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打工的妹妹   商周   九三年,妹妹初中毕业,没有上高中,去了新余的一个电子职业学校。那个 职校实际上是一个中介机构,在那里学习了三个月然后,会被‘分配’到沿海城 市的一个工厂里上班。妹妹去的是珠海一家跟电子没有多大关系的摩托车工厂, 成为了一个安装发动机的流水线上的打工妹。那时后‘打工妹’和‘打工仔’是 才兴起不久的概念,和‘民工’这个词一起取代了‘盲流‘。那时我正在上大学, 妹妹工作不久后便给我寄来了一千元钱,这是她当时两个月的工资、我一个学期 的生活费。 她还给我寄来了照片:在珠海的海滩上,一个对未来生活充满着憧 憬的打工妹。   九五年,我大学毕业,去了外地工作。父亲看出来我以后将不太可能再回去。 便想让妹妹回家,因为他不希望将来一个子女都不在身边。于是在九六年,妹妹 离开珠海回到了家乡。那时家乡的县城像大多数内地县城一样,经济上依然薄弱 得很。县城几个老厂在慢慢陷入困境,而新兴的企业却还没有跟上来。县城住着 四万左右的人口,但那时县城的户口政策开始松动,可以买卖。父亲花了四千块 钱给妹妹买了一个县城户口,然后花了五千块钱买了一个工作。从此妹妹便成了 一个‘城里人’,并开始在县城的一家地毯厂上班,成为了一个手工编织地毯的 工人。手工编织的地摊很精美,对工人的要求不是速度、而是精致,那是一个还 比较适合她的职业。但产品的销路不大,工人不忙也就工资有很。厂里过年过节 的时候会发一点福利,虽然很薄,比如元宵节的一碗饺子和中秋节的几块月饼。 但这份薄薄的福利依然能给她快乐,并把这份快乐延伸到整个家里。也就在那段 时间,她恋爱和结婚了,一年后有了女儿。   九八年,亚洲金融危机席卷了中国,从城市到农村。原本就在艰难中维持的 地毯终于难以为继,妹妹就那样失去了工作。不得不又一次离开家乡,到广东东 莞一家电子厂当了一个流水线的工人。虽然中国在那场危机中成功地软着陆,但 危机带来的冲击让农村陷入了长达几年困境中。县城的许多老厂都在那几年倒闭 了,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农村和县城去了沿海城市,民工潮在那几年达到了顶峰。 让人难忘的春运的拥挤在那几年也达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好几次妹妹从县城坐火 车出去打工都是从窗口爬进去的。从窗口爬进火车当然不是滋味,在车厢里被拥 挤得不能动弹更是艰难,但这些都是为了走出去可能带来的希望。经济危机中的 沿海城市同样在困境中挣扎,没有为蜂拥而来的民工潮做好准备。不少人打工妹 (仔)为了谋生不得不在多个城市和行业间流转。在那几年,妹妹先后去了三个 城市,做过工人、擦过皮鞋、摆过地摊......   那样的到处谋生的日子让人疲惫, 摆地摊的经历让她有了回乡做生意的念头。 于是在〇三年,妹妹再一次回乡,在县城开了一个小服装店。服装店不大,一个 小小的店面,在县城的人流量还算可以的农贸中心。回乡做点小生意,这是大多 数打工妹(仔)的理想,妹妹在打工十年后把这个理想变成了现实。这样的‘创 业’让她自己充满了动力,勤勤恳恳地经营着她的小店。那个时候中国已经在经 济危机中开始复苏,但这种复苏在内地的县城却来得慢一些。更多的人依然在外 面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到家乡。所以,服装店的生意在春节的时候还好, 但是平时就是清淡的很。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守在店里半天才来一个顾客,而且 还价得厉害,最后就像讨钱一样赚得一点微薄的利润。这样的清淡的生意只能糊 口,服装店在一年后便关门了。   妹妹的第一次‘创业’就这样以失败告终,她又一次踏上了外出打工旅程。 这一次去的一个新的城市:厦门。在那里,她先是卖了一年快餐,再去了一间眼 镜厂做了一年工人,最后去了一家电子厂,在那里做了七年:从普工、到领班、 到主管,直到今年辞职。   就这样,妹妹两次返乡,三次离乡,流转了多个城市。她们的女儿一直在家 乡上学,大部分时间是外公和外婆带着。像大多数隔代抚养一样,溺爱大于严厉。 外甥女的学习不好,早早地辍学走向了社会,去了一家美容点学徒。一次我和妹 妹一起去美容店看她,一进门听见店的老板娘说: 阿姨,请坐。我茫然四顾,不 见‘阿姨’。这时候妹妹说话了:不用,谢谢。我才明白过来,妹妹已经被美容 店老板娘称为阿姨了。不经意间,二十年过去了,她的女儿也在开始打工。岁月 就这样走过了一个轮回,一个打工妹的轮回,平凡又艰辛。   二十年后的家乡也已经是另外一幅模样,从妹妹第三次离开家乡的〇四年, 县城便开始走上了快速发展的轨道,进入了房地产时代。越来越多的农村人住进 了县城,城区面积比二十年前增加了几倍。现在的县城有着十几万的人口,人口 的增长带来了新的就业机会。妹妹在县城买了房子,也在计划着又一次返乡‘创 业’了。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她正在一家美容店工作,希望在将来能回县城开一 家自己的美容店。   这些年来,妹妹从事过十多个职业,流转于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之间。在这 个分工越来越细不少人一生只有一个职业的年代,这种经历的艰辛远远大于其中 的乐趣。可在现今的中国,在这个摸着石头过河的国度,有着数以亿计的打工妹 (仔)。她们从农村出来,行走于离乡和返乡的旅途中,生活在梦想与现实之间。 在市场经济的洪流里,她们甚至没有一块石头可以依托。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