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来到三户镇   作者:罗尔豪   1   一枝打来电话时朱十八正在和雪莉拉扯。原因是朱十八从床上爬起就要走人, 但被手疾眼快的雪莉一把抓住了。雪莉的另一只手伸到朱十八面前,旗帜一般摇 晃着,朱十八装疯卖傻,说,干吗呢!雪莉就生气了,说,干你娘,钱呢!朱十 八搔了搔头皮,嬉皮笑脸地说,咱们谁跟谁,老朋友了,要什么钱呀,丑气死了。 雪莉撇了撇嘴,说,你是谁呀,我咋就不认识,甭废话,快点拿钱来。朱十八似 乎有些生气,说,你这人咋这样,一点情面都不讲,按说都应该是我问你要钱了。 雪莉说,咋个说?朱十八说,每次都是你在我上面,把我当鸭子,想咋着就咋着, 你说是不是应该给我钱。雪莉的脸绿了,说,朱十八你个王八蛋,沾了便宜还想 倒打一耙,今儿我跟你说,没钱今天就别想走了,然后对着外面喊了一句,小青, 关门,放狗。朱十八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他非常认真地说,你侮辱 了我。雪莉有些不耐烦,说,侮辱你妈,你把钱给我就不侮辱你,你看你那熊样, 那一回利索的,姐妹们看见你跟看见日本鬼子似的。朱十八又一次在把手插进口 袋,还是空空地出来了。雪莉哼了一声,说,你就一个穷鬼加瘪三,钱看见你都 要绕道走。这话有点重了,朱十八抬手就要打,这时电话响了。   电话是媳妇一枝打来的,一枝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出来,震得屋子都摇晃。 一枝说,朱十八你死哪了,家里出大事了你还不回来。朱十八看了眼雪莉,说婆 娘你嚎啥,没事也让你嚎出个事来,不是跟你说过去找任初九和朱久他们商量上 访的事么。电话那边似乎很吵,还传出猪的哼唧声,一枝说,咱家老母猪下猪崽 了,下了十八个。朱十八嘘口气,说,下个猪崽还大惊小怪,又不是你娘下崽。 可一枝说,里面有一个怪胎,是个双头的,把我吓死了,这可咋办!朱十八说, 咋办,扔了不就得了。一枝说,可那是钱,一个猪崽几百呢!朱十八说,那等我 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朱十八可怜地说,你看我家出了大事,我先回去,这次钱就先欠 着。雪莉说多大事?朱十八说,我家都让外星怪物给占据了。雪莉想笑但最终忍 着,看从朱十八身上真的弄不出来一分钱,就说,那你打个欠条。朱十八说,有 必要吗,多熟的人了。雪莉没有说话。朱十八叹口气,那就打吧,说着拿起一只 笔,在一张纸上戳了一阵,递给雪莉。上面写着欠X钱一百元,一个字不会写, 就用X代替。雪莉看一眼说朱十八你脑子让猪啃了,那有这样写欠条的。朱十八 看了看欠条,说,咱们不是说好一百吗,你想反悔。雪莉说反你娘个腿,你看你 写的啥。朱十八又端详了一阵自己的杰作,说,哪错了?雪莉指着中间的X字。 朱十八说,那个字我不会写。雪莉说你妈的猪脑子啊,直接写欠我一百元就行了。 朱十八的脑子才转过来,嘻嘻笑着说,那不就是X钱吗。雪莉抬手打了朱十八一 巴掌,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朱十八起身往外走,跨过门槛,却回过头,说, 你等着,我有钱了就赎你出来,跟着我过日子。雪莉说,你会有钱,下辈子吧! 朱十八说,你看不起我,到时候我有钱了你可不要求着我。雪莉哼了一声,说, 你会有钱,猪都会上树了。   朱十八一身轻松地走在三户镇街上,早把一枝的话给忘了。他的脚踢得地上 的灰尘腾起老高,很快把他遮蔽,就像一个灰团在向前滚动。三户镇的颜色总体 灰暗,人,房屋,在街上闲逛的牲畜,都是灰灰的一个颜色。天空灰暗,太阳孤 伶伶地挂在天上,仿佛打烂的蛋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古怪呛人的味道,就像是 各种调料被搅在一起,然后大火猛炖后的酸辣汤。人们习惯戴着口罩,或者是防 毒面具。但不时会摘下来,这样是为了吐痰或者咳嗽方便。人多的时候,街上吐 痰如下雨,痰也是无颜六色,如同颜料,但以红色居多。由于整天吐痰咳嗽,嗓 子不利索,三户镇人说话如乌鸦,或者说像敲烂锣,外地人想听懂是件很不容易 的事。   走一阵,朱十八感觉嗓子有些疼,还痒,吭哧一阵,一口痰吐出来,是灰黄 色的,又吐了几口,就变成了红色。朱十八晕晕乎乎站起来,脸色苍白就像死人, 五官都歪斜着。他定了会神,却看见麻天宝的儿子麻皮正站在边上看他,鼻涕流 得老长,不时拿袖子去擦。突然就来了兴致,说,麻皮,你的漂亮媳妇领回来没? 麻皮高兴了,说,我爸说快领回来了。朱十八说,你媳妇领回来跟谁睡。麻皮把 掉下来的鼻涕吸上去,很认真地说,跟我爸睡。朱十八哈哈大笑,精神也好起来。   走过街角,前面就是政府街,朱十八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看见镇政府门前 围着一群人,拉着横幅。朱十八闭上眼睛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往前面看,果然 看见了任初九,正在跟镇长吴为民说着什么。朱十八想走开,可被队伍里的朱久 叫住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任初九跟他说过,今天要到镇政府上访, 可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朱十八看看朱久,又看看身边的人,说有点事耽搁来晚 了。没人责怪他,只是把他往前推,朱十八缩着身子,还是被推到了前面,和任 初九并排站在一起。任初九看他一眼,说了句你来了。朱十八点下头,就不知道 说什么了。镇长也看见他了,但只乜斜了下,就当没看见一样。朱十八感觉自己 的心再次受到伤害,勇气或者说是愤怒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朱十八大声 说,你们还让人活不活,看看这空气能呛死人,噪音能震死人,东西能吃死人, 看看三户镇,得癌症的比得感冒的都多,卖棺材的比卖食品的都多,政府不作为 要政府弄球,如果叫选举,我非把你选下来不可------朱十八的话缺乏连贯性和 逻辑性,但却很有煽动力,后面的人都附和他。吴为民不得不看他一眼,说有问 题可以反映,但不能聚众煽动,否则就违法了。朱十八嗤一声,说,违球法,真 要说违法,那些厂子早就违法了你们管了没有,政府不管是不是也是违法。朱十 八觉得自己这时才思泉涌,很多有力量的话语在嗓子眼口排着队等着往外蹦,可 他的眼光往左右扫了一下,发现几个警察已经站在边上,都带着枪,而且离自己 很近,还在盯着自己看,做出随时准备擒拿的姿势。朱十八不得不把那些字眼一 个个咽回去,然后假装接了个电话,对任初九说自己有个急事,也不待任初九说 话,把身子隐到墙角,速速离开了。   回到家,朱十八看见自己的家已经被人围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就像发生了 “9-11”事件。朱十八嘴里喊着让开的话,拨开人群挤到里面,看见一枝跟个怨 妇似的正哭丧着脸跟人们诉说什么,朱十八觉得媳妇悲痛欲绝的样子让他好笑, 他记得去年她老爹去世她也没有这样伤心,朱十八索性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想看 看媳妇究竟会给人们说些什么。   一枝正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恐怖里,她活这么大也没有见到这么奇怪和让人恐 怖的事。小的时候只听大人,应该是奶奶说过,但奶奶说出现这样的事,就意味 着天降灾难。奶奶的说法是无庸质疑的,她生活的那个乱糟糟的时代佐证了她的 理论。这只两个头的小猪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对她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一枝被 自己想象的灾难吓住了,木然地看着面前的双头小猪。此刻,那只两个脑袋的小 猪就站在她的身边,因为无端被从集体里抓出来,成为所有人观瞻的对象,恐慌 绝望和一枝没什么两样。它的嘴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这叫声是从两个嘴巴里同 时发出的,但可能距离声道远近的不同,强弱程度不一样,就像琴弦上的高低音, 错落有致。一枝在小猪的身上踢了一脚,小猪无端受到袭击,叫声更响了,围观 的人们不得不捂住耳朵。一枝骂着说再叫就把你扔到猪儿河里,小猪不接受恐吓, 继续大叫。一枝就由骂小猪转骂朱十八,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在外面疯跑, 让她一个女人留在家里可咋办,别人家有事都有男将顶着,惟独自己家,啥事都 得自己操心。说到伤心处开始哭起来。站在人群里的朱十八觉得嗓子有些痒,但 他还是没有站出来。   人们对一枝的话一点也不在意,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头怪模怪样的小猪身上, 无聊的生活里总算出现了一个亮点,他们以空前的热烈发表自己的看法。长头说, 老天震怒,三户镇要出大事了。王番茄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然后悄声说,说 不定他家要倒霉呢。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朱十八听到了,朱十八看着王番茄说, 你家才要倒霉呢。王番茄看见朱十八就在跟前,讪讪笑了下,把身子隐到人群里。 朱十八觉得自己该上场了,这段时间里他基本上弄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也看到了 双头小猪的真容。说实在的,朱十八一点也不讨厌它,为什么要讨厌它呢,不就 是多了一个头吗,如果开始猪都是双头的,一个脑袋的就要让人惊奇了。所以, 朱十八以非常平稳的心态走到一枝面前,很温情的把还陷在自己制造的恐惧里的 一枝拉起来,对着围观的人群说,天晚了,回家吧,想看了明天再来看。   院子里只剩下朱十八和一枝,还有儿子朱八,此刻他正和怪物小猪在一起, 他们似乎很投缘。朱十八的这个儿子天生有缺陷,八岁了走路还不利索,还多少 有点痴呆,去看了很多医生,也没什么效果,索性就这样了。这个儿子似乎是指 望不上了,朱十八就想再要一个,一有闲空就趴在一枝身上耕耘,可奇怪的是, 一枝再也没有怀孕的迹象。朱十八就有些灰心,晚上即使一枝脱得光光的,他再 也懒得看一眼。   朱十八把儿子拨拉到一边,仔细看那头小猪,双头小猪已经回到集体里,集 体的温暖和恐惧的消失使它有些张狂,它毫不客气地把自己身边的兄弟姐妹拱开, 独占一个奶头,一个脑袋吃累了就用另一个脑袋,这使它显得比别的小猪都强壮, 也霸气,有点像自己。   在处理小猪的问题上,两人产生了分歧,按朱十八的意思,直接扔到猪儿河 里算了,或者做个烤乳猪还能享受一下。一枝的火又上来了,说,吃,吃,吃你 娘个脚,刚生下来的猪有几两肉。朱十八说,那就扔了算了。一枝也不同意,说, 你知道现在的小猪多少钱一斤,三十块钱,如果养到二十斤,就是六百元,养到 三十斤,就是九百块,多大的一笔钱,你舍得扔。现在就指望这个猪啊羊啊下个 崽养家糊口了。朱十八也舍不得,去雪莉那一次一百块,九百元够他去九次。那 咋办呢,这留也留不得,养也养不得,咋整呢,朱十八搔着脑袋。一枝突然问, 你去找到任初九他们了?朱十八脑子激灵一下,警惕起来,说咋了?一枝说,咱 这猪长成这样说不定是吃了麻天宝的那些饲料造成的。朱十八又激灵一下,感觉 脑洞大开,是啊,自己的猪长成这样,不是他们建这厂搞那厂弄得镇子乌烟瘴气 是什么。一枝说,是麻天宝弄的,应该找麻天宝。朱十八说,我知道,冤有头债 有主,我们这就去找麻天宝,让他赔偿咱的损失。   两人说这些话时,那只双头小猪竟然踱了过来,盯着他们看,似乎知道他们 正在讨论的事跟自己有关。朱十八也看着小猪,目光碰在一起,冥冥中有股很温 暖的东西在胸口荡漾。朱十八骂了句见鬼了,但目光却仿佛被施了巫术般粘在小 猪身上,朱十八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2   朱十八把怪胎的责任归到麻天宝的厂子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朱十八的住处挨 着麻天宝的饲料厂,这不能怪朱十八当初盖房选址不当,是这些厂子蛮横的要建 到朱十八的旁边,就像几百个厂子不由分说把三户镇占领一样。朱十八的村子在 三户镇边上,那些厂子把三户镇攻陷后,蝗虫般开始向周边蔓延。村子很快被一 些饲料厂、水泥厂、化工厂占领。开始,对这些巨大的变化,朱十八和镇上的所 有人一样怀着极度的兴奋,这缘于政府的宣传,政府告诉三户镇的人们,等工厂 建起来,住户们就可以到工厂上班,再也不用种地,最重要的是,占用村子耕地 的厂子除了一次性给予巨额补偿外,每年都会给村民分红,也就是说村民们一年 即使什么也不用干,就可以获得丰厚的钱财。可能是出于对祖辈早出晚归种地的 无比厌恶,对美好未来的无比憧憬,三户镇人对这些侵入者表示了欢迎。   就这样,朱十八迎来了麻天宝的饲料厂。麻天宝的饲料厂就挨着朱十八的房 子,每天从饲料厂散发出的那种发酵的酸臭味让朱十八头晕脑胀。更要命的是, 麻天宝的废物处理池子就挺在朱十八的养殖场边。朱十八的养殖场一共养了六头 猪,六头牛,六只羊,这是维持朱十八全家生活的唯一经济来源。可现在养殖场 正面临巨大的威胁,有时那些废料堆得高了就直接流进朱十八的猪圈羊圈牛圈里, 牲畜们也吃得津津有味。开始朱十八也懒得管,自己毕竟把饲料钱剩了,但时间 长了朱十八就发现了问题,那些牲畜们开始性情大变,看人时眼睛都发蓝光,跟 狼一样。有次一枝进去清理粪便,就被猪们攻击了,幸亏一枝逃得快。那次后朱 十八再也不敢让猪们吃麻天宝的废弃饲料,他去找麻天宝,但那些废饲料仍源源 不断地进了他的猪圈,现在终于发生这样的事了。   晚上,朱十八翻来翻去睡不着觉,感觉有一种声音在呼唤他,他甚至看到声 音后面一个模糊的影子。朱十八把脑袋在床帮上撞得咚咚响。一枝以为他想那事 了,就主动碰了他一下。朱十八说了声去,一枝踹了他一脚独自睡觉了。朱十八 下了床,顺着那个声音走过去,就走到了猪圈,看到了那只两个脑袋的小猪,小 猪也正看着他,眼睛在夜晚里发着蓝光,两个嘴巴交错,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发 出来的。那个声音说,你过来。朱十八像被施了魔法,就过去了。那个声音说, 你坐下。朱十八就坐下了。那个声音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朱十八困惑地摇摇头。 那个声音说,愚蠢的人类。然后朱十八就看见那两个嘴巴上下翻动,但说的是啥 他一句也听不清楚。而且那两张嘴巴似乎越张越大,大得几乎要吞下自己的身子, 朱十八有些恐怖,他想走开,可怎么也挪动不了身子。然后,朱十八就昏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枝在猪圈里发现了朱十八,他搂着那只双头小猪睡得正香。 他朱十八宁肯跟猪睡觉都不跟她睡觉,一枝越想越气,在朱十八的屁股上踢了几 脚。朱十八醒了,看见躺在自己怀里的双头小猪,也是大吃一惊,问究竟是咋回 事,自己咋会躺在猪圈里。一枝恨恨地说,你朱十八真他妈的变态,连猪都搞, 还是那么小的猪。朱十八左看右看,说,你胡说些啥!一枝说,我胡说,你说你 半夜跑到猪圈里做啥。朱十八说,我咋知道,晚上睡不着觉,总感觉有个声音在 叫我,我就来到猪圈里,后来发生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朱十八说的有些像恐怖片,让一枝毛骨悚然,虽然是大白天的,也跟见了鬼 似的,说,你说的可是真的!朱十八说,谁骗你谁是小狗,不对,是这头猪。一 枝的声音都变了,说,会不会是妖怪来了。朱十八毕竟是男人,虽然觉得发生的 事有些不可思议,还是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妖怪。一枝不信朱十八说的话,说, 你快点那它弄走,放在家里我心里不塌实。朱十八说,我这就找麻天宝去。   朱十八去找麻天宝前还是决定先去找任初九,他觉得多个人就多了份力量。 任初九现在一个人住在镇东猪儿山的一个地洞里,任初九的家人跟镇上的很多人 一起都搬走了。任初九说什么也不去,他说他死也要死在三户镇,他要为三户镇 人讨一个公道。任初九说到做到,他把猪儿山的一个旱井进行扩展和改造,已经 变成可以栖身的地方,用任初九的说法,这里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任 初九的愿望不止于此,他说要造一个地下宫殿,过与世隔绝的生活。那地方朱十 八去过,山凹里绿草如茵,确实不错,可朱十八仍觉得任初九疯了,一个人住在 这里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朱十八顺着梯子往下爬时差点摔到洞底,下面黑暗潮湿,感觉就像进了阴曹 地府。灯光下洞壁上长满青苔,有一阵子朱十八觉得任初九的头上身上似乎也长 满了青苔,狠劲揉了肉眼,才知道自己幻觉了。   任初九正在写材料。任初九似乎一辈子都在写材料,他寄出去的材料支撑着 三户镇乃至县邮局的生存,也因此弄得他困顿不堪。朱十八曾质疑他这样做的效 果,但任初九不为所动。还是有些人看不下去,譬如说朱久,在一次喝酒时,朱 久说,任初九你这样弄不行。任初九沉重的眼皮抬起来,说,咋个行?朱久说, 你要走出去看看,看看人家是咋整的,要学经验,像你这样最终你只会把自己整 死了。这句话对任初九刺激很大,后来果然有一阵子不见任初九的身影,半年后 再见到任初九,已经是另一个样子,可以用意气风发,成竹在胸来概括。