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乡村宰牛 　　黄镇坤 　　乡村里要宰牛了，乡村里就有许多人要落泪。 　　在乡村,有三种情形要引得许多人落泪了：一是有人走了，尤其是那些上了 年纪、生前为村人做了不少好事、在乡人中留下好口碑的德高望重的人，他们的 突然离去，仿若村子里遭遇日食，村子的天空一时黯淡下来，他们生前的种种行 迹要让人挂在嘴上又让人挂心上了。因此，这样的人的离去，在他（她）的亲人 中以及在乡人中，自然会引起一片呜呜咽咽的啼哭声；二是催人泪下的电影。人 们明知道屏幕中的东西不是真实的，可毕竟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再现于屏幕上的 那些煽情的，能让人勾起悲苦情怀的故事，加上声音画面的效果，会引起一片不 已的欷嘘啜泣；三，便是村里宰牛了。宰牛的情形无论是怎样的合理，也是残忍 血腥了。再者，牛和猪和羊等，虽都属六畜，但不可同日而语，牛的一生和农人 的一生极其相似，都是勤劳的一生辛苦的一生，因此牛的命运是很容易引起人的 共鸣的。和农人一样勤劳辛苦一生的牛，最终落得和猪和羊一样的结局，上了刀 俎，任人宰割，怎不使得许多人流下泪水呢？ 　　当然，牛是农人的朋友，是农家宝，农人是不轻易宰牛的，一头耕牛被宰， 究其原因，定是离不开三种情形：一是因老弱病残、或摔死，或摔得半死已奄奄 一息，犁不了地，失去使用价值了，要宰；二是牛的牛鼻子因长年受牛绳的研磨， 坏了，人已无法驾驭它，要宰；三是不爱犁田不听使唤又会伤人又卖不来好价钱 的牛，要宰。牛老了，近了死亡，看在它昔日的劳苦功高而不忍宰杀，只把它牵 到坡上，让其终老，待其寿终正寝，便埋了的，不曾见过。活着或死了，都有牛 的价值。牛失去了劳动力，农人就看上牛肉身的价值。物尽其用，到头来，人是 要体现牛的肉身的价值的。牛一身都是宝，这是不含糊的。要让牛体现这一价值， 那就是宰牛。这里说的宰牛也叫剥牛或叫解牛，不是有篇古文叫《庖丁解牛》么？ 　　在我的眼里，宰牛在我们村子里是一件既伤心又有趣的事。 　　宰杀一头已死去的牛，没什么好看的了，一般也没什么人会去看。倘牛仍活 着，只因失去劳动力，宰杀它，那场面就成为大场面了。 　　但事实上，大多要宰杀的牛仍活生生的多。活生生的牛被宰杀时，那情景既 可怜又有几分悲壮。牛通人性了，此时里，牛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景状，于是终 日里两眼满含了泪水，拿哀求的目光望着去探视它的每一个人。就这样，牛用最 笨的办法保护自己，这是弱者的办法，弱者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可人是不能顾及 这些的，讲求的是实际和实惠。牛们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屠 刀举向它们时，它们或默默无语，或哞哞申诉：可是宰牛的人似乎忽略或听不懂 牛的叫，因此牛的哞叫并不使人刀下留情。牛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人这么坏。它 帮人干了一辈子活，最后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总之，一头牛不管你年轻时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有多么的忍辱负重多么的 劳苦功高，可一上了年纪失去劳动力，只两条路可走。不是在村里被杀，便是被 卖出山外。被杀或被卖，往往又殊途同归。因为即使被卖，卖出了山外，卖进了 城里，便成了商品，便被送进屠宰场，被宰杀，被注水出售，作了人们的菜肴和 皮鞋。人常常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况且你是一头由人使唤的牲口，在命运面 前，能奈其何？