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小草断想   作者:江一平   一群爱好文学的博友,又在圈网《风云际会》栏目发起了看图作文的活动。 这回又是多图任选,其中一幅摄影吸住了我的目光。几株小草挂着点点露珠,在 春天的晨光中亭亭玉立,是多么诗意的小景,不由得引人浮想联翩……   一   这样的小草、这样的露珠、这样的晨光,我曾经多么熟悉。童年、少年、青 年,几多岁月,我赤足走在田埂上,踩着这样的风景去上学、去劳作。春寒料峭 之时、饥肠辘辘之际,懵懂的你、迷茫的你,何曾感受脚下的诗意?冰凉的露水 伴着冷风、嫩绿的小草挟着根刺,令你觉得难捱的时候,你渴望的只会是一双能 护脚的鞋……   当一切都被甩到身后,远离了曾经的难捱、获得了曾经的渴望,你会经常想 起已经久别了的小草和露珠。你会想起,举着细竹枝做的钓竿,一抖一抖地在挂 满露珠的草丛中钓青蛙,想象着不久就会转换成鸭肉的鲜美……几十年后的你, 嘴角还会流出发亮的口水;你会想起,踩着露水到山凹里去拔席草,扑愣愣地惊 起了一对鹧鸪;你会想起,深冬和早春上学的路上,捞起水田里稻草茬根部周围 结成的冰,一个个像碗大的铜钱,再拔一根长长的草叶把一个个冰钱串在一起, 到学校去和同学们比谁的钱大、谁的钱多;你还会想起,那年大饥荒,童年的你 和阿娇耳鬓厮磨地趴在田埂上扒拉炸酱草,那嫩嫩的草根像个小指般大的白萝卜, 是那样的清甜。你还记得,拔到炸酱草,阿娇总是把甜的根给你,酸的草留给自 己。几十年后你还会打听,阿娇一家后来搬哪儿了……   所有的曾经,不论艰苦还是甜蜜,其时不当回事,回眸却往往都如歌、如诗, 正应了李商隐的那一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二   成长到能读诗歌的年龄,学到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我常常把“野火烧 不尽,春风吹又生”读成“锄头挖不尽,青蛙叫又生”。因为我小时候每到冬天 就跟着爷爷挥锄、挥汗去铲掉田埂上的草,但一到该我去钓青蛙的时节,那草早 就又长得密密丛丛。联想上小学时老师教我们,放学排队回家路上遇到解放军, 应该齐声喊“解放军叔叔好,保卫祖国立功劳”,可是总有些孩子老用方言喊 “解放军叔叔好,吃肉吃馒头”。那是当年孩子们渴望吃肉和馒头却吃不上,但 见拉练过往的部队总有肉和馒头吃而发出的羡慕。   不论大人小孩,人们思想、说话,往往带有生存经历和身心体验的痕迹。譬 如情抒荷塘,书香门第的阿翔肯定是粉莲凌波天仙子,而山村农家的我则当然是 绿荷包饭趁圩人。一个人如果童年、少年的痕迹过于深刻,则往往成为烙印携带 终身。这种烙印会促使你将过往的经验转化为动力、韧性或美德,还会使你对快 乐(或者痛苦)更加敏感。草根露水的刺冻会令人为鞋而奋斗、而珍惜,也会增 强穿鞋的快感。反过来,这种烙印也可能定向你的思维、僵化你的观念,使你变 得保守和迂腐。草根扎脚的感觉妨碍了少年的我用眼睛去采集草叶上露珠的诗意, 今天的我是否依然读不懂车水马龙和风花雪月?   所以我喜欢交流、喜欢网络,尤其喜欢《风云际会》这种不同阅历的人同读 一幅风景的思想触碰。   这样的一幅小草,不知阿翔和阿雯们会怎么写呢……   三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一首流行歌曲就叫《小草》,曾经响彻大街小巷,迄今 仍有人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 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我也曾很久爱唱这支歌。