人们也 才知道任初九去了请命学院深造。深造后的任初九果然不一样,他除了写材料, 开始组织了一个协会,自认会长,俗话说,举起招兵旗,不怕没吃粮人,那些被 熏得兔子似的镇上人很快被任初九团结在一起,其中就有朱十八,朱久,甚至 “丽的”歌厅的老板雪莉,他们向政府请愿,邀请记者到镇上参观,以及自拍一 些专题片、视频放到网上,效果果然不错。任初九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成了镇 上除书记外第二个响当当的人物。   朱十八从地上爬起来,任初九看也不看他,说,你同意去了?朱十八说,不 是去县政府上访的事。任初九说,那你找我什么事?朱十八就把自己的惨痛遭遇 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任初九没说话。朱十八继续说,麻天宝他应该赔偿我的损失。 任初九看了一眼朱十八,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要损失。 朱十八脸红了,嗫嚅说,那个王八蛋,我怕弄不过他,你是会长,出面力度大些。 我想着把这事弄过就跟你一起去请愿上访。任初九说,你找他也没用,他不会赔 你一分钱,关键还是要把他们这些企业弄走。朱十八有些不高兴,说,你不愿跟 我去!任初九想了一阵,说,我跟你去,不过你叫一枝把双头小猪也带上。   任初九和朱十八进了麻天宝的别墅,见很多人正忙着跑前跑后。朱十八拉住 一个叫庆有的问,这是咋了?庆有说,麻老板的儿子要结婚了。朱十八说还是那 个叫安云的女子。庆有说不是她还能是谁。朱十八说,不是说那女子不愿意吗? 庆有说,麻天宝放风说不愿意就还钱,可安云家哪里有钱,两老治病借了几十万, 全是麻天宝的高利贷,现在只能把自己典当给麻天宝当儿媳了。朱十八愤愤不平 地说,他妈的这跟旧社会有什么两样,这花一样的女子要毁在麻天宝手里了。庆 有说,谁让人家有钱哪!朱十八狠狠地说,操他妈的有钱人!   麻天宝早看见朱十八他们,想要从后门出去,还是被朱十八堵住了。麻天宝 见走不掉,就堆起了满脸笑容,说,两位找我有事?朱十八说你得赔我损失。麻 天宝说你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我赔你什么损失。朱十八说我的猪吃了你废弃的饲 料都长变样了。麻天宝有些不耐烦,说,不会是变成天仙了。朱十八哭丧着脸, 说,你看看,长得连它祖宗都不如了,说着打了个响指,一枝幽灵般从一株石榴 树下钻出来,怀里抱着那只两个脑袋的猪崽。麻天宝看了看猪崽,说,你这猪崽 长这样跟我有球关系。朱十八说,猪是吃了你的废饲料才长成这样的。麻天宝的 眼睛翻了翻,说,你有啥证据?朱十八说,别人家的猪都没有长成这样。麻天宝 笑了,说,外国有女人长四个奶头也和我有关了。朱十八的嘴巴张了张,有些蛮 横地说,反正这事你脱不了干系。麻天宝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来找我了。 朱十八说,找我算什么账。麻天宝说,你的猪吃我的饲料,你是不是该给我钱, 算算你的猪这些年吃了我多少饲料,20年我免费供你饲料,今天咱们就在这算算 账。朱十八的脸绿了,哼哧着说不出话。一直站在边上的任初九说,十八,你那 还有没有猪吃的饲料,给我一点,我找人拿去化验。朱十八灵醒过来,说,有啊, 多得很,我这就带你去取样。说着就要起身,但被麻天宝拦住了,麻天宝说,费 那劲干吗,这一头小猪能值几个钱,你算算,我给你就是。朱十八来了精神,说, 我就简单算一下,你看我这猪是要往大长的,就按长到八百斤算,那时候一斤按 20块,当然考虑了物价上涨因素,就算16000元,不多吧。不多,不多,麻天宝 说,不过,今天我有个急事,你去公司找我的财务,让她把钱给你。朱十八喜滋 滋地说,就是吗,这点钱,对老板您就是毛毛雨,一顿饭您要花多少钱哪!朱十 八还想再说两句,麻天宝的车已经跑远了。   朱十八回身,见任初九正看着自己,就说,咋了?任初九说,你以为这钱他 真会给你吗!朱十八说,他刚才不说了,让我去他财务上拿。任初九嗤了一声, 说,麻天宝现在肯定在跟他的财务打电话,内容不是给你钱,是不给你钱。朱十 八说,咋会呢,说好的事呢。任初九说,信他们的话就像信老母猪上树。朱十八 愣了片刻,说,那你当时咋不跟我说。任初九说,看你刚才那样,就差喊他亲爹 了。   3   朱久和王番茄在自家的店前闲聊。朱久开了一家棺材店,王番茄开了一家水 店,专门卖纯净水,两家铺子紧挨着,生意都是好得不得了。但朱久还不满足, 朱久说,他还准备开居家生活店,卖净化空气,防雾霾的设备,兼卖自己的发明。 朱久曾向人们展示了自己的一款发明,是一种玻璃,这种玻璃安在窗户上既可以 防噪音,还能阻止污染物的进入。更关键的是,无论是多坏的天,透过窗户看出 去,都能看到霞光满天。在场的人当场就懵了,头伸过来伸过去反复地看,又去 看朱久,朱久却是一脸的坏笑,才知道那不过是一超大万花筒。   朱久把身子摊在座椅上,但不时翻动身子。三户镇弥漫着慵倦、散淡的气氛, 整条街道看起来懒洋洋的,就像一条吃得太饱的蟒蛇。王番茄正在跟他说镇上新 发生的稀罕事,王番茄说,有一天庆有在猪儿河钓到一条三眼怪鱼,那条鱼的第 三只眼睛长在头顶,大的就像一盏探照灯。朱久说那有什么奇怪的,我见过一只 独眼猫,它只有一只眼睛,长在屁股上。王番茄说,他妈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 年特别多。又说了会话,王番茄抬头看了看天,天雾蒙蒙的,一幅无精打采的样 子。王番茄说要下灰雨了,他的话音刚落,一堵墙一样的灰云就从西边弥漫过来, 锅盖一样把头顶那片天盖得严严实实,然后一阵灰乎乎的东西落下来,下雨一样, 弄得人眼都睁不开。又等了会,王番茄说,要放屁了,随着他的话音,一阵尖锐 的声音响起,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两人不得不捂着耳朵,来减轻噪音的冲击。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声音才弱下来。朱久把手从耳朵处拿下来,说,早晚不被这 些灰尘呛死,也要被这声音给折磨死。但王番茄对朱久的话不予认同。王番茄说, 不是这糟糕的空气,你这东西卖给谁,还有我这水,卖给谁喝。说着话,一个人 进来,说要买几桶水。王番茄抖了抖手上的钞票,说,真要感谢这乱七八糟的环 境呢!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朱十八踉跄着从麻天宝的公司走出来,站在大街上茫 然四顾。朱久看了眼王番茄,开始喊朱十八。朱十八往这边看一眼,知道他们喊 他是要去雪莉那打牌,然后再寻个乐子。朱十八不想过去,当然是因为上次的欠 钱事件,朱十八认为那是一起严重的事件,尤其是对像他这样的男人来说。但朱 久似乎已等不及了,过来扯着朱十八就过去了。   “丽的”歌厅坐落在下岗一条街。临街是一面大玻璃,上面贴了一些丰乳肥 臀的外国女人,门上是布帘或者百叶窗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裙裾、长头 发或者移动的臀部,引人遐想。雪莉就站在门前,看着朱十八,笑眯眯地说,咋 的,朱哥大发了,不来我这玩了,请都请不来。朱十八忙笑着说,哪啊,就是屋 里有事,猪啊羊啊鸡呀都赶到这段下崽了,一枝一个人忙不过来。雪莉说,不是 人也要下崽了。朱十八似乎来了气,说,她能再给我下个崽我真要烧高香了。   老规矩,朱十八在东首坐下,从左往右依次是朱久、雪莉和王番茄,长头钓 鱼。开牌时,朱久说,今天咱们玩大一点,一炮五十。朱十八下意识摸了摸裤兜, 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还是老规矩吧。朱久说,就大一点,不然没劲。大家都看着 朱十八,朱十八又摸了下裤兜,为难地说,今儿身上没带恁多钱。朱久说,在雪 莉姐这,就不要说没带钱,是不是雪莉姐。朱十八被逼到了墙角,只有硬着头皮 说,那就大点。   牌打到半下午,朱十八裤兜里的四百元钱就没了,从雪莉那又拿了四百,很 快又没了。朱十八有些坐不住,骂今天的手臭,都是因了麻天宝。雪莉说麻天宝 怎的惹你了。朱十八就把自己家老母猪下了双头猪崽,以及找麻天宝要赔偿差点 被揍的事说了。朱久说这些老板就是不地道,说一套做一套,我前些天请一个老 板吃饭,答应给我的发明支持两万元,可等去找他要钱,你猜他咋说,他说,我 说过这样的话了吗,我咋会说这样的话,你以为我的钱是捡的哪,你看,提起裤 子就不认账,就跟婊子似的。雪莉不高兴了,说,说谁呢。朱久忙陪了笑,当然 是说那些不良老板了,是不是,朱哥。朱十八点点头。朱久又自摸了一把,看了 看抽屉里的钞票,说,听说镇上又开了个歌厅,都是从外地过来的女子,鲜嫩得 很,一会咱们去看看。王番茄说,我也听说了,里面有几个招牌妮子,热火得很。 朱十八的眼睛亮了一下,可很快就熄灭了,朱十八说,还是你们去吧。朱久说, 咋个了,说着看了雪莉一眼。雪莉说,看我干什么,臭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小心头上长梅毒。朱十八说,对对,还是雪莉这里放心,我哪里都不去,这里就 是我的家了。雪莉的手在朱十八的头上打了一下,说,你想得美。朱十八眯缝着 眼,觉得很受用。   几个人正说着话,门被推开,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说,朱久,你妈不行了, 你快点回家。朱久的手气正幸,头也不回,说,你妈才不行了呢。来人愣了愣, 说,朱久,是真的,是我姐让我喊你的。朱久这才回头,原来是内弟舍得。朱久 说,你不是在上学吗,瞎跑个啥!舍得说,放学了,路上碰见我姐,说打你电话 打不通,就让我来找你。朱久说我知道了,很快就回去。舍得出去后,大家就看 着朱久,朱久说,看啥,出牌呀!朱十八说,你不回去了?朱久说,我妈就那样, 一阵一阵的,上次都说不行了,可挨过那一阵就好了,没事的。   又打了一会,墙上钟表的时针正好指向下午三点,雪莉说,咱们是不是到地 下室避一下。雪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的某个地方传来咝咝的像是眼镜蛇 吐芯子的声音,没过多久,就传过来阵阵臭鸡蛋和臭洋葱味死老鼠等混合在一起 的味道,掐人的嗓子。朱久说,妈的,打个牌也让他们给搅得不安生,几个人就 去了地下室,把门和窗户都关严了。朱久说,我送你的空气清新器呢,快点打开。 雪莉说,那东西管用吗?朱久说,咋不管用,我用了两年时间研制出来的,都已 经申请专利了。雪莉去墙角把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插上电源,便传来一阵震耳欲 聋的声音。朱久过去看了看,说,可能是受潮了,等有时间我再修修。   到了下午六点,朱久的电话在响了第十次后终于接了,电话里传来朱久媳妇 的叱骂声,朱久听了一阵,说,老妈这次真的不行了,都要装棺材了,说着一摇 三晃地往外走,几个人都说,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明儿个去跟老人吊个孝。朱 久说了句感谢话就出去了。接着王番茄和长头也走了,只剩下朱十八。雪莉看着 朱十八只是笑。朱十八说人家死人了你还笑,还是个人吗!雪莉说又不是我妈死, 关我什么事。朱十八说那我也走了。雪莉说往哪里去,钱还没还呢。朱十八说, 到时候一起还吧。雪莉说那可不行,你上次说再见我就还我的,可你不但没还我 又欠了我七八百。朱十八说那咋整呢,我现在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一枝还说让 我买桶水呢。雪莉又笑了,笑得让朱十八毛骨悚然,雪莉说,没钱就把人留下吧。 说着就扑了上去,朱十八踢跳了几下,就不动了。   4   朱十八一身疲惫地出现在家门前,可他突然停住了。他用力嗅了嗅,在刺鼻 的空气里闻到一股腥酸的味道,他想起来了,上次家里生双头小猪时,满院都是 这种味道,他的脚步停滞一会,还是推开了家门。   一枝正坐在地上发愣,面前是几个怪模怪样的牲畜,除了那只两个脑袋的猪 崽,还有一个长了两个脑袋的羊,一只长了四条腿的小鸡崽,以及痴呆儿子朱八, 它们围坐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这情景让朱十八看了很久。   朱十八的魂魄终于飞了回来,说,咋了,这是咋了?一枝看见朱十八,突然 就哭了,说,你看这是咋了,咱家咋光生这些怪物啊。打你电话你不接,也不知 道是钻哪个女人的X里了,你说我这命咋就恁苦啊!朱十八这才掏出电话,发现 上面至少有十八个未接电话,都是一枝打的。朱十八的手在一枝屁股上摸了一下, 算是安慰。这才蹲下来,看着那几个小怪物。朱十八的突然出现让这个小小的队 伍出现了骚动,它们挤挤挨挨地挪几步,又叫几声,表达自己的恐惧和对朱十八 的不信任。朱十八抓起那只双头羊,觉得它那头就像是原来的头被一劈两半,看 上去有些怪怪的。他换了几个姿势,也没弄明白该跟那个头交流,这让朱十八很 困惑。他只好跟这个脑袋说几句,又跟另一个脑袋说几句,大意是表达自己的严 重不满,责怪它们不该来到他家里,不该扰乱他安逸的生活。小羊一个劲地叫唤, 似乎对朱十八的说法表示严重的抗议。朱十八教训完双头小羊,又把那只四条腿 的小鸡崽拿起来,想说它几句,可觉得它太小了,害怕它忍受不了会去自杀。可 朱十八还是难掩愤怒,说,等你长大了我非炖了你吃!他说这些,朱八似乎不愿 意了,挥舞着手,哭了起来,朱十八有些烦,说,一边去!   一枝的目光从双头和四脚怪物上重新移到朱十八身上,她提出一个很严肃的 问题,为什么这些怪模怪样的牲畜都生在咱家,是不是自己家干什么缺德事了, 老天要惩罚自己。这种想法使朱十八也有些悚然,这的确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一 枝说你一定是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朱十八有些无辜,说,咱这小百姓能干啥坏 事,杀人放火的事咱不敢干,又没当个官,也贪污不了百姓的钱。一枝说你再想 想。朱十八搔着头皮说真的没有了。一枝说,你可得想清楚,弄明白了咱才能对 症下药。朱十八冥思苦想一阵,说,真的没啥大事,就是去年给你爸住院出医药 费,说的是每家出一万,可我只给了五千。一枝的脸拉长了,说,那五千呢?朱 十八说输掉了。一枝张口要骂,可忍住了,说,还有呢?朱十八说真没有了。一 枝说,那些女人呢!朱十八说,哪有什么女人。一枝嘴一撇,说,别以为我不知 道。朱十八说,你别听朱久那张烂嘴瞎掰掰,都是没影的事,再说,即使有,又 算多大的事,能惹老天震怒。一枝想想也是,就说,那你祖上呢,说不定你祖上 干啥缺德事了,要咱们去还账。朱十八虽然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还是把祖上三 代排查了一遍,也没发现有啥惊天动地的事,至多就是偷个婆娘,来个赌,再过 分的就是把人家的女人拐走了。一枝要朱十八深查细挖,朱十八说,真的就这些 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理这些怪物,按一枝的意思,趁村上的人还都不知道,晚 上去外面挖个坑,埋了算了。这些怪物放在家里她睡不着觉,尤其是那头小猪, 她说她晚上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若有若无,丝丝缕缕,揪人的心。有天晚上, 她壮着胆子循着声音到了猪圈,猪圈里黑洞洞的,除了那头小猪啥也没有,原来 挤挤挨挨的猪似乎都不见了。她就去看那头小猪,那头小猪也在看她,嘴巴上下 错动,似乎在说什么。她感觉自己的思想正被什么东西控制,跟傻了一样,过了 很长时间,才哇哇叫几声连滚带爬跑回了屋。从此,晚上她再也不到猪圈里,即 使白天,除了喂猪她不再往猪圈去。你说把这些怪物放在家里干什么,还让不让 人过活,再这样下去她都要疯了。她要朱十八快点把这些怪物处理了。   朱十八觉得他不能这样做,冥冥中似乎有种声音在阻止他,但他无法跟一枝 说明白,就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它们都处理了,它们都是证据,麻天宝那王八 蛋要赔偿我们的损失。一枝这才想起来朱十八去要赔偿的事,说,钱呢?朱十八 说,一分钱都没有。一枝说,我就猜那王八蛋支乎你,就你当个真呢。朱十八觉 得受了侮辱,说,我决定了,把这些怪物留下来,是他让咱家的牲畜长成这样, 他必须赔偿咱的损失。一枝说,你要把它们留下来也行,你必须留在家里,我和 朱八在家里害怕。朱十八答应了。   两人商量这些事的时候,朱八又爬回到怪物的队伍,两个双头怪物仿佛找到 了首领,立刻围过来,它们依偎在朱八的身边,把脑袋倚在朱八畸形的小腿上, 眼睛微微闭合,很温暖很受用的样子。那只小鸡则爬到朱八的肩膀上,因为多了 两条腿,它的平衡感很好,朱八怎么晃悠,它都掉不下来,惹得朱八嘻嘻直笑。 一枝无奈地说,那就把它们留下来吧,给儿子当玩伴也行,看朱八玩的多高兴。   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不能让村里的其他人知道,上次的教训让朱十八感受 深刻,朱十八虽然平时对农村的那些古里古怪的风俗嗤之一鼻,但面子有时还是 很重要的。像他朱十八家突然就多了个怪胎,传出去人家会咋说。而且这次又是 几个,就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了,否则他朱十八的脸往那搁。好的是,这次一枝没 有像上次那样大呼小叫,朱十八把门关上,一关就是三天,两人坐在家里研究怪 胎的事情。   但风声还是传出去了,是朱八传出去的。在家里呆了两天,朱八有些急,吵 嚷着要出去玩,朱十八拗不过,就让朱八出去了,但临走之前叮嘱他千万不能把 生怪胎的事说出去,朱八满口答应。