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失败者   陈麒凌   1、   老龙不明白,为什么慧珍总是喜欢在饭桌上发作。   是因为这时候全家必须面对面坐着,有训导室的气氛,是因为他们肚饿,为 了好好吃顿饭必须恒久忍耐,还是因为她太满,要泄掉一些才有容积去装晚餐的 食物?   他想这些有些无聊,然而总胜过直直望着盘中餐,鸡蛋炒青瓜,黄的嫩,翠 的鲜,红烧罗非鱼,汤汁粘稠诱人,浇灌在热腾腾的米饭上,你说滋味如何。   他望了望小龙,那孩子半低头,晓得事态严重的样子,但你能期待他的反省 有多深刻呢,手背擦下鼻子,一会又擦一下,另一只小手握着筷子,轻轻抵在菜 碟边儿上,可怜的小孩,很饿了吧,。   而根据他的经验,慧珍才刚刚开始呢。   “我很想知道你将来要干什么,小龙,你该想想这个问题,9岁不小了知道 吗,比尔盖茨9岁就能写14页的论文,巴菲特9岁就开始自己赚钱了,马友友9岁 就考进音乐学院了,你呢,别老擦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很痒吗,你就会擦鼻子。”   “你将来想干什么,想去送煤气,扫大街,还是卖猪肉,如果你想干这些, 那么好,你就保持现在的样子,成绩单上保持这六七十分,将来你就可以送煤气, 扫大街,卖猪肉,你是不是想这样,不许擦鼻子,说,想不想这样?”   “不想。”小龙摇头,   “你不想,别人也不想,怎么办,加油啊,你要不快就会输!输了的人还想 干什么,不去送煤气扫大街卖猪肉还想干什么?”   “这样教孩子不大好吧。”老龙小声嘀咕着。   慧珍用手指指他,老龙噤声。   “中国什么最多,人!人多会怎样,什么都要抢,你要比别人快,你要比别 人强,就像一块大饼不够分,你慢吞吞跟在人家后面,连大饼渣都没得你吃。”   “对啊,有人天生好命,不努力就有得吃,你班那个张津津,他爷爷是局长, 那个吴启亮,他妈妈开酒店,不同的,你知道你跟他们不同吗,你妈妈是小教师, 你爸爸是小职员,每月赚这两三千块饿不死也吃不饱,你别指望我们,你只能靠 你自己!”   小龙用背脊蹭了蹭椅子,想是痒,又不敢随便去挠。   “我要将真实的人生告诉你,为什么有人又晒又淋从早到晚捱生捱死干到残 一个月赚几百块还被人家欺负看不起,为什么有人好吃好喝好穿好住出门坐飞机 一分钟赚几百万走到哪里人家都给笑脸,告诉你,世界是不公平的,你要不努力 赢,就被人踩到底!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是最大的真理,我算看透了!”   “吃饭吧,都凉了,这么好的菜。”老龙推测她差不多累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就不会想一想,为什么有人餐餐吃海参鱼翅龙虾, 我们只能吃罗非鱼鸡蛋炒青瓜,为什么有人住山顶花园大别墅我们只能住十几平 米的筒子楼,为什么有人去欧洲买几十万的包容易得就像去便利店买草纸,我想 买一件三百块的羽绒服想了几个月都舍不得,——我们活得很失败啊,你还要他 继续这样吗?”   “没那么严重,只是一次考试考差了而已。”   “这就是失败的开始!起跑在线已经落后了,以后怎么追!”慧珍一只手撑 着额,垂下一绺头发,“我受够了这种感觉,这种失败的感觉,每次去拿成绩单, 人家又是奖状又是红榜,我只有贴着墙根灰溜溜地走——”   小龙苦巴巴地看了一眼妈妈,咬着筷子头。   “吃吧,吃吧——”慧珍心灰意冷地挥一挥手。   老龙知趣,没有马上动,陪她完成最后一声惋叹。   小龙却早忍不住,夹了满满一筷子鸡蛋,一路漏掉着急急塞进大张的口中。   “你看他有感觉吗?他根本就没感觉!”慧珍又气起来,“我看你很需要刺 激!”   她忙忙活活地站起来,寻找什么东西,老龙腾出一只手,摸摸儿子的头, “慢点吃,慢点。”   慧珍从报纸堆里翻出一张烫金请柬,拍在桌面上,“周三立的生日会,今年 咱们都去!”   老龙堆笑,“不是说了不去吗,年年都没去,两个阶层的人,锦上添花不差 我们这一朵。”   慧珍道,“你也知道是两个阶层,当初还不是一条河里洗澡一张桌子吃粥, 为什么人家现在就发得油水遍地流,再看看你!”   老龙张张嘴,笑笑地盖过一丝窘迫。   “豁出去了,把你那薄脸皮给我揣起来,带他出去见识见识,看看人家是怎 么活的!”慧珍发狠地说,“不受受刺激,你就不知道发愤!”   