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6.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插秧   江伟   这个季节,大人们都到了地里忙碌。孩子们呢,正是放假的时候,在村子里 疯跑,像停在老杨树上的知了,要么吱吱喳喳叫个不停,要么,一会儿从这个地 方又跑到了那个地方,没有个停歇!   地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滚烫,飘出一片白亮亮的光,如同浮在水面上的绸子, 起伏闪动。刚插好的秧苗嫩绿,排着整齐的队伍,风一吹过,那秧苗便灵动了, 叶子轻微的摇摆,沾在上面的小水珠便在叶子上面来回滚,最终沿着叶杆“噗” 的一声落入了稻田中。再过一会儿,秧苗便被太阳晒焉了,叶子起了卷儿,甚至 耷拉在了水田中。不要惊慌,等到第二天早晨来看,秧苗却又精神了。   早晨四点多男人就起来了,挑着秧架出门的时候,女人醒了,似乎是惊醒的, 没有犹豫,马上就要披衣起身。男人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止步道:“还早呢,你 再睡一会儿!”   女人已经下地,边收拾床上边说:“早晨乘着凉快,还可以多插一些秧。”   “我去就行了,等天亮了你再来。”   女人已经在洗脸,执意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些,这个时候出去都算晚 了!”   水滴在脸盆里溅动,“哗啦啦”的清脆声,男人开始替女人找出袖笼,有些 不情愿:“不赶时间,莫着急!”   女人应和道:“不急,慢慢来。”虽然这么说,手上却更紧了,几下将脸洗 完,女人再进到另外一间屋,看一眼睡梦中的儿子,拿被单将儿子的肚皮盖住,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晨曦当中。   到中午回来,快一点了,再往后走,正是太阳强劲的时候。女人匆匆忙忙的 做完饭,儿子也从外面回来了,儿子刚6岁,穿一条小裤头,浑身上下肉乎乎的, 被晒得黝黑,到家了就开始舀水喝。男人把饭桌搬出来,问儿子:“又去哪里玩 了一上午,作业写完了吗?”   “去村东头抓麻雀了,作业……作业晚上凉快的时候写!”   像这么大的孩子,又淘又不听话,拿女人的话说,村里的狗见了他都跑,女 人在外面忙碌还得惦记着,不得安心。听到儿子说话,女人从厨房出来,心疼的 看一眼儿子说:“天气太热,就在屋里呆着,下午哪儿也不要去,知道吧?”   儿子玩得没地方玩了,早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将一个西红柿捧在手上,兴奋 的说:“下午我和你们一起插秧去!”   男人没意想到,摆头:“你好好看书,哪用得着你插秧!”   儿子马上摇着父亲的手,耍赖:“我就要去,行不行嘛,我跟你们一起去!”   男人不容置疑的说:“不行,外面太阳太毒,非把把你晒脱皮不可!”   “我不怕!”儿子反剪着手:“我穿上衣服,再戴个帽子,可不可以?”说 完瞪着大眼睛等候回复。   “不行,就在家呆着!”   儿子一看不行,折转个弯,跑到了女人身边,求助的说:“下午我跟你们一 起去插秧,行不行?”   女人看着儿子,想儿子的兴趣来得真快,只不过是好玩罢了。儿子又适时补 充了一句:“只要让我去了,我肯定听话!”   女人笑了,说:“这可不是好玩的事,又累又热。”   “我知道,我不怕!”   “好,那下午就跟我们一起去吧,你能坚持下来吗?”   儿子想都没想:“能!”   “那先说好了,既然去了,就要坚持下来,不能就三分钟热度!”女人有用 意的说道。   “知道,我跟你们一起回来!”   男人不耐烦的道:“你别让他瞎胡闹,惯他,让他去干什么,小心给中暑 了!”   女人将菜端出来,说:“吃饭吧!他要去就让他去。”   男人筷子在桌沿边一磕:“他要天上的星星你摘不摘下来给他?”   女人平静的说:“难得儿子懂事,让他去也没什么不好,要不然下午他还是 不会闲着!”   男人猛扒两口饭,说:“你还真指望他能去插秧,他是好玩,只会添倒忙, 这么小就天天跟泥巴打交道,长大了还是只会种田,让他多读书才是道理!”男 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二三十年,当然知道里面的艰辛,可不想让儿子这么小年 纪就和黄土打交道。   女人小口吃着饭,说:“我想?我也不想!我们大人麻利一会儿就在里面, 哪用得着他帮忙!让他看书?我们一走他哪里呆得住,照样去野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不行,不能让他过去!”   女人说:“我都答应他了!”说完将碗一搁,不吃饭了。   