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小说二题 　　凌可新 　　1、疼入骨髓 　　王由来非常喜欢他的老婆。老婆叫赵二花，是个看上去就有点腼腆的女人。 当初媒人介绍给王由来的时候，赵二花多少有点不愿意。王由来觉得可能她想找 比他更好的男人吧？但娘托的媒人能耐大，连推带搡的，两个人就结了婚。 　　王由来家里的条件还可以，起码有一幢房子。爹娘也都结实。赵二花过门后， 王由来什么活儿也不让她做，自己做罢了田里的，回来再喂猪喂鸡。王由来都跟 老婆发过誓，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结婚没多久，赵二花就有反应了。爹娘高兴，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孙子了， 村里人则开王由来的玩笑，说王由来别看你平日里不哼不哈，老实人一个，可暗 地里能耐得紧哩。手艺都没练过，一枪就命中。王由来想想自己马上就是个爹了， 也暗自欢喜。 　　结婚八个多月，赵二花有一天抻了一下，就听嚷嚷肚子疼，送到卫生院，小 半天就生了。一个胖胖的闺女。虽然爹娘有点失落，可王由来没觉着。瞅着闺女 乐得哈哈笑。把赵二花都笑出了一脸鲜艳。 　　有了闺女，王由来就更加精神了。田里的活计做完了，他就跟本家一个当瓦 匠的叔叔出去当小工，给人家盖房子。虽然当小工挣的钱不多，但也能让老婆孩 子有肉吃，有新衣服穿。 　　这么过了三年，老婆又生了。这一回生的是个儿子。不光王由来兴奋，王由 来的爹娘都兴奋得跟出门拣了个元宝样，把赵二花高贵得紧。赵二花呢，因为全 家人都疼着，竟越活越年轻好看了。 　　都说有儿子，才是一个大男人的精神支柱。王由来天天算计着要为儿子多挣 些钱，将来好上大学。闺女他也喜欢，到了上学的年纪也送到学校。王由来说， 好好学吧大妞，将来考上大学，爹也供你。 　　王由来的儿子叫小宝，闺女叫大妞，都是小名。 　　小宝越长越大。等长到七八岁，就很有些与众不同了。这孩子聪明，上了学 回回考第一。村里都说王由来，你上学那么笨，猪样。你家小宝那么聪明，咋一 点也不像你呢？王由来说，胡话。谁家的孩子不比他爹强？村里人说，强也不能 太强了吧？还有人说，不会是杂交的吧？ 　　后面这话王由来不爱听，这分明是在羞辱他了。羞辱了他王由来倒也罢了， 他们万不该羞辱他老婆啊。就算是王由来再老实，也不由跟人家吵了一通。但在 吵的过程中，对方说了一句话，把王由来憋在了那里。对方说，王由来你也别吵， 回家好好瞅瞅你家小宝，再找个镜子照照你。 　　王由来回家瞅儿子，儿子长得白净，胖乎乎的，再照照自己，脸长，瘦，黑。 瞅瞅老婆，白白的，就松了一口气，小宝长得像他娘呗！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闺女中学毕业了，考高中，没考上，王由来说没考上就 回家吧。十六七了，再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闺女不愿意，王由来也想不 出别的办法来。 　　有一天，王由来到丈人家那个村庄给人盖房，碰到一个男人，怎么瞅怎么像 是在哪里见到过的。尤其那张脸，白白胖胖的，还有那眉眼。王由来看得有些呆 了。整整一天眼前老晃悠着这张脸。 　　回到家里，再看儿子小宝，王由来突然明白白天他看见的那个男人像谁了。 王由来的心像被刀子划了一下，捂着肚子慢慢趴到了炕上。 　　丈人的村子离王由来的村子有两公里远，丈人家的亲戚他都认得，但那个男 人却不是其中的一个。 　　王由来被这件事情给别住了。一别就别得动弹不得。可是这又不能问老婆赵 二花。就这样憋着，没多久就憋病了。 　　王由来到城里治病，老婆因为要侍候儿子读书上学，第二天就回来了。大妞 在医院里陪着。王由来问大妞，她姥姥村有个人是不是很像小宝。大妞的脸红了 一下，说，妈妈让我叫他赵全舅舅。王由来说，他是你舅舅吗？大妞说，不知道。 　　正好赶上放伏假了，老婆把小宝也带进城来看王由来。这时王由来的病差不 多已经好了，就打发老婆回家看门子。王由来问一个大夫怎样才能知道孩子是不 是自己的骨肉，大夫说，简单了。做DNA就成。王由来说医院能做吗？大夫说， 有钱就能做。王由来说，好，给我和儿子做一个吧。