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陈年旧事   作者:蒋新磊   1   龙门崮上有个弯弯曲曲的石洞,在半山腰上天然形成的,据说谁也没有找到 过洞底。小时候我们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大人在吃饭时说的,他们说:“别去那个 石洞,里面有冤死鬼。”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冤死鬼,更不会理解那些大人一脸严肃中透露出来 的恐惧。我和小伙伴们试图看看它到底有多深,是不是无底洞,就瞅了个大人们 都在睡午觉的机会进去,起初还很开阔,越走越窄,越走越暗。我们什么也看不 到,只好摸索着洞壁前进。洞壁上很滑腻,像鼻涕一样。我们越走越害怕,有人 悄声说:“我们回去吧?”   没人理他,也没有人说话,我好像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心脏跳动的声音。我 们就继续走。突然听到了一声咳嗽,吓得我们尖叫起来,哇哇地大哭。我用尽了 所有的力气,用哭声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极度恐惧,我们抱成一团,听天由命。   那是很早以前的故事,现在过去了很多年了,我记忆犹新。当我和父亲再次 往这个山洞走的时候,已经是我二十一岁的时候了。父亲气喘吁吁,双手扶在膝 盖上歇息。我也累得不行,坐在了石洞旁边的地上。一股恶臭袭来,洞口有许多 粪便和矿泉水瓶子,还有卫生纸,显然很多人来过。小时候来的时候因为好奇, 急于去洞里看个究竟,没有在意这里是不是肮脏不堪。或者是冯爷爷经常打扫的 缘故?不得而知   父亲喘着气说:“在我小时候这山里经常有狼到村里去叼鸡吃。你爷爷带着 村里的打狼队来抓狼,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狼的影子,到了晚上它照样来叼鸡。”   我看着一望无际的枯草,空阔而安静。这个死寂的大山上让人毛骨悚然,我 说:“狼出来了我们往哪儿跑?   父亲哈哈大笑,说:“现在?现在哪儿有狼?当年你爷爷和村里的人都把狼 赶跑了。狼都在动物园里。”   父亲说过,当年爷爷带着村里的人打狼。他带领着村子里的人把狼追的跟老 鹰追着兔子跑似的,最后把它们都围在了山上。他们拿着脸盘和擀面杖敲了三天 三夜,狼躲在枯草里就是不出来。爷爷下令一把火把那些枯草烧了。   父亲说:“你爷爷亲眼看见几匹跟小牛犊子似的狼从火堆里钻出来,它们浑 身是火,死在了山下。村里人把它们抬回家分了,全村过了个年没割肉,那时候 家家户户吃狼肉。”父亲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其中应该有杜撰的成分。但是我最 喜欢父亲讲爷爷打狼的故事,还有打鬼子的故事。”   2   爷爷是瘸子,据说是打鬼子的时候让日本鬼子一枪崩的。父亲说:“叫现在 的说法应该是工伤,国家应该报销医疗费的。”   以前也听过冯爷爷说过关于爷爷腿瘸的故事。不过父亲不让我去冯爷爷那里 玩。父亲说:“听他瞎编乱造!”   但是我爱听他讲故事。他和父亲的故事完全不同,听腻了父亲讲的关于爷爷 的英雄故事,他让我觉得有新鲜感。他说:“那次鬼子到村子里来扫荡,全村人 都被召集到村口听鬼子太君讲话。你爷爷耍小聪明,没有去,躲到了床底下。鬼 子们到你家搜人,没有看到你爷爷,抢了家里的鸡、鸭就出门了。你爷爷以为他 们走了,从床底下爬出来,准备跑到外村他丈母娘家。但是刚出门,就看到还在 村口搜人的鬼子。你爷爷撒腿就跑,那些用枪挑着鸡、鸭的鬼子听到你爷爷因恐 惧而发出的喊叫声时立马就去追,一边追一边开枪。”   