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白 作者:彭立武 (一) “还有多远?”女儿头靠着后座的车窗玻璃,问。 他答不上来,校方为了躲过媒体的视线,选了个很偏远的地方作考场,那地 名还是头一回听到。车出了城,上到一条宽阔的沥青路上。路的右上方悬着一蓝 色的大路标,标牌最下一行三个白字:铁炉寺。 他心念一动,眼前现出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一路向北,天越来越冷,路边的松树终年冰冻着。先是看到路的尽头凸出一 小块,然后就慢慢现出了房屋的轮廓,白色的屋顶连着白色的地面,很不显眼, 若不是烟囱冒着一缕淡青色的烟,看不出那里有一家旅店。 雪原的房屋,门口大多是十来级的石阶,拐个弯,然后才进屋。旅店里弥漫 着醉人的麦酒香。他腹内空空的,钱袋子里也空空的,用仅剩的几个铜板买了两 个硬面包,边啃边进了后面的客房。 客房内三四张硬板床靠墙摆着,火盆里一个大树蔸,明火已烧尽,剩下一坨 赤红的火碳。他拿了把椅子,坐到火盆边,脱下鞋。不一伙儿,热浪沿着手脚上 身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暖和了。火盆对面缩着一个满脸胡须的矮人,两手拢在袖 子里,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似是睡着了。夜沉沉的,柴灰一絮一絮地飘起,落在 他的肩上。 以前那个温暖的世界已抛在了身后,他心里有些不安,想起了临出门时父亲 的话:孩子,那地方冷,实在受不了了,就回来。 家乡也有一家旅店,旅店对面是镇里唯一的铁匠铺,父亲阿古在里面抡着铁 锤,日复一日地敲打着。 镇里的黄昏是一道独特的景色,当落日拖着余辉缓缓沉向西部的荒野,阳光 就把整个镇子染成了醉人的金色,行人们驻足于丁字街头,在夕阳下心旷神怡。 最得益于这夕阳的莫过于旅店老板雷发了,起初他只有两间茅草屋,俩口子 在门口摆些茶水,供行人歇脚,但雷发是个活泛人,赚了点钱后,就把屋改建成 了木结构,屋顶也漆成了阳光般的橙色,因为经营有道,到现在,已加到了四间 客房的规模。 铁匠铺的生意却一直萧条,这年头,耙子锄头卖不了几个钱,利润高的刀具 锈迹斑斑地堆在柜台角落,无人问津。 太阳一天天落下升起,反复着极其无聊的日子。直到一天早上,他从梦里睁开 眼,发现铁匠铺忽然热闹了。 “老板,你是……阿古?”一个脑袋从外面探进来。 “……”父亲转过身。 “你这……有好刀么?” “有,有,上好的镔铁刀……”父亲翻出几把刀,摆到柜上。 “老板,有刀吗?”又一个脑袋探进来。 “有……” “老板……” …… 到晚饭的时候,最后一把砍柴的刀也卖出去了。父亲对他道:“你守好店, 我到城里去进些铁回。” “但现在……是吃饭时候了。” “回来再吃。”父亲急匆匆地出去了。夕阳温和地照着旅店的红漆门框,也 照着治安官杜汉身后新贴出的悬赏告示。 父亲从城里回来,看到丁字路口围着不少人,杜汉指着西边要塞的方向,道 :“那里,就在那里。” 依着箭头的指引,车拐进一所学校的大门内,GPS发出“已到达目的地”的 提示音——考点到了。 转了一圈,已没有空车位,只好又从大门里开出来。马路两边已停了不少的 车,他开出几十米,在一辆SUV后面泊好。此地远离市区,不用担心交警来抄牌。 考场大楼入口拦着两个保安,家长不许进入,入口处人头攒动。交待了两句 ,把女儿送进了门,他转身回到车上。短短的一段时间,后面泊的车子接龙似的 摆到了十字路口。 关上车门,闭着眼养神。一对又一对的大人小孩陆陆续续地从车窗外经过。 女儿的成绩虽不差,不过通过这次考试的希望不大。如果没考上的话怎么办 ?微机派位?他有些纠结,虽然很反感托人找关系这种事,但那个民政局当官的 表亲还是在他脑里浮现出来。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发现自己车的边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车 ,把出口给堵死了。