大妞说，也给我做一个吧。 王由来想，小宝不是自己的种，这非常有可能，但大妞不会有问题。他跟老婆成 亲的时候，老婆流过血的。只是大妞说，做了你放心。王由来想到底是自己的亲 闺女啊，懂事，知道疼爹。就把心一横，也做了。 　　结果一出来，王由来就懵了，不光小宝是不他的儿子，连大妞竟然也不是他 的亲闺女！ 　　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王由来痛不欲生。 　　回家时王由来嘱咐大妞，千万不要告诉她娘。大妞说，不跟她说明白了，爹 啊你会憋死了的。王由来伤心地说，就让我活活憋死好了。大妞说，我舍不得爹 呢。王由来说，我也舍不得这个家啊…… 　　两个人都没说出来。小宝毕竟年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他有什 么影响。 　　冬天的时候，赵二花带着小宝回娘家走亲戚，晚上也没回来。王由来自己睡 一铺炕，闺女大妞自己睡一铺炕。半夜时分，王由来正睡得迷糊，觉得怀里一热， 像是偎进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王由来吓了一跳，忙问了声哪个。怀里一丝不挂的 人轻轻说，爹啊，是我哩，大妞。 　　王由来吓坏了，把大妞往外推，说闺女，你这是做啥？大妞突然哭起来，说， 爹啊，我替你可怜哩。两个孩子，没一个是你的。你天天拼命挣钱养活我们，你 亏哩。王由来说，我亏你也不能钻我怀里啊。你都是个大闺女了哩。大妞说，我 知道的。娘亏欠你一生一世哩。我想替她还你，把我给了你，我再给你生个娃， 生个你亲亲的娃哩…… 　　王由来跳起来，说，万万使不得啊闺女，我心里你就是我亲亲的娃哩……大 妞说，我心甘情愿哩爹。王由来说，你爹我万万不情愿啊。到底你是我的亲亲闺 女哩……大妞叫了声亲爹啊，就拼命把王由来搂住了…… 　　夜深得很，风也紧…… 　　2、生生不息 　　王九的弟弟叫王十。王九不喜欢王十，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个弟弟。如果王十 是个妹妹，王九一定会喜欢的。王九九岁的时候，王十三岁。王十很赖皮，王九 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王九怎么也甩不掉。王九说，你跟娘去玩儿，我没空搭 理你。王十说，哥哥哥哥。王九说，你滚一边去。王十说，哥哥哥哥。王九说， 讨厌！王十说，哥哥哥哥……王九一溜烟跑没了。 　　王九觉得娘给他生个弟弟，纯粹是浪费，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因为有了弟弟， 家里的好吃好玩的，都要分成两份。而且娘似乎更偏向弟弟，分的时候，王十的 那份要比他的好比他的大。更加重要的是，将来爹娘不光要给他王九盖房子娶媳 妇，还要给王十盖房子娶媳妇。那样，因为自己比王十大六岁，也一定要给王十 出力气的。 　　王九眼红，恨得牙根痒痒，想，得想个法子治治王十，不能让他踩在自己头 上屙屎。最好是不能让王十也长大了。只要王十不长大，也就不用给他盖房子娶 媳妇了。 　　可是怎样才能不让王十长大了呢？这个事情不是那么好办的。王九想到十岁， 没想出来，想到十二岁，还是没想出来。 　　十三岁那年冬天，王九突然想出来了。想出来的同时，王九突然对王十好起 来。这时王十七岁，转过年夏天就要上学了。王九搂着王十，说，弟弟好弟弟。 因为这些年王九一直对王十不好，爹娘不在眼前时，王九一定要欺负王十的，王 十变得有些胆怯，看见王九，就更胆怯了。现在一被王九搂着，王十不由地就哆 嗦了一下。 　　王九说，弟弟，好弟弟。过去我对你不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会欺负 你了，一定当你是我最好最好的弟弟。王十看着王九的表情，显然王九是真心的， 王十就叫了声哥哥，觉得好温暖。 　　有了好吃的，王九先让王十吃，有了好玩的，王九先让王十玩儿。王九天天 弟弟弟弟地叫王十，把王十叫得晕乎乎的。王十想，哥哥真好，有这么好的哥哥， 就是为哥哥死了也值得。