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musu@darkstar.pu.edu.cn (木俗) Date: 24 Oct 1995 22:26:08 -0700 【哭闹山岭(5)】 5 昏迷中风清扬只觉得胸口剧痛,似乎被人抱了奔跑,又似乎有人解开他的衣衫, 在他胸口敷上一些物事,顿觉一阵清凉,疼痛也似乎略减.更有人向他口中灌入各种 汤水,有甜有咸,有苦有涩……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风清扬终于悠悠醒转.胸口仍是隐隐作痛,头胀欲裂,耳 际轰鸣.勉强睁开双目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小室里,室内布置简陋,却 是清洁异常,除了自己躺着的木床,只有几张木桌木椅,那柄冷泉剑及一些随身物品 正放在床头矮几上. 风清扬心头一阵迷惑,渐渐清醒过来,记起昏迷之前是在与张廷伍比武,被一掌 击在胸口.不知是被谁救到此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那场比武到底如何收场?师兄 赵清雷又在何处?那张廷伍自称是酒仙书生的师兄,指责风赵二人暗害酒仙书生,到 底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心中忧急,胸口又是一阵疼痛. 风清扬解开胸口伤处,见已敷上薄薄一层黑色药膏,药膏下隐约露出一只红色掌 印,不禁心中惊异:“这张廷伍不知是何来历,年纪似也不甚大,掌力却如此厉害! 若不是有蚕衣护身,恐怕…,唉,我还怪师傅多事!”想到日前不知天高地厚,真是 既惊且愧.忽而又想到,“那酒仙书生若与张廷伍武功相若,我一定也远不是他的对 手.可是又是谁加害於他呢?加害他是否只是为了嫁祸于我华山派?亦或这害酒仙书 生之人正是张廷伍?” 想了一回,正欲起身察看四周情形,只听脚步声响,接着屋门推开,一个青衫女 子,手中捧只大海碗,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这女子虽是布衣荆钗,但身材纤细,面目 温婉娟秀,望之可亲.她抬头猛然发觉风清扬已起身坐在床沿,似是一惊,几乎把碗 打翻,不由轻呼一声.风清扬估量此女定与救治自己之人有关,忙道,“姑娘,让我 来.”迎上去正想接过那碗,不想牵动伤处,出手稍偏.姑娘见他来接,不知道是不 愿让他受累,又或是害羞怕与他的手相碰,双手急缩,一个不小心,竟失手将碗跌翻 在地,砰的一声汤水四溅.这一下她更是羞涩,愣愣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 好. “怎么啦,娟儿?”话声响处,一老汉急匆匆跑了进来,满面焦急之色.看到室 中情形,脸色顿和,一叠声笑道:“哈呀,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小兄弟,你总算 醒了.别乱动,快回床上歇歇去.娟儿,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把地上收拾收拾,给 这位大哥另盛一碗鸡汤来?”边说边把风清扬拽回床上. 风清扬见这老者面目慈和,问道:“老伯贵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 里?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不急不急,慢慢说,你先躺下.这儿是吴家村,我老汉姓田,是个木匠,大伙 都叫我田木匠.你兄弟带你来的,托我照顾你养伤.” “我兄弟?”风清扬心下疑惑,自己那来的兄弟?