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系主任   帅泽兵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我们不想违背历史的话,历史系的首任主任应该算老李。 他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从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调进来的,那时候这所高校还不 叫师院,叫做师专。走的是当时主管人事组织工作的邹副校长的门路。邹副校长 的小儿子在老李任教的文科班上得到了时任班主任老李的很多照顾,连调换座位 这样的一件小事老李都要提上厚礼亲自登门,向邹副校长当面征询意见,唯恐考 虑不周影响到了邹公子的学习。至于平常是如何的关怀备至,嘘寒问暖,那就更 不在话下了。等邹公子金榜题名,考上了南开大学后,邹副校长投桃报李,力排 众议,完全不考虑学校编制紧张的实际困难,一手把老李给调了进来。据说邹副 校长为了此事,亲自去省教育厅人事处跑了四趟。这种受人恩惠必当厚报的义举 让学校里面的很多教职员工叹为观止,十分感佩,都说邹副校长重然诺,守信用, 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因为抱紧了邹副校长的这条粗腿,加上老李在中学里就已经评上了高级教师, 相当于高教系列的副教授了,有职称方面的显著优势,总之一句话,老李在学校 里混得还不错。那个年代的副教授可不像今天的副教授一样都充了气注了水,含 金量是非常高的。这也难怪,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当时全校三百多名教职 员工,只有不到四十个人有副高以上的职称。至于老李所在的政史系就更是少得 可怜了,满打满算,包括学校党委分管党群工作的杨副书记,校党委组织部周部 长,教务处刘副处长,连同新调进来的老李在内,有副高以上职称的教师只有八 个人,号称政史系的八大金刚。就连主讲中国哲学的学生处的方处长都只是助理 研究员的职称。即便如此,政史系的师资还算是很不错的了。据说当时地理系的 七名教师中间连一个副教授也没有。山中无老虎,自然猴子称霸王,教人文地理 的小赵因此就成为了全校唯一的一个以讲师身份出身系主任的人,不过他的这个 系主任需要加上一个前缀:副处级。   调进学校以后的第二年春天,老李得到了一次提拔,受命出任新设置的世界 史教研室的主任。世界史教研室是一个小部门,只有三名教师。其中一名青年教 师小薛的人事关系还不在系上,而在校团委。小薛是学校团委的专职秘书长,主 要从事团学工作,系里的一些会议倒是可参加可不参加的。所以他也就经常不来 参加。按照学校要求,每逢期中期末教学检查结束,各教研室自找空余教室分头 开会,对本教研室在教学检查中所出现的诸多问题进行反思和总结时,偌大一个 教室就只剩有老李和老丁两个人了。老丁是在文革中推荐上来的工农兵大学生, 理论基础薄弱,写不出像样的学术论文,所以五十多岁了还只是一名讲师。他对 此倒也无所谓。反正也是快退休的人了,熬完了这几年拉倒。这是老丁的口头禅。 因为无欲则刚,所以他在系上谁都不怕,谁的面子也都不给。不要说老李是一个 新来的角色了,就算是系主任侯彷教授对他也要礼让三分,毕竟尊老爱幼是中国 社会的优良传统。所以要开会时,作为教研室主任的老李得向老丁请示,开个会 吧?老丁如果心情好,回答说是开个会。那就两人同行找个没有人的教室,随便 说上几句话记在教研室工作册上,算是囫囵一下走个过场,也好给上头一个像样 的交代。如果老丁心情不好,说开个鸟会,这个会就开不成,就还得等,等老丁 哪天心情好了再说。总不能让老李这个教研室主任一个人躲在教室里面自话自说 让人看笑话吧。   理所当然,这让老李非常沮丧,心想这还不如在高中胡混一场呢。老李在高 中也混得不赖,以校办副主任的身份兼任高三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可谓是元老 级的风云人物了,不然他也评不上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中学里面的高级教师职 称比在一般高校里的副高职称还要稀罕。老李这样一想,对邹副校长就不免有些 埋怨起来,当初你们家的孩子在我手下读书时,想当班长就当班长,想当学生会 主席就当学生会主席,想坐靠窗的位置就坐靠窗的位置,想坐前面就坐前面。不 仅如此,哪门功课没考好了,立即有我安排的年轻教师前去免费辅导义务家教; 把别的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也是我老李独自出面找家长赔着笑脸斡旋,最后赔 了人家一点营养费才了结,好歹没有闹出大事。完全可以说是拼了我老李的一条 老命,为你们邹家培养出了一个重点大学的人才。现在可好,兔死狗烹,一个两 个人的教研室主任就把我老李给打发了,真是气死我也。   老李的这种埋怨不知如何竟然传到了邹副校长的耳朵里。邹副校长听说后, 只能暗自苦笑,觉得这个老李真是太不了解行情也太不成熟了,这当官得一步一 步地来,一口能吃出个大胖子么。但邹副校长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当初老 李对他们家孩子的眷顾和照料,所付出的牺牲,邹副校长也是一直看在眼里记在 心头时常回想在脑海的。所以他虽然因此对老李产生了一些反感,但该帮的忙却 也不打算推卸。邹副校长之所以授意政史系主任侯彷教授组建这么一个可有可无 的世界史教研室,只是因人设庙,帮老李搭建的一个跳板,并不是说老李的仕途 就到此为止了。果然一年过后,政史系副主任老张调任图书馆的副馆长,所空出 来的一个缺就叫老李顶上了。一番含辛茹苦翘首期待之后,老李所栽下的树终于 开了花也结了果,在邹副校长的关照下拿到了副处级的实职。可以想象,拿到这 张任命书时,老李的内心是多么的兴奋和激动。在系上的庆祝晚宴上,老李见人 碰杯来者不拒,一个人干了三瓶白酒下肚,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醒转过来。   老李的这种高兴显然是太早了一些。系主任侯彷教授一手遮天独断专行也就 不说了,在哪个系都是这样,都是由系主任说了算的。对此老李也是能接受的。 关键的问题在于侯彷系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出身,门户之见又很严重,在工作中一 贯厚此薄彼。