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母亲的婚礼   花椒   一   男孩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了张姓男人沙哑的笑声,他又来了。   男孩停住脚步,用脚踢起地上的一粒石子,石子飞起来撞在铁门上发出清脆 的声音。   母亲的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男孩转过头,母亲系着围裙,手拽着围裙的边角,脸上笑盈盈的,问他:回 来怎么不进屋呢,饿了吧,快进来,我做的凉面,已经好了。   男孩默默地随母亲走进了院子里,男人站在正屋的门口,手插在腰上,主人 似地招呼他:军子回来了?   男孩没有吭声,也没有看那个男人,径直向自己的房子走去,那是他们兄妹 三人的房间。   妹妹正坐在床边上玩沙包和羊骨头,玩得津津有味,看到男孩叫了一声哥, 手里的沙包并没有停下来,眼睛也一直专注地看着沙包和床上的羊骨头。   男孩放下书包,在妹妹的身旁坐下来,看了一会妹妹玩的游戏,妹妹停下来, 转过头说:大哥,你来玩吧,可有意思了。   男孩拿起沙包照着妹妹刚才的样子玩了两下,觉得很无趣,就扔掉沙包,拉 着妹妹说:走,吃饭去。   妹妹扭着身子说:不,我不吃,张叔叔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我已经吃饱了。 男孩问是什么好吃的,妹妹睁着大眼睛,指着桌上一包花花绿绿的纸说:你看, 有糖,有饼干,桃酥,反正都是好吃的。   男孩恨恨地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屑地说:这算什么,爸在的时候买的比 这多呢,也比这好吃的多。   妹妹眨动着黑茸茸的大眼睛说:可爸爸不在了呀。   男孩就推了妹妹一把说:你真没良心,爸在的时候对你最好了。   妹妹马上就哭了,她双手捂在眼睛上大声地说:你打我,我告诉妈妈去,你 打我。   不用她去说,母亲已经走进来了,男孩有点担心地看着母亲,平常要是惹妹 妹哭的话,他和弟弟免不了一顿打。可母亲今天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怒意,她甚至 呵斥了一句妹妹:别哭了,哥哥跟你玩呢。说着拉起妹妹,对男孩说:军子,走, 赶紧和妹妹一起去吃饭。   男孩端了一碗饭坐在院子里独自吃,自从张姓男人在他们家饭桌上出现以后, 男孩再也没有在饭桌上和大家一起吃饭。他不愿意看到那个男人的脸,那张脸给 他一种威胁,脸上的笑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那种东西让男孩很 不舒服,甚至极度厌恶。   男人把母亲哄得很开心,母亲认识他以后,整个人好像都变了,整天嘴上挂 着他的名字,说这说那,家里有什么事总说“要和你张叔商量一下”;一提到那 个男人,男孩一点情绪也没有了,即使有天大的事他也不愿意告诉母亲,比如考 技校的事情,他就没有告诉母亲。   男孩今年初三,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前几天,班主任问他们谁想报技校,男 孩当时萌生了一种想法,上技校可以早点上班,早点挣工资,早点离开那个家了, 这样想着,他当即就举手了。班主任看到他高高举起的那只手说:高小军同学, 你也要报技校吗?男孩肯定地点点头,班主任却马上摇头说:你应该考高中上大 学的,你学习这么好,考技校有点可惜了。   男孩不说话,也不放下那只手,班主任走过来把他的手强按在桌上,问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不是一直想考大学吗?男孩说没有,就想考技校。班主 任问他要不要和大人商量一下,男孩说已经商量过了,母亲同意他考技校。班主 任叹了一口气,重新走上讲台,开始统计报名考技校的人数。   这件事,男孩始终没有告诉母亲,他不想说,他想等到考上以后离开家的那 天再告诉母亲,那时,母亲生气也好,怨怒也好,都已经晚了。   早上,拿到准考证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点后悔,因为他发现,考技校的人学 习都不怎么样,他是唯一的一个优等生,这让他产生了某种淡淡的失落感,只在 这一刻,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他想要向母亲征询一下 她的看法。   以前,有什么事都是找父亲,父亲前年走了以后,男孩无法再找别人商量, 他变成了这个家里最大的男人,母亲在许多事上都要向他征询意见。在葬礼上, 他做为长子,被母亲和亲戚们推到众人的最前面,抬棺、抱盆子,在盆子摔碎, 里面的灰随风扬起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和沮丧,生命中 的一部分已经缺失了,从此他将不再有父亲了。他将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为母亲 分忧解难,为弟妹们做出大哥的表率。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冒出来的张姓男人消解了,母亲什么话 都对那个男人说,看见男人时母亲的脸色总是那么生动明媚,似乎一朵枯干的花 在瞬间就获得了生命力,一下子就开放起来。   