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于光远:我和伪科学的“恩恩怨怨” 方进玉   记者的采访从聊天开始,于光远老人年事虽高,但话语幽默,思路清晰;分析独到,鞭 辟入里。   于老说,反对伪科学、伪气功的人们,曾在北京召开了一个纪念五四运动八十周年的 会议。会议由龚育之和科技日报社社长焦洪波主持,科协主席周光召、科协党组书记张玉 台、中国科学院院士邹承鲁、何祚庥、赵忠贤、赵柏林,还有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以及 一批专家学者,都参加了。会议的主旨,就是研究如何发扬五四精神,提倡民主和科学精 神,反击“法轮功”等乌七八糟的伪科学、伪气功。我也应邀参加了会议。   我在会上有个题为《极严重的现象,极严重的责任》的发言。我的发言不长,一是把 改革开放二十年来科学与伪科学、伪气功的斗争历史,做了个简单归纳。二是我断言:如 果我们一味忍让退缩,如果我们党和政府再不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那么伪科学、伪气功 必然会进一步“显示力量”。我所列举的的事例,就是“法轮功”组织煽动不明真相的练 功者围攻北京电视台。   没想到,五天之后,“法轮功”就组织一万余人包围了中南海!   于是有人说:“哎呀于老,你真了不起。真还让你猜着了!”我要声明:我没有特异 功能,没有预测功能,我只是根据“法轮功”的“一贯表现”做出了合乎逻辑的推断。我 赞成何祚庥等人的一个观点:听任各种邪教组织发展壮大,那么将来推翻我们中国共产党 领导的,很可能就是那些邪教组织!     从现在新闻传媒揭发出来的材料看,4月25日那次“显示力量”,李洪志不仅直接指挥 了,而且围攻者也确实做到了“秩序井然”。表面看,他们没有占据马路,没有打出横 幅,更没有大声喧哗呐喊,但可怕之处正在于他们的这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 组织严密,纪律严谨,步调一致,进退有据。“法轮功”组织曾在北京、西安等地,与新 闻传媒和地方政府进行过一次次较量,并且似乎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天津的同志是好 样的,19999年4月,他们让“法轮功”“铩羽而归”,于是,李洪志选择了中南海,直接 “显示力量”!   4月25日那一天,他们居然派出代表,逼迫国务院负责同志出来“谈判”,令人感叹的 是:这些谈判代表,有的就是我们党和政府机关的干部!尤其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后方的 组织策划者居然早有预谋:为了避免我方“盯梢”,组织者一律不公开露面!   值得注意的还有,“法轮功”代表提了三条要求:释放在天津被捕的“法轮功”闹事 者;《青少年科技博览》和何祚庥公开赔礼道歉并保证今后不再“攻击”“法轮功”;宣 布“法轮功”合法。不过,4月25日,他们还有一个“第四条”没有提出,直到5月份, “法轮功”信徒在北京香山为李洪志祝寿时,这个“第四条”才提了出来:““法轮功” 大师要进全国政协!”你看,这不是他们试图直接参与政治的证据么?   我听说,有人在美国问李洪志,倘若练习了“法轮功”,能否再参与别的气功教派的 活动?李洪志答:“不可以。”又问:参加共产党是否可以?李洪志答:“当然可以!” 前些日子,我到外地走了走,听到不少地方的领导干部说:他们那里练习“法轮功”的, 有不少都是共产党员。而“法轮功”组织在挑选负责人的时候,又特别注意从我们的党员 队伍里“挑选人才”、“选拔干部”。这难道还不值得警惕吗?   科学与伪科学:二十年斗争,七个阶段   从1979年四川有人发现“唐雨耳朵听字(认字)”到严新“远距离发功” ;从沈昌 的“信息茶”到“预测卫星发射会不会失败”的陈林峰;从“被立王”再到现在李洪志, 二十年来,科学与伪科学、伪气功的斗争,一直尖锐复杂。   