可他出去没十分钟,大门就被啪啪拍响了, 是朱八的声音。朱十八打开门,面前整齐地站着一大群人,簇拥着朱八,像是簇 拥着一个皇帝。朱八骄傲地对朱十八说,我一说他们都来了。朱十八平时只觉得 这个儿子有些傻,没想到还会坑人。朱十八虽然满心不高兴,但还是让大家进来 了,进来的人都满院子的找怪胎,说,怪物呢。朱十八有些生气,说,扔了。庆 有说,别逗了,朱八说你们把它当宝贝呢。   朱十八的院子挤满了人,他们围着几个怪物啧啧称奇,后面的人还在往院子 里挤,几乎要把院子推倒。挤在前面的人对三个怪物评头论足,有的还蹲下来, 摸摸小猪的两个脑袋,把小鸡崽拿起来,看它那多余的两条腿是不是真的。人太 多,有时伸出去的手就像一片云,几乎要把怪物们撕成碎片。可怜的动物们被吓 坏了,不时发出一声惨叫。朱十八不得不出面阻止他们。但人群已有些疯狂,庸 常的缺乏情趣的生活使他们近乎麻木,终于有一样东西点燃了他们的兴奋点,有 几个人还因为争抢几乎要打架。朱十八不得不把几个可怜的小怪物揽在怀里,防 止它们死在炽热的激情里。可人们不让朱十八离开,一个劲地问,听朱八说这头 小猪会说话,让它说一个给我们听听。又说,这小猪能不能卖给我,五百元咋样! 朱十八看着说话的那个人,似乎不是本村人,他盯着那人希冀的眼睛,坚决地摇 摇头。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天都已经黑了,人们才陆续散去。   朱十八家又生了几个怪胎和小猪会说话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三户镇,更多 的人慕名而来。朱十八不得不挂起免战牌,闭门谢客。有一天,门再次被敲响, 朱十八把门拉开一道缝,一个人脸上扣着大口罩,站在门前。朱十八问找谁,那 人把口罩取下来,竟然是朱久。朱十八嘘口气,说,咋打扮成这个鬼样子!朱久 不接朱十八的话茬,说,听说你发财了!朱十八说,发鬼财,几个怪物几乎把人 折腾死了。朱久说,让我看看你那几个宝贝。朱十八领着朱久进了猪圈,猪圈里 的恶臭熏得朱久使劲捂住鼻子。朱久行家似的拨拉着几个怪胎,说,听说这只小 猪还会说话?朱十八脸有些僵,没说话。朱久最后鉴定完毕,说,十八,你发财 的机会来了。朱十八说,发啥财,上次去讨赔偿一分钱没弄着,差点被打一顿。 朱久摇摇头,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不是让你去讨赔偿,那能弄几个钱, 我说的是大买卖。   朱十八仍然有些不懂,讨好地看着朱久。朱久说,是不是有很多人来看你的 宝贝?朱十八苦着脸说,可不是,不敢开门,门一开,人就跟蜂群一样涌进来, 真可怕。朱久拍了下手说,这就是商机啊,树个牌子,卖票收费,钱不就哗哗到 手了,流水一样。朱十八搔着脑壳,说,行吗?朱久肯定地说,行,咋不行,咱 们是兄弟,我才告诉你,别的人我就不说了。朱十八忙叫一枝炒菜打酒,几杯酒 下肚,朱十八又生气了,说麻天宝不该把他的牲畜弄得跟妖怪一样,一点赔偿弄 不到,还差点挨了打。朱久说,麻天宝算什么,要不了一年,你比麻天宝牛逼, 比镇上所有的人都要牛逼。这话朱十八爱听,觉得朱久真是自己的好兄弟,不但 牌桌上跟自己合伙作假,还带他去找女人,让他朱十八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朱十八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就想着为兄弟做点什么,就问起了朱久妈的事,他 知道朱久妈还没埋,朱久还在等吴大头的赔偿。   说着话,却听见外面咚的一声响,一枝急忙跑出去看,却惊叫起来,朱十八 跑出去,却是墙被推倒了一角,几个半大小子正四散奔逃。朱十八骂了几句,又 听得门被拍得啪啪直响,打开一条缝,看见很多人聚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他,像得了魔怔似的。朱十八忙拴上门,心还在咚咚跳,急忙找了几样东西,把 豁口堵住。朱十八做这些,朱久在一边看着,朱久说,朱十八,你他妈的真是交 狗屎运了。   酒足饭饱,朱久踉跄着往外走,都到了门外,转身扒着门框对朱十八说,忘 记跟你说个事了,我妈的事你知道,被吴大头给毒死了,谁都不管,我要跟他们 搞一搞,到时候一起去,壮点声威。朱十八痛快地说,时间定了跟我说,兄弟的 事就是我的事。朱久说,还有个事,我妈的事恐怕要打官司,打官司要钱,我手 头紧,先借我两千块钱,过了天就还你。朱十八的脸僵住了,迎着朱久的目光, 艰难地说,我家就剩一千块了。朱久说,一千也行,先拿来应个急。朱十八在屋 子里翻了好一阵,才把一沓钱递给朱久。朱久打了个嗝,在朱十八的肩上拍了一 下,说,这才是兄弟,说完,趔趄着走了。   5   整整一天朱十八钻在屋子里想朱久的话,为了增加现场感,他还把那几个怪 物弄到面前,盯着它们想这件事的可行性。看着看着朱十八的眼睛就花了,他仿 佛看见那只双头小猪也在盯着他看,嘴巴一张一合。朱十八说,你说什么?小猪 的嘴巴吧嗒几下。朱十八说,这事真的行吗?小猪的嘴巴又吧嗒几下。朱十八说 我明白了,连你都说可行,这事想必能成的。   朱十八仍然下不了决心,促使他下决心的是这天上午,感觉自己都快要馊了 的朱十八终于走出村子。经过庆有家的菜地,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就走过去。 原来是庆有家菜园子里的一株向日葵长了72个头,大家围着向日葵喋喋不休。朱 十八看着那株向日葵,就像千手观音,每个枝上都有一个或几个葵花头,最小的 葵花头有小孩拳头大,数了数,果然是72个。人们看见了朱十八,就说,这比起 十八的差远了,是不是。朱十八不知道是赞誉还是嘲笑,只是笑了笑,走开了。   一直走到野地里,他看见朱老幺正在犁地,朱十八感觉有些新奇,这才想起 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干过农活了,整个镇上也似乎只有朱老幺还在种地了。他给 朱老幺递根烟,说,你儿子那么有钱,你还要种这点地。朱老幺说,农民不种地 干啥!朱十八说,可很多人都不种地了。朱老幺说,那是造孽,那些工厂,造出 来的东西吃不能吃,喝不能喝,人迟早要饿死的,说着看了看那些冒黑烟的高大 烟囱,就是饿不死也要把人熏死。两人说着话,朱老幺的牛在反刍。朱老幺也是 个怪人,他用牛耕地,不用肥料,他家里还有一盘磨,打回来的麦子在磨上磨了, 说这样做出来的饭才香。   两人在村口的皂荚树下闲聊。这棵皂荚树据说有几百年,树中间被劈开,还 有火烧的迹象,听人说是百年前被龙抓了,从树洞里抓出一条大蟒蛇,吓人的很。 过去人们喜欢在树下吃饭闲聊,但现在却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两人说了会话,看 见对面过来几个人,向他打听一个人。朱十八问打听谁。一个人说,朱十八,朱 十八住在哪?朱十八警惕了,问你们找他干什么?那人说他家生了怪物,想来看 个稀奇。朱十八松口气,往村子里胡乱指一下,那几个人就嘻哈说笑着走了。朱 老幺说,每天都有人来问我,一拨一拨,赶会似的。朱十八盯着那几个渐渐远去 的身影,嘴角用力扯了几下,一抹笑容在脸上洇开,就像那株多头的向日葵。   朱十八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回去后,他就去街上制作了一幅广告牌,上面 写着怪物大展览,票价一元,悬在大门口。那扇封闭了很久的门终于打开,只是 门前多了一张桌子,一枝坐在桌子前卖票收钱。因为是第一次干,一枝有些不习 惯,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仿佛凳子上长了钉子。朱十八的门在打开的一瞬间, 人群就要往里涌,可硬生生被朱十八拦住了,朱十八说,买票!人群一下子安静 了,都诧异地看着朱十八,朱十八的脸被看得发红,可他的心一横,说,想看就 掏钱,话就像铁钉子钉在青石板上,叮当响。一部分人走开了,还是有很多人留 下来,他们买了票,进了屋子,开启自己的奇妙之旅。   晚上,一枝坐在床上数钱,数了一遍又一遍,呼吸都急促了,对朱十八说, 你猜是多少?朱十八正在逗双头小猪玩,无所谓的样子。一枝憋不住,说,一千, 整整一千哪!朱十八的心动了一下,可还是装作很大款的样子说,就这俩小钱看 你高兴那样,“小庙爷没见过大供饷”。一枝感觉激情万丈,凑到朱十八跟前, 拽拽他的胳膊,可被朱十八甩开了。一枝有些扫兴,可看到那把钱,又高兴起来。   为了加大宣传力度,朱十八在村口皂荚树下和镇上主要道口树了几个广告牌, 有产品介绍,有怪物照片,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印在上面。从此,朱十八的电话 就一直没有断过,都是咨询怪物情况的。朱十八根据市场反应,适当调高参观票 价,由1元改为2元。朱十八还从人来人往中发现更多的商机,搞一条龙经营,如 他在自己家里办一个小卖部,把西屋改成一个餐厅,外地游客还可以在此吃饭, 歇息。更重要的是,朱十八开始扩大自己养殖场的规模。做这些事,都是凭知觉 做的,朱十八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知觉。   朱十八的事业蒸蒸日上,三户镇人们恨不得自己家的猪啊羊啊也生几个缺胳 膊断腿的,每天早晨都去牲畜圈查看,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这天,朱十八的门前出现一个陌生人,陌生人长相奇特,瘦骨伶仃,胳膊奇 长,手里拎了一根棍子。他看着朱十八,说,你就是朱十八?朱十八不明就里, 点点头。陌生人的手在他头上摸了下,说,你有大难了,我是来给你消灾的,说 着就要往里闯,可被一枝拦住了。陌生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齐天大圣孙 悟空,下界专门来捉拿妖怪的,凡人还不快快闪开。他的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 住了,乖乖让开一条路,连一枝也把路闪开了。陌生人拎着棍子进了大院,大声 喊着妖怪在哪,还不束手就擒,我悟空来也。那几只怪物本来在太阳下晒得挺舒 服,突然就看见一根棍子兜头打下来,哄的一下就炸了窝,在院子里跑起来,一 时间畜群乱叫,鸡毛横飞。但那只双头小猪还是被抓住了。悟空哈哈大笑,说, 八戒,你的毛病又犯了,上次你赖在高老庄不走,这次又让哪个妖精给迷住了, 连送师傅去西天取经的事都给忘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一群妖孽混在一起, 算什么话,待我灭了这些妖孽,咱们跟师傅一道取经去。说着向那只双头小羊扑 去。   短暂的混乱过去,朱十八总算明白过来,他遇到一个疯子,急忙喊了几个人, 一齐动手,费了好大劲才把悟空拿住。悟空又踢又咬,眼泪长流,看着八戒说,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你一定要等着我,说完头一歪,躺在地上一动不 动了,把拿他的人吓一大跳。几个人看着已经熟睡的悟空,问朱十八该咋办。朱 十八搔搔脑壳,说,真是见鬼了,从那冒出个悟空。一个人说,不如报警吧。朱 十八说,算了,一个疯子,警察又能那样,扔到村外算了。几个人说着,把悟空 架到村外,朱十八想了想,在悟空的口袋里放了五十元钱,说,从哪来还是回哪 去吧。   6   朱十八现在手头宽裕了很多,他突然想起来,很长时间没去雪莉那了,他还 欠雪莉几百元钱呢,想起欠雪莉的钱,朱十八下半身就骚动起来,像是裤裆里扔 了一把火,火烧火燎的。   雪莉歌厅今天四门紧闭,雪莉在接待一个重要客人,这个客人就是麻天宝。 麻天宝吃饱喝足了,说,有啥消息告诉我?雪莉把半个身子嵌在麻天宝身上,就 像缠在树上的藤蔓,雪莉说,也没啥,就是说他家生了几只怪物,要找你要赔偿。 麻天宝说,这我知道。雪莉说,你给他赔偿了没有?麻天宝的眼睛翻了翻,说, 你说我该不该给他?雪莉从麻天宝的话里面听出了火药味,说,你高兴了就给, 不高兴了就不给。麻天宝说,还是你会说话,那天我本来是想给他三百两百的, 可他狮子大张口,要一万多,索性一分钱不给了。说到这里,麻天宝顿了下,说, 任初九他们近段也没啥活动?雪莉说,他又不来我这玩,我咋知道。麻天宝说, 那朱十八就没说什么?雪莉说,朱十八好像说,他们准备组织到县里上访,但啥 时间也不清楚。麻天宝捏了捏雪莉的肩膀,说,问问看都是谁去,啥时间去?雪 莉说,那可不容易,这是要我冒生命危险。麻天宝笑笑地看着雪莉,把几张钱放 在雪莉手里。雪莉的脸上布满了红晕,说,麻老板的事,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两人又温存了会,雪莉的电话响了,雪莉接了电话,里面传来朱十八的声音, 朱十八说,你搞什么搞,门咋关着,上哪去了?雪莉说,我出去有点事,很快就 回来。朱十八说,很快是多快,是啥时间,我都受不了啦。边上的麻天宝骂了句 狗改不了吃屎,朱十八听见了,说,是谁在说话,你跟谁在一起?雪莉向麻天宝 摆摆手,走到窗户前,掀开窗帘往下看,见朱十八在门前走来走去,觉得挺有意 思,就说,你管我跟谁在一起,你又不是我老公。朱十八的声音软下来,说,我 真的很想你。雪莉说我打电话让小青陪你。朱十八说,我谁都不要,就要你陪, 然后又说了句,我要还你钱呢。   朱十八挂了电话,在街上转了转,熬煎这半天的时间咋过。走到王番茄的店 前,看很多人在买水。王番茄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购置了两辆水罐车,专门从外 地往三户镇拉纯净水,就这还是无法满足三户镇人对水的需求。朱十八要了杯水 喝,祝贺他生意兴隆,王番茄说,托老天的福呢。朱十八说,狗屁,托这些工厂 的福。王番茄说也是。朱十八说,下个月组织去县上你去不去?王番茄为难地说, 我这么忙,恐怕走不开。朱十八说,不是忙了走不开,是怕坏了你的生意。王番 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朱十八正要问朱久呢,却听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人们 呼啦从面前跑过,一边跑一边说,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朱十八也跟着人群跑, 就跑到了吴大头的厂前,看见边上摆放的水晶棺,朱十八明白了,他差点把朱久 交代的事给忘了。   厂子前对峙着两群人。朱久和他的一群人都戴着孝帽,穿着孝衣,女人居多。 边上还有吹鼓手,吹出的调子让人伤心欲绝。派出所的老张和几个警察在边上维 持秩序,手按在枪套上,做出随时准备拔枪的样子。朱久正在和吴大头理论,朱 久认为,他妈是吃了池塘里的鱼被毒死的,而这个池塘就在吴大头厂子边上,厂 里的污水直接排放进池塘里。朱久把母亲吃剩下的鱼拿到县上化验,果然毒得厉 害,而且析出的毒素和挨着的吴大头的化工厂排出的污染物是一致的。朱久要求 吴大头赔偿,可他的遭遇比朱十八好不了多少。朱久就把老娘的棺材停放到吴大 头的厂子前。朱久站在最前面,后面是他的乐队,他一挥手,女眷们就哭起来, 喇叭也吹起来。人群越聚越多,路都堵塞了。   朱十八把手摁在朱久的肩膀上,一方面让朱久知道自己来了,另一方面给朱 久打气。站了一会,跟着人群胡乱喊了几句,朱十八就把身子退回到人群里,再 退,就站在人群外一个偏僻的地方,看着人群争吵,心里还在想着雪莉。看看时 候差不多,雪莉应该回来了,转过一个街角,朱十八又回到下岗一条街。   雪莉还没有回来,朱十八骂了几句就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几个陌生人在 院子里指手画脚,一枝在边上唾沫星子飞溅,似乎在跟人介绍什么。朱十八的展 览今天没有营业,按朱十八的说法,小怪物们也需要休息,如果累坏了可就断了 他的财路,所以朱十八把展览营业时间定为除星期一和星期二外的五天时间,朱 十八这样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他的客人现在主要是镇上和外地的,他们大都是 利用星期天时间跑来玩。朱十八知道人们在想些什么,就像他知道自己整天在想 些什么一样。   几个人看见朱十八都停了说话,朱十八才看清一个是村主任朱南山,其他三 个人不认识。朱十八的腿软了,忙叫一枝备茶,又掏出烟。主任说,十八改抽苏 烟,看来真是发了。朱十八陪着笑,说就是混个油盐钱。朱南山说,不用跟我哭 穷,我又不会要你一个钢镚。朱十八嘿嘿笑,却感觉脸有些僵,双手在脸上揉了 几把。朱主任说,给你介绍几个大老板,这个是省生物研究所的方所长,专门研 究动物基因变异的。朱十八忙说欢迎指导。朱主任又指着一个胖子说,这是省马 戏团的张老板,经常出国赚外汇的,他们听说你这出了稀罕事就想来看看。朱十 八双手抱拳,做着欢迎的架势。朱主任说,专家老板们感觉印象还不错,就是品 种太少了,仍要努力啊。朱十八点头,嘴里嘟哝着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几个外地人看了一会就走了,朱十八傻傻站在原地,还在想主任说的还要努 力的话,这是努力的事吗,朱十八想,他朱十八就是再努力也不会生出更多的怪 物。朱十八这样想着就有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其实早就潜存在朱十八的大脑 里,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而已。他的眼睛就盯住几个又大了肚子的牲畜,一只怀 孕的母狗在他身边蹭来蹭去,朱十八的眼里满是温柔,他抚摩着狗头,狗不懂朱 十八的心事,但还是接受了朱十八的殷勤。   晚上,朱十八被这个新问题折磨得睡不着觉,一个劲地叹气。