男人看一眼女人,长出一口气,说:“行行,就依你的,下午带上他,你金 口玉言行了吧!说了就不能改。”   女人笑着剜了一眼男人:“就是金口玉言不能改!”   儿子才不管男人发脾气呢,又不是对他发脾气,看动画片,急冲冲的吃完饭 就等着出发了。   外面的太阳白得晃眼,因为要带着儿子一起去插秧,男人和女人故意推迟了 去地里的时间,要不然早就顶着太阳走了。到了两点半的时候,儿子还过来主动 问了:“该插秧去了吧,什么时候走?”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说:“好,马上就去!”   一家三口踏进了烈日里,往地里走,经过窄小的田梗,有青草绵软的气味。 走到自家地边,挽起裤腿,将圆盘一样的水面踏开一道道口子,立在了水田下。 刚一下地,儿子就笑着说:“水是热的!”   女人说:“比在地上走还是要凉快得多吧!”   “嗯!”儿子甜甜的回答道:“就是要凉快得多!”   儿子紧紧挨着女人,在旁边躬着身子,女人叫儿子站在她旁边的阴影里,女 人开始教儿子怎么插秧,左手先握住秧苗根底,拇指和食指将秧苗推出五到七根, 右手再接住秧苗根部,行距约30厘米,一定要将根插在泥里。儿子试着插了几下, 动作很慢。女人不停的鼓励:“嗯,真不错,慢慢来!”   刚开始还很认真,不一会儿,儿子的视线转移了。他起先发现了在水田里游 泳的青蛙,绿色的,大肚皮,他将秧苗丢下,追着青蛙去了,青蛙到哪里,他就 追到哪里。“扑嗵”的声音惊动了父母亲,女人正准备问他干什么,儿子一下扑 在了水田里,直接将青蛙扑在了肚皮下,然后迅速从肚皮下掏出来,举起来大声 说:“抓到了一只青蛙。”   女人看着调皮的儿子,走近来将儿子身上的泥水擦了,说:“又瞎玩,快将 它放了,青蛙专门吃害虫,到时能多收不少粮食。”   儿子有些不舍,眯着眼说:“它会叫!”   女人说:“你将它放在水田里一样叫。”   儿子不信,说:“放到水田里它就跑了,真是的!”   “但它是吃害虫去了,还会带好多蝌蚪过来,老师讲过对吧?”女人说。   儿子说:“嗯!”不情愿的将青蛙放了,回到母亲身边继续插秧,却分明没 有足够的劲头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一直腰就发现了问题,儿子插的秧苗都浮了起来,飘在了 水面上,根没有插到泥土里,男人还得从中间绕过去,将浮起的秧苗重新插上, 男人边补秧苗边教:“得这样,知道吗?”   男人几下将浮起的秧苗给补上了,儿子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拍着巴掌说: “爸爸比妈妈快!”   男人将秧苗补完,对儿子说:“行了,回家去吧!”   儿子记起了和母亲的约定,看了看母亲,不表态。女人直起了腰,看一眼前 面绿油油的秧苗说:“累了吧?”   儿子的小心眼还有一丝倔强,将手上的泥巴甩了甩,坚持说:“不累!”   “行,不累就再插一会儿!”女人说。   儿子插一会儿秧,直起来看一下田边的景色,然后再插。因为插得很慢,在 一个地方站的时间长了,有一条蚂蟥盯在了他腿上都不知道,只觉得有一处痒了, 下意识的去挠脚裸,却摸到一团肉乎乎的东西。儿子马上将脚从水里抽出来,惊 叫道:“有蚂蟥咬我,好痒!”   男人闻声马上赶过来,叫儿子抬起腿,两指捏住蚂蟥,斜着轻轻用力,哪知 蚂蟥吸盘早已经附到了嫩肉里,蚂蟥是拔下来了,儿子脚上却流了血,虽然不多, 但是红艳艳的夺目。儿子叫男人将蚂蟥给他,皱眉盯着。男人叮嘱道:“可不能 再扔在水田里。”便去田梗上找来了艾叶草,将汁儿挤出来敷在儿子流血处,心 疼的问儿子:“疼吗?”   哪知儿子大大咧咧的说:“不疼。”伸出手心一推,是刚才那条蚂蟥,“我 马上去喂鸡,看它还咬不咬!”说完气鼓鼓的往不远处走,小路上到处都是鸡在 觅食,儿子“喔喔”的唤,将鸡唤了过来,手心朝下扔掉蚂蟥站在一边看,看到 鸡伸缩颈项一口将蚂蟥吞了下去,才喜滋滋的回到了田边。   还没等儿子走近,男人就叫道:“别下来了,快点回去,呆会儿还有蚂蟥 呢!”   “我不怕,我都给它喂鸡!”儿子说。   男人看一眼女人,似乎有些生气,脚从水里面拔出来时,带得水“哗哗”的 闷响。太阳照得远处冒出一片片气晕,热气将景物切割成了波浪。云朵倒映在水 里头,一柱秧苗下去,水面开始波动,反射出的白光从人的脸上脖子上划过,一 晃就不见了。女人看着儿子红红的脸蛋,汗都渗到鼻尖,招呼道:“在上面坐一 会儿再下来吧!”   儿子说:“不用!”   沉闷了的男人终于说话,对着女人说道:“你干脆让他回去吧!再晒下去把 人都给晒坏了,还真让他在这里干一下午啊?”   女人说:“你问他自己愿意回去吗?”   男人总算听出来了,女人是故意不想让儿子回去的,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将秧苗“啪”的一下扔进水中,命令儿子:“快回去,听到没有?”   儿子噘了噘嘴,将小手在裤腿上直擦,望着母亲。