比方说,教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小肖老师上课迟到了十分钟, 他不管不问;教中国古代史的小马仅仅提前两分钟下课,却也被他当作负面典型 上报到教务处去了,最后杀鸡儆猴,给了一个全校通报批评的处理,扣了小马三 个月的职务津贴。这还是小问题,他侯彷就算是胆子天大,也不敢给他老李来这 么一手。最可气的是在每周一次的政史系例会上,时常开到中途,侯彷突然来了 这么一句:下面的事情与思想政治教育专业这一块的老师有关,历史专业这一块 的老师可以提早退场了。老李就这样坐在领导席上被人扫地出门,面子上非常难 堪了。以前做普通教师时,老李还没有这种感觉,觉得侯彷这样说也并不为过, 还节省了历史专业老师们的时间。做了领导之后,老李才发觉这是侯彷在打他的 脸给他下马威呢。直到这时,他才算明白了过来,前任副主任老张为何心甘情愿 自降身份地去图书馆做毫无实权的副馆长看守那几万本破书,原来是有着深刻动 因的。   老李不愿受制于人,那就只能另寻出路。老李所想出来的办法是争取另立门 户。他鼓动历史专业这一块的老师写联名信,要求学校单独设置历史系,以便促 进学校历史学科的飞跃式发展。在系里面则不断地制造纷争,存心给侯彷找茬子。 学校不是给了政史系三个教学新秀奖的名额吗?按照往常惯例和少数服从多数的 原则,思想政治教育专业这一块的老师分享两个名额,历史专业这一块的老师享 有一个名额。侯彷的理由是,思想政治教育专业这一块的老师人数多,理应多占 多吃。但问题是,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的教师人数再多也没有多到历史专业教师人 数的两倍以上。前者一共是十九名教师,后者是十三名教师。历史专业这一块的 老师明显是吃亏了的。老李揪住这个问题不放,侯彷也不愿意退让,系里的教学 新秀奖最终没有搞成,白白地让三个名额打了水漂。事情发生以后,全校哗然, 舆论氛围已经倾向于政史分家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侯彷的亲信,法律教研室的 主任小樊讲师又无缘无故和小马打了一架,一个伤了胳膊,一个脸被抓破。学校 领导对此不胜其烦,终于痛下决心,把政史系干脆肢解了事。新成立的政法系和 历史系,由侯彷和老李分别充任首任系主任。邹副校长当时已经外调,由校党委 组织部周部长出面在政史系的最后一次例会上宣布学校党委的任免决定。周部长 是历史专业出身,对于历史系的单独设置是举双手赞成的,所以他的此次前来, 给足了老李的面子。却让侯彷倍觉难堪。周部长和老李相约为此喝几杯的时候, 侯彷在心里诅咒道,喝死你们这几个背信弃义的家伙。   侯彷的这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原本三十几人的队伍惨遭腰斩不说,当年 周部长从一名普通教师升为历史教研室的主任从此一帆风顺走上仕途之旅,侯彷 在中间是出过力的。而老李的那块世界史教研室主任的跳板,毕竟也有侯彷的一 份功劳在里头。要是侯彷当初顶住邹副校长,就是不设立世界史教研室,他老李 说什么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看着才来了几年就是处级干部了,哪怕坐火箭也没 有这么快呐。但侯彷的这种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烟消云散追悔莫及了。侯彷从 心底里痛恨自己,觉得自己太刻毒了些,太小气了些,太没有人性了一些,担心 自己招到报应。侯彷的这种巨大的心理变化和后来的痛改前非本分做人缘于一语 成谶,发生在老李身上的变故。上任伊始,老李在历史系的庆功酒会上喝了四瓶 白酒,被人抬到床上以后再也没有醒来。说起来,也真是命背,老李在这个历史 系首任系主任的宝座上只坐了三天,连字都没有签几个。   老李醉死以后,历史系主任的位子改由周部长接任。其实周部长已经有了正 处的级别和实职,校党委组织部部长比历史系主任在中层干部中间可要位高权重 得多。周部长本人的志向也不在这里。自打从人事处处长平调为组织部部长以后, 周部长就向副校级领导干部的位置发起了全面的冲击。但是周部长有一个软肋, 怎么说呢,就是他跟学校党委的第一把手钱书记跟得太紧,以至于失去了民心, 连曾经在同一个政史系里教书的分管党群工作的杨副书记也看不惯他,说他趋炎 附势奴颜婢膝,认下了一个主子就不晓得天高地厚,谁也不看在眼里了,十足一 个卑鄙小人。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了,不过是周部长有一回在春节拜年时给钱书 记送的是茅台陈酿加软中华,给杨副书记送的却是泸州老窖加精品白沙,档次上 一下子拉得太大,引起了杨副书记的极度不满。杨副书记公开扬言说要在群众测 评的阶段黑他一下,让他过不了关升不上去。杨副书记分管了多年的党群工作, 在群众中一向威信很高。他说要黑谁一下,谁想不被黑一下也难。   既然如此,钱书记就不便贸然提拔周部长了,总得做通了杨副书记的工作才 好办事。但钱书记毕竟是第一把手,平常威风八面惯了,不好拉下脸面为了手下 心腹大将的这么一件破事特意去恳求自己的副职,那也自降身价了些。钱书记采 取的是隔山打牛的策略,走的是迂回路线。你杨副书记不是存心使坏让小周升不 上去吗,那行,要升大家都升,要不升大家就都不升。对于杨副书记的亲信,钱 书记也使绊子,让他们原地踏步。但位置空在了那儿不让人去坐一坐过把瘾也说 不过去。为了堵住杨副书记操作的空间和部分教职工的口舌,钱书记干脆让周部 长把这些空缺都兼了起来。钱书记作为学校第一把手在中层干部的任免方面不说 一言九鼎,还是有着很大的决定权的。于是乎,周部长先是兼任了历史系的主任, 接着又成为了校级研究机构高等教育研究所的所长,再后来又出任学报社科版的 主编。到了这时,钱书记的用意就很明显了,他是活生生地要让杨副书记的一帮 亲信,包括历史系的副主任老孙、高等教育研究所的副所长老高和学报社科版副 主编兼编辑部主任、杨副书记的女婿小王转不了正升不了职。   因为周部长的志向不在这里,所兼职务过多,的确是太忙了。所以历史系的 日常事务基本上都是由老孙出面处理的。这些日常事务包括授课任务的安排、教 学管理、思想教育、团学工作和工会活动等。但这并不是说,周部长就什么都不 管了。周部长不是不管事,是只管大事。什么叫做只管大事呢?就是但凡涉及了 人事的升迁和奖罚的给予,能卖一个人情出去,周部长都是要细心过问的。这些 事没有他的点头同意就算是白搭。有一回老孙乘周部长去省城开会的间隙,给自 己的师弟小马评了一个优秀班主任的荣誉称号,系上例会也集体通过了。