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装在墙上的“猫眼”   卢江良   张飞送老婆出门,就蹩回出租房,在一张矮凳上坐下,埋头给成堆的衬衣钉 扣子。张飞,一个粗壮的男子,在兄弟中排行老三,被父母取名“张三狗”。但 由于他体形魁梧,力大如牛,举得起一只石捣臼,村人联想到三国时期的一员猛 将,便改叫他为“张飞”。由于叫得人多,时间一久,绰号就替代了姓名,变成 了他的称谓。   张飞给衬衣钉扣子,已有好几个年头。这活儿本来是他老婆干的,他刚来这 座城市时干的是力气活,日晒雨淋在建筑工地上,拉车、运砖、搅拌水泥。那个 时候,他干得很累,但赚得还多。可好景不长,干了不足三年,全国房地产业调 控,这座城市首当其冲,房地产行业快速萎缩,张飞深受其害,顿时成为无业游 民。   张飞不像其他的民工,在这座城市没活干了,就打道回府种田耕地去。他在 老家的田地,早在来这座城市前,就已被村委廉价征用,建起了一家大型化工厂。 当时,他就因为英雄没了用武之地,才跟随村里的包工头,进城当起了外来建筑 工。   在张飞闲赋了半年之后,老婆觉得再这样下去,一家的生存很快会成问题, 便咬咬牙,趁自己还年轻,别无选择地换了行,把钉扣子的活交给了张飞。张飞 干粗活很行,让他干这般细活,真是赶鸭子上架!可为了生存,又有什么办法呢。 最初一段时间,他连针都拿不稳,经常刺得满手是血。现在,这种情况已不复存 在,但不排除偶尔刺中手指。   张飞被刺中手指的时候,往往是隔壁响动特别大的当儿。张飞租的房子隔壁, 同样是一间出租房,面积跟这间相仿,不到十个平方吧。那间出租房设置极其简 单,除了一张床,两把椅子和一个不锈钢落地衣架,几乎别无他物。那间出租房 里,活动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以及形形色色的陌生男人。   张飞关注那间出租房的动态,是从他在家钉扣子那天起。开始,他只是将耳 朵紧贴着墙,屏声息气聆听那边的动静。很快,他觉得那样解决不了问题,便悄 悄在壁上钻了一个孔,将门上那只形同虚设的“猫眼”,移位到了那堵墙上面。 当然,这一切,张飞都是瞒着老婆干的。为了不让老婆察觉这个秘密,他还特地 在那只“猫眼”上遮了一本挂历。   那以后,每当隔壁出现响动,张飞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轻轻地移开那本挂历, 通过那只清晰的“猫眼”,窥视那边发生的一切。每次,他总看到那个女人,带 着陌生男人进来。这些陌生男人中,有还没长胡须的小青年,有大腹便便的中年 人,还有老态龙钟的老头儿;有长得奇丑无比的,也有模样儿很俊俏的。   他们的年龄和长相各不相同,但举止却是惊人地相似,仿佛是同一个师傅教 出来的。他们一进出租房,就飞快地脱衣服。虽然女人脱得也够快的,但比起他 们来总慢一拍。所以,她的那条内裤,一般情况下,用不着自己动手。他们除去 她身上的一切后,目标一律向着她硕大的胸部,又是用手揉,又是用嘴啃,好像 饿了半辈子似的。   张飞看到这个时候,心头总觉得特别难受。当然,让他更难受的还在后面。 那些男人凌辱(这个词张飞从电视上学来的,他觉得用在这里最贴切)过女人胸 部后,向着女人更隐蔽的地方进攻。他们开始舔女人的那个地方,一遍接着一遍, 无休止地舔,像狗一样,搞得女人骚动不已。   但那些男人最终的结果,也是大相径庭的。一部分还没正式开工,就草草地 收工了;也有一部分开工不足一分钟,就迅速地败下阵来;还有一部分骁勇善战 的,几乎能够搞上半天。碰到第一类人,张飞总感到无比宽慰。但遇上最后一类 时,张飞恨不得冲进那间出租房,将其从女人身上揪开,打得他眼青鼻肿,皮开 肉绽。   当然,这一切只是停留于张飞的想象当中。张飞没有理由冲进那间出租房, 更没有理由将那些男人从女人身上揪开。是的,他不能坏了女人的生意!他只能 看着那些男的趴在女人的身上,拼着命不断地运动着,不管他们运动多久。因为 他们是付过钱的,他们就有权利那么干,这是行规!只是他们在运动的时候,张 飞的心总随着他们的节奏,一揪一揪的。这让他痛苦得无与伦比。   张飞也有冲进去过,不是因为运动时间长,而是个别男的赖账。第一次,是 在他偷窥后的第二周。有个男的,长得瘦不拉叽的。张飞通过“猫眼”一看他模 样,就断定他运动的时间不会太长。