莫非是赵师兄?   “是呀,年纪和你差不多,脸盘方方的,长得和你倒不太像.他说有要事急着回 岳阳去,偏偏你受了伤.所以呀,我就把你留下了.别着急,他说过两天就来接你. 唉,年轻人爱打报不平是好事,可也不能太意气用事了.你这伤可着实不轻,一昏就 是三天,还好总算醒过来了.” 风清扬心想,既是年纪相仿,自然不是赵师兄了.此人显然没有恶意,只是不知 他编排了怎样的故事,这打报不平云云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问道:“我在这儿已 经三天了么?” “可不是!刚来那天你可烧得真可怕!还好你兄弟留下的伤药很灵验.” 风清扬心下暗忖,这伤药似香非香,但驱毒止瘀,通体舒泰,显然是不可多得的 珍贵药材,非自己所知的任何名门正派所有.究竟是谁救我至此,赠以灵药?赵师兄 又在何处?他不与我在一起,是否是那张廷伍的缘故?他又是否是张廷武的对手? 问了一回老汉,也不得要领,看来这老汉也不知道此中原委.要想得知事情的端 底,恐怕只有回到比武现场一查. 向老汉一问,原来此地离开岳阳城不过百里.风清扬恨不得当即就要动身,但一 来伤势仍重,二来也想不如等上两天,万一那自称兄弟之人果然转来,也好一谈. 于是白天帮父女俩干些粗活,晚上陪老人闲话家常.田老汉很是健谈,娟儿却甚 是腼腆,有时风清扬与她谈笑几句,她总是含羞微笑的多,开口回答的少.风清扬出 道多年,会得多是慷慨豪侠之士,这般羞涩腼腆内向的少女还是第一回见到.找些平 日江湖中的事讲来,娟儿听得甚是津津有味. 这一日风清扬正帮着老汉干活,一旁娟儿忽然低低的“咦”了一声.跑去一看, 原来她正在洗衣服,顺便把风清扬的蚕衣也放在一起洗了.这蚕衣入手甚轻,娟儿也 没在意,和其他衣服一起放在水里.过一会儿,却见蚕衣已慢慢的却独自漂到一角, 把别的衣服都远远推开半尺之外.将蚕衣放了回去,过不多时则又独自漂开,好像有 一种拒力在不断向外散发着. 从水里拿出来,则滴水不沾,一个个水珠沿着蚕衣滚下来,恰似珠落玉盘.此衣 一向由华山气宗执管,这种景象风清扬也是第一次见到,甚感有趣.娟儿更是眼睛睁 的大大的,一脸的好奇.睫毛上挂个水珠来不及擦去,阳光下一闪一闪. 转眼四天过去了,那“兄弟”仍然不见踪影.风清扬的伤势已经痊愈,心中挂念 赵师兄,于是告别二人,向岳阳城方向走去.虽只四日,三人处得已甚融洽.临别依 依,三人均感不舍.风清扬走出很远时,回首仍能望见娟儿纤秀的身影. 风清扬展开轻功,正午时分就赶到岳阳城边的那片树林.那几棵被利器削过的丈 高老树依然枯立,地下足印纷乱,却是一个人影也无.忽然发现一棵树干上有片暗色 血迹,风清扬心下一惊:这并非当日自己呕血的位置!难道另外有人受伤?来回勘探 几回,茫然不得要领,于是奔至岳阳城内,希望在街巷中找出线索. 烈日当头,街中行人甚是稀少,想来前些时聚於此地的众多好事之徒多已散去. 走了许久,不见一个武林人士.风清扬近年来虽然曾经多次行走江湖,但多有师友相 伴,此刻孤身一人,且诸事不明,不禁有些茫然.行至湖畔,但见水波浩浩,横无际 涯.只觉自己就象一叶扁舟,于万顷一碧中,不知何处而行. 举目四望,不远处一座酒楼雕梁画栋,甚是辉煌,楼前招牌黑底金字,正是“醉 仙楼”三字.风清扬想起这乃是酒仙书生原先约定比武之处,于是快步走去。 醉仙楼内只有稀稀少少几桌客人。风清扬选了靠窗口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几样 小菜和一壶老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观察店中客人. 正沉吟间,店门外叽叽喳喳走来一群小童,一声高过一声的吵嚷不休: “咦,这儿有家饭馆,咱们进去吃饭吧.” “这不是饭馆,是酒馆!