冯爷爷继续说:“日本鬼子都是五短身材,腿特别的短;你爷爷是大高个儿, 鬼子追不上你爷爷,眼看着你爷爷溜出村口儿了,他们就拼命地开枪,一枪打中 了你爷爷的腿。你爷爷忍着剧痛趴在地上装死。鬼子走过来,围着你爷爷转了两 圈,以为他死了,就拿枪把子打了你爷爷的脑袋一下,你爷爷晕了过去。等醒来 之后,鬼子就走了。”但是这之后爷爷成了村子里唯一的瘸子。   父亲说的是另一个版本。   父亲说:“你爷爷是打鬼子的英雄,他为了给他父亲报仇,参加了八路军, 后来负了伤,跑不快了。八路军怕遇到鬼子的时候你爷爷跑不快容易吃亏,就让 你爷爷提前退伍了,让他组织民兵抗日。”   我想,如果父亲的版本正确,那么,正是爷爷在村里的威望和曾经是军人的 身份,解放以后,打狼的重任才落在他身上。我确信,爷爷当过兵,当时肯定还 有一把长枪,肯定有资格领着打狼队打狼。   父亲说:“当年你爷爷领着民兵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抗日活动,日本鬼子和白 狗子一听”冯瘸子“三个字,无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你爷爷还亲手打死了当 年那个把他腿打瘸了并给他一枪把子的日本士兵。”   父亲说:“有一次你爷爷领着民兵打伏击战,看到日本鬼子走到了村口,他 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好的民兵一拥而上,把鬼子打的七零八散。”   父亲说:“你见过一群在地上啄食的麻雀吗?过去一个人它们就扑啦一下子 全跑了,当年日本鬼子遇到你爷爷领导的伏击就是这个样子。”   父亲这个的版本故事是在前几年乘凉的时候他讲给我们的。当时冯爷爷还没 有到山上去住,也在乘凉,他哼了一声,让父亲有些尴尬。冯爷爷毫不留情面地 揭露父亲的虚伪,他说:“当年在村口日本鬼子确实遭到了伏击,不过那是八路 军的功劳。鬼子的武器好,他们有机关枪和打炮,把八路军打跑了。他们进村子 杀了很多人,把房子也烧了,就跟电影上一样,你爷爷也是在那个时候死的。”   父亲的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父亲的离世,父亲给我讲的很清楚,他说: “是鬼子让你祖爷爷说出他儿子冯瘸子藏在哪儿。他不说,当着全村人的面,日 本鬼子就把他杀了。当时你爷爷冯瘸子就在村口的枯井里躲着。”   父亲说:“你爷爷听到他爹大声唱着《国际歌》英勇就义。”   父亲讲地很自豪。他却不知道,冯爷爷跟我讲的完全不是一个故事。   冯爷爷说:“当年鬼子扫荡,就是你爷爷被鬼子打瘸腿的那次扫荡。你祖爷 爷也是玩命的跑,他腿脚利索,趁鬼子不注意爬到了一棵树上。那时候正是夏天, 枝繁叶茂,有知了枯燥的叫声。你祖爷爷一直躲在树上看着鬼子在村口训话,还 杀了几个老百姓。但是你祖爷爷那天早上可能吃了一颗白萝卜,忍不住放了一个 很响亮的屁。鬼子耳朵不灵,但是他们的狗耳朵很灵,朝着树上汪汪地叫了起来。 日本鬼子用外国话说了一通,见上面没动静,就打了几枪。你祖爷爷像一架中了 弹的直升飞机一样栽了下来,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3   父亲性子很倔,经常和冯爷爷吵嘴。有时候他就领着我跑到山上去和他理论, 问他:“到底是谁说假话,我的祖辈、父辈是不是抗战的大英雄?”   冯爷爷把眼袋锅子往鞋底磕磕不说话。他领教过父亲的厉害,现在不敢当面 和他对峙。正是因为父亲,他不得不搬到了山上来住。   父亲和冯爷爷的矛盾已久。   一次是冯爷爷把我吓着了。   那次我和小伙伴们钻山洞,冯爷爷在里面咳嗽了一声,吓得我们嚎啕大哭。 