男孩在母亲眼里又变回了孩子,母亲第一次领张姓男人回家时,像小时候那 样摸着他的头,让他叫叔。男孩沉默着,母亲对男人陪笑说男孩还小,不懂事。 男人拍拍男孩的肩头,似乎表示对他的谅解。男孩厌恶地躲开了,并重重地跺一 下脚,嘴里很反感地说一句:别碰我。说完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母亲很生气地说: 你给我站住,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男孩没有站住,也没有转身,径直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那个陌生男人低哑的笑声:小孩子嘛,没关系的。男孩在进门的一瞬间, 转过身看了一眼男人,男人刚好伸出手搂住了母亲的腰,两人一同向正房走去。 男孩怔了一下,搂在母亲腰上的那只手早已经消失在房间里,但在他的眼前却依 然停留着,并在瞬间变得硕大无朋,好像一只魔爪抓住了母亲,要将母亲带到一 个非常陌生的地方,那一瞬间,他对母亲的未来有一种恐惧和担心。   小他四岁的弟弟和有点智障的妹妹,对张姓男人的经常性拜访一点儿也不反 感,甚至还很期待,期待那个男人每次带来的那些好吃和好玩的。男孩觉得弟妹 和母亲一样都背叛了他们亲爱的父亲,父亲在世时领他们去玩五泉山爬白塔山, 领着妹妹去北京上海等地治病的事情,他们都忘记了,现在,他们只惦记那个张 姓男人的那些小恩小惠,不再想念爸爸。他们和母亲一样正在热切地期待着那个 男人成为这个家正式的成员,成为他们名义上的父亲,带给他们一个新的家感觉。   男孩觉得孤独无依,家已不成家,他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新地方。考技校让 他看到了希望。可今天早上,面对与他一起报考技校的那几个学生,他对自己的 选择产生了怀疑,他想要找一个人来证明这种怀疑,或者希望有一个人对他说: 你这样做是错误的,不要这样,你学习这么好,应该考高中,上大学,如果考技 校,将来你会后悔的。他想要这个人是父亲或者母亲,父亲已经去了,不能再开 口说话了,那只有母亲了。只是,母亲全部身心都装载着张姓男人,任何与那个 男人无关的事情,母亲似乎都无暇顾及。男孩就不愿意说了,他不愿意看到母亲 对他有一点点的不在意或心不在焉,那怕是针尖大的那么一点,也会让他无比后 悔,说还不如不说。   可是,今天,这件事在他脑子里已经转了一天了,一定要找个人说一说,缓 解一下这件事带给他的困惑和压力。他想告诉母亲,让她帮自己分担一点。   等那个男人离开,那个男人通常会在吃完晚饭后七点半离开,母亲会送他出 去,然后回来收拾碗筷,收拾弟妹睡觉,然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听广播,然后才朦 胧睡去。对,就在她听广播的时候,男孩推门而入,告诉她自己要考技校的事。   男人走了,男孩听到了母亲送他出去的声音,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母亲大概 还和那个男人在外面说了几句话,或者那个男人又搂了一把母亲的腰,总之有几 分钟,母亲才轻轻地哼着歌从外面回来了。回来以后就到厨房去了,厨房里锅碗 交碰在一起,时而发出清脆的声音;接着,母亲从厨房出来了,脚步声冲这个房 间过来了。男孩躬下身子帮妹妹擦完了脚,这时,母亲挑门帘进来了,男孩端着 妹妹的洗脚水正站在门里,母亲愣了一下,身子闪在一边,男孩端着水出去了, 他听到母亲问妹妹:今天是大哥给你倒的水啊?妹妹清亮的声音说:是,大哥还 帮我洗脚呢。   弟妹都睡了,关灯了,男孩看到窗户外面有一坨亮亮的光打在窗户上,这是 从母亲那边折射过来的,母亲房间是白帜灯,光色晕黄,柔和。男孩静静地在床 上躺了一会儿,弟妹都发出了均匀的鼾睡声。男孩慢慢地坐起来,穿好衣服,从 床上走下来,轻轻地拉开门,关门,走到院子里。母亲房子里的灯果然亮着,从 那里还传来轻轻地歌声,是母亲唱的,也是收音机里传出来的。   男孩站在房间门口,还没有敲门,里面的歌声已经停了,他听到母亲坐了起 来,问:谁?男孩说:是我。母亲穿衣下床打开门让他进去,关上门,问他:这 么晚了,你怎么又起来了?   男孩坐在凳子上,沉默了几秒钟说:妈,我要考技校。母亲愣了一下,随即 有些欣喜地说:考技校好啊,可以早点上班,早点拿工资,多好啊。   一种巨大的失望排山倒海般向男孩涌来,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 母亲早就盼着他考技校。他还以为,他还以为,母亲对他抱的期望很高呢,还以 为母亲想让他考大学,为他骄傲呢,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原来他全都想错了。   男孩愣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往门外走去,母亲却拦住了他,说:小军,你 坐下,我也有事要对你说。男孩站住了,他不知道母亲要对他说什么,如果是解 释为什么让他考技校,他一点儿也不想听。母亲把他按到凳子上坐下,说:小军, 你今年要是考上技校,就是大人了,过两年就可以挣钱养家了,你能这么懂事, 替家里考虑,妈妈非常高兴。   母亲居然一直在盼望着自己考技校,早点养家糊口,原先还以为她盼望自己 考大学呢。