一枝知道朱十 八有心事了,朱十八一有心事就在床上贴烧饼。一枝抓了下朱十八,说,是不是 在想村主任的话?朱十八愣了愣,说,村主任什么话?一枝说,你没听出来村主 任说话的意思。啥意思!朱十八说,他朱南山管着村里这么多企业,自己还有厂 子,会在乎咱这三核桃两枣。一枝说,没人会嫌钱扎手,再说,钱多钱少是个态 度问题。朱十八回身看一枝,没想到这个跟自己睡了半辈子只会哼哈的婆娘还能 想到这么深奥的问题。   俩口子说着话就到了半夜,一枝突然竖起耳朵,朱十八说咋了?一枝让朱十 八也听,朱十八屏身静气,就听到猪圈那边传来怪物们的骚动。朱十八嘘了一声, 急忙翻身下床,开门走到外面,夜幕如一堵墙迎面扑来。朱十八小心地撕开夜幕, 轻手轻脚走进猪圈,他的手里拎着一根狼牙棒,那还是以前给麻天宝做保安时发 的。朱十八看到了那个黑影,只是那个黑影的行为让朱十八有些奇怪,黑影双手 外伸,仿佛捧着一样东西念念有词,朱十八凑近些,终于听明白了,黑影在念判 决书,朱十八还听出来判决书是玉帝签发的,大意是玉帝派悟空下凡捉拿妖孽。 黑影念完判决书,说,妖孽,我老孙在此,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说完拿出一件东 西,应该是金箍棒,对着几个妖孽就要打下去。朱十八嘿了一声,黑影哆嗦一下, 还没回过头,就被一棒子打趴下了。朱十八摁亮手电,果然是那个经常围着他家 寻机除妖的悟空。朱十八待他清醒过来,说,你干啥老盯着我家的牲畜不放啊! 悟空说,你家就要有劫难了,三户镇就要有劫难了,我是专门来替你家、替镇上 消灾的。朱十八说,呸,我吃啥喝啥全指望它们了,你给我弄死了我咋办!悟空 叹息一声,说,大难临头还不觉悟,那些怪物都是恶魔托生,趁它们现在还没成 气候,再以后就晚了。朱十八懒得听他絮叨,说,我放了你,你从此离开三户镇。 悟空摇头,说,玉帝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不会走的。朱十八说,那我把你送 到派出所,把你关起来。悟空说,关起来我也不走,我一定要替天行道,为民除 害。说完头一歪,又睡着了。朱十八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咋做,一枝说,放了算了, 反正也没伤到宝贝。朱十八说,那他再来呢,这个神经病在村口树上搭了窝棚, 看来是跟咱耗上了,真他妈见鬼了。朱十八把悟空踢醒,说,今儿就放过你,滚 吧,以后再见你算计我家东西,我打断你两条腿。悟空睡眼朦胧,说,那我走了。 朱十八挥挥手说,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7   朱十八决定带他的牲畜做体检。   做出这个决定,是朱十八明显感到了危机。他的展览在做了几个月后,人就 少下来,有些来看的人会摇头说,怎么还是这几样,还有客人一定要看两条腿的 羊。朱十八说没有。客人生气了,说,你这几样鬼东西我们都看厌了,给我们看 点新东西,像两条腿的羊,长得像牛一样的鸡,耗子一样的牛等。朱十八就差下 跪了,说真的没有,新产品还没出来呢。客人就说,走球了,就这几样,看也看 烦了,一群人一哄而散。再往后,人就越来越少了。   一个人时,朱十八盯着圈里那些又大了肚子的猪,羊,牛看,连那些刚孵出 来的鸡鸭鹅也纳入他的视野,他的目光充满了怜爱,也充满了希望。但这些牲畜 一点不懂朱十八的心,还是慢悠悠地在朱十八面前走来走去。朱十八看着就恍惚 了,他看见了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动物把自己包围起来,它们跳起优美的舞蹈,手 里舞动的竟然是满把的美钞。朱十八看得有些呆了,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 说话。醒来时,朱十八发现自己又在猪圈里,怀里搂着那只两个脑袋的猪崽,此 刻它正呼呼大睡。   朱十八回忆梦中的情形,把重点集中在双头小猪对他说的话上。想了一阵, 他对一枝说,咱们带它们去做个体检。一枝一时还没听明白朱十八的话,说,带 谁去体检?朱十八说,带它们,你以为是带你去。   朱十八给牲畜做体检的事很快传遍三户镇的大街小巷。当朱十八的队伍在街 上出现时立刻被人群包围了,人们问朱十八为什么要给牲畜做体检,牲畜生男生 女也很重要,如果是女的咋办是不是也要打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朱十八不胜其 烦,简单应付两句就往镇兽医站去,很多人跟在后面。兽医站现在只剩下站长老 秦一个人,其他人都在镇上开诊所,专治妇科杂症。老秦是早年的名牌大学毕业 生,不知咋地回到三户镇,一窝就是几十年,据说一直在搞研究,想复活一些远 古时代的生物,如恐龙、猛犸象、剑齿虎什么的,可也没见个结果。老秦刚开门 就看见朱十八和身后的一群人,还有动物,还以为是上次给人家猪看病结果把猪 看死了人家来讨说法呢。等看清了是朱十八,才放下心来,说,这大清早的干吗 啊!朱十八把自己的想法说一遍。老秦看着身后的那群人,那他们呢?朱十八说, 不知道。老秦就说,这是兽医站,如果你们不把自己当人就进来。一群人才说笑 着走了。   只剩下两个人,老秦说,看啥?朱十八说,我想让你看看这些牲畜肚子里都 是些啥。老秦说,还能是啥,猪下猪崽,羊下羊羔,老秦说着话用专业的手法给 母猪体检,说胎位很正常,应该有十一个猪崽,你朱十八又要发了。然后又依次 给羊、牛都做了,都给朱十八报了喜。朱十八说这样做不行,你不是有B超机吗, 像看人那样看下。老秦说,你不信我的技术!朱十八说,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想看看它们肚子里是啥。老秦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猪还能下只羊了。朱十 八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老秦怀疑地看着朱十八,可还是给牲畜们做了。老秦看 着电脑上的图像,脸色就变了,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朱十八紧张地说,是啥样? 老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说,这几只小羊怎么只有两条腿呢。朱十八的额头上出 了汗,说,看清楚,真的是两条腿!老秦又看了猪和牛,眉头拧成了疙瘩,然后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老天,我都看到了什么!朱十八的声音都变了,说,你 看到了啥?老秦说,怪胎呀,都是怪胎呀。朱十八把脸凑上去,可看到的只是黑 乎乎的一片,回头看老秦。老秦以为朱十八会打他,说,你可不要怨我,是你自 己要看的。朱十八说我啥时候怨你了,说着搂着老秦又是亲又是摸,你他妈的简 直是我的救星呢,以后干脆到我那去干吧。老秦推开朱十八,说你疯了!   朱十八兴高采烈回到家,把检查结果跟一枝说了,然后下指示要一枝好好照 顾这些宝贝。一枝满口答应。儿子朱八听说自己家又要添小怪物,高兴得立即跑 出去,他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全村人,全镇人。朱十八也懒得管他,早些 说出去也好,只当是做广告了。   把照顾怀孕牲畜的事交给一枝,朱十八总觉得不放心,一天就要进去十几趟, 没事就把自己跟牲畜关在一起。连一枝都有些烦,说,你亲爹亲妈也没见过你这 么上心。朱十八说,这比亲爹亲妈重要,后半辈子全指望它们了。再以后,朱十 八索性在猪圈里收拾了一个地方,自己也住进去。猪圈里虽然奇臭无比,可朱十 八一点也不觉得。又过了些天,朱十八开始拒绝一枝进去,他要求一枝每天把食 物放到圈前,由他拿进去。一枝有些奇怪,不知道朱十八和一群牲畜呆在一起干 啥。有一天,她偷偷进了猪圈,发现一头母猪跟朱十八睡在一起。朱十八说母猪 怕冷,他就把它弄到床上。还有一次,一枝发现朱十八跟其它猪一样趴在猪槽上 吃食,她揉揉眼睛,才发现是自己眼花了,是朱十八靠在猪身上睡着了,头歪在 猪槽的上方。   朱十八从猪圈里走出来,已经是来年三月,三户镇的三月虽然也是灰突突的, 但偶尔在墙角也能发现一株黄鹌菜倔强地开着,向三户镇人预示着时令的变换。 朱十八的心情和这个季节一样好,他晃晃悠悠走出来,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世界,还有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一枝。他的身上散发出难 闻的臭味,一枝给他洗了十八遍也难以去掉,最后只好放弃。朱十八出来说的第 一句话是,这次我们要得到十八个宝贝了。一枝愣愣地看着有些魔怔或者说神秘 莫测的朱十八,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她家怀孕的只有一头母猪, 一只羊,一头牛,那头母猪就是像上次一样生出十一个,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六 个。朱十八诡秘地笑了笑说,有人告诉我的。说着看了眼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双头 小猪,一枝也在看那只小猪,奇怪的是,几个月过去,小猪还是那么大,它似乎 总是特立独行,就像是一个思想家。朱十八把双头小猪抱在怀里,给它起了一个 名字叫阿耳,朱十八这样叫着阿耳的时候,语气和眼神比当年叫她还要温柔,让 一枝都感到了嫉妒。   在家里呆了几天,朱十八决定出去走走。他的身影出现在三户镇的大街上, 身后跟着一群人,问他这些天到哪了,是不是有新的展览品了。朱十八站到一个 高台上,跟个发言人一样逐个回答大家的问题,他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新 产品很快就会来到这个世界,说到自己的发展远景,朱十八更是信心百倍,他说 要建立自己的怪物公司,打造怪物世界,然后把自己的怪物输往世界各地,为国 家创造财富,为生活制造乐趣。朱十八说得口干舌燥,头上冒烟,向王番茄要了 一杯水。王番茄说,你的牲畜真要生小怪物了?朱十八骄傲地说,那还有假。王 番茄说,咋会只有你的牲畜会生怪物?朱十八愣了愣,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过, 可朱十八反应快,诡秘地笑了笑,不再说话,留下无尽的悬念。王番茄接着说, 能不能也给我弄一个养养!朱十八看了看王番茄,王番茄祈求的目光正看着他。 朱十八坚决地摆了摆手,向街外走去。   到了任初九家,任初九跟个土拨鼠似的正在地下掘土。他的工程进展很快, 现在已经掘出两个房间,任初九把两个房间和洞壁用砖水泥砌起来,增加牢固度。 朱十八跺了跺脚,任初九抬起头,只看到一双眼睛,见是朱十八,任初九说,你 也别闲着,把筐丢下来,把土弄上去。朱十八照做了。朱十八一边系土一边说, 像你这样要弄到猴年马月。任初九说,愚公移山的故事听说过没有。朱十八闭了 嘴,任初九继续说,要不了一年我就要建成三户镇第一个地下宫殿,我就不怕那 些污染了。朱十八嘟哝说,建成了又咋样,总不能跟个土拨鼠一样一辈子住在地 下。任初九说,咋不能,你看那些外国拍的电影,将来说不定人都要住到地下。 朱十八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扯,就说,不想太遥远的事。任初九说,啥叫太遥远, 就在眼前了。   任初九把土清完,顺着绳梯爬上来,朱十八递过一只烟,任初九看了下,说, 都吸上“小苏”了,看来真是发财了。朱十八说,发个鬼财。任初九说,听说你 的展览生意很不错。朱十八老实说,才开始不错,但现在不行了。任初九说,咋 了?朱十八说,就那几样,人们看着就烦了。任初九说也是,就是新媳妇看的时 间长了也不新鲜。说到这任初九看着朱十八,说,你找我有事?朱十八说,有事 也没事。任初九说,说得恁复杂。朱十八说,我找你是想让你给我帮个忙,你就 不要再写那些信了,跟着我干,现在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一枝那女人你知道,没 多少脑子,我还要招呼展览,还要招呼怀孕的牲畜,这些牲畜马上就要生小怪物 了,这次就要生十八个,我照顾不过来。任初九惊奇地看着朱十八,说,你咋知 道下的就是小怪物,而且是十八个。朱十八说,我当然知道。说着朱十八把自己 刚才在街上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任初九说,你是不是想发财想疯了!朱十八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任初九说,即使真的,我也不会去,我要造我的地下宫殿,还 有,那些告状的人还等着我呢。朱十八说,就不要告了。任初九愣了下,说,王 番茄劝我不要告了,你也劝我不要告了,是不是怕我坏了你们的生意。朱十八忙 摆手说不是这个意思。任初九说,那这次去县政府,你去不去?朱十八有些羞愧 地说,我是真的没时间,去不成了。任初九说,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朱十八 说,我刚才说的也是真心话,我真的需要人帮忙。朱十八说着站起身,想通了来 找我。   任初九坚决挥了挥手。   8   朱十八的牲畜生了十八个小怪物的事再次震惊了三户镇。那些天里,三户镇 人唯一的话题就是朱十八的牲畜生了十八个小怪物,跟朱十八预言的一个不差。 人们既惊奇于那些生下的小怪物,更惊诧于朱十八准确无误的预言,简直太神奇 了。人们再次围到朱十八的门前,队伍从朱十八家一直排到镇外,可朱十八家的 大门紧闭。很快,从朱十八家传出消息,由于小怪物刚出生,不适宜见人,待满 月后前来参观。然后又传出来一条消息,这次生出的怪物更是形态各异,三条腿 的小猪,两条腿的小羊,只有拳头大的小牛等等。这消息就像女人的手,挠得人 们心里痒痒的,迫切见到小怪物的心情就像第一次去见自己的女朋友。人们开始 漫长地等待,说是漫长,是他们从没有感觉,原来一个月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 为了打发这漫长的时间,他们就在朱十八家门前走来走去,不分昼夜。朱十八家 的那条狗,从生下怪物的那天就没有歇着,叫声由大到小,最后衰竭而死。   怪物展览再次吸引了镇上乃至附近的人们。为了迎接鱼贯而来的人,朱十八 把展览挪到了村部,这是朱十八用五万元钱换来的,虽然只是老村部的几间破房 子,关键是场地大,还可以停车。朱十八就找人把老房子拾掇了,果然漂亮得很, 用来展览再合适不过。考虑到人手太少,忙不过来。朱十八找了个叫朱小阡的漂 亮姑娘来卖票,让一枝招呼场地。这个决定最初一枝坚决反对,但朱十八说,你 傻啊,你现在都是老板娘了,还能去干那些雇员干的话。以后咱们俩个就是董事 长、总经理,知道不。一枝不知道董事长和总经理是个什么玩意,但她经常看到 三户镇的企业老板都被这样叫着,就知道应该是一个很牛逼的角色。一枝的警惕 和不满瞬间瓦解。   朱十八对这次展览做好了充分准备,他知道他的产品是有限的,终有一天人 们会看完,再说这是有生命的东西,不是说生就能生的,关键是要把这些产品的 作用发挥到极致。朱十八对外宣称休养生息的一个月里,就是在思考和解决这个 问题。他聘请了一个驯兽师,训练这些怪物做些简单的动作,在展览的同时加入 了表演,人们不但看到了这些奇形怪状的动物,还看到它们做的怪模怪样的表演, 譬如那只小猪,它给观众行礼,在一个脑袋前行一个礼后,会在另一个脑袋前再 行一个,那只两条腿的小羊,走路蹦蹦跳跳,因为无法掌握平衡,老是摔跤,人 们看得哄堂大笑,声浪要把天花板掀飞,人们几乎都要疯了。   不单如此,朱十八开始拉长产业链条,他把怪物的照片进行设计,做成卡通 形状的纪念品,或其它小玩物,卖给前来参观的客户,小孩子喜欢得不得了,朱 十八的事业迎来又一个高峰。   这天,朱十八的展厅前来了一个人,居然是麻天宝。朱十八警惕地看着麻天 宝。麻天宝说,咋地,不欢迎啊!那样子,就像不知道朱十八曾经问他要过赔偿 一样。朱十八说,麻老板不是来给我送赔偿的吧!麻天宝笑了,说,如果我当初 给了赔偿你还有今天的生意吗,说实在的,你还真该感谢我呢。朱十八嗤了一声, 但还是大度地领着麻天宝参观了他的怪物。麻天宝啧啧称奇,连声说奇事,奇事! 参观完毕,麻天宝被领到朱十八的贵宾室,麻天宝的屁股还没挨着沙发,就说, 为啥只有你家的牲畜会生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呢。朱十八的眉头皱了皱,说,麻 老板你骂我。麻天宝摆手,说你误会了,我是在跟你探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朱 十八说,这是老天看我太可怜了,给我一个活路,三户镇开厂的开厂,做生意的 做生意,就我朱十八饿着肚子,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麻天宝说,不说意气用事 的话。朱十八就说,我咋知道!麻天宝说,是给牲畜们吃了独特的饲料,还是配 种的原因?朱十八的警惕性又提高了,他知道像麻天宝这样的人是无事不登三宝 殿的,就说,还不是喂一样的东西。麻天宝笑着说,这是你的商业秘密,肯定不 会告诉我。不过,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合作,一起把这个生意做大。朱十八说, 麻老板生意做得那么大,又是饲料厂,又是担保公司的,还在乎这俩小钱。麻天 宝说,再小的钱也是钱,合作共赢吗。朱十八把头扭到了一边。   为什么只有自己家的牲畜才生产这些怪物!麻天宝走后,朱十八也开始考虑 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只有自己家才能生出这些小怪物呢!