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破烂之事   董剑华   “看不起下苦吃饭的,你就干不成大事”,这一句话,打我懂事起,父亲就 教会了我。   漫长的农耕岁月里,体力劳动者不可替代的主体作用,深深烙在老一代人的 脑海,让他须臾不敢离开田地一步,否则心慌、不自在。正是基于对他的尊重, 从而尊重起他所从事的农事来,延展开去,是对广大劳动者的尊重与敬仰。是啊, 他们种庄稼,打粮食,解决了十多亿人的吃饭问题,他和他们是功臣,是当之无 愧的衣食父母。   然而斗转星移,沧海巨变,工业文明的冲击波一夜间冲垮了那条原本泾渭分 明的界线,劳动者不再是过去意义上的劳动者,他们如同大都市里的摩天大楼, 分了许多许多的层次,不再是一眼就能看清的。   早晨,我把屋子整理了一下,清理出许多没用的书刊、报纸。说扔掉吧,掂 量一下,挺沉的,足有二三十斤。妻子就说卖给收破烂的,好换俩买西瓜的钱。 孩子在一旁更是有说道:“扔到垃圾台,污染环境;放回收购站,让纸张循环利 用起来,低碳环保,又有收入,特实惠。”   小区门外远声远气地传来“收破烂哩,旧书,旧报纸,旧电视……”的吆喝。 等我信步来到大门口,人影已远。顶着烈日,我耐心地等了片刻,不知从哪个胡 同又出来两位。一番口舌,年轻的一口答应了折中要求,尾随我来,年长点的不 愿破了“行情”,原地没动。   进到楼前,他欲跟我上楼,我忙说:“你就在这儿稍等,歇会儿,我把东西 提下来。”不是我不想让他上楼,我怕他上去后,楼道里动静太大,吵着四邻午 休。我费力地提起整理好的编织袋,一摇三晃下到楼底。收破烂的连问还有吗, 还有吗。我喘着气说就这些了。他原本兴奋的眸子顿时黯淡下去,变得很恼怒的 样子。“就这点儿,还搞价,真是的……唏!”   编织袋还新绚有用,所以我就手往袋子外掏书纸。他习惯性的已顺墙根圪蹴 了下去,点火抽起烟来。“这是家属楼,我们能在房子里攒多少没用的东西?在 家,这都算碍眼得很啦!”路过的大娘解围道,“破烂收的是千家万户,别心重, 小伙子。”她边走边说。   收破烂的青年这才起身整理我落得一地的书纸,嘴里并未消停,“就是我开 始讲的一块钱一公斤,再多一分也不要。”要知道,大门口他可是同意一元二角 一公斤的,否则,我一定会把机会给那位年长着的。他看我不愿意,便住了手, “卖还是不卖,一句话!”那嗓门,足可以蹿上五六层楼去。“就你这些破烂还 衬得起卖?放给有些人,早都白送我们啦,权当替他们打扫卫生……”他大声地 抱怨我。我越听越刺耳,可又不好高声与他计较,让院子里的人听后笑话我多事, 便强忍声气,“好好好,就依你,你快拾掇……”   这下,他动作明显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原本横七竖八、东倒西歪一地的杂 七杂八,竟然被他码放得整整齐齐,有模有样了。接着,他绰起大杆秤——又粗 又笨的那种老式衡器,杆上还有些折欠,用一块厚铁皮箍着——像拎小鸡似地勾 起那堆纸张,动作麻利地向外移了移秤锤,“十六公斤。”他转头冲我说。我正 欲探身看个明了。他很不耐烦,“短一两,补十斤。你这人咋这么磨叽,一看就 像个教书的!”   此话一出,我伤感不已:啥时起,“磨叽”又成了教师的一个标签了呢?时 下教师的代名词贴得满身都是,像唐僧肉,谁都想逮住咬一块!当自己是谁呢, 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埋汰我?我倒要看看你强势到哪儿!心劲一上来,我胆正 了许多。“刚才我没看清,再称一下,让我看看,行不?”我不容他商量地说。 见我语气一变,他顿了顿,停止数落,“要称你称吧。”气焰小了许多,就势他 又蹲墙根了,竟不再看我。   我也是三岁卖馒头——啥事都经过,提称,挂钩,移星,看数,十八公斤, 不偏不倚。“你再说一下多重?”我责问道。他依然不敢看我。“价钱可以商量 商量,说到明处,那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怎么能到人家门上来耍秤杆子唬人呢?” 大概还没想好字眼,他手杵着地面,茫然地敲打着。也就是一分多钟的沉默,他 发声了:“不就是三四斤破烂吗,算上算上,你又卖的不是金子……”我无语了, 还能说什么好呢。   回家后,妻子和女儿盯着我的脸色,半天不敢发话。女儿实在忍不住了, “爸爸,你也不用生气,那个人就像老舍小说里的骆驼祥子,那样做,也是为了 养家糊口呀!”妻子接茬道:“那是啥年月的事,如今干那事就是缺德。不过话 又说回来,大热天的,他挣那俩钱也不容易,多担待着点。”   话题这么一转,我倒释然了许多。回味老父亲的话,这会儿,我倒嚼出了一 丝新意……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