他不是故意的,他说:“我要看看里面的老战友。”   当时我们不知道老战友是什么意思,就知道哭。回家后我就大病不起,高烧 不退,还说胡话。   父亲给我请了一个神婆儿,折腾了一通,那个神婆儿告诉父亲:“你儿子是 让野鬼缠体了。那个山洞里有很多孤魂野鬼。”   这父亲倒是相信,他听爷爷曾经说过当年打鬼子的时候,山洞里几十名八路 军都死了。我也知道这个故事,冯爷爷讲过。   冯爷爷说:“当年我们让鬼子追的四处逃窜,跑满了村子都没有躲避的地方, 只好跑到了龙门崮,鬼子在山上放了火,就像几年之后爷爷他们放火驱狼一样驱 赶八路军。八路军们见大事不妙,玩命跑到了那个山洞里。可恶的日本鬼子在山 洞口放了毒气弹,里面的八路军除了我以为全都死了。”   冯爷爷活着是个奇迹,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有死。他说:“当时我吓尿裤子 了,就把湿裤子捂住了嘴,大概是这么躲过一劫的。”他捋着山羊胡子,一副得 意的样子。   我们回过头来再说父亲和冯爷爷的矛盾。父亲得知我被鬼魂附体之后,没有 办法了,就去找冯爷爷。那时候他们没有成为仇人,关系还不错。   父亲去跟冯爷爷说:“冯叔,你看,是这么个事,你的那些老伙计呀,稀罕 我儿子,他们总跟着他,麻烦您老人家把他们请走。”   冯爷爷一听生气了,瞪着大眼说:“放你娘的屁,老子的老战友们个个都是 英雄,怎么去你小孩身上附体?我信仰共产主义,不听你们这些歪门邪道。”   父亲也火了,他说:“要不是你在山洞子里装神弄鬼,能吓到我儿子?吓掉 了魂你又来这些歪门邪道,你还是抗日英雄呢?狗屁不是。”   冯爷爷最看重他的名声,二话没说,拿起一条缺了腿的凳子就甩过去,打在 父亲的背上,父亲疼的直叫唤,吓得溜之大吉。   他们自此有了矛盾。   还有一件事是在清明节。那时候大概是我上小学四五年级,老师让写一篇作 文。我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爷爷》,把父亲告诉我的故事通通写了出来,自己还 杜撰了一些从电影上看来的英雄故事。这篇作文洋洋洒洒三千字,受到了老师的 表扬。校长也惊动了,他亲自召开学校大会,号召同学们向我爷爷学习,决定清 明节当天去给我爷爷扫墓,缅怀先烈,让学生们每人写一篇纪念我爷爷的作文。   那是我最自豪的时候,我跑回家去,没有来得及喝水,就告诉父亲:“我爷 爷你爹要当英雄了。”   父亲说:“你爷爷几十年前就是英雄,也不差再当一回。”   当我告诉父亲,老师将带领我们清明节去给爷爷扫墓的时候,父亲显然觉得 很意外,他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觉。晚上我听到父亲不停的翻身,有时候还笑出 声来。那时候我真正体会到当英雄是多么自豪的事情。   清明节扫墓仪式很隆重。父亲提前去了爷爷墓前,打扫的干干净净,就像过 年自己扫的院子一样一丝不苟。   父亲面带微笑,屹立在爷爷的墓前等待着同学们的到来。   那是一场非常隆重的仪式。要不是这么隆重,父亲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事了。但是那次扫墓确实很隆重,我们都戴着红领巾听父亲滔 滔不绝地讲爷爷的故事,他的唾沫星子落在我们脸上,我们也顾不得擦,听他那 些动人的故事。   我们是在规规矩矩地给爷爷行少先队员礼的时候冯爷爷过来的。他有些生气, 过来就说:“你别胡咧咧,你说的那些事都是我的老伙计做过的,你瞎编啥?”   他是当着我爷爷的面说的,当着父亲说的,当着少先队员们说的。父亲的脸 当场就红了,红的变了紫。他嘴角哆嗦着,一动不动。安静的坟地就像夜晚的坟 地一样了。