火“腾”地一下冒了上来,走过去看,驾驶室空着,挡风玻 璃后一张卡片上写着“移车请拨13……” 照着卡片上的电话拨过去,手机上显出一个人名“林**”,不禁哑然失笑, 居然是他。林是他的同学,九几年单位解散下岗,去了东莞,经营一家小工厂, 已多年不见了,不期在此‘狭路相逢’。 旧友相遇,分外亲切,两人坐在车上聊天。林的女儿也参加了此次考试,他 说,打算打掉东莞那边的工厂,回来找份工作,让老婆辞了职,专门照顾小孩的 学习。 “那边工厂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要打掉?” 说起工厂,林一肚子苦水: “难做,以前压低利润,少赚点还可以维持,现在,人家不光压价格,还要 拖欠货款,货发出去,钱迟迟收不回来……” “这样的单,不接就是了。” “不接?你不接自有拖得起的接,都是恶性竞争……” 林是个劳累的命,虽然说起来也是个老板,但业务要跑,车间的活也得干, 里外都忙。 平日里,炉膛里火总是越旺越好,但这回用的却是慢火,已整整烧了两天两 夜。他知道,父亲想要打出最好的刀。 要塞那边,人都是有去无回,赏金已翻了一倍,跃跃欲试的人越来越多。 第三个晚上,锻打开始了。铁一般的臂膀挥着铁锤打在赤红的铁上,一下, 又一下……,他低低吟唱: 嗳,世上嗳,铛,只有嗳,铛,三门苦唻,铛。 划船嗳,铛,打铁嗳,铛,磨…… 呼吸渐渐粗重了,声音越来越含糊,到后来,只余下沉重的锤打声。 “走,晚上去我家吃饭。”接了小孩出来,他对林说:“把那几个同学也叫 上,炖狗肉吃。” 服装市场的地下一层是菜市场,市场角上一个半人高的铁笼,里面几条狗仰 着头,乞望着过路的每一个人。 原以为有现成的狗肉,不料,摊子上只有活狗了。 老板系着一脏兮兮的围裙,问:“半边?” 二人对望着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左手一个月芽形的夹子,右手一截6分的镀锌水管,老板走到笼边,狗惊恐 地往笼角上缩,他赶紧转过头。 “这个,行么?” 他知道老板在问,转回头看,老板正指着一只半大的狗。 他脑里有些发蒙,又点了一点头。 铁夹子伸进去,熟练地钳住了狗的脖子,狗嗷嗷地叫。夹紧了,右手的镀锌 管高高举起。 “嘭”的一声闷响,打在耳的上方,吠声低了下去,犹呜咽着,第二下紧接 着挥下来,打在它鼻子上。 豺豹雄踞于西边要塞的河滩上,勇士们手持阿古新打造的镔铁刀,依旧有去 无回。 悬赏告示贴出来的第十日晚上,杜汉进了铁匠铺,从怀内摸出一卷图纸,摊 开在柜台上。 “阿古,这刀……你打得么?”他恳切地问。 那是一张刀的锻造图纸,图的右下方两个小字——冷钢。 父亲盯着图纸看,脸上神色逐渐凝重了,问:“哪来的?” “别管哪来的,打得么?” “这是秘银刀……” “我知道……” “这不是一般的工艺,深炉冷钢……” “父亲,冷钢不是你师父么?” “但……,这里没有秘银。”父亲看着杜汉:“不是我打不出,你知道,这 地方没有秘银。” 杜汉紧闭着嘴,炉膛的火光映着他血红的眼。 “秘银?哪里有?”他问父亲。 “在矮人的世界,要往北走,一直往北……” “老爸,快来看,那是什么?”刚把林几个人送出门,女儿在房里叫。 窗外有一只壁虎,停在玻璃和纱窗之间,引起了女儿的注意。 “那是壁虎。” “它不会爬进来吗?” “隔着玻璃,怎么能爬进来?” “你把它赶走。” 不用人赶,聪明的壁虎自觉地爬出了窗框。 “作业还有多少?” “还有点,可不可以看一下电视?” 不知从小学几年级起,女儿完成作业的时间就从十点延长到了十一点,看动 画片成了她最大的奢望。 “你加把油,做完了作业,想干什么都行。” “做完作业,又要洗澡,哪有时间?”她一脸的不高兴。 “你磨磨蹭蹭的,一会儿壁虎,一会儿动画片,怎会有时间?”他耐住性子 ,说:“浪费的时间都是你自己的…….” “要不……,你去弹一下钢琴?”他已走到了门口,又转回身,说。 “嗯。” 女儿弹的是《红蜻蜓》,她稚气地唱: “晚霞中的红蜻蜓, 请你告诉我, 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落寞平原是一个蝴蝶和蜻蜓的世界,遍地齐膝深的青草,遍地开不尽的鲜花 。