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是啊,自己是长子,是应该早点工作,为母亲 分担一点。这样一想,男孩觉得自己选择考技校英明极了,刚才对母亲的巨大失 望和失落感顿时消解得无影无踪,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父亲去世以后他成为家 里顶梁柱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考技校的想法在某种程 度上就是这种感觉的体现。   母亲接着说:你看,我和你张叔来往也有一年多了。又提起了那个陌生男人, 男孩一点儿也不愿意听,考技校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干吗要提起他。   母亲说:我想和你张叔在一起生活,走的时候我带上小妹,她有病,无法自 立,小弟就交给你了,你们兄弟俩的生活费我会按月给你们送过来,一直到你上 班,你张叔也同意了。   什么,什么,男孩在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母亲要走,她去哪里,还要带上 小妹,这里只留下他和弟弟?男孩没有听懂母亲的话,他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母亲略略地扭呢了一下,说:我要和你张叔结婚,住到他那边去。结婚,男孩明 白,这么说,这个姓张的男人真的要取代父亲的地位了,只是,他不是进来,而 是母亲出去,住到他家里去。   男孩抬起头看看四周,这两间房子还有那个厨房,还有这个大院子,将来只 有他和小弟了,那该有多么冷清啊。男孩想到这里的小偷特别多,他产生了一种 担心和恐惧,担心母亲不在家的日子,如果小偷来的话,凭他单薄的身体能够保 护小弟吗?   他和小弟将要被母亲抛弃了,在这个空寂的院子里。   他对母亲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恨意,恨母亲不顾他和小弟的感觉,事先不征求 他们的意见,只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对他们不管不顾。   男孩站起身来,一言不发,从母亲的房间里走出去了。   技校成绩张榜贴在校园的黑板栏里,男孩的名字醒目地挂在第一个,考技校 的几个学生羡慕的看着他,男孩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他考上技校了,他从此 将要成为一个工人,一个拿工资的人了。   在教室门口,班主任叫住了他,说:高小军同学,我劝你还是慎重地考虑一 下,上高中吧,上大学难道不是你的梦想吗?男孩说:我觉得上技校更现实一些。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挤出一丝的笑意,好像一个大人一样和班主任说话,以前 从来没有这样过,等他意识到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叹了一口气,走进了教室。   下午到老师办公室交作业,男孩看到了母亲坐在那里,好像和班主任谈着什 么,他们似乎已经谈了很久,男孩一走进去,母亲就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说: 小军,你们李老师说你学习很好,很有希望考上大学,考技校太可惜了,要不, 你还是上高中考大学吧。   男孩的心狂跳了几秒钟,又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目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考上 技校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他的口气那么硬,班主任愣了一下,母亲也愣在 那里不知说什么好。班主任走过来说:高小军,考完技校还可以考高中,这两者 并不矛盾啊。   男孩想,如果考上技校不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考技校了。母亲就要嫁 人了,屋里就剩他和小弟了,即使考上高中,谁又来供他呢,那个陌生男人吗? 他一点儿也不愿意沾那个人的光;让母亲供,她的负担太重了,她一个月只有二 十七块钱,怎么能够供得了三个学生呢,而且小妹智力还有点缺陷,以后花钱的 地方还多着呢。还是上技校好,两年以后,他就可以分到石化厂,挣钱了,听说 那里的工人一进去就是三十二块钱,比母亲的工资还高,上学有什么意思呢。   男孩对班主任说:高中考试我肯定要参加,不过能不能考上我没有把握。班 主任大概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把目光转向男孩的母 亲,母亲有些为难地看看班主任,又看看男孩,说:要不就由他吧,李老师,让 您操心了。母亲领着男孩走出老师办公室,男孩转身偷看了一眼班主任,看到她 低头整理桌上的书和本子,一边整理,一边摇头,男孩似乎听到了李老师喉咙那 里发出的叹息声。   晚上,母亲特意把男孩叫到自己的房间里说:小军,我仔细地想了一下,考 技校对你来说太可惜了,要不,你还是上高中考大学吧。   