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呼吸和命运 ——霾天组诗 刘晖 世界进入我 我一直努力进入世界 以微尘般的谦卑 今天世界正在进入我 以隐身的坚固 和伪装的诗意 我该剪去所有的触须吗 既然粘膜已如河床般干涸 我该废除仰望的姿势吗 既然天地间只有一片昏黄 当阳光无法走近我 失去参照的寒冷便成为固体 我本已无力回忆 但无法忘却蓝天白云 那生命最初的布景 不费分文的纯净 自闭 作为自闭症患者 我不爱出门 并为此感到自卑 云和时间在窗前飞驰 我的呼吸缓慢而轻微 悄悄改变记忆的形状和质地 与墙上的苏绣百合彼此应答 在不真实的立体感中长久地娇嫩 十二月初我照常在家中独坐 逡巡 时间仍在流逝 而窗外的云不再飞驰 我的鼻腔与喉头刺痒难忍 却有充足的理由避免出门 解救我的病态的是更加病态的空气 或者说 在不正常的气候中做一个不正常的人 便意外地拥有了自由和尊严 我长久忍受那隐身如鬼魅的肮脏 吞下呻吟 以免惊扰所谓的宽容 如今更多人和我一起忍受 祈祷 除了那以肮脏为食的恶 在雾霾天 作为自闭症患者 我和所有人联结在一起 以那细小的颗粒 和不能停止的呼吸 姐妹 深秋斜阳中我们挥手告别 影子画在地上 清晰而修长 我寒冷彻骨 她弹跳自如 明亮温暖的情义正在铺开 初冬时我们再次相见 她比约定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不是牵挂不够 而是高速关闭 道路拥堵 我说话依旧尖锐如剑 她的回应比往日更加迟缓 不是月光太柔 而是津渡自己迷失 手中热茶的氤氲 比正午的阳光更亮白一些 我看见香水的气味 我看见香水的气味弥漫在房间 十几种香水各有性格 各有光彩 彼此安静相处 却绝不合群 那细小发光的颗粒优美地回旋 像故乡蜿蜒的小河波光粼粼 也像圣诞夜城市空中的雪花 （这样的修辞俗不可耐 配不上它们） 今天香水的星河比平时更远更粘 芳香的分子在缓慢地舞蹈 无法突破空气的重量 我看见气味的精华洁净灿烂 与云层之上的阳光彼此呼应 我看见思想在幽幽放光 按自己的轨道运行 像雾里的灯缥缈 永不熄灭 空气净化器 很多悖论不请自来 长驱直入 在我们的理性中永久驻扎 成为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我们又何必再花钱买一个悖论 空气净化器想以超人的方式登场 拯救雾霾中的人类 然而 它的存在依赖空气 一如我们 它消耗能源 产生噪音 散发热量 本身就是另一种污染源 灾难所催生的不是英雄 而是怪胎 走在路上 待在家中 只要呼吸不停 我们就是功能稳定的净化器 而当我们思考尘埃中携带的信息 阳光正在穿透云层 照临大地 植物篇 之一：香樟 楼前的水杉被移走 那直指蓝天的傲岸仍在 腾出足够的空间让我怀念 这个季节 水杉棕黄色的细叶 先于雪花飘落 聚积在根部 像棉被保护着泥土的温度 酝酿着不多不少的湿润 水杉之间是香樟暗绿的云朵 将深蓝发光的夜空切割出万千形态 迎接周末归家的我 三年前的初夏 香樟的汁液流淌在脚前和风中 我在芳香和忧伤的海底屏住呼吸 苦苦忍耐 如今 香樟树在失去众多伙伴之后 两两相对站在楼道门前像伶仃的忠仆 等候永远不会到来的客人 一棵显出阅尽沧桑之后认命般的安静 另一棵向东倾斜40度角 向着看不见也追不到的梦 你从未放弃 我隔窗望你 用你叶片微小的抖动来调整我的心率 我听不懂你的语言 也无法给你荫蔽 我只是和你一同呼吸 之二：三朵月季 三朵月季开放在并不明朗的深秋 我在二楼阳台看你 你毫不在意 也不在意所有这些层层叠叠的屋子和生活 油烟和体温 争吵和安慰都与你无关 人间的高度不会让你仰视 你只向风致意 三朵月季 三个姐妹 从同一根系出发 渐行渐远 错落有致 一二三 我数着它们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为风的华尔兹打着节拍 错觉自己也加入了这神秘的舞会 美到极点总是让人怀疑和不安 我对千疮百孔的人间没有信心 不相信自己配得上这样娇艳的色彩 习惯于网络的瞬息万变之后 月季顽强而持久的开放简直难于理解 我必须下楼 走近月季 看看它是真是假 ——花瓣边缘翻卷 它的枯萎如此真实 正如它的花形如此完美 它有健康的根系和正常的循环 而我心中正积聚麻木的浮土 掩埋着疑虑的种子 之三：桂树 桂树知道季节 并且能预知 大自然所有的恩赐和考验 桂树只用花来表达情感和思想 这微小的谦虚的语言 是否也存在于你我之间 深秋时节 金黄繁茂芬芳的桂花 是2013年酷夏之后的生机爆发 也是冬季雾霾天的预告 桂树急于将所有的美好呈现出来 因它预知末日并不遥远 桂花多如海沙 与星辰一一对应 却铺在通向雾霾的路上 我所不知道的 桂树知道 它比我更冷静 更清醒 也更温柔 更坚定 之四：仙人掌 谁种仙人掌在楼道大门边 它不合作的形象会不会刺痛 那些习惯于忍耐的目光 以及缺钙的双腿 当柔软成为生存法则 仙人掌就傲慢得令人恼火 世界模糊 配不上它尖锐的性格 它从大漠烈日中汲取豁达和明朗 嗤笑我从雾霾中逃回家时的狼狈 也许 也许我并非生而软弱 我目光怯懦 脚步摇晃 发不出清朗的啸声 只因此地风太轻水太柔 销蚀掉我身上所有的刺 生于饱足的年代 精神的疆域里有万马奔腾 只是太遥太远 胸怀也曾包孕万有 只是舍不得日常的温柔 白天自由行走 夜晚安静睡眠 只是子宫常感空虚 我承认我属于幸运的一代 为什么灰黄色的天空又要用窒息的方式 告诉我真正的灾难无人能免 2013.12.16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