很久父亲才伸出胳膊和食指,指着那个和他父亲差不多岁数的老人说: “你给我滚,你给老子滚得远远地。”   冯爷爷就跌跌撞撞地走了,他本该安安全全地走开,免得惹是生非,但是他 回过头来,说了句:“没有的事,别瞎说。”   父亲彻底怒了,他捡起一块坷垃,追上冯爷爷就是一下子。坷垃打在冯爷爷 背上,他立刻蹲下来,哎呀哎呀叫个不疼,最后被送进了医院,躺了三天。出院 之后,冯爷爷就不在村子里住了,搬到了山上。冯爷爷一个人过,去山上了,村 里的人有些担心,就时常去山上看望他。他就给他们讲他和老伙计们的抗战故事, 还有我爷爷的故事。   这就是父亲和冯爷爷矛盾的由来。   4   关于那个打狼的冯爷爷版本的故事,我是在村口听一个女人说的。   那个女人说:“冯老头子经常在他住的洞口拉屎撒尿,弄得洞口污秽不堪。 但是我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完了冯老头子讲的打狼的故事。和你爹说的一 点也不一样。”   这是那个女人吊我胃口的话,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她绘声绘色地讲了那个 听冯爷爷说的打狼的故事。具体的情节我记不清楚了,大概意思是那时候山上还 有很多狼,经常到村子里来叼只鸡,偷个羊。村里人害怕他们把小孩叼走了,就 决定铲除这个祸患。当时冯爷爷已经从部队上下来卸甲归田、告老还乡,成了一 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老光棍。而全村只有我爷爷有把猎枪,他把它小心翼翼地藏了 起来,没有让政府收走。于是他得以有个机会和村里的人一起去打狼。漫山遍野 地转了一个上午,也没有见到半个狼的影子。   冯爷爷说:“白天狼是不出来的,晚上咱们再来。”   爷爷害怕晚上打不过狼,想起一双双发绿的眼睛他就害怕,他说:“就白天 吧,晚上眼神不好使,别得让狼叼走了。”   其他的人转悠大半天了,都累得前仰后合,都附和冯爷爷的主意,准备走。   突然蹿出一只狼来,爷爷举起枪来,那只狼应声而倒。正当他们欢呼的时候, 一个村民看出来,是自家的狗被打死了,要跟爷爷拼命。爷爷说:“革命事业难 免有误伤。”在大家伙的劝告下,那人才罢休,不过我家要给他们三袋子玉米才 算完事。   这件乌龙事件如果是真的,那太有损爷爷的英雄形象了。父亲从没有提起过。   女人说:“肯定是真的,冯老头子讲的有声有色。”   回家后,我跟父亲说了这个故事,父亲说:“疯老头儿瞎编乱造呢?你爷爷 老革命了,狗和狼还分不清楚。”他不再说话。   反正,那年打狼的事不了了之,但听那个给我讲故事的女人说:   “他们之后在山里点了把火,是冯老头子想的主意。他大概想起当年日本鬼 子追的他们满山跑以后,点一把火又把他们烧的满山窜的情形。他想用当年日本 鬼子对付他们的办法对付这一群狼。   一条狼从火堆里蹿了出来,直奔你爷爷他们。你爷爷吓得撒腿就跑,像遇到 了日本鬼子似的,他一不小心滚到了山下,成了这次打狼事件中唯一殉职的人。   不过说也奇怪,之后村子里再也没有狼了。”   5   父亲、爷爷、冯爷爷,他们是一团浆糊,我时常被他们添油加醋的故事搅得 一团糟。这次我和父亲上山以后,他又在讲述爷爷那些惊魂动魄的抗战故事。我 实在不想听了,就把洞口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之物打扫干净了。   父亲看我没有听他讲述爷爷的故事,发了一会儿呆,又望着那个洞口愣了很 长时间。他说:“有你冯爷爷的时候,这里比大闺女的脸还干净。”   这时候的父亲已经是当年他打冯爷爷一坷垃时冯爷爷的那个年龄了。站在洞 口,他双腿有些哆嗦,厚重的棉裤腰显得他的身子很肥胖,风还将他的头发吹得 跟鸡窝似的。