朱十八坐在一个僻 静的地方,看着疯狂的人们,凝眉沉思,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思想家。一枝转了几 圈,觉得有些无趣,看见朱十八就凑上来,亲昵地拍了拍朱十八的肩膀。朱十八 看着一枝,恍惚间觉得这个女人也长了两个脑袋,两个嘴巴正对着他不停地说呀 说,唾沫星子飞溅就像下雨,朱十八甩手一巴掌,那个起伏的嘴巴没有了,传出 来一阵哭嚎声。   半个月里,朱十八陷在这个问题里不能自拔。当然,朱十八不是没事喜欢找 抽的人,朱十八之所以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是为了自己始终能保持先机,他知道 自从自己开展怪物展览并大获收益开始,镇上的很多人就盯着他,也希望自己家 的牲畜生几个没鼻子耳朵的怪物,但没有一家如愿以偿。他想起麻天宝说的是不 是给牲畜吃了独特饲料的话,就想到从牲畜的饮食上查找原因,饮食都是一枝准 备的,他觉得有必要跟一枝好好谈谈。   晚上,朱十八难得走近了一枝,可一枝仍为白天的那一耳光耿耿于怀。朱十 八说了几句好话,就把自己,乃至镇上人的疑问说出来。一枝撇了撇嘴,说,这 有什么难解的,还不是吃了麻天宝废弃的饲料。仿佛醍醐灌顶,朱十八一下子站 起来,是啊,自己咋就没想到,自己当初还找麻天宝去要赔偿呢,真是骑驴找驴, 可自己,还有镇上的人,还有麻天宝咋就想不到呢。朱十八不得不对自己的这个 女人刮目相看。朱十八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又走到门外看了看,把朱八的 脸拍得噼啪直响,确定朱八睡熟了,这才说,小声点,这个秘密可谁都不能说, 知道不,婆娘,如果镇上的人都知道了,都来养怪物,咱还咋做生意,如果麻天 宝知道了,不再供给咱废弃的饲料,咱就彻底完了。一枝说,那你以后对我好点。 朱十八点头。一枝又说,你不准打朱小阡的主意。朱十八说,你想哪了。一枝又 撇了撇嘴,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撅撅尾巴都知道你要拉啥屎。朱十八只好再 次点头。这天晚上,朱十八表现得特别温柔,一枝在他的怀里大哭小叫,吵得朱 八睡不着觉,朱八非常气愤,说,你们压摞摞过去压,吵得老子睡不着觉。   为了验证一枝说法的准确性,朱十八做了一个实验,对其中的两头怀孕母猪 单独饲养,用的都是街上买来的饲料。五个月过去,两头母猪果然下了健康的小 猪崽,而其它牲畜生下的仍然是歪瓜裂枣,缺胳膊断腿的怪物。一枝看着朱十八, 朱十八再次把一枝搂在怀里,算是对一枝的奖赏。朱十八在弄明白怪物产生原因 的同时,一个更加宏伟的构想也在脑中诞生。   9   “丽的”夜总会开业这天,朱十八也去祝贺。   “丽的”夜总会几乎占了半条街,红地毯从街头铺到街尾,十个妙龄姑娘穿 着旗袍迎接客人到来。祝贺的鞭炮声和烟花散发出的火药味首次盖过了工厂烟囱 散发出的怪味。由于烟花和鞭炮放得太多,随时都有引发火灾的可能。几辆消防 车停在边上,消防人员穿戴整齐严阵以待。和消防人员站在一起的还有警察,他 们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因为来的人太多,镇上所有的酒楼全部被雪莉包下,好像 仍然不够。   在拥挤的人群中,朱十八看到了麻天宝,镇上的老板们,还有镇上乃至县上 的领导。朱十八知道“丽的”夜总会是雪莉和麻天宝合伙开的,说白了雪莉不过 是前台的领班而已。朱久看着麻天宝和来宾频频举酒,意气风发的样子,就说, 麻天宝就是一头猪,啥东西都拱,连儿媳妇都拱。朱十八也说,麻天宝就是一个 畜生,连儿媳都不放过。朱久说,不过听说近段麻天宝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的担 保公司资金紧张,很多人的钱都取不出来了。朱十八说,破产了才好。   朱十八不想和那些官员老板在一起,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了长头和王番茄。 就像久别遇亲人,大家亲热拥抱,各自简单汇报了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王番茄的 水店和朱久的棺材店生意始终不错。长头经营坟墓的生意更是好得不得了,墓地 供不应求,但他把挣来的钱都放在麻天宝那让朱十八感到很不爽。接下来说到朱 十八,大家先对朱十八的成功表示祝贺,并且表示,要不了几年朱十八会成为三 户镇最成功的企业家,那些人,包括麻天宝,吴大头,将来只配给朱十八提鞋子。 朱十八忙双手抱拳,说言重言重,也就是混口饭而已。如果说有点成就,也是弟 兄们帮衬的结果,等等。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雪莉过来了,说,什么事说得这样热闹啊,让我也听听。 朱久说,雪莉姐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啊!雪莉说,还不是弟兄们捧场。朱久说,这 阵仗,就是怕以后弟兄们玩不起了。雪莉说,弟兄们来还是老价钱,不足的算在 我身上。朱久说,可有新货色。雪莉笑了,说你个死朱久,老牛了还尽喜欢吃嫩 草,你喜欢什么自己去选。王番茄插了一句,不会是人妖吧。雪莉乜斜了王番茄 一眼,说,我看你就像个人妖。雪莉说着话就把目光盯在朱十八脸上,说,这不 是十八吆,听说你发大财了,近段连个面都见不着,听说你换嗜好了,口味比较 重,那些怪物不是你弄出来的吧。几个人看着朱十八都笑起来。雪莉说,未来的 三户镇是你朱十八的了。朱十八说,你又笑话我。雪莉说,我说的可是真话,你 这是独门生意,市场又好,听说你准备开公司了,还要扩大生产,准备把产品销 到全国各地,乃至外国去的。朱十八笑着说,我这也就是混碗饭吃,其余的真没 有想过。雪莉的脸上显出一丝不乐,但也就是一闪而过。雪莉接着说,你说也日 了怪了,你朱十八究竟施了什么魔法,就你家的牲畜会生怪物。大家都噤了声, 看着朱十八。朱十八看看大家,大家都盯着他看,就像他也是一个怪物。朱十八 说,是啊,我也在奇怪,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雪莉说,朱十八你就装,看你装 得多像。朱十八拍着胸脯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朱十八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又不 是科学家,一个混子,跟老婆干事都是一个姿势,咋能弄明白恁复杂的东西。几 个人都笑,说,朱十八你他妈的一点都不老实,谁不知道就你喜欢折腾女孩子, 谎话都编不圆范。   吃过饭,又玩会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朱十八原本要走的,他不放心他的 怪物们,可天突然就下了雨,雨是黑颜色的,街上的出租车都停止了营运,据说 这样的雨有很强的腐蚀性,跟硫酸差不多,车出去跑一趟回来都是千疮百孔,跟 枪弹打了一样。朱久说,我们就不回了,好好耍一把,听说刚开业,还打折的。 朱十八好像很勉强地说,那就去吧,不过,这次可是各买各的单。   几个人连续穿过四道门,才到了一个大厅,大厅金碧辉煌,二十多个年轻女 子分坐两边,都是露着三点。看到客人进来,都站起来,指引的女子简单介绍几 句,就退到一边,似乎在等待他们的挑选。朱十八们看着眼前的女子们,再次感 觉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妙。几个人被乱花迷了眼,各自挑了一个,就被服务生引到 歌房里。朱十八唱歌像驴叫,唱了几句就不唱了。他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只剩下 他一个。朱十八骂了句,真是畜生,说好是唱歌的吗,人都哪去了!然后就看着 女子,女子也看着他,满眼的春色啊,朱十八就有些受不了了,充满忧伤地说, 我该做点什么呢!   朱十八正酝酿情绪,放在边上的电话鬼一样叫起来。朱十八骂了句,把电话 关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重新开了机打回去,耳边立时传来一枝杀猪一样的叫 声,一枝又是哭又是骂总算把情况说清楚了,就是朱十八的怪物被偷了。朱十八 身体里刚探出头的精虫被一枝一巴掌拍得四散奔逃。朱十八推开身边的美女,风 一样往外刮去,也顾不上那些黑雨可能毁了他的容。到了家里,一枝还在数脑壳, 看见朱十八,一枝先声讨了朱十八夜不归宿的恶行,接下来才说到怪物的丢失。 大致情况是,她晚上过来给怪物们喂食,感觉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查了一遍, 发现少了三只小怪物,她四下里查看,竟然在后墙的地方发现一个洞,洞外好像 还传来呼啦诡异的声响,一枝的头就大了,恐惧像夜幕一样卷了过来。一枝说着 哭了,哭朱十八不该把她一个女人扔在家里,自己去寻欢作乐。朱十八说自己只 是去送个礼,一枝嗤了一声,说鬼才相信。   夜黑的像泼了墨,还下着雨。朱十八也有些怕,他先到圈里看了看,后墙处 果然有一个大洞,人都可以钻进来。朱十八的身子抖了一下,脑海里就是小偷钻 洞的影像。朱十八的目光落在那只双头小猪身上,却发现那只小猪也在看他,一 个脑袋看吧扭下脖子,另一个脑袋接着看,好像在责怪朱十八不该把它们独自放 在家里。朱十八有些不好意思,他找了个手电筒,和一枝一起缩着身子围着自家 的院子看了一遍,除了后墙开洞处有杂沓的脚印外,并没有发现其它什么东西。 朱十八盯着那些脚印看,就像自己是一个侦探,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沿着脚 印往前走了几步,终因天黑路滑而放弃了。   回到屋里,朱十八清点损失,和一枝说的一样,丢了三只怪物,一个三条腿 的小猪,一只两条腿的小羊,还有一只四条腿的小鸡,好在损失不大。接下来两 人开始分析案情,首要的嫌疑对象就是那个叫悟空的怪人,朱十八说操他妈,那 混蛋咋就跟我过不去呢。一枝却说,我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是本地的,而且似 乎很熟悉,说不定是本村人或者是镇上的人干的。朱十八说,他们偷了咱的怪物 也无法搞展览。一枝说,人家可以卖到外地,前些天不是有人来咱家买怪物吗。 朱十八不说话了。   第二天,朱十八到了悟空的树屋里,悟空还在睡觉,棚子里散发出浓重的酒 味。朱十八四处查看,也没见他的宝贝,就踢醒了悟空,问他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悟空指了指床边的酒瓶子,朱十八踢了下脚边的酒瓶子,酒瓶子落到地上发出咣 当的声响。悟空抬了抬眼皮,又睡过去。朱十八再踢再拉都弄不醒,只好把整理 好的废品全部踢翻,感觉出了口恶气,这才回去。   整整一个星期,朱十八的身影都在镇子里晃来晃去,鬼魅一样。谁家有牲畜 的叫声,他第一个奔过去。但现在镇上养牲畜的人已经不多,朱十八晃悠了一个 星期,也没发现一个嫌疑人。一枝说要报案,但被朱十八制止了,朱十八呵斥说, 你想让咱家丢怪物的事弄得全镇人都知道,其他人说不定也会来偷了。一枝委屈 地说,那咱家的怪物就算白丢了。朱十八说,丢几个也算不了大事,只当是给咱 做宣传。那些怀孕的牲畜是不是又快下崽了,老秦说是几个,对,三十八个,丢 了就丢了。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朱十八还是不敢马虎,他把原来的院墙扒掉,全 部用钢筋水泥浇铸,建得像一座碉堡。养殖场的改造参照了堡垒的设计,还引入 监控设备,就差在观察孔里伸出一条枪。一切收拾停当,朱十八给养殖场起了一 个很温馨的名字,“怪物居”。朱十八还买了三头藏獒,后来又从自己培育的怪 物里面弄出来一只老虎,但没有人知道这只老虎是吃素的,往它嘴里塞点肉它会 恶心得痛哭流涕。藏獒和老虎坚守职责,每天围着朱十八的家转来转去,朱十八 从此清净了许多。   10   朱十八的“怪物公司”在这一年的十月一日成立,业务已经从简单的怪物展 览,发展到怪物研发、生产、销售等环节,下面设立四个独立公司,研发所,养 殖场,展览馆和销售公司。朱十八任公司董事长兼养殖场厂长,下面三个公司分 别由老秦、一枝和朱小阡执掌。为了应对规模扩张的需求,朱十八在村外买了八 百亩地,把研发所,展览馆和销售公司全部搬到新场区,惟独把养殖场还放在老 地方,对此很多人都不理解,还有人控告朱十八的养殖场在村子中心,弄得恶臭 熏天,严重影响人们的生活。朱十八花了些钱,就把人们的嘴封住了。   兽医站的老秦在给朱十八的牲畜做了几次成功的体检后,深获朱十八信任, 现在成了研发所的所长。研发所研发的第一个产品就让镇上人惊掉了下巴,朱十 八的这一款产品是一只巨型鸡。研发所的所长老秦介绍他的新产品,说这只鸡和 牛一样强壮,可以代替牛来耕地,但吃的很少,和它的老祖先差不多。围观的人 们第一眼看见这只长得像牛一样大的鸡就被吓到了,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揉眼再看,确实是一只鸡,容貌没什么变化,但身型大了上百倍,鸡头跟篮子一 样大,鸡腿就像柱子一样粗,鸡爪子比牛蹄子都大,如果被它踩在脚下会是什么 样。老天,这是到了外星球了么!人们围着这只巨型鸡啧啧称奇。一些小孩子开 始逗引巨型鸡,被大人严厉制止了。但老秦说,没事,这只鸡虽然长得跟牛一样 大,但心智和脾气一点没变,说白了,它还是一只鸡。老秦说着像骑马一样骑到 鸡背上,吆喝一声,巨型鸡就在地上跑起来,跟骑马没什么两样。人们在恐惧过 后,开始鼓起掌来。   但人们还是对老秦说的可以代替牛来耕地心存怀疑。老秦说,我已经跟朱老 幺商量好了,明天咱们去村外他的那块地,让鸡给大家犁地。   人群散去后,朱十八还有些不放心,对老秦说,能行吗,可别搞杂了,坏咱 的声誉。老秦说,董事长放心,我都试验过的。朱十八说那我就放心了。朱十八 又去了销售公司,朱十八刚把门关上,朱小阡就扑上来,两条腿夹住朱十八,两 人就变成两条蛇。朱小阡喘着气说,又卖了一百多只,最少的三千块钱一个。朱 十八也喘着气说,咱们发了。朱小阡骑在朱十八的身上说,就是生产跟不上。朱 十八说,养殖场那边正在扩规模,很快就有更多的怪物生产出来。朱小阡又说, 干脆让我把养殖场管起来算了,免得生产和市场脱节。朱十八摸着朱小阡白皙的 身子说,性急吃不了热稀饭,慢慢来,慢慢来。朱小阡的动作也慢下来了。   试验的这天,连续扣在人们头上多天的锅盖终于揭开了,天气出奇的好。还 没到时间,人们已经聚集在朱老幺的地前,黑压压的,很快就把朱老幺的地踩成 了足球场。据说市县电视台的人也来了,扛着长枪短炮,纷纷把镜头集中在那只 巨型鸡身上。巨型鸡已经被牵到田里,此时正悠闲地踱着步,在地上找虫子吃。 那些蚂蚱、蟋蟀等似乎也被吓到了,竟然忘记了逃走,乖乖地等着那张碗大的嘴 巴来吃。只是这些虫子太小,连打个牙祭都不够。巨型鸡就把目光看向人群,人 们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后退了好几步。老秦把手里的鞭子甩了几下,巨型鸡才把 目光收回来。   朱老幺终于来了,带来一套新的缰绳,是给巨型鸡量身定做的。朱老幺把缰 绳给巨型鸡套上,巨型鸡不断抖动身子,似乎想把套在身上的东西弄下来,当它 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人们的决定时,就仰起头叫了几声,人们不得不捂着耳朵,免 得自己的耳膜受伤。   一切准备就绪,朱老幺摔下鞭子,巨型鸡开始往前走,开始似乎很吃力,但 在走出第一步后,就显得轻松起来,还不时地拍动翅膀。在它的后面,是被翻开 的土壤,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围观的人群沸腾了,简直是一个划时代的大事件, 也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他们叫着喊着朱十八的名字,很多人围过来,跟巨 型鸡合影,跟朱十八合影。朱十八破天荒没收这些人的钱,很大度地摆着各种姿 势,让人们一个个跟他合影。接着又开展了很多趣味营销活动,如人们可以随意 去骑巨型鸡等。朱十八还临时搞了一个展览,把自己的最新产品,如老鼠一般大 的袖珍牛,一匹狮身人面马,还有长了四条腿的鸭子等。人们的嘴巴从进场开始 就没有再合拢过,嗓子沙哑,脸皮也因为过多的牵拉开始僵硬。朱十八看着自己 创造的欢乐世界,看着自己给人们带来的惊喜,感觉非常受用。朱十八还接受了 记者的采访,在镜头里他说起自己的宏伟抱负,他要把“怪物公司”打造成中国 最欢乐的公司,他要把三户镇打造成怪物风情小镇,他还要把产品远销海外,为 国家创造外汇,为人们创造快乐。接下来他又说了些很玄奥充满哲理的话,譬如 他要颠覆人们的思想,重新改造人们的认知,未来的世界是怪物和人类共存的世 界等等,人们觉得朱十八已经不是过去的朱十八了。   盛会的最后,出了点小意外。人们正沉浸在怪物带来的兴奋中时,却看见一 个瘦骨伶仃的人举着一根棍子旋风一样闯进来,对着那些怪物就打,等人们回过 神,已经有几个小怪物葬身他的棍下。朱十八费了很大劲才把悟空抓住,可悟空 大声喊着我是齐天大圣,下界专来捉拿妖怪的话。朱十八看着悟空,搔着头皮说, 你咋尽跟我为难呢,你偷了我的怪物还没跟你算账,还敢再来。悟空说,我没偷 你的怪物,我只消灭怪物。朱十八说,我的怪物不是你偷是谁偷的?悟空坚持说 不是自己偷的。朱十八转了几个圈,说,那今天给我造成的损失咋办,你知道它 们值多少钱?悟空说,它们是怪物,我的职责就是消灭它们。朱十八真的生气了, 踹了悟空一脚,说,我这就把你送派出所去。悟空眼睛一闭不说话了。朱十八的 头都大了,他低了身子,小声说,我给你一笔钱,送你走行不行?