尽管我这棵小 草总是寂寞、时常烦恼,但歌唱的时候却有一丝自觉的快乐,尤其在唱到“我的 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时,仿佛如释重负、欣慰安恬。有一天我忽然顿悟,这其实 反映了一种普遍的自我安慰心理。我们的文化传统教你做高洁芬芳的松竹梅兰, 但你努力经年也难于做好。现在有人告诉你,遍及天涯海角的人都只是一株小草, 你不必为没能成为松竹梅兰而郁闷,你不松一口气那才怪呢。   歌唱小草、关爱弱小,是一种社会进步,理当提倡。自喻小草、戒忌自大, 是一种谦逊胸怀,诚属美德。但事情总有两面性,世界要小草薪柴也要劲松栋梁, 做人要谦逊淡泊也要豪情壮志。偏重哪一端,人生的天平都会失衡。君不见,诋 毁崇高导致低俗横行,已成为我们现实的病态。   在唱响《小草》差不多的年代,大洋彼岸诞生了一门心理学新理论——自我 妨碍(也叫自我设限)。心理学家通过实验发现——为了保护自尊,人,尤其是 青少年,往往会不惜刻意制造一些麻烦来妨碍自己取得成功,以便把不成功的责 任推给那些麻烦,从而可以不失面子、自慰心怀。20多年来深入研究表明,自我 妨碍行为虽然能偷懒、逃避于一时,但却由此降低人的自信心,久而久之会变得 越来越无能。过分讴歌平凡,盲目强调平常心,其实就是自降标杆、自甘平庸, 就是自我妨碍的一种变体,本质上就是一种心理障碍。放任其泛滥的话,不仅会 使人退步甚至可能演变为焦虑症、抑郁症。   追求卓越总是苦于小得既安,因此我们才需千百年孜孜不倦地倡导励志、鼓 舞崇高,不但歌咏松竹梅兰,也学习草木的坚韧不拔。   四   “春风习习,每一株小草都体现了生命的顽强;晨光熹微,每一颗露珠都反 映了太阳的辉光。”这是我曾经写在教学幻灯课件上的题记,也是我曾经在校园 草地上对刚上幼儿园的儿子说的话。我正这样说的时候,旁边走过来晨读的大学 生阿南。阿南笑着揶揄我:“江老师职业病呵,阿弟这么小您就给他讲这么大的 道理”。我摸着儿子的头说:“我们阿弟灵着呢,一岁半还不会说话时就听得懂 大道理!”   我这么答确非应酬,而是真事。儿子一岁半才从老家接来。在老家,我家是 住在闽南语区的客家人,家里人讲客家话,街上人说闽南话。挑逗儿子时,所有 的人都对他讲普通话,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娃迟早要远走高飞,默认他的语言为 普通话。因此儿子长到一岁半也没能学会一句话。奶奶送他来福州没几天,一个 上午带他来实验室看我,正巧我太忙。奶奶就抱着他要离开,儿子挣扎着扑向我 不肯离去。我凑近说:“爸爸要工作呢,你乖跟啊嘛先回家,爸爸一下班立即就 回去陪你玩”。话音甫落,儿子挺直身子搂住奶奶脖子,一只手伸向大门哇哇哇 地叫着离开了。一旁看着的老实验员华姨惊呼:“呀,这么小的孩子就可以讲道 理!”   还有一回是儿子近9岁的时候。暑假的一天,我正准备劝他抓紧学习,他一 本正经地抗议说:“你们老是用旧社会的方法来教育孩子,到了采用新社会方法 的时候了”。我大惊之后但问其详,儿子说孩子的本性就是好奇、逆反、图新鲜, 如果让他们自由玩,他们也会腻,而学习就成了新奇事,反而更喜欢。现在“是 你们大人把我们搞的不爱学习”。说的我感觉像是在听教育心理学家的专题讲座。   在成人眼里,孩子就是小草。我们总想着要呵护他们、教育他们,却何曾想 过我们经常也能从孩子身上学到东西。在这个浮躁虚华的年代,大人的脑子往往 已经被污染得难能清醒。有时候,反而是孩子比我们更接近本真。   所以我说,我们要呵护孩子、教育孩子,也要倾听孩子,更别忘了学习孩子。   (2011-4-15)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