我把改革开放以来科学与伪科学的斗争,大致分为七个阶段。   第一阶段,唐雨耳朵认字。唐雨是个只有十岁多的小孩,这孩子有个不好的习惯,喜 欢抽烟,一天走在大路上,他对人说:“叔叔,我耳朵能够认字,如果我认得出来,你给 我一包烟。”1979年,当地省报对此事做了肯定的报道,结果使得唐雨一夜之间名传遐 迩。四川医学院派人下乡调查,很快查清了唐雨是骗人的。报纸写了检查。   “耳朵认字”的魔术发源于何时何地,无从查考,但至少在鲁迅小时候,这种魔术就 开始盛行过一阵子。鲁迅在《花边文学》中的《朋友》里有如下一段议论:“我在小学的 时候,看同学变戏法,‘耳中听字’呀,‘纸上出血’呀,很以为有趣。庙会时有传授这 些戏法的人,几枚铜元一传,学的来的,倒从此索然无味了。”   鲁迅小时候看见的戏法,距今有一百多年了吧?   第二阶段,唐雨“耳朵认字”真相大白后,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是,北京有位大科 学家说:外国早有此类现象,叫“超常感知”,因此四川省报的检查是不对的。四川文教 书记听了之后,就把这件事“翻”了过去。结果,四川很快又“发现”30多个小孩都有特 异功能,都能表演耳朵认字,其中最突出的有六个小孩。四川医学院不服气,于是组织了 春节联欢会,让孩子们来表演,并在现场设置了六部摄像机,发现孩子们统统都在偷看。 医学院的同志不敢把录像带报给省委,于是带到北京送给我。我立即送报中央,但是,这 仍然无法阻止“耳朵认字”现象的蔓延,因为接下来全国各地都报告:发现了更多的具有 各种特异功能的小孩,发展到后来,连腋窝乃至屁股都能认字了。   (记者问:当时党的总书记胡耀邦同志是否相信特异功能?)于老肯定地说,耀邦同 志坚决不相信。十二大之前,中央有个思想领导小组,七个人,排序是:胡乔木,王任 重,周扬,于光远,朱穆之,华楠、邓立群(兼秘书),可是,中国科协有位书记偏偏相 信特异功能,还跑到“思想领导小组”来告人民日报的“状”。于是事情一直告到耀邦那 里,耀邦同志指出:这不是科研方向。   第三阶段:主角由小孩让位给大人,“人体特异功能”的“研究”取得了更大进展, 诞生了许许多多的气功师,代表人物是“后起之秀”严新。严新的功力有多大呢?据当时 的新闻报道,他在辽宁沈阳发气,可以扑灭大兴安岭的森林大火;他从广东发气,设置在 清华大学的试验物质的分子居然发生了改变;他从美国发气,在北京的中科院高能物理所 的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也发生了改变。民间甚至流传这种说法:如果掉过来,让严新从北 京发功,那么美国的核武器按钮开关也可以由严新随意操纵。由于有人打着清华大学的旗 号,由于中央多家主要传媒都对严新发功做了正面报道,因此那几年的严新“大师”几乎 闹得和今天的“法轮功”一样,家喻户晓。   耳朵认字也罢,外气治病也罢,远距离发功发气也罢,本来是利用魔术手法搞的虚假 骗人的东西,可是,在八十年代中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伪科学的宣传大张旗鼓,甚 嚣尘上。据不完全统计,全国至少有上百家报刊不同程度地进行过宣传报道,广播、电 视、纪录电影也积极参与其间,最后搞到我们的哲学教科书也写进了“人体特异功能”! 可是,宣扬伪科学的东西甚嚣尘上,反驳的文章和观点却很难发表。批驳伪科学的文章或 被作为退稿,或干脆石沉大海了。在这样一个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舆论”为什么 如此一律?这实在是我国新闻史上的一件大怪事。   第四阶段:从单人活动,发展到组织活动。   第五阶段:伪科学开始在政治上对我渗透,不少中高级干部甚至被吸收进入伪科学、 伪气功组织。一些“气功大师”则力求进入全国政协等政治组织。对“气功大师”申请进 入政协的事,只要我知道了,必然极力反对。有这么一种气功,练功者流行的口号竟然是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XXX....”