但让张飞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足足运动了 两小时半。这让张飞的心揪的呀,从疼痛变成了麻木。这倒也罢。更让人意想不 到是,他干完事,一声不响地穿好衣,准备撒腿走人。女人提醒他,你还没付过 钱呢。瘦男假装吃了一惊,说我一进来就付了呀。女人说,你没有。两个就争执 起来。这个时候,张飞就忍不住冲了进去。结局是很明显的。那个瘦男,一看到 张飞的时候,不禁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就乖乖地付了钱。   瘦男走后,张飞爱怜地看着女人,劝说道:“别干这行了。”   女人耷拉着脑袋,无奈地摇着:“不干这行,又能干什么呢。”   张飞鼓起勇气说:“可以跟我一样钉扣呀。”   女人苦笑着,反问:“钉扣能赚多少钱?!养得活一家五口吗?”   张飞就沉默不语了。是的,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整天钉扣只能养活自己,家 里的其他人都由老婆养着。   张飞也跟女人做爱。对,是“做爱”,不是“性交”。张飞觉得自己跟女人 的性,与那些陌生男的是不同的,他们的只是“性交”,跟“做爱”有着本质差 异。他跟女人做爱的时候,从来没有安排在那间出租房里,尽管那边的床比这边 的要宽敞很多,而且床垫和棉被也显然更柔软。但张飞从不。女人领会他的意思, 也总是顺着他。   张飞也从未在女人旺季的时候,要求过她。张飞虽然是一个猛男,但经过这 几年针线活的磨练,心开始不断地细起来,比一根针还细,宛如一条线了。他总 是拣女人没生意的时候,提出跟她来上一次。他也不会像那些男的,又搓又啃的, 他只是轻轻地抚摸,怕不小心弄疼她似的。   这让女人很感动。每次完事,她总抚着他的背,动情地说:“你是一个好男 人。”   张飞说:“我没你好,你是世上顶顶好的女人。”   女人说:“你不会嫌弃我吧?”   张飞捂住她的嘴:“怎么会?你在我眼里是女神。”   女人就不再说话,静静地爱抚张飞。   张飞缓缓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不愁吃,不愁穿,踏踏实实地过日 子。”   女人咬紧嘴唇点着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这以后的日子里,张飞的生活依旧。他每天送老婆出门,就闷在出租房里, 埋头给衬衣钉扣子。女人的生意照常,每天带不同的男的进出,忙的时候一天八 九个,闲的时候一二个。每当听到隔壁有响动,张飞还是会停下手头的活,轻轻 移开那本挂历,通过那只清晰的“猫眼”,窥视那边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从未 告诉过女人,关于那只“猫眼”,或者说窥视这件事。   时光在流逝,春去夏又来。这年暑假,张飞在老家的小儿子,来到这座城市 度假。张小宝十岁了,下半年读四年级,他的身坯像张飞一样,看上去高高大大 的,性格比张飞还要猛,经常喜欢认死理儿。张小宝来到这座城市,平时没什么 地方好去,就整天呆在出租房里,张飞钉扣子,他在边上看电视。   张小宝的到来,给张飞带来了不便。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一听到隔壁有响 动,就可以移开那本挂历,通过那只“猫眼”窥视了。隔壁响动小点倒也罢了, 反正出不了什么事。但有几次响动有点大,这让张飞焦躁不安,针时不时地刺中 手指,鲜血滴满了掌心。可他还是忍着坐在那里,因为张小宝是他儿子,他不能 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窥视呀。万一他也跟着窥视呢,那样的后果很严重。   然而,这天上午,张飞终于抗不住了,他听到了一阵剧烈的撞击声!这让他 油然想到前几天看到的电视新闻:一名嫖客与一个卖淫女完事后,对于嫖资问题 产生了争执,那名嫖客一气之下掐死了那个卖淫女。这样的联想,让张飞恐慌不 安,他甚至猜测,此刻也许有个男的,正掐着女人的脖子;而女人呢,正在奋力 反抗!于是,他不顾一切,扔下手中的活,疾步来到墙壁跟前,一把掀开那本挂 历,朝着“猫眼”直视过去!   