男孩心想,上什么高中,上什么大学,你就要走了,就要扔下我们不管了, 我还上什么学呀。但当着母亲的面,他什么也没有说,等到母亲把所有劝说的话, 所有的道理都给他讲完以后,他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张姓的男人有好些日子没有来了,母亲每天都按时回家给他们三个人做饭洗 衣服,有时拉着小妹跟着广播上唱歌,有时给小妹耐心地教数学的简单加减法, 小妹今年8岁了,一年级上了两遍,依然跟不上去。老师已经对母亲说过多次, 这样的孩子就不要上学了,白糟蹋钱。母亲偶尔说过不让小妹上学的话,男孩执 拗地认为,是母亲急着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所以想放弃小妹。但那天晚上,母 亲告诉他,结婚要带走小妹,让男孩对母亲的想法和做法产生了一些迷惑。还有, 男孩脚上的那双白球鞋又是雪白的了,那个就要露出大拇指的顶部被母亲很巧妙 地缀上了一块衬里,用很细密的针脚将所有曾经露出的窘迫都弥补得天衣无缝, 那双鞋露出了全新的模样。只是,男孩的脚又长大了,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就穿不 上了,这双鞋将来只能给小弟了,小弟早就对他脚上的这双白球鞋垂涎不已。   男孩心里很高兴,以前的母亲似乎又回来了,那个陌生男人的气息在这个家 里正在渐渐消失,男孩、母亲和弟妹像以前一样和谐融洽,有一种浓浓的的家庭 气氛。男孩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技校,去上高中,毕竟 考大学的前景会更好一些,如果他就这样上了技校,将来的某一天他会不会后悔。 他甚至想起了父亲,他一直是父亲的骄傲,有一次开完家长会以后,父亲拍着他 的背说:军子,好好学,将来考上大学,我给你买辆摩托车。在当时,摩托车对 于许多家庭来说是一种非常昂贵的奢侈品,父亲做出这样巨大的承诺,可见对男 孩抱有多么大的期望。   在犹豫中,男孩顺利地参加了高中考试,成绩非常好,全年级第三名,可以 进入尖子班。班主任拿着成绩单欣喜地对男孩说:你看,你考得多好,以后你一 定会考上一所重点大学的。男孩也很高兴,看着成绩单上的分数,觉得大学似乎 在远远地向他招手,上大学,去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看看,那是多美好的事情啊。 班主任以为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不会再去上技校了,报班里成绩的时候,特意把 他提到最前面,分班的时候,他分在了最好的一班。男孩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放假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骑自行车爬兴隆山,在那里过了一夜,第二天 下午才从山上下来,那时已经四点多了,男孩和几个同学骑着车子吹着口哨,没 有学习负担的日子是轻松的,无忧无虑的。   路过母亲单位的时候,男孩往窗户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母亲,问了一下 母亲的同事林阿姨,林阿姨告诉他,他妈妈今天有事,请假早走了。男孩一路上 想着母亲会有什么事呢。   刚一到院子门口,男孩就听到了张姓男人的声音,他又来了!他在和母亲说 话,母亲在笑,男人也在笑,声音还是有些破和哑,有点像电影上的坏蛋。男孩 怔住了,他停在院子门口,扶着自行车,站了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然后哐当一 声撞开了大门。母亲笑盈盈地站在门里,轻快地问他:回来了?那种笑那种轻快, 只有那个男人在的时候才会有。   男孩终于知道,原来母亲和那个男人并没有断,只是暂时没有来往而已,他 们只是在等他考高中,一考完高中,男人就急不可耐地来找母亲了,也许,他们 很快就要结婚了,以前,母亲不是说过要结婚要带走小妹的事吗?   男孩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去游玩时所有的兴奋和快乐都被母亲和眼前的那个 男人给击碎了。   小妹和小弟那兴奋的目光里充满了对他的期待,他们想要知道大哥一夜未归 夜宿兴隆山,好玩吗?有意思吗?刺激吗?小弟说:等我考上高中,我也要去兴 隆山,我也要住一夜帐篷。男孩正在床边换鞋,一边换一边看了一眼小弟,闷闷 地说:行,到时钱我来出。   他想好了,小弟比他小四岁,正在读五年级,考上高中是四年以后的事情, 那时,他已经技校毕业了,已经挣工资了,完全可以供钱让小弟去兴隆山一次, 那花不了几个钱。   母亲买了很多的新衣服,散落地摆放在床上,她指着那些新衣服有点羞涩地 对男孩说:我和你张叔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十一国庆节,你看,这都是他给我 买的新衣服。男孩看看床上的新衣服,看看母亲粉白细致的脸色,笑着说:挺好 的,我没意见。   男孩上了技校,临行的那一天晚上,他打好了自己的行李,然后对母亲说了 自己的打算,母亲非常意外:你不是考上高中,分到尖子班了吗?男孩说:我想 上技校,想早点挣钱,帮你分担一点。母亲有点急了:不用,我有钱让你上学。 