2、   周三立爱说自己低调,此刻他站在豪华游艇前,微微地腆起腹部,歪着头也 这样对人说,“我是个低调的人,不喜欢大肆操办生日酒宴,平常太忙,过生日 嘛,就想约个知己良朋旧友,自己开船出海,吹吹风,谈谈人生,叙叙旧, 我 是很恋旧的人,重感情,——喏,你看那个老龙,我小学同桌,我一直他当兄弟 的。”   他大声叫,“ 老龙——,老龙——,来照个相,哎呀想死我了,咱们多久 没见了,哟,小朋友都长这么高了,过来,过来,去跟我家小蕾妹妹玩。”   老龙和小龙都穿了新衣服,衣领后面的商标擦着脖子,痒而拘谨,父子两人 近前来,小龙有点躲闪,老龙伸着脖子,脸上堆着笑,慧珍掐掐他的臂,这才轻 轻地叫声“三立”。   周三立搭住老龙的肩,“怎样,还在那间公司啊?”   老龙说,“是啊,还能去哪啊。”   周三立问,“多少钱一个月?”   老龙怕寒碜,有心夸大些,“都有五六千。”   周三立一掌拍在他肩上,老龙差些站不稳,“没把三立当兄弟啊,一个月五 六千你都不来找我,明天就来我公司上班,我给个项目经理你干,每个月保底五 万,年底还有分红!”   老龙笑笑,“我能干什么啊,让我当经理。”慧珍又掐了他一下。   周三立掷地有声,“让你当你就当,就是什么都不干,我还养不起一个兄弟 吗?我周三立是那种有了钱就忘本的人吗,你去问问他们,我每年做慈善都投个 几千万,地震水灾扶贫红十字会,做善事我眨过眼吗?”   四下一片呼应声,老龙只是陪笑。   远处似有显客到,周三立这才把臂自老龙肩上撤下,自去应酬招呼。   老龙舒了口气,好像卸去一座山,慧珍低声说,“幸亏今天来了,也算交了 好运,没想到他还是个念旧的人呢,那个职位你跟紧点儿,正经的,一个月五万 呢!”她张开五指,做了个手势。   小龙早站得烦,双手拖着他们上船,慧珍一面东张西望一面不忘循循善诱, “小龙,你看到他们开的车吗,那部是奔驰,那部是悍马,那部是保时捷,漂亮 吗,你喜不喜欢?喜欢就要加油,出人头地,成功了才有好车开!”   “这游艇豪华不?漂亮不?看见了吧儿子,世界上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的,你 也要努力再努力,努力做一个成功的人!”   “小龙,周叔叔神气吧,你知道他有多少钱吗?你看,一个成功的人,就算 长得不好看,也有那么多人围着他,称赞他,为他做事,要什么有什么,想去哪 里都可以,你愿意像他那样吗?”   小龙信口应着,心思早被游艇上的新鲜摆设吸引,摸摸这个,试试那个,走 路都是跳着的。   客房虽小,装潢却很华丽,小龙在大床上滚了几滚,跳起来去按遥控器,老 龙挨着一点床沿坐下,跟儿子一起看电视。   慧珍四周转了一下,各个柜子打开望望,不知从哪拿了几块小香皂,一边往 手袋塞,一边坐到老龙身边来。   “哎,咱们这辈子,不敢指望买游艇,能有间这样的卧室就不错了。”   “你拿人家的东西干什么?”   “香皂,浴室多得很呢,日本货,可香了!”慧珍白了他一眼,“人家那么 有钱,在乎这个?”   又指着父子脚上的拖鞋,“人家的一次性拖鞋都特别高级,走得时候记得带 上。”   游艇开出港口,大家都到船头上来,白色桅杆,原木地板,蓝瓦瓦的天,潋 滟的海波,还有四面八方的风。   年轻的周太太戴着墨镜,墨镜里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影子,她的女儿小蕾穿着 白色的裙子,戴着白色宽边阳帽,就像一个小公主。   小蕾叫小龙过去玩,小龙喜欢这个妹妹,扭扭捏捏地跟着她,回头看看爸妈, 好像知道他们会笑的样子。   果然慧珍正笑着向老龙嘀咕,“小子还行嘛,这么快就搭上了富二代。”   那边周三立换了泳裤,招呼老龙一起下海,慧珍却呀地一声省起,“我忘了 给你买新泳裤!”   老龙笑笑,“我带了旧的来,还能穿啊。”   女眷们在甲板上坐,慧珍和周太太搭话,“海风真舒服,就是有点晒。”   周太太道,“是啊,紫外线很强,一定要用SPF50的防晒霜。”   慧珍摸摸脸,“哟,我都忘带了。”   周太太道,“这支EL我只用了一点点,不嫌弃你先用着吧。”   慧珍叫道,“那怎么好意思,那太不好意思了。”   客气了一阵,到底还是受了,慧珍按住一腔欢喜,悄悄躲到暗处搽,大力了 些,挤出一大朵,白白地掉了几滴在地上,瞅见没人,她快快用手指蘸起,胳膊 小腿一通乱抹,贵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3、   孩子们围在栏杆上看爸爸们的1000米自由泳,一个又高又胖的男孩说,“他 们真的在比赛游泳,多土啊,为什么不比潜水呢?”   