他离开故乡的森林,已快半年了。 几十步外,一头熊坐在湖岸边,正晒着一身蓬松的黄毛,他缓下了脚步,那 熊也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温和。待人慢慢走远了,熊吸了吸鼻子,转回头去,面 对着一湖镜子般的碧水。 天色向晚,一个巡山的卫兵在夕阳里走过来,银色的铠甲亮得有些耀眼。他 眯着眼迎上去,招呼:“劳您驾,……” 卫兵停下来。 “过了这峡谷,是什么地方?” “嗯……”卫兵摸着红色的胡须,道:“出了峡谷,便是雪原了。” 他心里一喜,总算快到了。 “时候不早了,明天再过峡谷吧,再说,你这身衣服,也单薄了点……” 空气里确实有些凉意,日落长天,晚霞在天边火红地烧着,他生起篝火。包 里还剩两块熏肉,取出了一块放到火上烤,油滴落到火里滋滋地响。“要是有点 酒就好了。”他想。 夜里起了风,烟吹过来熏着他的眼睛,于是起身移到另一侧。月黑星稀,柴 烧得噼噼的,火星四溅,他睡意渐浓,口里还有肉的余香,脑内幻出一座碧青的 秘银山,酣然入梦。 (二) 火盆里火炭从赤红变成了灰白,已近乎熄灭。寒冷让他没有睡意,况且肚里 也饿得厉害,他起身出了客房,来到正堂。正堂里没别的顾客,隔着高高的柜台 ,见掌柜的在里面打瞌睡,台面上摆着两个酒坛子,上方吊着几块熏得油黄发亮 的兔肉。他用手背抹去唇鼻间的清涕,迟疑了下,终还是紧了紧腰带,走出店门 。地面的冰已结实了,几片雪花零零散散地飘在月光下。 走吧。 天气虽冷,好在没有风,地上有两行人踩出的脚印,向远处延伸,消失在无 边的夜色里。行出两三里路,雪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他有些畏缩了——打倒回去 ?油黄发亮的兔肉仿佛在眼前晃着。月已黑了,剩下远处雪峰顶上的一颗星,钻 石般闪亮。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前行。 除了脚下喳喳的声响,万籁俱寂。他沿着地上的脚印走,星辰从左前方慢慢 移到了正前的方向,当引路的脚印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看到两旁密密的全是松树 ,单剩下中间一条白色的路。 这是一条上山的路,雪峰已近在目前,那星光却远遁到了天边。一只夜鸟飞 出松林,从头顶上掠过。他一阵恍惚,在雪地里呆站了好一阵子,才又迈出脚步 。冬日的夜如此漫长。 寒冷从脚掌刺入腿骨,让人不住地颤,他努力支撑着前行,他知道不能停下 来。星光闪烁不定,鬼眼般地来魅惑他,他把眼用力眨了几眨,那星辰忽然幻化 了,成了两点,其中一点落在了对面的崖顶上,闪着碧青的幽光! 经过女儿房门口,见她脸几乎埋到了书本里,他停下来,道:“你这不是做 作业,是啃作业!” 数学是女儿最害怕的一门,也是他最害怕的一门。课内的作业,他还能轻松 辅导,但奥数班的有些题目,不能用方程,常常难住了他。为了不让女儿看不起 ,只好偷偷上网查询好答案,然后装模作样去教她。 女儿的崇拜常让他沾沾自喜,有一回,他编了一个开车的小游戏给她玩,女 儿眼睛发亮地说:“我长大了要当程序员。” 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理想,不过,对于一个不喜欢数学的孩子来说,有 点难。 怎样才能把她的兴趣提上来?他想不出门道,不过有一点是决定了,那就是 ,不再上奥数班了,反正入学考试已考完,确实也没什么用了。 从崖顶失足的一瞬间,他心想,完了,这下完了。 风呼呼地嘶吼着,下坠,一切都在下坠。他松掉了思绪,张开双臂,闭上眼 睛。 只觉身子一震,他没有听到随后的那声闷响。 黑漆漆的,天上星都没有一个,更不要说月亮。 空气里弥漫着湿湿的霉味,也弥漫着怨恨与诅咒,四周无数的灰影向他伸出 手,看不清脸,或者本来就没有面目。他看见狂怒的豺豹,挥起的铁锤,也看见 清澈的湖水,鲜美的花草,以及蓝天白云…… 一个遥远的呼唤穿透了所有的事物,充满他的灵魂:回来吧,孩子,回来。 