就像这个杯子一样。   游厂长:“你别急嘛,我跟你说着玩呢。给你转正,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关键是要有指标,等新的指标一下来,我第一个让你转。过两天你去省立医院引 产,我批你一个月长假,给你一千块营养费,够意思吧,一千块相当你半年工资 呢。”   添凤:“我也跟你说着玩呢,我根本没有怀孕,别看你当着上千号人的厂长, 平时耀武扬威的,关键时刻也是个熊包。”   游厂长:“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你睡过的第几个男人?”   游专员边说边解添凤的衣服。   添凤:“和我睡过的,都不像男人。”   赖专员每次和添凤睡觉之前,总要和游厂长见上一面,或者说游厂长总要和 他见上一面,或推心置腹,或争来吵去,短则半个小时,长则一个小时,然后游 厂长离去。   15   添凤告诉赖专员和游厂长她怀孕消息不久的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个矫健 的身影,闯进添凤房间。   添凤开始很紧张,以为那人要强奸她,见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而且望出两 行热泪,很快放松下来。   添凤:“你认识我?”   那人:“我是老刀!”   添凤:“老刀,哪个老刀?”   老刀:“你还记得你娘舅和小哥吗?”   添凤::“当然记得。”   老刀:“我是你娘舅和小哥那个村的人。”   添凤:“噢,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对我耍流氓,臭不要脸的老 刀……”   老刀:“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就是好奇,你别往心里去。”   添凤:“嘻嘻嘻,那么有趣的事,我当然要往心里去了。喂,我问你,你怎 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还想对我耍流氓?”   往事并不如烟,老刀粗大的喉结,滚珠般滚动了几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添凤往杯子加满水,递给他,喝点水,坐下慢慢说。老刀双手捧过杯子,一 口喝干,抹了抹嘴角,唉,说来话长……   老刀把自己强奸母牛的罪名,改为偷杀耕牛。   老刀说罢经历,泪水再次漫上凹陷的眼眶:“添凤,在号子里,我没有一天, 不想着你,你是我唯一的想念,也是我唯一的盼头,没有你,我怕是走不出号子, 也不想走出号子。”   添凤热泪长流。   添凤:“我对你真有那么重要吗?”   老刀:“自从那日你去了,我的魂魄就丢了,你是我的命。”   添凤:“你为什么不早来找我?”   老刀:“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再说,再说我怕你恨我不理我看不起我。”   添凤:“老刀,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老刀:“什么事?”   添凤:“你先答应我!”   老刀:“好,我答应你,不管上刀山不是下火海,老子眼皮不眨一下。”   添凤:“好,那我今晚就是你的人了,如果你不嫌我脏,立刻把我操了。”   老刀:“你这是什么话,只有你嫌我脏的份,我哪有资格嫌你脏,我很脏很 脏,你一点也不脏。无功不受禄,你还没告诉我,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添凤:“你先把我操了,我再告诉你!”   老刀:“这,这不好吧?”   添凤:“你要是个男人,你要真喜欢我,你要真想帮我,就把我操了,狠狠 操,用力操!”   老刀只好把她操了,操得气吞山河。   操毕,添凤久久伏在老刀怀里,半晌才开口,老刀,你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 子汉,比那两个畜牲强一百倍,不,不能拿你跟他们比,那是作践你,你是常山 赵子龙,你是硬汉杜丘……   老刀:“杜丘是谁?”   添凤:“一个我最崇拜的英雄,现在,你就要成为我的英雄。”   老刀:“说吧,要我干什么?”   添凤:“帮我杀了那两个畜牲。”   老刀:“我早有此意。”   添凤:“真的?”   老刀:“千真万确!看到他们欺负你,我恨不得冲进房间,将他们千刀万 剐!”   添凤:“那你为什么不冲进来?”   老刀:“我,我以为你是自愿的。”   添凤:“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被迫的。”   