旁边戴着耳塞的男孩说,“这里的水太差了,我爸上次在大堡礁潜水,那海 水才清呢。”   小蕾娇柔地应道,“我爸也去过,他说那里的珊瑚好漂亮!”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说,“大堡礁算什么,我爸说开普敦潜水才够刺激,看 见水母游来游去。”   小蕾的表哥,总是挑着眉头的小超说,“带着气瓶算什么刺激,我有个英国 朋友,他姑姑在大西洋底下自由潜水,能闭气三分钟,酷!”   “我爸也能闭气三分钟。”是小龙,他声音不大却满脸自豪地说,“我在泳 池旁边给他计时,整整三分钟。”   小超揶揄道,“你把表拨快了吧。”   大家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小蕾说,“那个黄色泳裤的人,是你爸爸吗,他游 在最前面呢!”   大家都翘起脚望去,小龙很兴奋,“是我爸,他游得最快。”   小超举着望远镜,看了一阵说,“你爸晕了头吗,怎么往回游?”   小龙紧紧抓着栏杆,看着爸爸突然落了单,很慢很慢地靠近游艇。   又高又胖的男孩一阵狂笑,“我赌他是想拉屎。”   小蕾笑着骂,“你太恶心了。”   老龙一手提着泳裤的系带,一手扶着梯子水淋淋地上来,这条泳裤才穿了三 四年,橡筋带就没了弹性,刚才动作幅度大挣断了,差些就光了屁股,他有点尴 尬。   不知道那边孩子们都笑疯了,一个长发女孩夸张地叹气,“哎,穿ARENA和 SPEEDO就不会发生悲剧咯。”   航程沉闷,这一点意外的插曲成了每个人的笑料,周三立喜欢幽默,马上发 明了新词,训示管家和厨师的时候说,“招待客人每个细节都要完美,千万不要 成了‘老龙的泳裤’。”大家听了都哈哈笑。   慧珍和老龙少不了老着脸皮陪笑几声,小龙却很羞愧,一直到晚上吃自助餐 的时候,都不大肯给老龙拉自己的手。   毕竟是孩子,进了餐厅,见到长条桌上堆着那么多好吃的,小龙又开心起来, 跑着去拿托盘。慧珍跟在他后面密密念,“小龙,去拿鲍鱼啊。”“小龙,快来 快来,这边有龙虾!”“小龙,这个纽西兰雪花牛扒很贵,吃这个好。”“哎呀 你不要吃那么多薯条好不好,平常又不是没得吃。”   老龙说,“让他自己吃吧。”   慧珍瞪他,“他只会吃便宜货。”   窗外的过道有现吃现烤的碳烧蚝,小龙嚷着要吃。   碳炉前人不多,他们要了六只蚝,然后兴致勃勃地看烧烤师剖开生蚝,撒上 调料,翻动炭火,慢慢地烤熟,香气渐渐溢上来。   闻香而来的是下午那个又高又胖的男孩,还有他又高又胖的爸爸。   “小廖,快给我六个,加辣的,快点!”他很熟络地吩咐烧烤师。   烧烤师笑着说,“马上就好。”   小龙不放心地说,“是我们先要的。”   他的声音很小,烧烤师没听见,直接把六只热气腾腾的烧蚝装碟,叫人端给 林总的公子。   慧珍拦住他,“我们先要的,你不知道吗,也有个先来后到吧。”   烧烤师有些不耐烦,“你们等一会儿吧,林总一家是贵宾,他们是不能等 的。”   慧珍不依,“为什么我们要等,老龙你叫周三立过来评评理。”   烧烤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老龙拉她,“算了,干嘛非要吃这个,里面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慧珍没脸,转头呵斥儿子,“明白没有,我教你的道理明白没有,不争气就 要受气!”   小龙扁着嘴一声不吭,老龙拉他,他甩开手。   4、   餐后男人打麻将,老龙本想去外面透透气,却被慧珍推进牌室,她没说话, 却张开五指,做了个手势。   他坐在人群里,插不上话,只是伸着脖子、堆满笑容地听,忽然周三立想起 他,“嗨老龙,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玩锄大地,输了那个就学狗爬狗叫吗,我记 得你学得最像,每次都能把我乐死。”   老龙嘿嘿笑,“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啊。”   周三立来了劲,“ 咱们今晚就这么玩,锄大地,输了那个学狗爬狗叫好不 好,赌钱太俗套了,老龙你过来,大家让一让,让我们兄弟俩好好玩玩。”   