悟空说,我不 要你的钱,我就是要消灭怪物。朱十八的目光看着巨型鸡,突然有了主意,他让 手下的人把悟空放开,说,你不是要消灭怪物吗,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看见那 只巨型鸡没,你去把它消灭了,我不会找你麻烦,但要出了问题你也不要怪我。 悟空看了看那只巨型鸡,喊了声,妖孽,拿命来,掂起棍子就冲上去。巨型鸡只 是扇了下翅膀,就把悟空摔到一边。悟空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没有多少肉的屁 股,围着巨型鸡转了一圈,选准角度,再次冲上去。巨型鸡身子没动,抬腿往后 踢了一下,又把悟空踢翻几个跟头。简单说,悟空跟巨型鸡打了十几个回合,最 终以悟空的失败告终。最后悟空被巨型鸡踩在鸡爪下,闭着眼睛说了几句大概是 遗愿的话就等死。但巨型鸡并没有下杀手,它只是打雷似地叫了几声,就昂起头 走到一边。人们跟着巨型鸡欢呼,早已把失败的悟空忘到一边。   悟空恶斗巨型鸡的壮举很快传遍三户镇,还有人把巨型鸡犁地和悟空勇斗的 场面录成视频放到网上,加上电视等媒体的宣传,朱十八的怪物已传遍全国,乃 至整个世界。这从找朱十八的客户就可以看出来。朱十八的客户急剧增加,大到 研究所、动物园,小到游戏团,以及一些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纷纷找朱十八求 购产品。朱十八的董事长办公室坐满了人,客户一直排到大街上。据说那些天三 户镇很多年没人住的宾馆都严重爆满,街上到处是外地口音的人,满大街谈论的 也是朱十八的怪物。一些客户还请托领导出面,给朱十八递条子、打电话,要朱 十八给予关照。朱十八在享受门庭若市的快感的同时,也感到压力。虽然他一再 提高价格,一个四条腿的小鸡可以卖到三千元,可仍然供不应求。这毕竟不是生 产商品,加加班就可以搞定的。朱十八要老秦想办法扩大产量,老秦说,这有什 么办法,猫三狗四猪五月,这都是有日子的。朱十八说,再想想,两个头的猪都 生产出来了,变一下生理周期会弄不成。老秦想了想,说,那我回去研究研究。   朱十八业务的迅猛发展,引起镇、县领导的严重关注。这一天,朱十八正和 朱小阡温存,被一个电话给惊扰了,朱十八骂骂咧咧地去看电话,竟然是镇长吴 为民的。朱十八听了几句,一个鲤鱼打挺,从朱小阡身上翻下来。朱十八衣衫不 整地走出来,看见一群人正站在院子里,站在前面的一个瘦瘦的戴着眼镜,很有 威严,然后就是镇书记、镇长,村主任朱南山,还有一个来过,但忘了。朱十八 忙迎上前,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吴为民看了看从屋子里走出的朱小阡,说,朱 老板真是日理万机啊。朱十八忙笑着说,领导日理万机。吴为民说,我们把你的 情况跟蒙书记汇报了,蒙书记很感兴趣,就决定来看看。朱十八才知道瘦瘦的是 县里的蒙书记,朱十八也感到纳闷,自己咋就惊动县里的书记了。朱十八要领客 人到他办公室,但蒙书记说先看看。朱十八就领着客人参观他的公司,书记一边 走一边说,你这的巨型鸡是真的?朱十八说真的。书记说,还能犁地?朱十八说, 能犁地。书记又问,侏儒牛也是真的?朱十八说是真的,是我刚开发的产品。然 后带着领导逐个看了。蒙书记捧着只有手掌那么大的一只小牛,说真是奇怪呢。 书记又参观了养殖场,说,为什么只有你这生产这些怪模怪样的动物?朱十八搔 着头,嘿嘿笑。吴为民说,这是朱老板的商业秘密呢。   接下来座谈,蒙书记介绍两个不认识的人,一个是省生物研究所的方所长, 一个是国际变异研究会驻中国的代表郎先生。朱十八忙说,方所长来过,给我很 多指导呢。蒙书记接着问了朱十八生产的规模,产品的销售渠道,年产值,会不 会造成新的污染等。还问了朱十八将来的打算,朱十八汇报说,他将来准备培育 白虎,还要复活恐龙、剑齿虎、猛犸象等古代生物。郎先生说,那是需要进行基 因培育,是很复杂的科学。朱十八无所谓地说,我这巨型鸡都培育出来了,复活 个古生物应该没啥问题。郎先生想了想,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方所长也说,高 手在民间呢,毛主席都说过要向人民群众学习的。蒙书记一脸凝重地看着灰蒙蒙 的天,临走时拍了拍朱十八的肩,说,好好干。   蒙书记走后,一个信息在镇上流传,镇县决定要在三户镇大力发展怪物养殖, 要打出怪物小镇的品牌,做成一个生产、销售和旅游为一体的新兴产业。朱十八 搞不清真假,但直觉告诉他,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11   最终到县政府请愿的只有任初九一个人,这是朱久告诉朱十八的。   任初九在去政府前曾来找朱十八,自然是邀他同去。朱十八以公司的事太忙 为由婉拒了。任初九看着场子里跑来跑去的缺胳膊少腿的牲畜,说,它们会毁了 你的,它们真的会毁了你的!任初九说完就走了。   想来挺对不住会长的,朱久打出一张牌说,后来任初九又去找了长头,王番 茄,还有很多人,但那天在政府门前,只有任初九一个人,拄着一个牌子,茕茕 孤立。那天,我正好去政府找人,办完事出来,就看见任初九一个人站在那。政 府门前的值勤警察见就他一个人,也懒得理他,看上去怪凄凉的。朱十八说,找 不找也就是那个样。雪莉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说,那时会就你闹腾的最厉害。 王番茄咳嗽几声说,现在大家日子不都过得挺好吗,任初九就是一根筋,咋个劝 都没用。雪莉说,以前你也不是这样说。王番茄说,以前是以前吗,现在不都挺 好吗,大家有钱赚,等赚足了钱我再离开这个鬼地方。雪莉说,也是的,尤其是 十八哥,现在生意做得多大,很快就成三户镇第一富豪了。朱十八说,也就是赚 个油盐钱。王番茄先不愿意了,说,谁不知道现在三户镇的朱十八,比镇长都牛, 今儿这客你得请了,说着拍了几下手,早有三个女子婷婷走进来,一个人身边站 一个。雪莉把牌一推,说今儿的手臭,你们玩吧,又对几个女子说,这都是咱三 户镇的大人物,好好侍候着,说完就出去了。   雪莉进了另一个包房,麻天宝正在里面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麻天宝一 把拉过雪莉,说,还没弄到?雪莉说,朱十八最近很少到我这来,来了也套不出, 一问秘方的事朱十八的耳朵就跟兔子耳朵似的支起来,嘴巴就像纲针缝过的,一 丝风都不透。麻天宝不住打着哈欠,说,无论想什么办法,把他的秘方搞出来。 雪莉说,你弄了的他的怪物,也没研究出个结果。麻天宝看着雪莉,说,你知道 得挺多的。雪莉撇撇嘴,说,我知道的还多着呢。麻天宝说,你还知道啥?雪莉 说,我还知道你想让你儿媳妇给你生个儿子,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该叫你爹还是叫 你爷。麻天宝的脸黑得像锅底,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说,你要把秘方给我弄出来, 别的你少管。说到这里,麻天宝突然直直盯着雪莉,说,你不会是看朱十八钱多 了就倒向他了。雪莉说,咋可能呢。麻天宝说,有啥不可能的,不过你给我记着, 你当初是靠谁在三户镇立足的,你的夜总会是咋办起来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翻 脸不认人。雪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说,我再想想办法。   朱十八出来,时间还早,他一身悠闲地走在街上,很多人都和朱十八打招呼, 目光和话语里满含讨好的意味。朱十八很享受这种有钱人的感觉。他试着从镇政 府面前经过,几个正在说话的副镇长看见他,都停了话和他打招呼。朱十八用自 己的行动再次证明一个真理,有钱就是大爷。朱十八巡视完镇子,想着下面的时 间该咋办,就想到了任初九,他觉得应该去看看任初九,不管咋说,以前曾是一 个战壕里的战友和哥们,弄成这样总觉得对不住他。   路过镇小学,看见麻皮拿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画,颜料就是水沟里的污水。 很多人围着看,说,没想到麻天宝这个憨儿子还会画画。麻皮不说话,沉浸在自 己的世界里,他画了叠在一起的两个小人。庆有说,麻皮你画的是啥?麻皮翻他 一眼,不耐烦地说,压摞摞。庆有说,你爸你妈压摞摞。麻皮说,我爸和媳妇压 摞摞。长头说,你不压。麻皮吸溜下鼻涕,说,我不压,我爸压。围观的人都笑 起来,麻皮也笑起来,似乎很有成就感。   上了山,任初九正在干活,帮他干活的是悟空,奇怪的是悟空的肩上站了一 只鸟。朱十八吃了一惊,问他咋会在你这?任初九看他一眼,说,他咋就不能在 我这。朱十八气愤地说,他是一个小偷,他偷了我的怪物。悟空放下手中盛土的 筐子,说,我没有偷你的怪物,我只消灭怪物,我从不偷怪物。朱十八说,镇上 除了你关心我的怪物,还会有谁!任初九说,你错了,镇上关心你怪物的人很多, 很多人都想弄来卖钱,你未必是不知道。朱十八想想也是,可是他仍然不能原谅 悟空,他似乎比那些小偷还让他担忧,因为他一直要消灭他的怪物。两人又拌了 几句嘴,任初九说,你来不会是为了和人吵架吧。朱十八说,我是想来看看会长 的宫殿造的咋样了。   顺着软梯下去,朱十八还是吃了一惊,任初九的地下宫殿已经成型。朱十八 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深深吸几口气,空气清新,有土壤的味道。朱十八说,真的 比外面的空气好多了,就是里面太暗。任初九说,等房间拾掇好就准备接电。朱 十八说,好像也不咋潮湿。任初九搬起一块砖,下面铺了一层石灰。朱十八说, 过去三户镇我只佩服你,现在我仍然只佩服你。任初九说,现在三户镇人佩服的 只有你,连县里的书记都替你说话了,再过几年,三户镇就是你朱十八的天下了。 朱十八搔下脑壳,说,也就瞎干,找碗饭吃。任初九说,你来不是为了看我的地 洞吧。朱十八说,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那天上访的事!任初九摆手,说,大家 日子都过得不错,有钱赚,干吗要跟我去上访呢。朱十八有些尴尬,说,有些事, 咋说呢,就是整球不明白。   下面太暗,回到地面上,悟空正盘腿坐在地上,眼睛微闭,嘴里念念有词, 好像念经一样。奇怪的是那只小鸟,也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跟着悟空的节 奏。朱十八有些奇怪,说,你干吗呢?悟空不说话,脸上布满汗珠,头上有袅袅 的烟升起来,嘴巴也越动越快,然后身子轰然倒地。任初九把悟空扶起来,歇了 一会,悟空的脸色才恢复过来。朱十八狐疑地看着悟空,说,你在搞什么鬼?悟 空的神情肃然,说,三户镇有大灾难了。朱十八说,啥灾难?悟空说,天地混沌, 毒虫遍地,恶雾弥漫。你咋知道?悟空说,我刚刚去了一趟天界,玉帝告诉我的, 他说人类作恶,咎由自取。朱十八说,你这装神弄鬼的把戏还是去骗小孩子吧。 悟空说,信不信由你,说完后仰目看天,再不说一句话。   朱十八也看着天,但朱十八看得眼疼,也没有发现玉帝的影子,却看到几只 鸟排着队从头顶飞过,突然就掉落下来。朱十八捡起一只查看,很纳闷,说飞得 好好的咋就落下来了。任初九说,大概是熏晕了。朱十八说,不会吧,咱们咋就 没感觉呢。任初九说,等感觉到就离死不远了。   12   仿佛是为了验证悟空的话,这一年的九月,三户镇遭受建镇以来最大的一次 灾难。   这天早上起来,三户镇人发现自己的家被一种黑颜色的虫子给占领了。这种 虫子通体黝黑,背着一个厚厚的壳,无数的足就像船的橹在地上划动。它们密密 麻麻地散布在每家的院子,厅堂,乃至厨房。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噼啪的爆裂 声,听得人心慌。每天早上家家都能扫出几箩筐的虫子。它们似乎非常喜欢人们 的被窝,有天早上王番茄起来,发现自己的老婆不见了,被窝里满是虫子,王番 茄以为老婆被这些虫子吃掉了,他一边哭一边扒开虫子,才发现老婆只是被虫子 覆盖了。那些天三户镇人们的生活乱了套,人们无法吃一口饭,因为做饭时不时 有虫子掉进锅里,一顿饭做了十八次也无法吃到嘴里。人们也不敢再张口说话, 因为不小心它们就会落进嘴里。那些天,镇上时不时会听到一声尖叫,虫子带来 的恐惧弥漫了三户镇。   对于虫子的来源,有很多说法。有的说来源于猪儿河,猪儿河浊浪滚滚,水 面被垃圾覆盖,沿岸的枣树和柳树全部枯死。但这样的环境对虫子的繁殖却非常 适合,有人说曾看到成群这样的虫子在河边聚集,成群结队向某个地方进发。也 有的说来自镇西的垃圾填埋坑,那里堆满了垃圾,以及腐烂的动物尸体。臭水沟 里的垃圾、死猪和猪身上涌动的蛆,都是虫子滋生的乐园,有人说在这里曾看到 一个巨大的虫后,那些小虫子都是它繁殖出来的,三户镇人听得毛骨悚然。   三户镇的人们用尽办法抵抗外来的侵略。他们去买杀虫剂,农药。朱久认为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赚钱机会,又开了个灭虫铺,从外面成车的往镇上拉各种杀 虫药剂和农药,狠赚了一笔。但人们发现,杀虫剂对这些虫子一点都不起作用。 人们开始用火烧,用热水烫,虫子被焚烧和烫死的腐臭味首次覆盖了化工厂散发 出的味道。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这样做也是徒劳的,因为虫子太多,而且它们也一 点没有怕死的迹象,如同勇士一样前赴后继。人们又想出生物除虫法,从外面弄 来很多鸡子、鸭子,还有各种各样的鸟,但它们见了这些虫子如同见了魔鬼,纷 纷退避三舍,有几只鸡子还被虫子咬死了。镇政府去请了专家,专家面对密麻的 虫子,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人们只有关紧门窗,可虫子们总能找出登堂入室的 办法。已经出现有人因为被虫咬而死亡的事件。三户镇陷落在虫子制造的恐惧之 中,人们只能待在家里,乞求老天派出天兵天将,把这些可恶的虫子消灭掉。   更要命的是,有人跑到外面,带回来一个更令人吃惊的消息,说镇子外漫天 遍野都是这种黑色的虫子,正源源不断向镇上发起新的攻击。   没有受到侵扰的是朱十八的养殖场,还有任初九的地下宫殿。多年后人们说 到这仍是啧啧称奇。那些排天到海涌过来的虫子,在朱十八的养殖场前自动分开, 绕开养殖场前进。朱十八的养殖场成了三户镇陷落的孤岛。对此人们给予的解释 是,小怪物见到大怪物,自然要退避三舍,这个解释似乎很有道理,但也让人怀 疑。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朱十八的养殖场连一个虫子都没有,连镇政府都不得 不把办公地点搬到养殖场里,还有一些实在忍受不了的人把养殖场当作避难所。 有一阵,镇政府曾想出用朱十八的怪物去对抗这些虫子,但因朱十八的反对而告 终。至于任初九的洞穴,可能是因为地势太高,很多虫子爬到半山坡就累死了, 只好放弃。   这场灾难持续到十月底,它们的消失也充满了神秘,就像它们的突然来到一 样。当时的情况是,三户镇的人早上起来,发现街道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陷在梦里的人四下里找虫子,他们翻开铺盖,挪开桌子, 甚至掀开锅盖,可真的什么也没有,连以前那些铺天盖地的虫尸也不见了。他们 走在街上,都是奇怪的表情和眼神,都在打探这里面隐藏的秘密。可是谁也无法 知道这些东西一夜之间去了哪里,也有些人开始怀疑这些东西是否存在过,镇上 的很多人为此争吵不休。   但对朱十八来说,这场灾难就像一个活广告,再次令朱十八和他的怪物公司 名声大震。前来参观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塞满了三户镇,镇 上的酒店饭店再次紧张起来,一些脑子精明的人把附近很多闲置下来的房子简单 打扫一下,当作旅馆开始迎接客人,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死气沉沉的三户镇再 次热闹起来,这些外来的人带来了人气,带来了钱财,甚至带来了项目,三户镇 的经济再次活跃起来,这些都要归功于朱十八。   这天,三户镇上出现了几个外国人。三户镇人很少能见到外国人,因为过去 连本国人都很少来。这些外国人跟电视上看到的一样,高个子,黄头发,红鼻头, 身上有很浓的狐臭味,他们下了车径直奔朱十八的公司去了。事后人们得知,这 些人是来自美国一个很大的马戏团,这个马戏团有多大,据说动物都有上千头, 就是一个小的动物世界。外国人的到来也令朱十八感到惊奇,朱十八有些局促不 安地看着这些蓝眼睛的外国人,从翻译嘴里大致知道了外国客人的意思。外国人 在朱十八那里首先见到了双头猪阿耳,他们在阿耳面前站下来,阿耳对这些外国 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一只脑袋睡觉一只脑袋观察他们,对他们的合影要求做出NO, NO的表示。外国人立马表示愿意出巨资购买这只双头小猪,但被朱十八一口回绝。 在朱十八眼里,阿耳已不再是一只小猪,而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没事就要和阿耳 说几句话,阿耳似乎永远知道朱十八在想什么,他咋舍得把阿耳卖给外国佬呢。   外国佬开始有些遗憾,可在参观了朱十八的怪物公司后,他们的遗憾已经烟 消云散。他们的嘴巴从进了养殖场后就没有再闭合,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们发出哦,噢,耶的夸张叫声,表达心中的惊奇和不安,巨型鸡,袖珍牛,双 尾猫,巨型犬,狮身人面马,白老虎等,在一个屋子里甚至发现了猫一样大的老 鼠,还有一只鸟一样大的蜻蜓,它在屋子里飞翔,就像一架小型无人机。