虚惊一场!在那间出租房里,一名健壮的中年男子,正趴在女人身上干得欢。 那阵剧烈的撞击声,并非来自女人的挣扎,而是床撞击墙发出的声音!要是以往, 看到这类情景,张飞的心肯定又会痛苦不堪,但此刻却破天荒地没有类似的感受, 他只是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因为女人平安着,这对于张飞而言,比什 么都显得重要。   张飞吁了口气,目光离开“猫眼”,回过身来时,发现儿子正注视着自己。 他连忙安慰地说:“没事,没事。”他这样说,仿佛对着儿子,也仿佛对着自己。 末了,他又转过身去,将那本挂历移正,掩饰住那只“猫眼”,然后走过来,坐 回到矮凳上,继续他的活儿。接下去的时间里,他没向儿子作任何解释,只是一 言不发地钉着扣子。   临近中午,张飞放下手里的活,准备出门去买菜,他要儿子一起去,但张小 宝说自己要看电视呢。张飞不再勉强,独自走向门外,路过那堵墙的当儿,听到 了隔壁的响动,突然记起了什么,再次提出要儿子一起,但张小宝又一次回绝了。 张飞只得孤身出门,走到门外,回过身来,强调道:“你呆家里,不要乱走喔。” 张小宝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满口应承着。   张飞出门不久,张小宝就从椅子上跳下来,快步来到了门口。他隐藏在门的 后面,通过门上一条裂缝,目送着父亲走远,惊喜地折回身,走到了那本挂历前。 他掀开那本挂历,看到了那只“猫眼”。但那只“猫眼”装得有些高,张小宝踮 起脚尖也无法够着。于是,他揣过父亲坐的那只矮凳,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终于,他看到了一切!只见,那间房子的那张大床上,仰躺着一个没穿衣服 的女人,她的身体上趴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背对着张小宝,全身上下光溜溜的。 此刻,他正不断地耸动着屁股。而身下的那个女人,张开着两条光洁的大腿,跟 随着有节奏地抖动。张小宝虽然年纪还小,但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个女的和这 个男的在“睡觉”。   也许他们是夫妻吧。张小宝猜测着。他正想收回目光,那对男女突然调位。 这一调位倒不打紧,却让张小宝暗吃一惊。他发现了女人背上那颗黑痣。那是一 颗非常熟悉的黑痣,在他小的时候无数次抚摸过!张小宝的心“嘣嘣”猛跳不休, 似乎要撞破胸壁冲出来。难道那个男的就是父亲?但这种判断很快被否定,因为 父亲刚刚去买菜了。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张小宝正迷惑不解时,张飞买菜回来了。他见儿子正在窥视,倒吸了一口冷 气,顿时愣在了那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便冲着儿子怒斥一声:“小宝,你在 干嘛?”张小宝听到喊声,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他痴愣地看着父亲,语无伦次地 说:“爸,妈,妈在跟,跟人‘睡,睡觉’。”   张飞扔下手中的菜,二话不说冲过来,拦腰抱下了张小宝,将他放在地上, 一迭声地纠正:“不是的,不是你妈。”   “真的是。”张小宝说,“我看到了那颗痣。”   “不是的!”张飞重申。   张小宝坚持着说:“是的,真的是。”   “不是的!”   “是的!”   “不是的!”   “是的!”   张飞的心头,被一种恐慌攫住。他慌乱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 “不是的,不是的。”   “是的!是的!”张小宝挣扎着发声,声音变得混沌不清。   但它仍然如滚雷在耳畔轰鸣,不断刺激着张飞的每根神经。于是,他用力地 加大了手劲。   过了良久,等儿子的声音彻底消失,张飞才慢慢地松开了双手。但在他松开 的那一瞬间,儿子的脑袋突然耷拉下来,宛如一株折断的向日葵。   2012.9.8于杭州泥花香书轩 ◇◇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