他坐了起来。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你终于醒了……” 他四下望,见自己在一片林地的中央,一老女人坐于他旁边,开始神神叨叨 的念:“被遗忘的人呵,你可知……” 起初还只是不耐烦,听到后来就很有些厌恶了,他别过了脸去。那女人也看 出了他的情绪,遂停下了嘴,伸出手,向东南面指了指。 洛丹湖并不是一潭死水,虽然没有一条河流入,也没有一条河流出,百余年 来,没人见过湖水的涨落。有人说,湖下面有一座幽暗的城,也有人说,下面是 个不见底的深渊,湖水从这深渊里出来,几经流转,汇入了东边的达隆湖。 他已不记得,自己困于这两湖之间,有多少日子了。他厌恶林地里那些被遗 忘的生物,就像冰风哨岗里那些清高的卫兵厌恶自己一般。也许,这个极北极荒 的瘟疫世界,埋葬了太多的仇恨。 他常对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发呆,那些蜻蜓蝴蝶只会在梦里出现,他早明白 ,无论如何,自己是回不去了。 还有一个人也常对着湖水发呆,那是达隆湖岛上一个爱说故事的妇人。他喜 欢听她说那些久远的事,每个故事说完,她总是失神地望着湖的北岸,眼神空洞 洞的。他能从这眼光里看到孤寂,看到浴血奋战的人们,看到黎明的银色曙光。 一天,她发完了呆,忽然说:“你去做一件事。” 女儿洗完澡睡下时,已过了十二点。明天要早起,他也该睡了。 也许当初就不该让她去上奥数班。其实,上这个班全是为了今天的考试,为 了能进一个好的中学。林的女儿也上了奥数班,比起自己女儿,成绩要好一些, 也许能通过这次考试。他家远在河西,若是录取了,准备到学校附近租一套房, 陪读。 越是想入睡,越是睡不着。他胡思乱想着,记起了自己读书的时候,那时, 学习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多的是玩的时间,有蜻蜓,有足球,有课外书…… 有时,他会一阵冲动,想,这些七七八八的课外班,这些偷偷摸摸的考试, 都滚一边去!让她轻轻松松地念书,开开心心地玩,还她一个美好的童年。 但这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敢这么做。看看周围,大家都差不多,只要有一点 可能,都在努力地争取。谁敢拿自己孩子的未来与之抗争? 双足龙越飞越低,在教堂上空盘旋半圈,落在满是枯草的营地上。 他要去的地方名叫北谷,他要去那找一面旗。 他不喜欢这地方,满眼都是灰黄的草和树,没一丝活气。转过两间破屋,有 一条长长的沟壑,沟壑的另一边传出叮叮的声响。他牵住马,隐在一块山石后, 悄悄往山谷里瞧,见一些士兵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帐篷边,手里拿着刀剑,锋刃上 白光闪动。 天色愈来愈暗,时间已不多,等天黑了找旗就困难了。他把心一横,上了马 ,将盾牌扣在背上,打马朝山谷的西北面冲了过去。一个士兵吼叫着,想截住他 ,他绕过去,紧接着惊动了第二个第三个士兵,数支矛飞起,其中一支重重扎中 了他背上的盾牌,他顾不得疼痛,尽量将身子伏低,缩着颈朝前冲,将一众哇哇 吼叫的士兵抛在了身后。 甩掉了追兵,下了马喘气。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两间棚屋,屋前半池塘水,水 中一轮刚升起的弯月。 魅影在暮色下影影绰绰,他压低身子前行,近了塘边,看到一块布浸在水里 。他用手扯了一扯,布从泥水里现出一小半,上面有刀斧的图案,隐约是一面旗 ,于是用力再扯,布“呲”的一响,裂了开来。 “你要这旗做什么?”一个声音在他背后温柔地说。 转过头,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女孩,那女孩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不寻常的白色, 纯净的目光望着他,仿佛一眼便穿到了他心的深处,他有些发慌。 “这是泰南失落的荣耀……,我要取了去唤醒他。” “泰南……?”女的眼里透出迷茫,似在努力回忆着阳间的旧事。 “是的,佛丁之子,你认识么?” “佛丁?” “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早不记得了。” “你好好想想……白银之手……” 她眼神更加迷茫了,目光游移着,道:“这旗是我的,你不能动。”转过头 ,她朝远处喊:“娘,你快来……” 他闭上眼,挥起了手里的刀。 手机闹钟第二遍响起的时候,他下决心爬出了被窝。 打开女儿房间的灯,叫了声“起床”,然后准备早餐。厨房外天蒙蒙的现出 了一点儿亮。隔壁家的豆浆机轰轰地响,静寂中声音异常分明。 女儿洗完了脸,背着书包站在饭桌边上,问:“早餐吃什么?”他将热好了 的面包端上桌,懒得回答她这种一天要问三遍的问题。 “把眼镜取下来,早说了吃饭时不要戴……” 还有起得更早的,一束灯光从窗外射进来,那是一个人正在出车,车大灯映 照映照着如丝的细雨。 “你快点,不然路上要堵车了。” 马在鞭的抽打下,舍命地狂奔,冲出了北谷好远,手还止不住的抖。他用力 地摇了摇头,欲把那女孩的眼睛从脑海里甩出来。 他厌恶自己,厌恶这人鬼不分的土地。他多希望自己和冰风哨岗里那些清高 的士兵一样,乘上狮鹫,永远飞离这恶梦般的所在,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马蹄踏着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夜幕掩去了远一些的景 物,朦胧中,仿佛也是一个不错的世界。 西面不远处是一个城堡,那标志性的高大铁门隔挡不住森森的恐怖。 马觉察到了什么,停了下来,死活再不肯往前半步。他下了坐骑,松开缰绳 ,任由马嘶叫着朝来路奔去了。剩下他独自一人,立于荒野上。定了定神,他朝 着铁门一步步走去。久无人迹的门前,夜鸹惊起,耳边仿佛响起了暴风之城悲壮 的号角。 考试成绩出来了,女儿果真没考上。结果自然是民政局的表亲出面,把副校 长约出来吃饭。席间言谈甚欢,副校长一口答应,按自费生录取。 从酒店出来,好像事情已迎刃而解了似的,大家都松了口气。虽然还是隐隐 觉得有些不妥,但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至少,不是目前的问题。 一家三口往回家的路上走,女儿仰着头说:“你们看,天上那云。” 泰南骑着马,走得很快,出汉白玉拱门的时候,已与大家拉开了一大截的距 离。 “这下,他应该安全了。”队伍中领头的说。 “是的,不久,他就会回到父亲的身边。”另一人附和着。 “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已做了。”一矮人不满地嘟哝:“我们回去吧 。” 确实,事情已做完了,现在就算是离了泰南而去,也在情理之中。众人这么 讨论着的时候,看着泰南的身影越来越小,到了一座塔的附近,泰南下了马,大 检查官领着一群人,围了上来。 意识到要出事了,大家都发足往上赶。塔的另一边,佛丁也在奔向泰南,他 们都希望能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但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看着一个人从崖顶跌 落到地面,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看看,他们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泰南已完全没了呼吸,佛丁将他拥在怀里,眼泪鼻涕一齐流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 佛丁仰起脸,对着天空,仿佛在怒视着一个无形的敌人。众人顺着佛丁的目 光,也往天上看,什么也没有,只觉得灰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