本来这 也不算什么,给谁不给谁对于周部长来说区别已然不大。但周部长对副主任老孙 的这种先斩后奏搞小动作的作风非常的生气,也非常的愤慨。周部长说,这眼里 还有我这个系主任吗?周部长在系里放出了口风说,学高为师,行正为范,小马 和政法系的讲师小樊打过一架,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优秀班主任呢?我一定要查一 查,看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猫腻。小马一听,吓得半死,连忙找到师兄老孙征 询对策。在老孙的授意下他深夜拜访了一次周部长,赔礼道歉不说,还搭上了两 条芙蓉王的香烟。这起风波才算是过去了。   应当说,小马以退为进的这一招棋非常高明。你周部长不就是想到处卖人情 吗?我好不容易评了一次优秀班主任的荣誉称号,你眼见卖不成人情就要捣乱, 这本来就是你不厚道了。现在我上门给你赔礼道歉了不说,还给你送了两条香烟 的厚礼,给足了您周部长的面子,我倒要看看你周部长这个人情怎么还?小马在 心里这么嘀咕的时候,周部长也在暗地里苦苦思索。原本坏人家的好事就不对了, 受害者小马不但没有到处说他的坏话,反倒登门道歉,送来了两条价格不菲的香 烟。如此一来,这个事情就闹大了,不给小马一点回报是对不住人家,也说不过 去了。好在说到回报这个问题对于周部长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小菜一碟罢了。 教研室主任的任免,提名权在系主任,校党委组织部负责派人考察,都处于周部 长的一手操控之下。不久,在周部长的主导下,小马脱离了人民群众的队伍,官 升一级,成为了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不到一年,因为工作谨慎深得周部长的 信任,转任系办主任。   一段时间过后,周部长的这种大事独断小事不管的领导风格自然引起了历史 系副主任老孙的强烈不满。老孙心想,凭什么卖乖的好处都被你得到了,累人伤 人的活就得由我来干?老孙不好硬顶,毕竟周部长的官位在他之上,说不定哪天 更上一层楼,成为校级领导,真要得罪了他那就麻烦大了。老孙的策略是非暴力 不合作。系上再有什么琐碎事情,老孙一律不管或者干脆躲在家里避而不见,全 都推给了周部长,说周部长德高望重,谋略深远,由他处理,绝无差池。这顶高 帽子让周部长是有苦也说不出。周部长身兼数职,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管家长的 到访、逃课学生的处理、恋爱纠纷的平息和男女宿舍的卫生评比之类的芝麻烂豆? 虽说系上领导有过分工,周部长不管团学上的事,但既然系上的师生们一时之间 找不到孙副主任,周部长就只能负起全责代行处理。学校明确规定,干部有事外 出或者找不到人,他所分管的工作交由同部门的其他干部代理。这让周部长简直 要叫苦不迭。但周部长混迹官场多年,也不是一盏能省油的灯。你老孙想要撂担 子给我一个不自在吗?那好,你撂,你继续撂,我要让你彻底的撂下去,再也挑 不起来。周部长找到一个机会在历史系的例会上扬言说要以历史系主任的身份向 学校党委打一份报告,说历史系新近成立,事务繁忙,工作量大,希望学校领导 能够酌情考虑给历史系再配备一名专管学生工作的副职领导。老孙听说后,立即 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现出了原形。此后在工作上战战兢兢,尽心尽责,再也不敢 在周部长手下玩花样了。   成功地摆平了老孙之后,周部长在历史系的地位就越发尊贵了起来。全系教 师也都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共识,小事不决找孙副,大事不决找周部。面对这种状 况,周部长在内心深处是感到满意的。但周部长还是时常闷闷不乐,毕竟他的志 向不在这里。他的志向在副校级,甚至校级。但杨副书记不松口,他也就一点办 法都没有,只能眼看岁月流逝干着急了。就在周部长心生焦躁一筹莫展间,他在 高等教育研究所的副手老高给他支了一个主意,让周部长以历史系集体活动的名 义偷偷邀请杨副书记的夫人也就是小王的岳母带上女儿外孙一同参加。这笔人情 一下,杨副书记要是再敢坏你的事,恐怕就要遭全校非议了。周部长一听,顿时 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但周部长仔细一想,又觉得很不妥,杨副书记对我 不满,这杨夫人能不晓得,她能接受我的这一番好意吗?老高开导他说,你这就 过虑了。实话对你说吧,这个主意还是杨书记的女婿小王想出来的。只要你的这 个决定一下,剩下的事情由大家来办。老高在说到大家这两个字时,特意地加重 了语气。周部长立即心领神会道,这我明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这件事果然是大家来办的。本来是有历史系的部分教师对这次活动心怀不满 的,觉得系上的办公经费一向就很吃紧,即使有高等教育研究所和学报编辑部的 友情赞助,这远上华山实在奢侈了一些。但经过系上孙副主任的一番点拨以后, 都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再无异议了。况且这笔办公经费不游山玩水地一路花 掉,也是要被人逐渐报销的,总不可能降临到普通教师的头上,管它的呢。周部 长考虑得相当周全,顺便把钱书记的夫人和上任不久的校行政第一把手张校长的 夫人也一道请上了。那时候说旅游还是一件新奇事物,几位夫人都没有拒绝他。 于是一行人利用暑假结伴同行浩浩荡荡地去了华山之巅,看到了日出和朝霞,也 见识了松林雾海,充分地领略到了西北的大好河山和秀丽的山川风景,增强了对 于神州大地的热爱。   这一招果然厉害。秋季开学后,如何给周部长加担子让他前进一步就成为了 几位校领导的普遍共识,连杨副书记在一旁也颔首赞许,说周部长是一个难得的 栋梁之才和得力的干将,应当加以重用委以提拔。因为有了杨副书记的这句话, 周部长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省委组织部和省教育厅的同志下来搞群众测评时,周 部长得到了足以打破纪录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支持率。几个月后,文件下来了,周 部长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副校长,主管人事后勤工作。   接下来是论功行赏。