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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话不说更好

　　作者：平菇

　　那年我十六岁,正上初三.

　　那天晚自习下课后,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我正在收拾东西,博走到了
我的桌边,有点慌乱不安的样子,递给我一封信.“谁的信?”我疑惑地问.“是你
哥哥的信,我替你拿来了.”他支支吾吾中似乎有份羞涩.见我接过信,他一溜烟似
的跑了.

　　那时我们那儿常停电,上晚自修是点蜡烛的,凑着烛光,我一看信封,没有地址,
只有我的名字,那笔迹很显然是博的.我打开信,一看称呼,马上就有一种别扭的感
觉,他居然用我姓名中最末一个字来称呼我,从来没有人对我用过这么亲密的称呼
呀,真让人不习惯.记得信中内容大意是他不准备参加中考了,毕业考试之后就回
家去,希望我能继续好好学习.少女的敏感让我觉察到他信中很暧昧的向我表示了
他对我的喜欢.我为此感到愤怒.这难道不就是被同学们所不齿的恋爱信吗?

　　在此之前,博是我的好朋友,最要好的异性朋友.因为有停电的借口,上晚自习
的时候,同学们总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自由组合,谈得来玩得好的同学便可以凑
到一块去.我的同桌是个早熟的女孩,跟博的同桌早就有了点意思,我们两对同桌
虽然不爱读书,对数学却情有独钟,相同的爱好让我们天天凑在一起讨论数学习题,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海阔天空地聊人生,聊理想.我们有着那个年代的共同语言,那
就是别往考大学这条窄路上挤,初中毕业以后就出去打工,在生活中磨练自己,凭
着自己的雄心大志和满腔的创业激情,创造出大学生所不及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
价值.我喜欢博,因为我们的“志同道合”。跟他在一起,他象哥哥般让我精神上
有了依赖.然而博的信却敲碎了我心中这份纯真美好的情感.

　　那两年,母亲总会有意无意的在我面前谈论,哪个哪个女孩不要脸,小小年纪
就谈恋爱,结果书读不好,父母的脸都让她丢尽了.母亲嗤之以鼻的口气,恨之入骨
的神态,我知道是给我打预防针.想到母亲的坏脾气,想到母亲口中的“不光
彩”,"恋爱"是躲在神秘面纱背后的一个大怪物,让我不寒而栗.

　　爱情,在十六岁少女的心目中是完美圣洁.至高无上的,沉迷在琼瑶小说中的
我对爱情充满了现在想来是完全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英俊潇洒.
风度翩翩.事业有成.温文尔雅......的,也就是说,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成熟男人.
博的信不合时宜地送到我手上,粉碎了我对爱情的美好设想,难怪我为之愤怒了.
凭你自嘲"吃不胖.洗不白"的外貌,凭你不爱读书.没有上进心的表现,你有资格来
喜欢我吗?一个初中还没毕业的毛头小男孩,竟然想到了"谈情说爱",这岂不是母
亲一向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可耻.龌龊"的思想?我的内心早已被我的家庭教育刻
上"不读书就是没出息"的烙印,虽然我自己无比讨厌读书,但我打心眼里是佩服那
些热爱读书的人的呀.

　　毕业考试之后,有几个不打算参加中考的同学便不来学校了.我们都明白,按
我们这个山区学校的水平和我们自己的学习态度,想升上高中并不容易,但几年初
中都熬下来了,也不在乎在学校多呆几天,好歹去碰碰运气吧.博也好几天没来学
校了,自从收到他的信后,我就不再和他说话了.然而也不知是什么情感的驱使,有
天放学后,我竟然和一位同学到了他的家里,劝说他再来学校.我的拜访让博的脸
上浮现出了那些天来难得一见的笑容,我能感觉到那份欣喜中的激动.博高兴地重
返学校了.

　　博的重回学校却让我的心再一次愤怒起来,他在给我的信上明确表示了他不
想再读书的想法的,我不能容忍他出尔反尔,我恨他,恨得常常无法自制地睥睨着他,
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目光锐利得能剥下他虚伪的面具.博一天天的消沉下去,脸上再
也见不到曾经让我欢喜给我慰藉的灿烂如阳光的笑容了.

　　多年以后,每每想到自己对博的伤害,我的内心依然充满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现在分析自己那时的心态,我终于发现,那时的我被两个完全矛盾.对立的"我"所
左右,一个是受父母操控.受父母影响.努力维护自己"乖乖女"形象的我,一个是受
家庭环境压抑而产生强烈反叛情绪的我.而博是第二个"我"的精神寄托,对博的不
满其实是潜意识中对自己的憎恨,是自己无法摆脱父母的精神枷锁的一种发泄.

　　每当回首往事,心头总会涌上一丝遗憾,要是当初博不给我写那封信,那多好,
也许我们到现在还是好朋友,而我,也就不会因自己的幼稚无知对他造成难以弥补
的心灵创伤而愧疚不安.一直以来,我都想对博说一声"对不起""谢谢",对不起年
少的我曾经带给你的伤害,谢谢你在我灰白暗淡的少年时代遗落的这抹色彩,我荒
芜的少女心田因此留下了一点美丽的回忆.

　　其实这些话不说也罢,就象当初博不该跟我说那些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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