。有个党员干部参加训练班,回来竟然感叹“七 天学习,胜读十年马列!”   第六阶段:“气功大师”们内外勾结,逐步向海外发展。譬如,台湾曾经破了宋七力 的案子,在抄宋的家时,发现大陆有人参与了他的活动,还赞助过宋。诺贝尔奖获得者杨 振宁博士反对伪气功和人体特异功能,他从美国把材料传真过来,这才引起我们的注意。 另外,还有些势力较大的“气功大师”,一边在海外发展组织,一边也像李洪志那样移居 海外。这种“大师”是很懂得提前为自己谋好退路的。必须警惕:“大师”愈是谋好了海 外退路,就愈是敢于放手在国内挑起事端!   第七阶段:羽翼丰满,显示力量的阶段。典型的例证就是围攻北京电视台。     我为什么被伪气功大师们称为“佛眼通”   北医三院的一位医生告诉我,说他因为不相信特异功能,结果脸上落下了一个疤。他 说,他遇到那位“著名科学家”支持的某“气功大师”表演,“气功大师”说:“我发 功,你就不能不站起来”,北医三院的医生说:“我不相信。我不会站起来”。于是大师 让他伸出手。他不知道“大师”要干什么,伸手出去,结果“大师”竟然拉住他的手腕, 托住他的胳膊肘,回身一个背跨动作,猛地把他扔了出去。他的脸磕在桌子角上,险些造 成鼻梁断裂,缝了七针,留下一个疤痕!反对伪气功的司马南,听说也遭遇过类似的皮肉 之苦。一句话,“气功大师”们在口头说不通的时候,很可能会采用武力!   有个插曲。我和“气功大师”张宝胜并没有见过面,但是,1988年“两会”在京召 开,我决定亲自去会会张宝胜。去的理由有二:其一,出面邀我与张宝胜对阵的,是福建 省委书记项南和参加两会的部分香港人士,尽管项南同志对张宝胜和特异功能完全不信, 但倘若我借故不去,岂不证明我理亏、胆怯?其二,香港女士先生有请,不去也不礼貌。 记得那年在场的两会委员之中,还有香港的著名报人徐四民先生。他们中许多人曾看过张 宝胜的表演,不少人还为之喝彩。因此,他们特地在和平门烤鸭店摆下两桌酒席,请于、 张二人当面较量。   出发之前,我精心准备了两件东西:一个是当时风行的智力玩具魔方,六面五十四 块,拧乱之后,每面颜色肯定各不相同。我用牛皮纸把魔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然后准备 请张宝胜当场把魔方六面、五十四个小块的颜色写下来,我则当场撕开牛皮纸,以便验 证。不过,我用魔方试验多次,从未遭遇“对手”,换言之,没有人能够“蒙”得出来魔 方的六面是哪些颜色,五十四个小方块各是什么颜色!如果张宝胜来,我猜他一定当众出 丑。   第二件东西,针对张宝胜最擅长的“意念移物”,针对他号称能在不打碎瓶子、不拧 开瓶盖的情况下,仅凭意念就能把玻璃瓶中的药片移出瓶外,我也带了一个瓶子。事前我 当然要做防备:一是药瓶口我要用蜡封好,如果他想偷偷拧开瓶盖,则封蜡必然破碎脱 落,无法复原。第二,我必须防备张宝胜借机“掉包”,于是,我带了自己家中的瓶子, 并且事先把瓶中阿斯匹林药片倒出来,用红、蓝墨水涂在每一药片的两个半边,以便保证 即使张手疾眼快能够临场“掉包”,现场也找不到我这种特制药片!   不过,直到那顿饭吃完,张宝胜也没露面。   张宝胜,原是抚顺的一个工人,后来被调入北京某重要科研单位,该单位甚至成立一 个专门机构,专门研究“张宝胜之功力”。该单位的首长,抗日战争期间曾与我共同工 作,那时我是民先总队的组织部长,他是宣传部长,但不知后来他为什么变得那样固执、 迷信。   前面说到的那位“大科学家”,在我学术活动五十周年纪念的时候,也来表示祝贺, 我对此表示感谢。不过,他仍希望我能去看看“特异功能”。我一直坚持不去看,因为我 看魔术表演,至少看过十次“空中钓鱼”,而且每一次魔术师都确实把鱼从空中“吊”起 来了。问题在于:魔术师从来都是事先声明自己是在表演魔术,而特异功能者无论在表演 之前、表演之后,都一口咬定“这是真功夫”,而且还不让检验。我何必再去看什么魔术 表演呢?如果药片可以穿过玻璃瓶出来,那我们还要物理、数学干什么,大学、中学的课 本统统扔掉算了!   