男孩说:你不用劝我,我主意已经定了。说完,他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第二天天没亮,母亲起床,打了两个荷包蛋,煎了几个烫面饼子,男孩吃完 喝完以后,母亲塞给他二十块钱,有一点点心酸地说:小军,妈,对不起你。男 孩故做轻松地说:妈,我喜欢上技校。   学了一个月的基础课以后,男孩被分进了电工班,上初中的时候,他喜欢物 理,对欧姆定律非常感兴趣,现在一下子能够理论联系实际,让他非常欣喜,看 来选择技校没有错,比上高中有意思多了。而且每个月有七块钱的伙食补贴,这 些钱足够他吃饭了,如果省一点,他还可以在周末给弟妹买点好吃的回去。   9月25号那天是星期六,男孩决定下午上完课回家一趟,上技校一个多月了, 他还一次都没有回去过,粮票攒了几张,钱还剩下一块钱,他想给弟妹买点好吃 的,也想回去看看母亲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母亲结婚了,大房子里就只剩小弟 一个人了,他就不能住校了,他要回去看小弟,每天都赶回去,住在那个大院子 里,和小弟一起。   其实技校离家并不远,骑自行车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走路也只有四十分钟。 男孩没有自行车,也没有坐公交车,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徒步回家。   路过母亲的单位时,他习惯性地向里张望了一下,坐在窗口的林阿姨一眼就 看到了他,喊了他一声:军子,回来了。男孩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他 往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母亲,林阿姨说:你妈妈回家了。男孩很想问一下母亲 是不是要结婚了,如果真要结婚了的话,母亲一定会叫林阿姨的,他们俩关系特 别好,经常在一起聊家常,一起去公众澡堂洗澡。可是,林阿姨并没提起,他也 不好再说什么,就叫了一声:林阿姨再见。   母亲很安静地坐在家里,没有做饭,没有洗衣服,也没有听广播,小妹坐在 床上玩沙包,小弟还没有放学。男孩看见家里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母亲也穿着 如以前一样,脸色有一些淡然。男孩叫了一声妈。母亲站起来,拉住他:军儿, 你回来了,妈还想你这个星期再不回来,我就领着小弟去看你。   男孩有一点歉然,他取下身上的包打开来,从里面抓出一把糖果和一包点心 说:小妹,看大哥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小妹欢呼了一声,丢下沙包,跳下床, 过来抓了一只软糖,剥开糖纸喂进了嘴里,又打开那包点心,拿了一个往嘴里放。 男孩说了一句:小妹,给妈妈拿块点心。小妹把手里的那块从嘴里取出来往母亲 的嘴里送。母亲笑着一边推小妹一边说:你的嘴巴子(兰州方言,意为吃剩的) 就往人嘴里送,妈妈不喜欢。   男孩也笑了,他取了一块点心双手捧到母亲的面前说:妈,你吃一块吧,这 是我们伙食补贴的钱,我省下来给你们买的。母亲的眼睛略略地有点湿了,她用 一只手拍了拍眼睛,一只手接过了那块点心,咬了一口,酥碎的点心渣立即被满 口的唾液包裹住了,沁出满口的香,她笑着对男孩说:真好吃。   母亲到厨房做饭去了,男孩哄小妹玩,他有心无心地问小妹:那个张叔叔再 来了没有?小妹嘴里吃着糖和点心,有点口齿不清地说:来了。男孩问是什么时 候来的,小妹用手指着天花板说:上上个星期。小妹对于数字一踏糊涂,她所谓 的上上个星期根本就无从想起,也许很遥远,也许就是昨天。但从这句话中至少 可以知道,母亲还和那个男人来往,也许他们真的快要结婚了。   小弟回来了,看到大哥非常高兴,坐在男孩的身边一个劲追问技校好玩不, 男孩说挺好玩的,还发钱呢。小弟睁大了眼睛说:那多好呀,将来我也要考技校。 男孩马上说:不,你要上高中,考大学,将来去北京去上海,那里比技校好玩多 了。小弟有点不相信地说:真的,那你为什么不上高中。男孩说:这你不用管, 反正你将来一定要上大学。男孩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小弟看了他一眼,好 像感到了某种来自父辈的威严,小弟就点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那个张姓男人没有在这个星期天出现在这个家里,不知道是母亲的有意安排 还是碰巧,男孩觉得这样挺好,无论他和母亲怎样,只要不让他看见就好。   男孩其实并不经常回家,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两个星期回一次,每一次回 去,男孩都觉得母亲好像知道他要回来似的,早早地做了吃的,给他准备好换洗 的衣物。他们谁都不提那个已经错过的婚期,男孩不问为什么,母亲也不提,男 孩在心里默默地想,那个婚期来得越晚越好,最好是在自己技校毕业的时候,那 时,他就可以自立了,可以用工资养活自己和小弟了。那时,母亲嫁人也好,不 嫁人也好,他都无所谓了。   11月25日上午,天气很冷,男孩正在学校里上课,林阿姨忽然匆匆地来找他, 让他赶紧回家,他母亲住院了。   