女人不说话,儿子还不敢 回去,他还记得中午的约定。男人见儿子不动,望着女人方向说:“你到是说句 话,快点让儿子回去!”   女人停了手中活计,说:“就你知道心疼儿子,不让吃苦才是惯着!”说完 牵着儿子往田梗上走,边走边对儿子说:“走,上去休息一会儿,我们一块儿休 息。”留下男人怔怔的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的说:“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和儿子到了田梗边上,给儿子倒了一杯水,让他坐在青草上,女人将太 阳挡了,说:“要长成稻子,这插秧啊还只是一步,在这之前得选种、育苗、打 药、除草、晒地、放水、收割……一样都不能少!这总共有多少道程序啊?”   儿子睁着大眼睛在心里默算,边算边掰指头,说:“要十几道程序呢!”   女人说:“每天吃的米,经过这么多程序才能到嘴里。所以平时可浪费不得, 将来这些米卖了才能给你上学。”   儿子轻轻的“哦”一声,声音小了许多。   女人说:“你呀要吃饭才能长大,还有呢,要好好学知识,这粮食来得多不 容易!”   儿子揪着探头探脑的草说:“那我长大了,就不用插秧了吧?”   女人一愣,旋即笑了,摸着儿子的头说:“那就要看你以后学的知识够不够 用了。”   儿子认真的说:“肯定够。”   旁边有轻风吹过,坐了一会儿,男人还弯腰在田里劳作,女人不忍了,嘱咐 儿子道:“你再坐一会儿,我替你爸上来休息!”   男人心头的火气早消了,他当然知道了女人的用意,明白女人是在教育儿子, 让他知道种地的艰辛,让儿子好好学习。女人给男人端了一杯水下地,递给男人 说:“上去休息一会儿吧!”   男人一仰脖将水喝了,说:“不累,现在凉快多了!”   女人说:“你上去陪儿子歇一会儿,要不然又该淘气了。”   男人望一眼儿子,正瞪着眼望这里,说:“很听话的呆在那里呢,不要紧!”   女人也不勉强,随了男人站成一排插秧。不一会儿,一把秧便没了,正要转 身寻找,一个秧坨递在了女人眼前,女人一看细嫩的手指就知道是儿子,嗔怪道: “怎么又下来了?”   儿子认真的说:“是的,中午说过要和你们一起回去的!”   女人笑了,指着田梗说:“那你在岸上等着我们就行,到时我们一起回去。”   儿子不愿意了,说:“不行,我插一棵秧苗你们就能少插一棵。”   女人怔住了,心里突然变得温润,觉得儿子更加可爱了,欣慰的说:“儿子 真懂事,都是谁教你的啊!   儿子“嘻嘻”笑了,弯下腰使劲按下一棵秧苗说:“我自己!”   一家人就在水田里栽种着绿色和希望,偶尔直一下腰,看着前面的秧苗,便 觉有一阵凉风从耳畔掠过。太阳正在夕落,金色的光芒镀在了水田上,牛角将太 阳的一侧挑起,黄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随着太阳晃动,田野边觅食的红冠鸡伸 缩颈子,天真的凉快了。女人望向村子,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儿子正在她身 旁认真的将秧苗分开,然后慢慢插进地里。女人挪开怜爱的目光,招呼男人道: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男人说:“你先带着儿子回去,乘天气凉快,我再干一会儿!”   儿子吃惊的看着父亲,说:“我不先回去,说好了和你们一起走的!”   男人说:“听话,你和你妈一起走,吃饭的时候我就回去了。”   儿子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去,说好的!”   女人劝道:“算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吧,回去休息一会儿,儿子一天也 累了。”   儿子用脏手抹了抹脸,懂事的说道:“我不累,我才半天,你们已经一整天 了。”男人和女人看到儿子变成了大花脸,眼睛反而显得更黑更亮,笑了往田梗 上走,说:“行,那我们就一起回去。”一家人来到池塘边将手脸洗干净了,开 始往家里走。儿子蹦蹦跳跳的缠着男人吃完饭要到池塘里洗澡,男人连说了几声 行,儿子便高兴了。   回到家,女人洗菜做饭,男人帮着女人打下手。儿子呢,却安静的跑到屋里 看书去了,直到女人喊吃饭了才出来。吃完饭,洗了澡回来,天就完全黑了,一 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儿子逮着莹火虫回来,放在竹床旁边,一闪一闪的像天上 的星星,女人看到儿子被晒得红彤彤的脸蛋,又有些心疼,愈发愧疚和自责了, 喊了儿子过来,加紧给儿子摇起蒲扇。(全文5000字) ◇◇新语丝(www.xys.org)(xys6.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