老高接任了高等教育研究所的所长,杨副书记的女婿小 王摇身一变   成为了学报主编。但历史系主任位子的移交问题却发生了变化。这倒不是周 部长小心眼,要对老孙打击报复,报当年他撂担子给人难堪的一箭之仇。周部长, 现在应当说是周副校长了,周副校长早就已经不在这个层次,他现在满心欢乐, 无意于为难别人,毕竟大家都不容易。事实上,不让孙副主任如愿接班的原因出 在了钱书记的身上。倒也不是钱书记对孙副主任有什么看法,他只是想到了以前 杨副书记对自己的亲信周部长拼命打压时的满脸得意,也想以牙还牙,不给杨副 书记一个痛快罢了。于是教务处的刘副处长捡到了一个便宜,毫无征兆之下,副 处变成了正处。   校园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曲曲折折,是是非非,流 言蜚语,老孙焉有不晓得的道理?但他对钱书记再有看法,再有意见,也只能闷 在心里头,不敢表露在外。见了面还只能点头哈腰,说上几句阿谀之词。对于新 来的刘主任,他就不用讲什么客气了。开例会时,老孙开门见山,说系上一分钱 都没有了,这以后怎么办,新年文艺晚会还搞不搞,元旦聚餐还开不开,请刘主 任拿个主意,想个办法。老孙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颇为咄咄逼人。其实周副校长 临走前还是给系上留了一笔钱的,这笔钱虽说不多吧,搞个新年文艺晚会,开个 元旦聚餐,还是绰绰有余的了。但老孙却不怀好意,利用周副校长即将高升无暇 旁顾私下委托他来代行主任权限,刘主任又尚未来得及赴任接管系务的间隙,自 作主张拿这笔钱给系上的老师每人做了一套西装。老孙心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系主任怎么个当法?老孙很快就失望了。刘主任在这种打击面 前并无半点慌张。相反,刘主任还意气风发胸有成竹地说,晚会要搞,聚餐要开, 至于钱嘛,由我来想办法。以后系上财务由我负责,没有我的同意,连一分钱都 不能动。说完这些后,刘主任就宣布散会了。此后几天,系上连他的一个人影都 没有看见。   刘主任回来后,给历史系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利好消息。原来刘主任这几 天是到省城攻关去了,刘主任的一个师兄在省城师大的继续教育学院任常务副院 长。两人见面后经过了一番友好协商,同意在历史系新成立一个函授教学点,利 润方面三七分成。刘主任说完这些后,用轻蔑的目光盯了老孙一眼,意思是说, 就凭你这小样,还想把我难住?老孙惭愧地低下了头去。关于举办函授教育创收 的问题,老孙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师专的牌子不硬,招不来学生,想也是白想。 而百年学府省城师大的函授学生又人满为患,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想不到刘主任 却走了一条设立师大函授教学点的迂回路线,一举成功。老孙不能不打心眼里佩 服这个新来的刘主任的确是有一些办法,函授教育就像是印钞机,可以预料的是, 历史系要发财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年终的文艺晚会和元旦聚餐是系上的老师集资弄的。本来刘主任是想一个人 买单的,算是给历史系同仁的一个见面礼吧。刘主任说这番话并不完全是客套, 他是诚心诚意地想做一次东。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起,他就一直在教务处摸爬滚 打,虽然也是历史科班出身,给学生上过中国通史之类的课程。但毕竟人事关系 不在历史系,也不在以前的政史系,和大家的交道打得不多。要想弥补这个缺陷, 增强彼此间的情感交流,有利于今后工作的开展,刘主任觉得多付出一些多牺牲 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份所当为的。但因为刘主任摆平了函授教学点,为历史系的未 来勾画出了一个富裕多金的明天,所以他的威信在短时间内一下子急剧膨胀简直 如日中天。大家不容分说,凑了份子,抢在刘主任之前把钱付清了。刘主任见状, 只好神情动容地说,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等明年开春历史系有钱了,再一五 一十加倍地还给大家好了。   果然第二学期开学不久,阳春三月里的时候,师大继续教育学院出来一纸通 知,把新招收的一百五十名历史学函授专科专业的学生和八十名旅游管理专科专 业的学生统一划到了师专教学点接受函授教育。刨去师大继续教育学院要提成的 那一部分,一下子就为历史系带来了三十多万的学费收入。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序 曲。刚一开始,学生宿舍管理中心的主任万大头见财起意,想要借机敲诈一笔, 扬言不给这些函授学生提供住宿。但这么一点横生出来的波折又怎么能难倒筹划 已久的刘主任呢?暑假上课的时候,刘主任把这些学生都安排在了隔壁的一所初 级中学。绝大部分函授生花这么一大笔钱本来就只不过是想买张文凭,上课都是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住在哪里更是无人在意。万大头卡人没有卡住,倒是卡主了 自己。他手下的一批宿舍管理人员见教务处管教室的人和后勤中心管水电的人都 分得了一杯羹,拿到了或大或小的红包,都气得要死,骂万大头不是一个东西。 万大头招架不住这么多恶声恶气,阴损抱怨,只好掉过头来低声下气,央求刘主 任好歹给他一个合作发财立功赎罪的机会。刘主任想到明年还有更多的函授生要 过来,住宿安排需要提前确定,马虎不得,也就没有和万大头计较,装模作样地 推辞一番,最好还是答应了万大头所提出来的请求。   刘主任就任历史系主任满一周年的时候,又是雪花飘飘,一年将尽。历史系 进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年终分红。根据行政级别、职称、学历和工作年限等项 目的不同分别打分,按分值的多少分红,最高的如老孙拿到了一万一千块钱,最 少的如新分配过来只有半年工龄的年轻教师小卢也有三千八百块钱的额外收入, 相当于他三个月的见习工资了。这还不算一学时二十元的授课津贴和加班补助。 刘主任因为调到历史系的时间不长,所以他拿到的分红没有老孙的多,只有九千 多块。