老刀:“是我错怪你了。”   添凤:“老刀,我高添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老刀:“我也是!”   16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赖专员和游厂长死在招待所,死得非常惨,大卸八块, 心肝肾分别被老刀割下三分之一,切成薄片,佐以生姜大蒜辣椒暴炒,当作下酒 菜,和添凤你一杯我一杯,吃了个精光。   招待所有个小厨房,有电炒锅电饭煲。和父亲闹翻后,除了逢年过节周末假 期,添凤平时吃住在招待所。   案发后,老刀和添凤没有逃跑,而是疯狂做爱,一直做到公安上门,不久即 被法院公判死刑,立即执行。   公判那天,是县城有史以来,最为热闹的一天,比1950年县城解放那天还热 闹。为了获得最佳视觉效果,把罪犯看得真切一些,不少人天刚亮,就跑来占位 置。部分看劲十足的看客,带着干粮,天没亮从乡下赶来。   公判大会十点开始,不到九点,四个足球场大的中山台广场,已经水泄不通, 四周树上屋顶,爬满站满了人。九点以后涌来的看客,使出吃奶力气,也挤不进 广场,只好站在街道两旁,夹道欢迎和欢送罪犯。   案发后,老刀和添凤一夜之间,成为全县褒贬不一,褒大于贬的传奇人物, 除了婴儿、聋子、哑巴、死人,无人不说老刀无人不议添凤。一时间,唾沫纷如 雨下,口水遍地横流。   为震慑罪犯和教育群众,政府转发了公检法联合下发的红头文件,要求全县 各机关团体企事业单位,组织人员参加公判大会。不是怕没人来,而是怕来的人 不多,这种场面,人越多效果越好。但是,他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远远超出 预期。预期是五千人,实际来了上万人。当时城区人口一万三千多人,几乎倾巢 出动。   更让政府想不到的是,公判前日傍晚,下起了大雪,雪花足有硬币大,天亮 的时候,积雪厚达十厘米。雪还在下,越下越大,大雪转为暴雪,雪花足有酒瓶 盖大。   恶劣的天气,非但没有阻挡看客的脚步,反而激发了他们的热情。原本贬斥 老刀和添凤,认为他们该死的人,一下改变了看法,觉得他们是冤枉的,罪不当 死,否则老天爷怎么突降大雪,让山川大地为他们披麻戴孝?有些看客,甚至羡 慕乃至嫉妒起罪犯来,反正都是一死,不管该不该死,不管老天爷是否打抱不平, 能够在这样的大雪中死去,能够在这么多人关注下死去,狗操的值了!   一个长发飘飘的落魄诗人,高声吟颂着金圣叹的绝命诗:   天公丧母地丁忧,   万里江山尽白头;   明早太阳来相吊,   家家檐下泪珠流。   天上暴雪狂泄,地上群情激愤,局面差点失控,男人皆破口大骂,不是骂老 刀和添凤,而是骂赖专员和游厂长,还有喊反动口号的。女人默默流泪,不是为 赖专员和游厂长,而是为添凤和自己。   梅琴挤在最前面,不停背诵着名言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 青……生当为人杰,死亦作鬼雄……   母亲在家哭得死去活来,双脚跺地,整个县城为之颤抖。父亲则把自己关在 房间,像一头困兽,一会儿握拳砸桌,一会儿拿头撞墙,一会儿揪头发,一会儿 打耳光。   17   一起执行死刑的,还有其他四个罪犯。   宣判后,那四个罪犯,一个大叫冤枉。一个高喊老子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个吓得尿裤子。一个软似油条。昂首挺胸视死如归的老刀,却狂呼添凤添凤我 爱你,阴曹地府我们永远在一起。同样昂首挺胸视死如归的添凤,亦狂呼老刀老 刀我爱你,上天入地我们永远在一起。   男人不骂了,女人不哭了,一个个高举着手臂,拼命鼓掌,男的嘴里高喊王 天刚(老刀大名),女的嘴里狂叫高添凤……   到了刑场,添凤他们两人一组,从卡车上拉下来,一字排开跪着,相隔两米 左右,行刑指挥员手中小红旗往下一挥,两个脑壳飞起来两块,远近高低各不同, 血像雾一样喷起来,梅花般溅落雪地,然后才听见枪响。   枪决后添凤被解剖,内脏取走回收利用,房乳和阴户挖走做了标本。   老刀他们也一样。   父亲没有到监狱见女儿最后一面,母亲踉踉跄跄去了。添凤对母亲说,如果 您还认我这个女儿,就把我和老刀的骨灰,合葬在一起。见母亲泣不成声,添凤 又说,如果您不愿意,叫梅琴来做这件事,她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母亲抬起淋漓的泪眼,一字一句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妈—愿—意—你—们—到—了—地—下 —好—好—过—日—子—千—万—别—再—招—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