所谓牛有悲情色彩，也指得这了，这是牛的宿命，改变不了。 　　从小到大，宰牛的情形我看过两回，至今里，那细节我都不忍心去回想，更 不忍心去描述，感觉描述起来都有几分残忍。 　　那还都是生产队的时代。第一回，队里的一头老牛生病了，且病情一日重似 一日，请有经验的老农来看过，也给牛开了不少草药，但到底无济于事。一段时 日过去，老牛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已难站起，躺在地上，浑身沾满了牛粪，蚊蝇 密集在它的身上，黑压压的一片。当人前去看它时，它用力睁开眼睛，痛苦地望 一望，然后低沉地喘气，低沉地呻吟。结果，屠夫被叫来了，几个壮汉也被叫来 了。老农如纤夫似的将牛一步步拽往圈边的草坡上。到了坡上，一大堆的男男女 女已在那里等着了，牛一见状，就意识到自己的末日临了，牛也赌气似地站着， 没有躺下。老农先是打来水拿来扫把，把牛身上粘着的污秽泼洗清除了一遍。泼 洗清除好了，那几个健壮的小伙子便不紧不慢地用粗粝的麻绳将牛的四肢固定住， 使牛难以动弹，再拿一个破麻袋罩住牛的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屠夫举起斧头， 把一枚刚从打磨石上磨得锃亮的凿子从牛的脑门上打桩一样打进去，仅一锤子， 牛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便瘫下。牛瘫下了，牛的两眼还如铜铃一般睁着。那些 善良而胆小的妇女早已哇啦啦躲到一边，不忍心看老牛让人宰杀的悲惨情景。只 有一些穿开裆裤挂濞涕虫的小男孩小女孩不顾大人的喝斥，紧紧围着，好似看西 洋景。 　　第二回，队里要杀一头已使坏了牛鼻子、人已无法驾驭的牛，这头牛还精壮， 正因了它还精壮，那情景更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目睹。要杀的牛被赶到村中炮楼 的坪子上，人们先用绳索把牛的四脚绑了，固定住，同样也拿一个破麻袋罩住牛 的眼睛。那时村上的民兵连里有步枪。让枪法准的民兵手来射杀。毕竟有几分惧 怕与不忍吧，射击手拿枪的手也颤抖了，结果一声枪响，子弹射偏，中弹的牛便 死命挣扎起来，那情景相当恐怖，引起四围里看热闹的人的一片哗然惊叫。惊慌 中有人补射了，恰巧一枪中的，一声轰响，牛立马倒地，生命戛然而止。阿弥陀 佛，大家的心跳才渐渐平缓，变了的脸色才渐渐回复。真可谓悲壮又血腥了。 　　屠夫开始展示庖丁解牛式的本领，不到一个小时，冒着热气的牛肉和五脏下 货都被分解开来，有序地分放着，地上只剩一个牛头和一张完整的牛皮。 　　村上宰牛了，翌日里，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飘着牛肉的香.牛的肉可以食， 牛的骨可以食，牛的肝、肚、耳、舌、百叶、鞭、唇和键子肉都可以吃，一句话， 除了毛，牛的全身都能吃，而且各家各户有不同的做法。 　　人与牛处久了，自然有了感情，因此当牛被宰时，朝夕与牛相处的主人或放 牧人要站一边去，或向隅而泣，跟失去一位亲人似的，心里一片戚戚之感，只有 待牛宰杀完备，骨肉剔出，才去分点肉提几块骨头回家，回到家里，有时连那肉 那骨头也进不了口，一颗失衡的心灵久久无法平复。 　　我们怀想净土，没有净土，我们怀念乡村，怀念乡村，自然要怀念乡村里的 牛了：牛的身影，牛的耕作，牛的反刍，牛的哞叫以及牛的生、牛的死。乡村里 要是没有牛，那是不能想象的。牛是乡村的脊梁，.在乡村，牛用宽厚的肩膀承 起村庄的重量；牛用勤快又粗壮坚实的四蹄，丈量着村庄的每一寸耕地。牛走过 的地方，留下一路吉祥的蹄印，牛走过的田野，满畦满垅禾青稻香。有了牛的身 影和哞叫，乡村的人们不管走多远，不管迷醉于何处，或是风雨雪飘，或是雨夜 迟归，都会记住老家的炊烟，认得回家的路。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