这让老孙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刘主任才是历史系得以有红可分的最大 功臣。为此,老孙特意在师专附近的风云际会大酒店请系上所有的人大块朵颐, 美美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虽然因为有老李的前车之鉴,都不敢喝太多的酒, 只能意思意思,点到为止,但大家的感情还是在觥筹交错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升 华。老孙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刘主任的手说,刘主任,你放一百个心好了,以后我 老孙惟你马首是瞻。刘主任说,老孙,你这话就见外了啊。我们同事一场,如同 兄弟,还用得着说这些吗?罚酒罚酒。于是老孙罚酒一杯。众人哄堂大笑。   历史系的人际关系从来没有如此的和谐过。五月份的时候,系上全体教师集 体去了一趟省城,看了看湿地公园的旖旎风光和丁香的绽放。暑期函授结束,而 秋季开学却还为时尚早的时候,刘主任又组织全系教师去了一趟深圳,在梅沙冲 了一个海水澡。他们几乎每逢假期就在空中飞来飞去,辗转于祖国的南北各地, 好不逍遥快活。这种可喜的变化还体现在各位教师的吃穿上面。老孙已经带头鸟 枪换炮,白沙香烟换成了芙蓉王,见人就甩一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偷偷 摸摸地躲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小马的西装也结束了杂牌的历史,还在脖子上面 绕了一条领带,一双皮鞋刷得锃亮,有一些洋场阔少的味道在里头了。连助教小 卢也不甘示弱,据说他在省城商场为女朋友购置那条价值一万多块的钻石项链的 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这样过了两年,其他系的老师不乐意了。这也可以理解。说得难听一点,大 家都是在师专的这口乱泥塘里吃高等教育的这一碗饭,凭什么就历史系的人发了 财,让众人干瞪眼?更为可笑的是,有些函授专业,比方法律,文秘,新闻,思 想政治教育,等等,这也是历史系的老师所能教的吗?简直乱弹琴嘛。群情激愤 之下,已经有人向省教育厅写检举信了。也有人暗地里鼓动老孙,叫他往上面给 刘主任参上一本,函授工作是刘主任一个人全权负责的,不可能一点猫腻都没有, 只要刘主任倒掉了,这个历史系的主任就自然是他老孙的了。但老孙对此却并不 以为然。倒不是说刘主任没有给他这个副手留下一星半点的把柄,时间长了,再 精明的狐狸也夹不住,好歹得露两次尾巴摇上一摇。这又怎么可能逃得掉老孙洞 若观火目光如炬的眼神。关键是,老孙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函授教学点是凭借 了刘主任的面子一手弄起来的,刘主任要是倒下了,这个挂靠在师大继续教育学 院门下的教学点就得和历史系说声拜拜了。他老孙真要是耍个手腕断了历史系同 仁的财路,还不被系里的这一帮人给生吞活剥了,哪里还能去做什么系主任呢? 不要说别人了,老孙自己也舍不得这每年好几万块大洋的福利啊。所以老孙按兵 不动。不但如此,当张校长把老孙叫到了校长办公室里,关上门后,向他当面询 问关于刘主任和函授教育的看法时,老孙还把刘主任竭力表扬了一番。说刘主任 脑子活,干劲大,原则性强,是一名好干部。张校长又问老孙,做刘主任的副手 感觉怎么样?老孙回答说,刘主任一向礼贤下士,两个人搭伙得非常愉快。   老孙万万也没有想到,就是自己的这一番话,把自己给赔了进去。原来学校 领导见历史系开展函授教育发了小财,也想插手一把。当天中午,就传来了消息, 新调来的党委第一把手黄书记已经摆平了刘主任那位师兄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师 大分管教学的吕副校长,师大继续教育学院院长一职由他兼任。黄书记和吕副校 长是在省委党校县处级干部培训班时认识的同学,两人在同一间宿舍住过了的。 虽说结业以后,两人各自东西,联系不甚紧密,但毕竟感情基础摆在了那儿,是 一顿饭就能够激发出来的。果然酒过三巡,吕副校长大手一挥,老黄,我当是什 么大事呢,你早开尊口嘛,我这心里还打了半天鼓,不晓得你到底是什么事。黄 书记听后哈哈大笑,心里面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以为还要颇费一番周折的。 两人在饭桌之上就商议好了,以后师大的继续教育学院直接和师专开展合作,分 成比率不变。张校长分别把刘主任和老孙叫过去谈话的那天上午,黄书记已经和 吕副校长签好了协议,走在了返回师专的路上。当天晚上,学校党政办公联系会 议结束以后,乘任免文件还没有正式下发,消息灵通的刘主任把老孙和系上的其 他教师全都叫到了历史系的办公室里,搞了一次紧急分红。这一次没有按什么行 政级别、职称、学历和工作年限来打分了,时间紧急,来不及了,另外也怕分得 少的同志心生怨恨,闹到校领导那里去。所以搞了一个最平均的办法,按人头来, 每人一万,先把领钱的字签上,明早银行开门以后,由系办主任小马取出来直接 发给大家。最后账上还剩下了几千块钱,小马建议说是明晚集体聚餐一次,也好 给我们英明的领导送行。这个建议获得了全体教师的一致同意。   第二天中午,文件就下到系里来了。刘主任升为校长助理并兼任学校新成立 的成教处处长,老孙仍然属于刘主任的副手,任成教处常务副处长,正处级,由 他们两人搭伙负责筹划学校的成教工作。虽然刘主任有了一顶校长助理的名号, 老孙也实现了由副处到正处的突破,也算是有所补偿了。但问题是,这顶校长助 理的官帽是学校自己弄的,不能突破级别限制。也就是说,刘主任的正处还是正 处,外面看着光鲜十足,本质上并没有任何改变。而老孙虽有了级别上的进展, 本质上有了很大的改观,但就外表来看,仍然只是一个副手,仍然还体验不到那 种当家作主一人独大的喜悦。综合起来,这点好处是不能和以前的真金白银相提 并论的。所以两人对于此次人事变故,很不满意。但命令如山倒,文件一下,再 不乐意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了。历史系主任的位子由图书馆的副馆长老 张接任。   自从那年老张不堪政史系主任侯彷教授的凌辱,主动要求调到图书馆后,已 经自我抑制住了年轻时候的那种锐意进取的激情。他一个人躲在图书馆里,不问 世事,潜心学问,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也别开一番生面。