最可笑的是,进入九十年代,某些主张特异功能的人又开始散布这样的论调:坚决反 对特异功能的于光远(还有我们这一阵营中的其他人),本身就有比大气功师更高的超级 功夫。因此,于某在场,“接功者”就只能看到一片金光,“大师”们的各种功能就会消 失得无影无踪!又据说,“特异功能大师”中的少数人,能够练到“慧眼通”的境界;更 少也更大的大师,则能练到“法眼通”的境界;在中国,只有两人修炼到了“佛眼通”, 一位是班禅额尔德尼,一位便是于光远。班禅大师早些年已经圆寂,尘世间硕果仅存的便 只有区区不才。其实我知道,他们绝不是真的相信我是“佛眼通”,他们是要为自己的 “功”发不出来而随时找个台阶下!   不过,我还是愿意接受我的对手们赋予我的这个“佛眼通”的称号,一是可以感受被 对手承认是强者的喜悦,二是我也欣赏佛学中对“佛眼”一词所予的含义。佛学中,佛即 “觉者”,觉者之眼就是佛眼,佛眼洞察一切,具有超凡的观察力。我不敢妄自尊大,说 自己对世界万物都能洞察,但我在有一点上是不愿故作谦虚的,即断定人体特异功能肯定 是欺世盗名的骗子行为上,我的洞察力是很高的。因此,我决定接受“佛眼通”这个称 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铲除邪教滋生土壤更重要   从我与伪气功二十年的“恩恩怨怨”上可以看出,“法轮功”的出现,决非“一日之 寒”。   现在党内党外,对经济腐败的危害性,认识比较清楚,抓得也比较紧。但我感觉,光 是抓紧经济领域的反腐败还不够,我们还必须注意政治上、思想上的腐败现象。我的这番 话,并非无的放矢。   “法轮功”曾经围攻过许多地方的政府机关和新闻机构,据我所知,有些地方的同志 表现不错,但也有个别地方的党的领导人,在政治斗争和党性考验面前,竟然放弃原则要 下属去赔礼道歉,甚至执意要去处理新闻单位的编辑、记者,又是要撤职,又是要开除。   还有,中央取缔“法轮功”的文件,是7月19日下发的,此前,中央当然要开会酝酿、 研究,会上并播放了《李洪志其人其事》的录像片。可是,当我们党慎重研究,做出最后 决定时,中央领导同志最最担心的竟然是保密问题。就是说,我们不知道“法轮功”的渗 透到底有多深,中央的“反击”决定能否完全保住密。最初的两天还好,保住了党的机 密,但非常可惜,7月22日下午三时之前(中央电视台播发取缔“法轮功”新闻),“消 息”还是部分地泄漏了出去。因此,7月21日和22日连续两天,都有“法轮功”练习者试图 再次围攻中南海。   对这样的干部,难道不应该予以严肃的组织处理么?   至于“加强宣传工作”,我更想多说几句,因为我也算是个老宣传工作者吧。   我建议,《南方周末》好好宣传一下《科学与无神论》杂志,这是我国目前唯一的一 本专门宣传无神论、反对伪科学的杂志。据我所知,若干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 所就打算创办这么一份刊物,以便对伪科学、伪气功以及种种封建迷信、异端邪说展开有 效反击,可惜,未获有关部门批准。宗教研究所老所长任继愈心有不甘,今年6月开会偶然 遇到李岚清副总理,遂当面提出这一问题,结果立即获得批准。据悉,李岚清副总理不仅 在杂志经费问题上给予了大力支持,还嘱其办公室同志来电询问:创办杂志,进展如何?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这些年来,李洪志和“法轮功”组织出版了几百万册宣扬歪门邪 道的书,我想问一句:出版了十几万、几十万册“法轮功”书籍的出版社的领导,是不是 也该反躬自问:在这场尖锐的政治斗争中,你们曾经为谁摇旗呐喊?   我和伪科学的这二十年的“恩恩怨怨”,当然不是我个人的什么小事情。我们的党和 政府,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舆论界,我们的宗教界,都应该从“法轮功”的迅速滋生、 蔓延、发展和李洪志的“坐大”中,汲取深刻教训。 (《南方周末》)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