加上又高又胖的林总,头上些微谢顶的李局长,四个人凑成一局,发牌,每 人十三张,周三立得了草花3,先出牌。   老龙的牌出奇好,一个同花顺,一个金刚,一对K,一个2,轻轻松松先赢了。   第一场输的是李局长,认罚得不太爽快,矜持了半日,才念书般念出“汪汪 汪”, 周三立拍腿笑,“你不行,呆会儿你看我兄弟叫。”   第二场输的是林总,他胡乱嚷两声蒙混过关,周三立也不追究,只拍拍老龙, “兄弟,呆会你叫个专业的,让他们开开眼界。”   林总和李局长连手,有心让老龙输一把给周三立凑趣,可这晚的牌奇了怪, 老龙手手都赢,不是同花顺就是同花五,赢得他有些愧怍了。   这时小龙满脸通红地冲进来告状,原来孩子们在游艺室下跳棋,赢的那个奖 一块纪念金币,小龙赢了两盘,第三盘眼看就要赢了,被小超打翻了棋盘。   “他耍赖,明明是我赢了的,他不想让我赢金币!”小龙很气,带着哭腔。   老龙没马上出声,私心里是等周三立主持公道,却听周三立笑嘻嘻地说, “金币还不容易,回头我给你一把,行了吗,没事了。”   小龙擦了一下鼻子,“可是他耍赖,他故意的!”   周三立不耐烦地挥挥手,“玩玩的,去吧去吧。”   老龙心疼儿子,又无暇哄他,只低声说,“去玩吧,别那么小气。”   小龙还在赌气,“我不跟他们玩,他们老欺负人。”   老龙只好说,“那你去那边自己玩,等我打完这盘。”   周三立笑,“老龙你好歹输一把我才放你走哦。”众人齐声说是。谁知这最 后一盘,输的竟是周三立,发牌的男孩慌了神,连说是自己发错了。   周三立哈哈一笑,“玩嘛,愿赌服输!”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笑还是不笑。   周三立转向老龙,“兄弟,今天我生日啊,可不能学狗叫吧,怎么样,你帮 我一把不?”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也一起在旁边帮口,老龙红了脸,这情势他不知如何违 逆,周三立又加一句,“我给你八千块的大吉利是怎么样,辛苦你一下。”   老龙心下活动了,脊骨有些放软的感觉,怯怯地叫了一声,回头看看小龙, 那孩子背向他们,正低着头用麻将牌砌城堡。   他提高声音又叫了一下,听得众人喊好,周三立笑道,“惟妙惟肖啊,这是 小母狗的叫,都能把我家的藏獒惹火了。”   有人拉开桌椅,腾出一块空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狂欢的迷醉的味道,周 三立带头拍掌,“老龙,真功夫,让他们开开眼界!”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轻飘飘又乱哄哄的知觉,不知是别人推他,还是自己主 动趴下,起哄喝彩声里,两掌和膝盖着地,像一只走兽,那疯狂下贱的快感,他 转圈,吐舌,刨地,搭一只爪在谁的手上,直到想摇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条尾。   周三立笑得喘不过气,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擦着眼角的泪,他觉得自己好 多年没笑得这么痛快了,他有气无力地喊,“拿——拿——根骨头——骨头—— 来。”   冷不防一把麻将牌砸在他脸上,周三立叫了一声,第二把麻将牌又砸过来, 惊慌看去,是那九岁的孩子,小龙,他两只小手抓满麻将牌,大哭着扑上来, “我操你妈,我操你们的妈!”   5、   天边的星星真多,亮晶晶地浸着海水。   甲板上的风大,老龙犹豫着去搂儿子的肩,那小肩膀硬了一下,还是温软地 靠进他的臂弯,他们紧紧地搂抱着,紧得老龙想掉泪。   “爸,我想回家。”   “明天,明天船才回港。”   “我现在就想回家。”   “怎么回呢?”   “游回去不行吗?”   “可是,有鲨鱼啊。”   “鲨鱼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嗯。”   孩子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慧珍一直没说话,这时叹了口气,   “哎,月薪五万的项目经理就别想了。”   她突然抬起头,眼里带着亮光,“那八千块他至少会给吧?” ◇◇新语丝(www.xys.org)(xys5.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