发表了好几篇高质量 的学术论文,其中有一篇还得到了人大复印资料的全文转载。对于师专教师来说, 这可是别开荒地的头一回了。因此引起了张校长的注意,认为老张是一个可用之 才。当有人在学校党政办公联系会议上提出了疑问,说刘主任和老孙两个人都去 搞成教了,历史系谁来当家?难道把系办主任小马直接提成系主任不成?没有这 个先例嘛。张校长听后微微一笑,就把老张从故纸堆里弄了出来。张校长说,这 可不是我心存私念看在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提拔张副馆长,这个人有行政经验, 做过政史系副主任,又有很深的学术功底,发表了很多高水平的学术论文。这样 的人不做系部领导,还有谁配做系部领导?难道我们硬是要把这样的人才埋没了 才能感到心满意足吗?张校长越说越激动,最后提出了这样的质问,由此一锤定 音。任命老张为历史系主任的建议获得了与会领导的一致同意。与此同时,校领 导们还决定由小马出任系副主任,协助老张开展工作。   拿到这纸任命书后,老张不免热泪盈眶,在对学校领导感恩戴德之际,立即 恢复了年轻时候的那种雄心万丈和积极进取的精神面貌。不过这种转变实在过于 突然,老张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的心理准备既 然有所不足,就自然露出了马脚。这就像一个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天上掉下 来的一块馅饼砸中了头,运气是好,可也得吓一跳。一时高兴之下,老张新官上 任在历史系的头一次例会上居然大声嚷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引得众人一阵嗤 笑。他显然还没有搞清状况,过于乐观了些。果然,在交接的时候,得知系上财 务只剩下了不到八百块钱,老张脸都白了,这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开展,难不成整 天坐而论道吗?说起来,这还得感谢那个死鬼老李,要不是有他的前车之覆,这 余下来的八百块钱早就被众人买酒喝了,哪里还有什么剩头。面对这种糟糕透顶 的开局,老张真是满腔的怒火,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供发泄的地方。钱已经分发下 去了,就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的水,要想再收上来是不可能的了。老张只能甘心 认栽。他在心里怒道,分红分红,都分得没有一点礼仪廉耻了,都分得见利忘义 了。这历史系的事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吗?难道还让我自掏腰包吗?老张就此下 定了决心,以后系上要是再有了盈余,一分钱都不分,气死这帮不讲良心的促狭 鬼。   老张的经济困难并没有维持多久。虽然函授生的学费被学校尽数拿去了,但 是学校为了鼓励各个教学单位的积极性,设立了一定的返还比率。也就是说,学 校拿大头,系部拿小头。小头虽然没有大头大,但还是多多少少有一点油水的。 老张把这笔钱攒在手掌心里,任凭众人怨声载道,就是不吭一声,不置一词。分 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是什么理所应当能大张旗鼓的事,只要老张自己不贪 不占,不挪用不乱花,众人再有不满,哪怕心里沸反盈天,也只能嘀咕上一阵, 不敢闹将起来。老张对这一点看得很准。所以他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学期将尽, 老张在例会上公布了他的第一个施政方案,美其名曰学术奖励措施。规定:凡历 史系在职教职员工以师专历史系的名义第一作者身份在国家级刊物发表一篇论文 奖励三千元,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一篇论文奖励一千元。个人的学术著作在国家 级出版社出版,可以得到一万元的补贴,在省级出版社出版,可以得到五千元的 补贴。各级科研资助基金项目按照一比一的比率予以资助。措施出台以后,舆论 哗然,反对之声不绝于耳。但老张却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大家顶了回去。老张是这 么回答的,按照这个措施,各自还能多少拿到一些,不然大家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就等着我退休好了。有些年纪比老张还大的人等不起,年纪轻的人又急着钱花, 还有些人论文写得不错,并不真心反对。这个奖励措施就这样子稀里糊涂地一路 通过了。   在老张的领导之下,历史系的老师们率先在师专掀起了炮制论文的热潮。虽 然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论文有点困难,但省级刊物只要用点心,要发表是不太难的。 刨去版面费的成本,当时的版面费不算太高,也就两三百块,这笔开支可以和学 校里的奖励相冲抵。如此一来,一篇省级论文纯赚一千大洋,还有利于申报职称, 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系上的学术风气和精神面貌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大家见 面就问,发了吗?说发了的人兴高采烈,说没发的人垂头丧气,脸色萎靡。也有 人开始写专著,有人申报省上的科研项目得到了批准。副主任小马本来对这个奖 励措施是持抵触情绪的,不是说小马的论文写得不好,事实上,小马的论文写得 很好。他和师兄老孙的关系之所以不错,就在于老孙的本科毕业论文是小马一手 代为操办的。小马反对的理由是,他的论文虽然写得还算可以,但老张的论文写 得更好。谁都知道老张有论文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的光辉记录。这老张明显 是在按自己的标准画框嘛。但老张是主任,小马是副主任,小马作为一个副手除 了服从还是服从。好在小马很及时地申请到了一笔两万块钱的省社科资助基金的 重点项目,按照一比一予以资助的规定,又从系上的小金库里拿到了两万块的补 贴。小马深知不能得了便宜又卖乖的道理,所以他对于老张的施政方针,也再无 异议了。   当然老张也不是一个纸老虎,他还是有几把刷子在手里的。老张先是出版了 两本专著,紧接着又有论文被新华文摘转载,运气好得让人嫉妒。