这么说 吧,一向见多识光的外国佬也被镇住了,也不顾朱十八的漫天要价,当天就下了 定单,据说出的钱是镇上一年的财政收入。就这样,他们还跟捡了便宜似的,高 兴得合不笼嘴,说他们很快会来再采购一批新产品。   外国佬不惜血本的采购给三户镇乃至县政府很大震动,据说事后不久镇政府 就给县政府写了报告,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接下来接连不断的参观和观摩,已 经大致明白了镇政府和县政府的意图,在这些参观的队伍中,除了本地,更多是 外地的,他们除了惊诧还是惊诧。也是在这一年,镇政府的工作报告,乃至县政 府的工作报告首次提出把发展怪物养殖新兴产业作为未来调结构的重点。朱十八 看到这个报告,开始有些生气,觉得这么大的事镇上乃至县上起码应该跟自己商 量一下,可他很快就释然了,既然镇上要把他的事当作产业发展,肯定会出台优 惠政策,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朱十八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13   又一个春天来到三户镇。河边柳树的叶子终于从层层包裹的硬壳中钻出来, 就像小鸡崽从蛋壳中拱出来。可能是用力过大,这些叶子从一出来就显出一种苍 老感,就像人一样刚出生就老了,老得枯枝败叶。一只嘴巴歪斜的鸟站在柳树上, 用嘶哑的声音歌唱春天,突然一阵烟雾袭来,塞住鸟的嗓子,它咳嗽起来,最后 跌落在地,吐血而死。   这个春天对朱十八来说,无疑是个充满希望的春天,他刚刚完成和镇政府的 谈判。这个谈判已经进行了半年,政府虽然决定把怪物养殖作为新兴产业来发展, 但在发展方式上双方存在分歧。按政府的想法,由镇政府出资将养殖配方购买, 然后供镇上所有养殖户使用。朱十八当然不会交出自己的秘密配方,无论政府开 出怎样的优惠条件和价码。朱十八只同意扩展规模,让镇上人到他的公司打工。 这种做法政府也不同意,因为这只能是朱十八的产业,和镇上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两下就这样跟打太极似的你来我往,谈了足足半年,才决定了由散户自由养殖, 朱十八提供饲料,回购,统一销售的养殖模式。朱十八觉得这样不错,自己也没 丢什么。最重要的是,镇政府已经同意他收购麻天宝的饲料厂,麻天宝因为陷入 非法集资,镇政府决定拍卖厂子还集资户的欠款,当朱十八从雪莉那得知这一信 息后,立即把厂子的收购纳入到谈判的筹码中,把很多想染指的人排除在外。只 有他知道,麻天宝的饲料厂对他朱十八意味着什么。   朱十八觉得应该给自己放天假,这些天自己太劳累了,累得他都有些怀念过 去的生活。他接到朱久的电话,朱久要朱十八去看他的一项新发明。朱久的生意 规模也在不断壮大,在棺材铺兴隆的同时,瞄准市场,又开了一个居家生活馆, 专卖新鲜空气,以及各类防治污染的产品。朱十八到时,店铺里已经来了好多人, 长头,王番茄,以及喜欢热闹的街坊邻居,正围着一个像是地动仪似的东西在看。 看见朱十八进来,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朱十八。朱久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朱十八说,兄弟发话了,我咋能不来,然后就把目光盯在那个地动仪上,说,这 就是你的新发明!朱久点头。朱十八说,你这不是地动仪吗。朱久拍了下手掌, 说,还是兄弟有知识,一眼就看出关键了,说实在的,我这测霾仪就是根据地动 仪的原理制成的,根据霾情严重度,对应的装置会发出警报,然后治霾装置会自 动启动,净化空气。朱十八说,那现在净化一下看看。朱久启动了设备,在一阵 可怕的嗡嗡声过后,显示屏上显示出API300的字样。朱久说,看明白没,现在的 空气污染是重度污染。长头说,你这测霾仪有没有悟空的鸟测得准。朱久说,你 们要相信科学,他那是迷信。朱久说,现在我要把屋子里的空气净化,你们看清 了。又是一阵嗡嗡的响声过后,朱久问,大家感觉到什么没有,嗅到什么没有! 王番茄说,我闻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朱久说,你妈,那不是空气清新剂,是还 原后无污染的新空气。王番茄又闻了闻,说就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朱久就有些 不高兴了。朱十八看两人要吵起来,就说,今儿兄弟们难得聚在一起,大家想玩 什么就玩什么,我请客。王番茄朝朱久挤了挤眼,一干人就往“丽的”夜总会走 去。   雪莉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而且明显瘦了。朱十八仔细看,竟然在雪莉脸上 发现几块淤痕,朱十八惊诧地说,这是咋了?雪莉说,被狗咬了。朱十八说胡扯, 狗能咬到脸上,三户镇谁能对雪莉姐下这样的黑手。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人摇摇 晃晃从对门的包间里走出来,不住打着哈欠。朱十八还没看清是谁,长头一下子 就冲上去,说麻天宝我到处找你没想到你钻在这里,借我的钱呢,那是我卖坟头 的钱啊。麻天宝又打了个哈欠,说没有了。长头说,咋就没有了,几百万呢,你 弄到哪了!麻天宝说,在厂子里呢,那里面的东西随你拿。长头在麻天宝的胸上 捣了一拳,说,不还我今天就打死你。麻天宝眼泪鼻涕的,说,打死也没有。长 头的拳头就如雨点般落在麻天宝身上。朱十八拦住长头,说,不用打了,这个人 已经废了,你没看他那鬼样子,打死他你还要负刑事责任呢。长头苦着脸说,那 我的钱呢,几百万呢,全部的家当呢。朱十八说,知道这是个烂人还借给他。朱 十八还要说,却听见脚底下传来说话声,麻天宝已经清醒过来,说,我麻天宝是 个烂人,你朱十八不是个烂人,你靠养那些怪物发财,要遭天谴的。然后又指着 雪莉说,你这个婊子,看我不行,就勾搭上他们,你以为我不知道。雪莉上前, 踹了麻天宝一脚,说,他妈的这些年我受够你了,你去死吧。麻天宝的声音弱下 来,乞求地看着雪莉,说,再给我一包,就一包。雪莉把一包东西扔在脚下,说, 你就是个猪。麻天宝高兴地说,我就是个猪,说着还哼唧几声,又爬回房间。   回到家,哼着小曲的朱十八突然住了口,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见几个怪物 正围着一个什么东西撕咬,朱十八有些奇怪,把怪物赶开,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具 血肉模糊的尸体。朱十八脑袋嗡了一声,把灯打开,正是朱八。朱十八强制自己 没有叫出来,他看看四周,就看到那几只怪物,此刻它们围着朱十八还有那具尸 体转圈,呲牙发出呜呜的叫声。朱十八用棍子把它们赶开,回屋踹醒了还在熟睡 的一枝。一枝看到眼前的一幕就傻了,张嘴就要哭嚎,可嘴巴被朱十八牢牢堵住, 朱十八说你个死婆娘,想让全镇人都知道啊。一枝被朱十八的样子吓住了,只是 在嗓子里呜咽。朱十八继续说,如果让外面人知道咱养的怪物会吃人,以后谁还 再来买咱的怪物,你个死婆娘听明白没有。一枝不住点头。朱十八说,今天的事 就当没有发生过,去找个箱子,我把他弄到外面埋了,以后谁问起就说这孩子跑 没影了,知道不!一枝机械地点头,看着朱十八把那具小小的尸体装进一个箱子 里,然后放进车后箱,直到朱十八把车开出去,一枝才哇一声哭出来,可立马捂 住了嘴巴。她找到了那几个嫌疑犯,用铁锨把它们全拍死,算是给儿子报了仇。   朱八的失踪就像是池塘里丢进了一粒石子,很快就消弭无形。镇上的人都知 道朱八是个傻孩子,傻孩子走丢是经常发生的,没有人会对此过多关注。除了悟 空,悟空因为被巨型鸡打败而更加关注朱十八的怪物,他要研究他们的生长规律, 从中找出它们的弱项,然后逐个消灭。这些天,悟空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一 是悟空似乎听到一枝的哭声,虽然很微弱,但悟空还是听出来了,一枝为什么要 哭呢?二是悟空发现几具被扔在垃圾堆里的怪物尸体,是一只无耳狗和巨型鼠, 还有一只双尾猫。经过仔细查验,悟空发现这些怪物是被打死的,也就是说是被 朱十八家打死的,他们为什么要打死这些视为珍宝的怪物呢。悟空又想到了失踪 的朱八,但他很快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悟空的工作又增添了一项新内容,有次他把自己的怀疑说给任初九听。任初 九想了想说,也不是没可能,那些怪物什么事干不出来,但在没有证据之前,还 是不要乱说,悟空说,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14   朱十八的怪物公司收购麻天宝的饲料厂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一方面是这 些年饲料行业太多,经营不景气,加上其深陷集资泥潭,资金链断裂,出局也就 顺理成章。另一方面跟三户镇的产业结构调整有关,政府已经决定在全镇发展怪 物养殖,准备把怪物养殖当作一个新兴产业来抓。新老交替,就像生老病死一样 是没办法的事。但人们只是有一点不理解,麻天宝欠下巨债,集资款加上银行贷 款算下来就是几个亿,可朱十八二话不说就接下来了。在接下厂子后,朱十八亲 自任厂长,业务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厂子的周边加了一道厚厚的围墙, 大门更是戒备森严,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在三户镇的人们看来,是一件奇怪 的事。   到目前为止,朱十八的业务已经扩展到产品的生产、销售、研发等领域,除 了养殖公司、研究所,还成立了展销公司,怪物养殖合作社。合作社主要经营管 理镇上所有养殖怪物的饲料供给、产品回购、外销等。镇上所有的养殖户都成了 朱十八的养殖员,连一些在镇上做生意的也纷纷改行养殖怪物。在三户镇街上走 过,随时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动物,像巨型鸡,袖珍牛,长了翅膀会 飞的猪等。它们混迹在人群中,感觉就像回到远古时代,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据说第一年三户镇人的收入就增加了十倍。   三户镇因朱十八、因怪物养殖而扬名国内外,原本跑得不到几千人的镇子, 人口急剧增加,很快就达到数十万人,很多是观光客,采购员。镇政府看出了机 会,打出了怪物风情小镇的旗号,每天都是人流如注,来的人白天看怪物,晚上 到“丽的”享受鱼水之欢。“丽的”夜总会又开了分号,现在的后台老板是朱十 八。开业的当天,朱十八自然也去了,朱十八是以怪物联合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去 的,和镇政府的头头脑脑坐在一起,纵论三户镇发展大计。吃过饭,朱十八没有 回去,雪莉给他挑了最好的女子,可朱十八看着雪莉说,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雪莉的脸居然红了一下,说,我这身子你还看得中!朱十八说,还是旧鞋穿着舒 服。什么也不用说,雪莉还跟以前一样就要把朱十八扑在身下,可朱十八说,不 行,以后我要在上面。   朱十八心满意足地从“丽的”夜总会出来,司机准备送他回去,可被朱十八 摆手拒绝了,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突然想走一走,看一看,如果可能,再找个 朋友说说话,自从有钱后很多朋友都离他远了。   街头巷尾,不时能看到怪模怪样的动物跑过,仿佛在一夜间,三户镇已经被 怪物们攻陷了,到处是这些缺胳膊断腿怪模怪样的动物,它们漫游在三户镇的任 何角落,攻击那些看上去和它们长得不一样的牲畜。朱十八就亲眼看到三条无尾 狗攻击一条有尾巴的狗,把有尾巴的狗给咬死了。朱十八不知道它们这样做是因 为什么样的心理,这令朱十八感到困惑。但朱十八的心里也就是困惑而已,这么 多的怪物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对朱十八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成就感,朱十八是三 户镇真正的统治者,翻开三户镇的历史,除了朱十八做到这点,别的还有谁,朱 十八激动得都要哭了。   走了一阵,就走到猪儿山。任初九正在跟两个陌生人商量什么事,边上坐着 的悟空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朱十八说,洞穴挖成了?任初九再次纠正他,这是 地下宫殿。朱十八下了洞,看到的还是让他吃惊不小,宫殿面积似乎又增大了, 就像一个小型篮球场,大厅足有100个平米大,沿客厅分布多个房间,还设置了 卫生间,厨房等。宫殿已经看不到土裸露的地方,大厅由四根水泥柱子撑着,地 上是红砖铺地,其余全部被水泥浇筑。朱十八对任初九说,你搞这么大的工程有 必要吗?任初九说,咋没必要,我这地方避风、避水、避虫子,我这是最后的诺 亚方舟。朱十八不知道什么诺亚方舟,但避虫子他倒是知道,他也无法理解那些 虫子为啥到了山下就裹步不前,就像到了他的怪物养殖场一样。三户镇总会出现 一些让人无法解释的现象。   从地下宫殿出来,悟空还在念念有词。朱十八说,你不要总是神神叨叨的, 没事也让你给念出事来了。悟空不说话,语速明显快起来,额头上的汗珠簌簌往 下掉,下雨一样。奇怪的是,随着他语速的加快,那只鸟儿在他的头顶也越转越 快,最后,随着悟空双眼猛睁,口里发出嘘的一声,那只鸟一下子掉在地上,挣 扎了一阵,一动不动了。悟空如丧考妣般地叫一声,把鸟儿拥在怀里,满脸的伤 痛。朱十八也被这近乎巫术般的仪式给吓住了,悄声说,这是咋了,又有啥灾难 了?悟空的眼睛终于睁开,说,灾难就要来了。朱十八说,啥灾难?悟空说,我 看见怪物在吃人,一个小孩,被怪物撕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堆,太可怕了。朱十 八的心跳了跳,忽地站起来,沙哑着嗓子说,你再在镇上装神弄鬼,我就让镇派 出所的老王把你铐进去。悟空看也没有看他,只是说,灾难就要来了,我看见黑 压压的乌云压过来,乌云经过的地方,草木不生,一片荒芜。   朱十八踉跄着回到家,还是心惊肉跳,难道朱八被怪物吃掉的事悟空知道了, 可他是咋知道的!朱十八想着那天晚上的事,除了自己和一枝别人不可能知道的, 真的是被悟空算出来了!朱十八不相信。朱十八真正担心的是这件事传出去的后 果,那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一种从没有过的担忧击中了他,朱十八的心乱极 了。   但朱十八这种烦乱的心思不能持续太久,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 国际变异研究会要在三户镇召开,来的都是外国顶尖的生物学家,科学家,以及 变异方面的专业人士。这样高规格的会议过去一般都在外国的著名城市召开,如 美国的特莱塞镇,印度的哈扎里巴格以及俄罗斯的卡拉巴什等,但三户镇近年声 名雀起,很快吸引了研究会的专业人士,他们专门派来了科学家实地考察,那些 科学家也被三户镇看到的惊呆了,他们无法理解动物们何以变异得这么厉害,而 且可以养殖,竟然能和人类和谐相处。专家们经过多次实地考察,最终决定选在 三户镇召开。三户镇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的大事,连市、省都没有经历过,是要 载入史册的。最后研究的结果,是由省里牵头组织这次大会,市县和三户镇做好 配合。朱十八作为主角,自然有很多事要做,譬如要搞好怪物管理,有可能会做 个发言,谈谈怪物养殖方面的问题,当然要从科学的角度,从变异的角度,朱十 八不知道什么叫变异,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朱十八的发言。唯一让朱十八有些担心 的是,那些科学家们会不会让他谈谈怪物的成长史,它们是如何变成怪物的,他 的商业秘密会不会被他们探知。那些科学家都是贼精,很难骗住他们的,他用几 乎所有的剩余时间,为自己找个听上去更科学的理由,但还是被自己否定了。朱 十八最终决定用三个字回答这个过于科学,过于专业的问题,那就是不知道。他 又不是科学家,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朱十八咋会知道呢。   朱十八坐在办公室逐个听取经理们汇报工作,朱十八听得眉开眼笑,产品销 售供不应求,公司利润百倍翻番,寻求加盟养殖的客户每天都在公司前排着长队。 轮到研究所的老秦时,朱十八问新培育的产品进展咋样了。老秦说,白老虎已经 培育差不多了,狮身人面马也基本成功,就是恐龙复活进展缓慢。朱十八说,恐 龙可以放一下,其它的要抓紧搞,这是给研讨会的献礼产品,马虎不得的,搞好 了,通过他们的嘴咱们的产品就可以行销世界各地。老秦点头称是。最后轮到朱 小阡,朱小阡进门随手把门关上,上来就把朱十八摁倒了。朱十八说,先说事。 朱小阡不管,说,这些天你又去哪鬼混了,你媳妇一枝找你都找疯了。朱十八翻 了翻眼,说,是你吧。朱小阡的喉咙发出鸽子叫的声音,说,就是我,你说你这 些天又跑哪了?朱十八说,还能去哪,谈生意呗。朱小阡说,骗我,我当然知道 你去哪了。朱十八说,知道了还要问,给自己添堵呢。朱小阡愣了愣,说,朱十 八你变了。朱十八说,你不也变了,想得越来越多了。朱小阡说,我就是想和你 在一起。朱十八说,这不在一起了吗!朱小阡已翻身骑在朱十八身上,可朱十八 抖了下身子,把朱小阡压在身下,朱十八严肃地说,以后谁也不能骑在我的身上。   15   八月底这天,三户镇发生一件大事,经常在街上流浪的麻天宝被发现暴毙在 大街上,而且死相很惨。