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无花果之恋   贺向花   莫远站在杭州市区人行道上,茫然四顾,内心一片苍凉。再也无处可寻,怎 么办?路边那牌子上写的是派出所吗?他咬着唇边,走进去。莫远递出纸片,纸 片上写一个名字,名字后有一个古老的已不存在的地址。他说,请你们帮我查一 下这个人。他接着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两天前,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鼻翼往里爬。莫远伏在母亲病床边,眼 眶蓄泪,给母亲一个微笑。母亲把瘦骨嶙峋的手当梳子,含笑一下一下给他梳理 头发。两人都不说,心里却明了得很,母亲得了胃癌,挨不了几天了。   母亲说 ,二十二年前,她们村里来了一批知青,其中一个男孩和她哥关系 渐渐好起来。男孩第一次到她家时,她刚洗罢澡,散着湿头发。绿蓬蓬的无花果 树下,她站凳子上,踮起脚尖,向下拉无花果枝,手在最红的无花果下向上抓, 只差一指头,怎么也够不着。他走进院子,一眼瞅见她,发呆。然后,他指着阳 光里红得发紫的无花果说,要那个?我来摘。他一个助跑,在无花果树下弹跳起 来,等他的脚尖落地,紫红的无花果抓落进他手中。熟透的无花果软泥似的,被 捏得稀烂。她望着他手掌里挤成一团的无花果籽,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流出了眼 泪,笑得捂着肚子喊,我的娘哎。   虽然第一次见他,她却觉得他像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他说什么或做什么, 她手里都有一盏明镜似的,一下子照彻了他,而他仿佛也如她懂他一样懂得她。 她平生第一次产生这种奇异的感觉,于是,再见他,她的双腮就有了胭脂红。   他开始经常到她家里来。他勤快得很。缸里的水没了,他忙找来扁担,水桶, 一摇一晃挑回来。家里的柴烧完了,他忙和她哥一起去后山拾柴背回来。闲下来 时,她们就坐在无花果树旁,哼有滋味的山歌,吃甘甜的无花果,说山南海北的 笑话。   渐渐地,她俩开始喜欢甩掉哥哥,单独相处。   第二年,无花果树上又开始挂果,他来到她家。她正在灶台前烙大饼。他直 通通地说,接到一个电报,父病重速归。我得赶紧回杭州。   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她送他。她问,你走了,还回来不?他说,回。 我一定回来,你就是我的家。她说,你骗人吧?他说,如果我不回来,就让我像 为你摘的第一枚无花果,被捏得粉身碎骨。她笑了,然后,又红了眼眶,捏着他 的手指说,别乱说话。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等第一枚无花果变红的时 候,我就回来了。   她天天站无花果树下向上望,第一枚无花果红了一个尖,红了半边,红了整 个,红到发紫,他没有回来,她却发现她的肚里有了莫远,这让她更加惊惶失措。 半树无花果红了,她还在期盼。一树无花果全红了,他仍杳如黄鹤。她哭得眼睛 像粉色的桃子。她躺在炕上整整八天才起床。后来,她听哥说,半年后,他回来 找她,她已出嫁,在一个很远很远的村子。她们再没有相见。   母亲的枕头芯里,有他的名字和地址。是他最后离开时托哥捎给她的。母亲 对莫远说,他是你亲生父亲,要是你以后有困难了,到杭州找他。   生父听了莫远的话,流了满脸的泪,他拥抱莫远。他说,我的儿子。原来我 有儿子!生父告诉莫远,那一年,他回到杭州,一个多月,爸爸就去世了。按照 规定,他顶了爸爸的职。半年后,他说服妈妈接受她。他坐了一天火车,回到无 花果树下。她哥却告诉他她嫁人了。他说什么也不信。他住下来,一家一家找, 一村一村寻。他找了整整三十天,找得蓬头污面。最后,他回了杭州。多年来, 他也接触别的女人,可他总是在念她,放不下她,至今仍一个人生活。   莫远找生父,只是想让母亲有生之年再见生父一面,他想,这也许是母亲的 心愿。   坐一天火车,他们赶到医院。生父提一袋熟透的无花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 病房前。莫远看见生父身体微微颤抖。他缓缓推开病房门,只见护士,正拉起白 被单,将母亲洁白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