虽然没有拿到 过小马那样的重点项目,一口吃出了个胖子,但省社科资助基金的一般项目、省 教育厅的教改项目和学校专门设立的校长基金的项目,却也拿到了好几项。论总 收入的话,系上却是无人能够相匹敌的。老张本人对此也是志得意满。张校长见 了很高兴,老张是他所力主提拔的,现在老张有了成绩,也算是他能慧眼识珠了。 张校长本来想把老张调到科技处担任处长,也算是知人善用了。但这个提议在学 校党政办公会议上却遭到了黄书记的否决。黄书记系理科出身,他的意思是,老 张虽然科研搞得很不错,也有管理经验,但他限于社科论文方面,对理工科可谓 一窍不通,怎么能当科技处的处长呢?但黄书记毕竟不好意思驳张校长的面子。 所以黄书记建议说,干脆把科技处分为两个部门,一个叫科研处,负责理工科方 面的科研工作,一个叫社科处,负责人文社科学术研究的开展。张校长对此只能 说同意。   但这份人事任免的文件还没有等到下发的时候,老张的人事关系就已不在学 校了。原来,老张的科研成果在学术界已经打出了一片天地,得到了很多人的认 同,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声。所以师大主管人事的汪副校长求贤若渴,亲自找上了 门来,邀请老张出任师大历史系的副主任。汪副校长和老张是当年上大学时的同 班同学,因此两人所谈甚欢,气氛友好,磋商融洽。刚一开始,老张还是有疑虑 的。老张说,我好歹也算是师专的中层干部,业务骨干,只怕为了凝聚人心方面 的考虑,学校领导不肯轻易放人吧。汪副校长一声大喝,谁敢,我是省高校设置 考评委员会的委员,你们师专要是不想升为本科院校,那就罢了,不然非给你们 一个好看不可。老张这才放下了心来。高校扩招以后,专科学校的身份一落千丈, 眼下升不升本,已经涉及到了师专的生死存亡。师专最近成立了升本工作的领导 小组,计划在两年之内完成升本的目标,没有哪一个领导敢在这个问题上开玩笑 的。所以老张非常愉快地向学校人事处递交了请调报告。   老张的请调报告送到校办的时候,校办刚打印好任免文件,一时之间措手不 及。张校长对此非常的恼怒,张校长说,这个老张,翅膀硬了就想远走高飞,有 这么好的事情吗?意思就是说,要卡一卡了。消息传到人事处,人事处处长亲自 给老张打电话,开玩笑说,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校长不放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老张回答说,我劝你还是先把我的档案准备好,省得临时慌乱。果然不到二十分 钟,人事处处长就接到了黄书记的电话,黄书记说,把老张的档案发到师大去吧, 人往高处走,也没有必要一味强留。老张就这样跳槽走人了。汪副校长没有食言, 老张一去就是历史系的副主任,还当上了硕士研究生的导师,与在师专的光景相 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的继任者是小马,成为了历史系的第五任主任,也是最 后一任主任。   说小马是历史系的最后一任主任,可能会引起一定程度的误解,把我的话理 解成为了小马是师专历史系的最后一任主任,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历史系的确 是在小马的手上由师专历史系衍变成为师院历史系的。但事实上,我们还可以说, 小马是师院历史系的最后一位主任,也是师院历史系的第一位主任。这有点饶舌 了。所以还是从头说起好了。小马接任历史系的主任之后,所面对的最重要的挑 战就是千方百计配合学校的升本工作,为此付出了很多劳动,也花费了巨大的心 血,当然他们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两年过后,学校如期升本成功,改制为一所师 范类的本科院校,历史系也开始招收本科二批的学生。就生源质量来说,比以前 要好多了。师资力量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与以前清一色的本科文凭相比有了质的 飞跃,拥有硕士博士文凭的师资开始大量地涌现。在升本前,为了达到教育部所 明确规定的升本要求,保证教职工中间有硕士学历的教师人数达到教师总人数的 百分之三十以上,学校人事处天南海北地跑了一大圈,连哄带骗引进来了很多高 学历的人才。当初为了确保升本成功,把这些人才引进来,学校是花了一笔血本 的。这些血本包括,根据专业的不同从两万到五万不等的安家费,文科一万理科 两万的科研启动资助金,每人一台戴尔的笔记本电脑,每人一个标准单间,等等。 物质上的奖励倒也不在话下,可以从省政府下拨的升本专项资金里面支出。但另 外一些引进人才的待遇安排,就足以让校领导感到头痛了。这些待遇包括,为引 起来的博士毕业生在两年之内安排一个与其能力和特长相适应的副处级以上的领 导岗位,为引进来的硕士毕业生在两年之内安排一个与其能力和特长相匹配的副 科级以上的领导岗位。说起来很容易,但现实问题是,堂堂高等学府哪有这么多 的领导岗位?   刚开始,学校所想出来的法子是因人设庙。反正整个学校的学术研究体系还 没有健全,那就先从科研机构的设立开始着手好了。中文系新成立了中国语言文 学研究所,除所长由系主任兼任外,新来的两个古典文献学的博士分别担任了常 务副所长和副所长,一位文艺学的博士担任了所长助理兼办公室主任。生物系则 成立了植物生态研究所,一位植物学的博士受命担任该研究所的执行所长。艺术 系就更绝了。他们干脆成立了两个研究机构,分别是美术研究所和音乐研究所, 一位油画学硕士担任美术研究所的副所长,一位音乐教育学硕士担任音乐研究所 的副所长。眼见大势所趋,小马也只好照葫芦画瓢,在历史系里成立了历史与考 古研究所。一位研究少数民族史的史学博士担纲出任研究所的所长。小马还特意 把团学办公室让出了一半,经过一番装修,充作研究所的办公场所。   但是这种安排措施,引起了学校内部绝大部分教职员工的不满。老教师们的 意思是,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没有捞到半根带有政治含量的稻草,现在这 些人一来,什么功劳也没有,却马上就有职有权,级别一下子跑到我们的前面去 了,恐怕引来了女婿,却赶走了儿子吧。这些老教师还以走人了的历史系的前任 主任老张为例,试图以此证明学校用人政策上的厚此薄彼,导致人心思散,军心 不稳。新引进来的高学历的年轻教师也有诸多怨恨,说学校匆匆忙忙搞这么多没 有任何学术根基的研究机构,要钱没有,要权没权,根本就是在敷衍塞责,以一 个空头衔打发众人了事。