他继续沉默着,我想他应该在想以前的事情,或许是爷爷的,或许 是冯爷爷的,或许是我的祖爷爷的,总之父亲一直站立在风里没有说话。   冯爷爷是在去年冬天死的。死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的爷 爷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掉下来,仰面朝天,嘴里叼着一根杨树枝拧成的口哨。   那时的父亲好像还没有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他一脸茫然地坐起来,喊着我的 名字,说:“一颗将星陨落了。”   我觉得好笑,父亲有点迷信。我说:“现在阴天,你看到将星落在西山头 了?”   父亲披上棉袄就要出去。我连忙阻止,说:“外面下了雪,你出去干嘛?”   父亲略有所思地坐下来,没有说什么,又躺下了,就继续睡了起来。   自从那年的元旦开始下雪,已经好几天了,铺天盖地,到父亲做梦的那个晚 上虽然停了下来,但是北风仍然狂傲地像当年的日本鬼子一样,肆意地入侵这个 小村庄。那天天一亮父亲坐不住了,爬起来就往山上走,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 他。   我追着父亲到山顶的时候,听到了山里的风发出像狼嚎一样的声音。我们看 到洞口围了很多村民。冯爷爷死了,就在那一天夜里。   每年村里人都去上山看望冯爷爷好几次,也只不过给他送点吃的,像往年一 样,劝他下山。每年他们都说:“冯瘸子的儿子也没那么倔了,他肯定忘记了那 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就下山吧。”但是冯爷爷不同意。这次和往年不同, 大雪阻止了村里的道路,也阻止了村民的手脚,直到雪停了,他们才想起来山洞 里的冯爷爷。多少个冬天都过去了,他都没啥事。但是这次上山来,他们看到的 却是冯爷爷在洞里躺着,身上落满了雪,白胡子像雪山峰一样翘着,已经僵硬了。   父亲自那以后一直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后悔什么,总之冯爷爷死了,他好 像有责任似的。他坚决要村里人把冯爷爷埋在我家祖坟。把冯爷爷埋在祖坟里的 时候,我们看到了三个坟堆,父亲也是像现在一样屹立在风里一动不动,过了许 久他才说:“你们爷仨儿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到了今年的冬天,父亲突然说:“我要赎罪。”   我说:“你没有什么罪过。”   听完这话,父亲又沉默了下去。他年纪大了,但脾气没有改,还是那么倔, 他要上山,我也只好答应,跟着他一块儿去。   现在我已经把洞口打扫干净了,陪在父亲身旁,陪着他一起沉默。这时洞里 走出一对男女来,像松了一口气似的,那个女孩说:“可深了,还真走不到头。” 把一个矿泉水瓶子扔在了洞口。   他们看到父亲正麻木地盯着他们,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吓得倒退了一步。   父亲捡起那个矿泉水瓶,拿着它,对着那对男女说:“里面死人了。”   吓得两个年轻人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看洞口,跑开了,那个男孩说了句: “神经病。”   我说:“你不该吓唬他们。”   父亲说:“里面确实有鬼,有那些八路军,有你爷爷,有我爷爷,还有你冯 爷爷他们。”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