那天早上,很多早起的人都围在麻天宝的尸体前,麻天 宝身体成大字摊在地上,胳膊和脸上的肉已经没有了,肚子被掏空,心脏、肝肺 等主要器官不知去向。派出所的老张很快带着人枪赶到现场,经过多方勘查,也 没有得出个结论。县公安局也来了人,折腾半个月,也没有抓到罪犯。   三户镇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这样凶残的事件,即使在日子最艰难的三年自 然灾害时期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时谣言四起,有的人说贩卖器官的团伙来 到三户镇,专门找这些流浪汉下手,摘下他们的器官拿去卖大钱。还有人形象地 说出这些人就居住在“丽的”夜总会里。老张带着人去查,发现那几个人不过是 外地马戏团来找朱十八订购怪物的。另有人说很有可能是悟空干的,你看他整天 在三户镇上转来转去,很多时间和这些乞讨者流浪汉混在一起。老张这次没有直 接去拿人,只是派人监视悟空。虽然没有发现悟空犯凶杀案的证据,却发现了藏 在三户镇的另一个秘密。   凶手没有抓住,就像雾霾没有被驱散,三户镇人每天看着头顶越聚越浓的雾 霾,感觉那个凶手就藏在雾霾的深处,凶残的目光正冷冷地盯着他们,让人脊背 发凉。   半个月后,又发生一起乞讨人员被伤事件,但好的是人只是受了重伤,在经 过治疗后勉强还能描述当时发生的情况。据乞丐说,当时他在桥下入睡,突然感 觉一个锋利的东西卡住了脖子,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的手乱抓,触到一个毛 绒绒的东西,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老张的脑袋像是被开了天窗,他咋就没想 到呢。老张急忙找来上次的尸检报告进行比对,重新进行伤口检查。确凿无疑, 不是被人伤的,是遭受动物的袭击。   朱十八被叫到镇政府,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吴为民把检验报告给朱十八看, 他瞭了几眼,说不会吧。边上的老张说,咋个不会,伤痕鉴定都出来了,是遭受 动物袭击的。朱十八说,那也不一定是他养的怪物啊。老张说,齿痕比对表明是 大型犬科动物,说白了就是狗咬的,但一般的狗做不了这个事情,只有你养的那 些体型巨大的怪物狗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朱十八看着吴为民,吴为民的脸隐在烟 雾里,很长时间才说,书记的意思这事不能传出去,尤其在国际研讨会召开前不 能传出去。但要做好防范工作,大型的怪物要圈养,不能任它们在街上跑来跑去, 各户散养的只能是小型怪物。另外你要让这些怪物去掉魔性,不然,你的公司要 完,镇上转型的规划也要泡汤。朱十八就要走,却被老张喊住了,老张说,你的 儿子找到没有?朱十八愣了愣,说,还没呢。老张说,会不会是让这些怪物给吃 掉了。朱十八似乎有些生气,说,你咋能这样说,咋能这样咒我儿子,他只是跑 丢了,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老张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就是瞎想。   虽然很保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第一个得到信息的是悟空,在发生第一例 死亡事件后,悟空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狼,在镇上钻来钻去,寻找血腥味的来源。 这个信息对悟空来说不过是对他判断的验证。悟空钻在任初九的地下宫殿里对所 有的信息进行整理,脑袋里已经显现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然后说给任初九听。 任初九坐在幽暗的屋子里冥思苦想,屋子里散发出泥土的腥味,湿润的气味浓稠, 几乎可以当粥喝。   悟空找到朱十八,说,我告诉你不能养怪物的,现在弄出事了。朱十八看了 看悟空,说,你滚不滚,你不滚我现在就把你跟它们弄到一起,让它们把你给吃 了。悟空习惯性地在耳边摸了摸,但也没摸出金箍棒之类的东西。悟空说,你儿 子被怪物吃掉了,还想把我给怪物吃了。朱十八说,你在这胡喷些什么?悟空说,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都看见了,朱八好歹是你儿子,你们却那样对待他,他死也 不会安心的。悟空正说着,却听见扑通一声响,一枝晕过去了。   在悟空和镇上人的口口相传下,怪物伤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三户镇的大街小巷, 在传播的过程中不断走样变形。现在三户镇上流传的信息是这样的,几个孩子在 上学的途中突然遭到几头怪物袭击,被吃得连骨头都没有剩下。有怪物在某个晚 上袭击了村主任朱南山家,把朱南山养的用来看家的几头藏獒给咬死了。更离奇 的是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夜晚进入一所学校,把住校的女老师给污辱了,结果生 下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女老师忍受不了羞辱上吊自杀。凡此种种。一时间,三 户镇风声鹤唳,谈怪色变,家家晚上关闭门窗,床前放了刀棍之类的防卫工具, 如临大敌。人们开始攻击怪物,不时见到弱小怪物的尸体被扔在污水沟里,或者 化粪池里,怪物和人的敌对意识越来越大。还有人上书镇政府,要求禁止怪物养 殖。朱十八感觉到,局势正变得越来越难以把握,似乎有失控的危险。   好的是,外面的订单还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另外,朱十八手里还有一张牌, 那就是国际变异研讨会的召开,如果这个会议能成功召开,他的产品就会走向世 界,现在这一点小小的波折,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朱十八对此胸有成竹。   16   但事情发展似乎并不是按照朱十八预定的目标前进。三户镇人和怪物的第一 次大战发生在研讨会召开的前一个月。这天,正在忙碌的三户镇人被突然发出的 一声惨叫惊得毛骨悚然。这声惨叫凄厉悠长,几乎惊动了三户镇的所有人,人们 出来查看,看到几个人和两只没了尾巴的狗鏖战在一起。这两只无尾巴的狗作战 凶猛,不时发出尖利的叫声,几个人都无法拿住它们。询问原因,才知道是两只 狗攻击一个小孩。怪物的行为惹起大家的公愤,边上观战的人纷纷加入战团,但 两只狗仍苦战不退。   双方出现短暂的对峙,然后三户镇人就听到动物蹄子踩在地上发出的杂沓声。 抬头,前面街道上出现黑压压的一群,各种各样的怪物几乎把街道给堵塞了,仿 佛一个怪物军团,它们对天怒吼,向人群冲来,蹄子扣击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密集而恐怖,人们不得不筑起一道屏障,来阻挡怪物的攻击。   这场战斗足足打了三个时辰,人群已渐渐不支。怪物军团的陆空联合攻击使 人群只有招架之力。空中,是那些如白垩纪的巨鸟,陆上是如坦克般巨大怪物的 冲击。人们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对付怪物,譬如家里用的辣椒,芥末,拌上食 物扔到怪物脚下,它们吃过后辣得鼻涕横流,甚至在地上打滚。还有女人拿来化 妆品,它们散发出的味道让怪物们非常不适应,纷纷躲避。还有人想出了在食物 里拌上安眠药,这个办法也不错,那些怪物吃后就躺到地上睡着了。即使想出了 这么多的办法,仍有怪物不断涌来。老张带枪带人来了,射倒了有限的几个,却 激起怪物更大的愤怒,冲击愈发凶猛。人们在绝望之际,想到了朱十八,一定是 他的怪物越狱了。很快,朱十八过来了,他也无法知道这些怪物咋就偷跑出来了。 他让他的饲养员把自己的怪物领回去,可没有一个人上前。朱十八几乎要哭了, 他站在怪物队列的前面,说,回家吧,不要闹了,听到了吗!可怪物们面无表情。 最后还是悟空出现,怪物们出现短暂的平静。悟空一手持棍,一手放在胸前,然 后向怪物群里丢出一个冒烟的东西,而且发出难闻的味道,怪物们受到惊吓,纷 纷后退。悟空喊了句,还不快跑,人群呼啦一下就隐在大街小巷里了。   这场战斗以三户镇人的失败而告终,三户镇人纷纷躲到家里,关上大门,窗 子,但即使这样,也不能摆脱怪物们的骚扰,它们的脑袋随时会出现在窗子边, 偶尔打开门,就会有一个巨大的身躯闯进来。人们因为食物和饮水的短缺,利用 晚上时间溜到三户镇的大街上找吃的,才发现三户镇彻底被怪物们占领了,它们 肆意在大街上游荡,发出胜利者的低吼。它们会随意闯进人的家里,寻找吃的, 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超市,这里聚集了镇上大多数的怪物们,它们吃饱了睡,睡饱 了吃,让三户镇人好不羡慕。   怪物们的肆虐再次让任初九的地下宫殿成了避险地,三户镇人纷纷涌来,很 快把任初九的低下宫殿给挤满了。为了抵抗怪物们的袭扰,悟空组织在山脚下设 置了一道防线,那些企图上山的怪物们被悟空的人马打退回去,安置在这里的人 们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这次突发事件让镇政府伤透了脑筋,原来设计好的美好前景被怪物们弄得支 离破碎,据说上面对发生的事件非常震怒,书记镇长磕头求饶都不行。总得有人 对这件事负责,这个人当然是朱十八。但他被抓起来不是因为养怪物,而是涉嫌 一起杀人事件,被杀的就是朱八。在悟空的配合下,派出所的老张已在村子外的 一片空地里挖出朱八的尸首,朱十八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老张。朱十八就这 样失去了自由,很快他的怪物公司也人去场空,那些怪物们,早已越狱,现在是 一个也找不到了。   如何处理后事,考验着三户镇政府的智慧,在经过多次研究和汇报后,三户 镇不得不启动了又一次的搬迁,这次搬迁比上次的规模要大得多,从政府贴出布 告到搬迁结束,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为了保证搬迁人的安全,政府组织了很 多警察,还有武警持枪保护。可那些怪物们,只是懒散的向这些搬迁者看一眼, 就去从事自己的娱乐活动去了,似乎对三户镇人的搬迁一点也不感兴趣。还有一 些怪物们在街道上跳起欢乐的舞蹈,像是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但仍有少数人表示不愿搬迁,在上次的搬迁中他们选择留下,这次他们同样 不会因为一些怪物而背井离乡。任初九就是其中的一个,还有王番茄,“丽的” 夜总会的雪莉,以及朱十八。朱十八最终被认定不构成犯罪释放了,但朱十八的 神经已经不太正常,满大街追赶他的怪物,企图把它们弄回家去。他的身上遍体 鳞伤,巨型鸡差点把他踩死,巨鸟差点把他的脑袋啄掉,一只迷你龟咬着他的胳 膊怎么也不愿松口,就那样挂在他的胳膊上。任初九怕他被怪物咬死,把他弄到 了山上。可他还是要下山,任初九不得不把他锁在自己的地下宫殿里。   避难的人越来越多,地下宫殿已经难以容下这么多人,很多人不得不在附近 搭了简易帐篷。在悟空的指挥下人们在上山的路上设置路障,安排专人职守。好 在那些怪物对这些人没有一点兴趣,至多就是站在山下往上看几眼,叫几声,然 后就转身走了。可就是这样,也弄得大家精神紧张,直到怪物离去,大家才松了 口气。   有时,留下的这些人会聚在悟空的周围,看悟空坐禅念佛。悟空的肩上又站 了一只鸟儿,据说是玉皇大帝新派下来协助悟空斩妖除怪的。人们就问悟空,这 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那些怪物们啥时候才能消失。悟空掐了掐手指,肩膀一 震,肩上的那只鸟利箭般向天空飞去,人们的目光望着鸟飞去的方向,发现那里 有一个巨大的可疑的云团,就像电影上看到的那些外星飞船一样,正悄无声息地 向这边移动,人们惊讶地注视着这个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的云团,似乎发现里面 的电闪雷鸣,也仿佛看到一个巨人挥舞着手中的利器,向一个个怪物们的头上砍 去。悟空叫了声阿弥陀佛,从此再也不发一言。   三户镇的陷落让国际变异研讨会也成了悬念,由于镇政府搬迁,在三户镇召 开就变得名不副实。但政府的智慧是不可度量的。他们最终把目光锁在任初九的 地下宫殿,镇政府的领导在做了一番考察后,大加赞赏,立即决定把会议的地点 确定在任初九的地下宫殿。镇政府曾征求任初九的意见,任初九当然坚决反对。 最后镇政府认定任初九的地下宫殿为非法建筑,用地是国有用地,且建筑式样也 不符合通用建筑标准等等,任初九的头颅不得不再次低下来。为了弥补地下宫殿 小可能带来的不足,镇政府一夜之间在任初九的宫殿附近开出了十几个类似的小 洞穴,然后又以最快速度进行了装修,绿化,路面硬化。一个星期之后,任初九 的地下宫殿附近就成了一个华丽的洞穴群。   山坡上的异动曾惊动了那些怪物们,它们成群聚集在山下,看着人们莫名其 妙的举动,确认他们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时,就重新退回到镇子里,这里才 是它们的领地。它们在这里快乐地生活,曾有一次,它们闯进一个弥漫着异常气 息的地方,这里的金碧辉煌差点亮瞎它们的眼,墙壁上贴满了丑陋的两条腿的动 物,他们的身上一丝不挂,和另一些同类动物做着奇怪的动作。它们在经过慎重 思考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人是奇怪的动物,他们总是不断地制造一切,然后 再毁灭一切,就像一个陀螺,永无休止地旋转,永不停歇,也永无尽头。   在会场确定之后,镇政府印制了精美的宣传小册子,三户镇已更名为怪物小 镇,作为怪物的繁衍和研究基地。国际变异研讨会筹备小组在看了会场布置和怪 物小镇,给予极高的评价。三户镇政府的智慧再次战胜危机。   17   研讨会召开的这天,发生一件奇怪的现象,原本雾蒙蒙的天竟然一碧如洗, 滞留在猪儿山上的人们都被这景象惊呆了,纷纷跑出来观看。碧蓝的天空,舒缓 的云彩,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了,三十年吧,人们唏嘘慨叹,有些人甚至流下了 眼泪。王番茄以为是海市蜃楼,他狠掐自己的大腿,疼痛使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 是真的。为了不使人间美景从眼前消失,很多人就那样昂着头,几个小时一动不 动,由于时间太久,有很多人患上了脖子僵硬症,一个星期后才有所好转。   奇特的景象连那些怪物们也被惊动了,它们停止了抢掠和相互攻击,所有的 脑袋都仰望天空,但它们却从中看出了凶险,惊恐和不安笼罩着怪物们,它们感 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那头狮身人面马突然凄厉叫了一声,所有的怪物们都嘶叫 起来,叫声凄厉且充满忧伤。怪物们像是受惊似的在三户镇上狼奔豕突,在奔走 的怪物中,人们发现了一个人,竟然是朱十八,他试图拦住他的怪物们,他要劝 说它们回家。但狂躁的怪物们从他身边跑过,没有一个停下来。很快,他的身影 没淹没在怪物奔跑卷起的尘土中。等到人们赶过来,朱十八已经血肉模糊,变成 了一块肉饼,和他一同死去的是那头双头小猪。   沉默很久的悟空再次发声,他的身影出现在滞留的人群里,他的嘴巴里发出 呜呜近似哭泣的声音,那只神圣的鸟儿再也没有出现。他的身后是任初九,他充 满忧伤地看着一片狼迹的三户镇,看着他的地下宫殿,枯燥的脸上充满了忧伤。   晴朗的天气持续了一个时辰,人们仿佛听到一声声闷雷从天际传来,就像是 天兵天将站立在云头,挥舞着手里的大锤,狠劲地敲击无边的天幕。然后,天上 的云彩渐渐淡去,铅灰色的幕布再次拉开,很快遮蔽了整个天空,人们再次回到 暗黑时代,只是这次似乎有所不同,暗黑的天幕中不时被电闪雷鸣撕裂,那些电 闪雷鸣就像巨人手里拿的一根烧红的鞭子,在抽打着天空。也仿佛是天幕被架在 火上烤。里面的东西终于煮沸了,仿佛天河突然坍塌决堤,向地上倾泄,散发出 刺鼻味道的毒雾弥漫了整个天空,它们由远而近,经过几万米的长途跋涉,终于 跌落在地,散落在怪物们的身上。整个三户镇仿佛成了一个万年沼泽地,恶雾弥 漫,毒气熏天,它们就像一把把钳子,掐住怪物们的脖子,怪物们的叫声更加凄 厉,它们撕扯着自己的喉咙,挖出自己的眼珠,甚至掏出自己的内脏,然后跌落 在地,身子急剧颤抖,绝望的目光里似乎满是疑问和不解。   这场灾难持续了一个星期。紧接着又下了一场雪,这场雪像灾难来临一样出 乎三户镇人的意料,他们在拿出冬天衣物的同时掰着指头,怎么也无法想象十月 落雪。人们透过窗户看纷扬的雪花飘落在三户镇上,很快就有半人高,直至把三 户镇掩埋。人们要想出来,只能在门前打一个洞,才能走到外面。这场雪下了半 个月,气温降到零下40度。这场大雪的另一个作用是,那些在毒雾中还没有死去 的怪物们,在急剧的严寒中,彻底死亡,冻死的怪物塞满了前来清理的车子。周 边的十几个火葬场同时启用,也烧了一个月,才把怪物们彻底焚烧干净。   又隔了很多年,三户镇人重新回到镇上,但回来的人已经不太知道三户镇发 生的事,只有岁数稍微大的人似乎还记得遥远的那些年发生的事,他们晒着暖暖 的太阳,给年幼的孩子讲三户镇曾经发生的事,孩子们一脸惊奇,真的发生过这 样的事吗?他们读懂了孩子脸上的表情,就说,也许是一个传说呢!   有关怪物的事就这样在三户镇一直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