男孩匆匆地赶到医院,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地苍白。林阿姨告诉 他,母亲子宫大出血,嘴里鼻子里大股大股地往外喷血,要不是送医院及时,也 许早就没命了。男孩问为什么会这样。林阿姨的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吞吞吐吐 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生气了。男孩问跟谁生气了,林阿姨却再也不肯说 了。男孩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一定与那个张姓男人有关,他问是不是与那个姓张 的男人有关。林阿姨大概没有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连连点头:应 该是吧。   男孩捏起了拳头,说:他在哪个单位上班,我要去找他。林阿姨惊慌地说: 不能,你打不过他的,他是市体校的教练,会拳脚,你去了会吃亏的。男孩不再 说话,冲出医院,向市体校跑去。   男孩冲进男人的办公室,几大步跨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一把揪住了男人的 领子:说,你把我妈怎么了?男人惊异地站起来,一把甩开了男孩的手,男孩个 子比他高大得多,但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力气小得多。男人不解地说:我和你妈 好着呢,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呢。男孩气愤地说:好着呢,我妈现在住院了,大出 血,你去看看,她的脸色苍白成什么样了,不是你害她,是谁?   男人马上离开座位穿上外套,说:走,去看看,哪个医院?   母亲看到男人的时候非常激动,一个劲地摆手,对男孩说:让他出去,出去。 男孩对男人恶狠狠地说:听到没有,我妈让你出去,她不愿意再看到你。   男人被男孩推搡着往外走,男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叫着母亲的名字,问这是 为什么,这是怎么了。母亲闭着眼睛,既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也不愿意再看到他。   男人站在走廊里,林阿姨与他悄悄地说着什么,男人边听边往病房门口看, 过了一会儿,就低下头离开了。   男孩回到病房,看到母亲闭着眼睛,眼角里流下了泪水,不是一滴,而是一 行,一直不停歇地往下流,男孩拿手帕去擦妈妈的眼角,母亲却一把抓住了男孩 的手,哭着说:军子,妈,对不起你,没上上高中,你骂妈妈吧。男孩轻轻地摇 着头说:不,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再说了,我挺喜欢上技校 的,我喜欢当电工。   母亲睁开眼睛说:我以后不结婚了,我以后要领着你们兄妹三个人好好过日 子,将来让小弟上大学。说着母亲脸上露出了笑意,虽然泪珠还挂在眼角。男孩 也笑了,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快乐,母亲脸上在笑,心里一定在流血,母亲不开心, 他也开心不到哪里去。   男孩找到林阿姨,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林阿姨的眼里,男孩年仅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大人之间的事他怎么会懂呢? 可是,他一遍遍地追问,那成人般的眼神,让林阿姨终于抵挡不住,说出了事情 的原委。   张姓男人有一个邻居到林阿姨的厂里,帮他们做机器机修,因为张姓男人, 彼此的话题多了起来。那个邻居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坐在休息室里,边吸烟,边 告诉林阿姨和另外两个同事:那个张姓男人在和男孩母亲来往的同时,还和另外 一个女人来往,他见过好几次,他知道那个女人,是一个军人的妻子,军人长年 在嘉峪关当兵,一年只能回来两次,其余的时间里,都是由张姓男人代替那个军 人的角色。   那个小伙子起身告辞,林阿姨和同事送他出去,回来的时候看见男孩母亲从 休息室走出来,脸色非常不好。林阿姨这才意识到,男孩母亲下班后没有走,在 休息室的里间睡觉,刚才他们和小伙子的谈话,母亲全听到了。之后的第二天晚 上,母亲进了医院,随后,头发就全白了。   年仅四十二岁的母亲顶着一头白发的样子非常触目惊心,她看着镜子中的自 己没有像梁羽生小说里的白发魔女发出凄厉的叫喊,只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镜 子中的影像,似乎那是另外一个人,与她无关,却又和她模样相似。她一个劲地 问男孩:我怎么了,我头发怎么了?男孩抹去了眼里即将涌出的泪水,扶着母亲 说:医生说,你失血太多,以后会慢慢好地,头发还能变黑。母亲点点头,似乎 真的相信了男孩的话。只有男孩知道,医生对着母亲的白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 长叹了一口气。   