那个文艺学的博士对此更是满腹牢骚,说中国语言文学 研究所连一个办公室都没有,也不知道要他这个办公室主任究竟有何作用?年轻 人火气旺,没过多久,就弄到了一个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的进站名额。虽然经过学 校领导一番苦苦挽留,这人没有走成,却给领导敲下了一个很好的警钟。教育厅 规定,升本过后,五年之内,是要进行一次本科教学评估的,那时候重点考察的 是拥有博士学历的人数在教师总人数中所占的比率。要是博士都跑完了,学术论 文和科研项目方面自然也搞不上去,本科教学评估不能通过,岂不是全部努力付 与了江水东流?几个校领导在这个问题上最终达成了共识,舍不得孩子就套不住 狼,是到了该大刀阔斧,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学校领导仿照外校经验,把各个教学系部经行了一番集体升格。中文系改建 成了文学分院,下设语言学系和汉语言文学系。政法系则进行重组,分别成立了 政治与行政管理学分院和法学分院。因此,政法系的博士硕士领导岗位的安置工 作是开展得最成功的。但历史系的情况有一些特殊,自师院的前身师专成立以来, 历史系就一直有且只有一个专业,总不可能堂堂一个历史分院就只有一个系一个 专业吧?学校主管领导看着也不太像,只好暂且放过小马一次。校党委组织部安 排系上那位唯一的史学博士去社科处担任了处长助理,帮小马解决了这么一个老 大难的问题。至于剩下的那几个硕士就好安排多了。小马亲自兼任了历史与考古 研究所的所长,并为自己配备了两位硕士任副所长,小马承认这一招是学的以前 的中文系的。另外两位硕士,一位担任了系办的副主任,一位担任了教研室的主 任。虽然显得有些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但好歹能凑合着过去了。一时之间,众 人满心欢喜。   但小马的这种欢喜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同一级别的中层干部们都已经鸟 枪换炮,互称院长副院长了。小马却还在原地踏步踏。老教师们当然晓得这其中 的原委,知道小马的这个历史系主任是正处级,和分院院长们是不分高下的,与 那些科级的系主任们更是有着天壤之别。但新来的教师们却不能保证个个都清楚 这些行政级别的区分,他们只知道学院领导比分院领导大,分院领导比系领导大, 简直就是一些无知之徒。所以小马虽然贵为处级干部,却因为这个历史系没有及 时地升格为分院,吃了很多的亏,也受了很多气。比如受邀出席别的分院举行的 新年文艺晚会时,总是有主持人不明所以,生出事端,要么根本就不介绍小马, 把他当作空气一般;要么把他的座位放在了分院副院长的座位后面。小马坐在一 群科级的系主任中间,气得脖子都歪斜了。更为可气的是,有一次小马去文学分 院办点事情,文学分院那个新分配过来的院办干事原本替他倒了一杯开水,等一 听介绍说小马是系主任,端过来的那杯茶水立即端回去了。小马当时恨不得当场 给那个院办干事一个巴掌,也好让他长点记性,少一点见风使舵的龌龊。但想了 想,只能罢了。人家文学分院的人并不在你历史系主任的治下。何况不知者不为 罪,真要闹将起来,反而显得小马小心眼了。小马真是欲哭无泪,早知如此,当 初就胡乱升格为历史分院算了,也不至于引出今天如此多的羞辱。   小马没有办法,只好重头开始争取历史系的升格,看能不能尽早脱掉自己身 上那层系主任的老皮。小马先是在系上增设了三个专业,分别为考古学专业、文 物学专业和博物馆学专业。为了完成这个过程,小马花了整整三年时间。为此, 小马每年都向学校人事处打了报告,要求补充相关专业的师资。人才越引越多, 对这些博士硕士进行安置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小。副系主任已经有两个了,系主任 助理也有了三个,系办主任之外,还有系办执行主任,系办常务副主任,系办副 主任,各教研室主任和副主任,研究所副所长,等等。兵多将广,规模庞大,小 马对此不由暗自得意,只怕现在有些分院也不能和我的这个历史系相媲美比规模 了吧。当然,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到了历史系升格为某某分院的时候了。   历史系升格为历史文博分院没有问题,小马出任历史文博分院的院长问题也 已经获得了学校领导的集体同意,已经铁板钉钉。问题出在了如何排座位和分果 果,比如各个系主任系副主任的人选事项。副处级的分院副职领导的安排倒不用 小马操心,那是学校党委组织部的工作权限。小马的担忧还表现在分院所辖各系 的实力不均。考古学系、文物学系和博物馆学系都是新近三年一步一步发展起来 的,基础薄,人员少,三个系加起来的人数也不如预计改制为科级建制的历史系 的人多。这种局面一旦形成,这个科级建制的历史系就将一方独大,尾大不掉, 影响到小马这个历史文博分院院长的权威。小马本想自己把这个科级建制的历史 系主任的位子兼起来,但转念一想,此路不通,分院内部的人事安排本来就够紧 张够刺激够为难人的了,你还想一个人身兼数职,别人怎肯善罢甘休。   小马的这种愁眉苦脸和萎靡不振引起了他的老婆的关注。待问明事由后,她 的老婆鼻子一哼,我还当什么天大的事呢,这么一件琐碎小事就让你举棋不定手 足无措了,难怪你最后一个混上的分院院长。对于这种说法,小马非常恼怒。但 眼下解决关键的问题要紧,不便和老婆发生一些无谓的争执,所以小马强忍住内 心的冲天怒火,向自己的老婆征询意见,寻求对策。小马的老婆说,我说你愚蠢 你还不服气,还想发火。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号人。既然历史系的人多,再肢解一 次不久解决了?比方说吧,成立一个世界史系,一个中国史系,要是还嫌人多的 话,也还可以设立一个专门史系。小马的老婆一语惊醒梦中人。小马顿时茅塞顿 开,发出了由衷的感叹,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老婆真好。   原定要成立的科级建制的历史系胎死腹中。对于小马所做出的这个决定,历 史文博分院的老师们都举双手赞成,因为这样一来,就多出来了一个正科级的系 主任和一个副科级的系副主任。小马在人事安排方面的烦恼一扫而空,又多了两 个人满足了走上仕途之旅的心愿。若说皆大欢喜,并不为过。只是,听说从师专 建校的那一天起就有了的历史系和历史系主任,就此烟消云散在了学校发展的历 史之中。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