有一天王九问了这个问题，王十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王九搂着王十，动情地说，好弟弟，哥哥哪里舍得你啊…… 　　夏天王九带王十到河湾里玩水。河湾里的水有深有浅。村里的孩子去的很多。 王九不让王十下去，说是水里面危险。王十就在岸上给王九看衣服。王九在水里 玩儿了一会儿，突然啊地叫了声救命，就沉了下去。 　　王十坐在岸边，眼睛一直都盯着王九看的，王九一沉下去，王十就慌了，什 么也没想，噗嗵一下就跳进去，想过去把哥哥拉上来。可是王十不会游泳，只挣 扎了一下，就沉进水里去了。王九爬出来，看见同伴们在抢救王十，也跳过去找。 最后王十是捞上来了，可是他已经不能呼吸了。 　　王十死了，王九被爹按倒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不过王十的淹死与王九 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爹娘也不能怎么了他，只是惩罚他没看好弟弟。王九皮肉疼 了一下，心里却畅快了许多。 　　过了两年，娘又给王九生了个弟弟。王九非常希望娘生的是个妹妹，可是王 九的愿望落空了。王九非常伤心，跑到没人的地方哭了一通。 　　王九十七岁时，王十一已经会清清楚楚地叫哥哥了。王九瞅着王十一，怎么 瞅怎么像王十。娘也瞅着像，说是王十到底还恋着这个家，又投胎转回来了。 　　王九怎么看王十一怎么别扭。娘这么说，王九就更别扭了。尽管王九已经差 不多成大人了，但不能让王十一长大的念头，从王十一一出生就牢牢地种在了心 里。 　　但王九从一开始就对王十一特别特别地好，有钱就给王十一买好吃好玩的。 王十一也特别地恋着王九，会走路后，只要见到王九，王十一就蹒跚着过去，要 王九抱抱。王九一抱他起来，他就咯咯笑，开心得不得了。有时候王九凝视着王 十一，能够感觉出来，王十一连眼神都是王十的。王九知道，王十一真的就是王 十投胎转回来的。虽然王十并不知道其实是王九害了他，可王九知道。 　　王九二十岁那年，不到四岁的王十一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一块奶糖。他先 给王九吃，王九接过来放在手里捏了一会儿，又给了王十一。王十一给娘吃，娘 说她不吃，还剥了皮，亲手塞进王十一嘴里。 　　奶糖吃下去没多久，王十一突然肚子疼，疼得厉害。娘问他怎么了，王十一 说疼。王九过来，突然问他奶糖是从哪里来的，王十一说是在大街上拣的。王九 说坏了，一定是奶糖有毒！急忙抱着王十一，和娘一起送乡医院。 　　王十一到底没能抢救回来。娘把两只眼睛都哭肿了，爹也眼泪汪汪，王九跟 着爹娘流泪，只是他的泪水流得少，只流出来两滴就没有了。 　　照当时的生育政策，王九的娘还可以再生一胎，但娘不想生了，爹也不想再 要了，王九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再也没有危险了。 　　可是刚过了两年，王九被检查出得了白血病。他知道得了这种病，除非进行 骨髓移植，否则再无生路。爹和娘都愿意给王九骨髓，但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移 植。王九非常绝望。如果王十好好活着，他一定会给王九捐献骨髓的，但王十被 王九诳进水里了；王十一呢，如果可以，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亲爱的哥哥死去 的。但那块奶糖上，却被王九悄悄涂上了毒药……王九只能绝望…… 　　娘突然做出决定，要再生育一胎。因为医生说，婴儿的脐带血是挽救白血病 患者最好的东西。为了能挽救王九，娘什么都舍得。已经四十好几的娘硬是怀上 了孕。 　　王九的弟弟七个月后出生，一出生，他的脐带血就顺利地输入了王九的血管。 经过治疗，王九痊愈了…… 　　出了院回家，看见取名王十二的弟弟，这个小小的婴儿，王九泪水哗啦一下 流了出来。他亲爱的小弟弟刚刚出生，就救了他一回，他再不是人，也不能不流 泪。 　　王九泪眼模糊地叫了声弟弟，刚满月的王十二竟然转过眼睛来看王九。而 且……而且王十二像是早就认识王九似的，还冲着他灿烂地笑起来。 　　王九一时无地自容…… ◇◇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