男孩开始跟踪张姓男人,大概在五天之后,就看到了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女人看起来比母亲要年轻一些,打扮得妖一点,模样倒要差些,她挽着张姓男 人的胳膊一同在商店里买布,是一种蓝色碎花绸布,大概是要做窗帘。买完布以 后,他们一同向一幢家属楼走去,那里不是市体校的家属院,应该是女人家。他 们应该上了三单元六楼中间门,因为,那里的窗户上随后就映出了男人和女人的 影子,他们交叠在一起,大概在接吻吧。   男孩坐在楼下的冷饮摊,喝一瓶汽水,他喝得很慢,因为他不知道男人什么 时候出来。直到晚上七点半以后,张姓男人从楼里出来了,经过冷饮摊,他买了 一盒烟,男孩把头侧到一边,望着远处,男人没有看到男孩,骑着自行车远去了。   男孩一口气把汽水喝完,然后向楼上走去。   女人打开门,问他找谁,男孩说:找你。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径直坐在沙 发上。女人有些惊愕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不像打劫的,也不像走错 了门。   男孩看着床头上方女人和那个军人的结婚照,军人穿着军服,看起来很威武, 那个年代,军人很吃香,尤其在男孩的眼里,军人神圣而伟大,那身军服就是见 证。照片上的军人笑盈盈地搂着女人的腰,头靠女人很近,他对于女人和另外一 个男人来往全然不知,大概他还以为他娶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是世界上最 幸福的人。   男孩开口了:你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女人有些茫然,顺着他的眼神望了一眼 照片,有点迟疑地说:下个月底。说完以后觉得有些不妥,问男孩:你是干什么 的,你问这些干什么?男孩长得那么年轻,嘴上有一层薄薄的茸毛,用乳臭未干 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像这种孩子不可能上班,如果不上学的话,就只能干坏事 了。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坏孩子,年龄不大,眼神很利,似乎把什么都看明白 了,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利害。   男孩站起身来,比女人高一个头还多,离女人很近,如果此时要袭击女人的 话,女人毫无反抗之力,女人不由得胆寒。男孩问:下个月几号?他全然没有袭 击女人的意思,女人放下心来,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男孩说的是什么,她茫然地 看着男孩,不知所措。男孩追问了一句:我问你丈夫下个月几号回来?女人说了 一个具体的日期。   男孩忽然用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女人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嘴里发出了吱吱 的声音,四肢有力地抽动着,男孩手上加了把劲,女人的吱吱声低了下去,像蚊 子在耳边叫,女人哀求的眼神看着男孩,她希望男孩放过她,她不明白她和男孩 之间无怨无仇,她根本不认识男孩,为什么忽然会冒出这样一个人,不偷不抢, 一下子就要她的命呢。   男孩轻轻地笑了一下,手松开了,女人又活过来了,惊慌地说: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给你。男孩说:我什么都不要,你刚才说的话没错吧?女人使劲摆手: 没有,没有,要是有一句谎话,你掐死我。   男孩笑笑,转过身拉开门出去了,门哐地一声关上了,女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恍然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日期的前三天,男孩就开始守在女人的楼下,为了防止女人发现,他 坐在了对面的一家冷饮店里,冷饮店里的东西很贵,比外面贵了一倍还多,但是 安全,外面的人看不到他。男孩每次去只要一瓶汽水,然后坐下来等一两个小时。 张姓男人一直没有出现在女人的家里,大概他也知道那个军人快要回来了。   很准,是在女人说的那个日期,男孩坐在冷饮店里看到了那个军人,提着行 李从公交车上下来,男孩匆匆地在桌子上扔下汽水钱,冲出了店门,向那个军人 赶去。   军人停下来,问他什么事,男孩指了指冷饮店,说有些事要告诉他,有关他 女人的。军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犹豫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此时那个女人 一定在楼上正给他准备好吃的,准备好好犒劳他。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孩显然想阻 止他,他说的信息很吸引人,尤其吸引此时此刻的军人,他也很想知道,在自己 不在的那些日子女人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军人跟着男孩到了那家冷饮店,坐下来以后,男孩向他徐徐地说出了张姓男 人乘他不在的时候一直和他女人来往的事实。军人听了以后很气愤地用拳头砸了 一下桌子,店里的人都惊异地转过头来看他,军人站起身来就要走,要去找那个 女人算账,让他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他要一枪崩了那个男人。   男孩一把拉住了他:你等等,我还没有说完。   军人重新坐下来,男孩说:我翻了一下法律书,知道破坏军婚罪可以判刑, 你可以告他,走法律的程序,你根本没必要为此搭上自己的命,那个女人不值得 你这样做。   军人刚刚得到这个消息,回家的满心喜悦都被这个消息冲灭了,此时只有满 腔的愤怒和仇恨,他的脑子里乱极了,还没有想到法律判刑那么远的事情,男孩 的话提醒了他,他说:是,破坏军婚可以重判,我要告他,让他做牢,让他一辈 子都抬不起头来。   男孩看着军人,令人不易察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男孩说:可是,你手里一定要有证据。   是啊,法律是讲究证据的。可是怎样才能得到那个张姓男人和女人通奸的证 据呢?   男孩说:我有办法,你现在回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度过这个假期, 然后像平常一样回去,过几天,你从部队上请几天假,悄没声地回来,跟踪一下 你妻子,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军人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他看起来很小,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 可是他的眼神很锐利,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显然这件事在他的脑海里已经过了无 数遍,他把什么都想到了。军人的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 感兴趣?   男孩眼里闪过一缕仇恨:因为那个姓张的男人害我妈。   他怎么害你妈了?   男孩摇摇头:这并不重要,重要在你,你一定要抓住那个姓张的男人,让他 坐牢。   军人点点头:我不会放过他的。   母亲的头发并没有变黑,新长出的头发茬子全是白色,母亲的发质依然很好, 虽然白,却富有光泽,头发摸上去光滑富有弹性。男孩心想:如果有一天大街上 流行白发该有多好啊,母亲的头发一定是最漂亮最自然的。   母亲给自己织了一只棕色的带窄边的帽子,把头发剪到最短,全装进帽子里, 穿着呢子大衣,母亲看起来颇有风情。男孩知道母亲的心正在回归,回归一个平 常女人的心,她依然是爱美的,虽然没有了爱情,没有了黑发,但还有美,美以 另外一种方式固执地妖娆地在母亲的身上温温婉婉地流泄出来。   又有人给母亲介绍对象了,母亲微笑着却坚决地拒绝了,她说她不再结婚了, 她要好好带三个孩子,把他们带大,让他们上大学,去上海北京天津等大城市走 走看看,成为一个有见识的人。   林阿姨对男孩说:你母亲对男人伤心了,她现在把心全放在你们兄妹三人身 上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学,给你妈争气。   嗯,男孩点点头,他当然会好好学习,他正在悄悄地自学高中的教材,他希 望和同龄人一起考上大学,而不是只当一个技校生。他一定要这么做,这是他的 理想,军人答应他把张姓男人送进监狱的那一瞬间,他做出了这个决定。人一生 中会发生许多错误,有些错误有机会改正,有些错误一旦发生了,就永远不可逆 转。男孩还年轻,当初和母亲赌气选择技校的行为,他现在已经后悔了,他要改 正过来。   同时,男孩又希望母亲找到一个能够对她好,陪伴她走过一生的男人,现在, 他长大了,不再反对母亲的婚事,不再反对有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他家的那 个小院,和母亲一起说话一起笑,和他们兄妹三人坐在一起吃饭,他甚至愿意吃 那个陌生男人买来的各种好吃的,无论什么东西,他都会贪婪地往嘴里塞,只要 母亲高兴。   大概过了一年半之久,有一天,林阿姨兴冲冲地来到男孩家坐在沙发上,宣 布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那个张姓男人被抓起来了,听说要判刑,大概至少要 判个三五年的。   男孩心里腾起了一股兴奋和喜悦,成功了,那个军人成功了,张姓男人被抓 起来了,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曾经动不动就在他们家院子里吐痰的男人,胡 乱地摸他和弟妹的头、乘着他们不注意搂住母亲的腰做下流动作的那个男人被抓 起来了,他终于被抓起来了。   男孩心里充满了骄傲:他终于替母亲报了仇。   男孩转过脸看母亲,母亲淡淡地,并没有表现出他和林阿姨想像出的喜悦, 她甚至稍稍地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到墙角,那里放着厂里分发的一麻袋西瓜。   母亲从麻袋里抱出一个大个的西瓜,用手拍了拍,说:天气这么热,咱们杀 个瓜吃吧。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