招牌上明明写着醉山楼.” “酒馆和饭馆还不是一回事,反正都有酒有饭.” “那山字旁边还有个人字,这叫做醉仙楼.” “有人没人都是山嘛,难道山上走个人就变成海了?” “变成海大概不会,不过山可能会被压矮一点.” 说话间几人已涌进店来.只见他们一共六人,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只有七八 岁.身材高矮参差不同,六张脸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塑出来:明明是唇红齿白,五官各 自清秀,放在一起却似长错了地方,互相不服,看上去甚是滑稽.更有脸长惊人,足 足有脸宽的三倍.一时间店里的客人都停箸侧目,众人微笑之中,都有一种“看这六 个小童,其父母之丑可想而知.”的感觉. 进得店来六张嘴仍是叽叽喳喳不停.门口一条大汉似是店里的保镖,走过去拦住 他们道:“去去去,到外面去,我们醉仙楼不是你们玩的地方!”边说边挥手将六人 向门外赶. 那六人身形一闪分开,各自出手,不知怎么的,大汉唉呦一声已被掀翻在地.较 年长的四个小童按住大汉的四肢,另外两人跳在大汉身上,乱踢乱踏.那大汉徒有一 身横肉,却被这六个小儿整得杀猪也似大叫.立时有两个店伙跑来叫道,“使不得! 使不得!六位小兄弟快放手吧.六位要吃些什么,我们马上就送来.快放了他吧!” 他们见那平时威风十足的保镖也被掀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自是不敢上前动手,只 在一旁苦劝. 六小儿肚子也着实有些饿了,于是跃到店伙周围,七嘴八舌的点菜.一个问道: “你们这里什么东西最好吃?”一个道:“有没有豆腐?”另一个奇怪道,“总听人 说吃豆腐吃豆腐,豆腐到底有什么好吃?”一个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本事的 男人都喜欢吃豆腐.这吃豆腐的滋味好极了!”前一个不服道,“你也没吃过,又怎 么知道?我问你应该怎么样吃豆腐?”另一个却问道,“你们有没有酒?”店伙生怕 一不小心也被按在地下痛打,只是一叠声的道,“好!好!有!有!我们这儿什么都 有!”心中暗叹,也不知他们给不给银子. 好容易六人放过了店伙,在店中捡了最大的一张桌子坐下.其中一人又想起进门 时的话题:“还是我说得对吧,那个字念仙,不念山.连刚才的店伙也说这里是醉仙 楼.” 另一人道,“第一,怎么见得店伙的话就是对的呢?要比起学问来谁还比得过我 桃花童?第二,这醉仙一词,大大讲不通.既是神仙,那就是说喝酒从来不会醉的意 思.你怎么可能把神仙灌醉?” 另一人道,“也不是什么神仙都不会喝醉.酒仙才是喝不醉的意思,但这里的仙 字,难道就不能是书仙,花仙?” 又一人却道,“即使是酒仙,怎么就一定不会醉?前日那酒仙书生手脚乱舞的样 子,分明是醉的一塌糊涂.” 前一人道,“酒仙书生不一定就是酒仙.酒仙怎么会被人绑起来?” “把他灌醉了,就绑起来了.” “酒仙不会醉,你怎么灌醉他?” 风清扬初见这六童之时,只是觉得又奇怪又好笑.后来见他们打倒那大汉,分进 合击,配合之巧,是很高明的手法,此刻听他们说起酒仙书生,心中一动,顿时留上 了神.心想难道这六个小孩竟见过酒仙书生? 于是风清扬走到六小儿桌边问道,“请问六位小兄弟,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六 人见到有人与他们说话,都十分高兴,争先恐后的答道,“我叫桃根童,是他们的大 哥.”“我叫桃干童.”“我叫桃枝童.”“我叫桃叶童.”“我叫桃实童.”“我 叫桃花童.”“我们桃谷六童,出道来未遇敌手,威名远扬,你一定是听说过的.” 风清扬听他们有这样好玩的名字,不禁微笑,连声答道,“久仰,久仰.”六人听了 都眉花眼笑,高兴异常,把风清扬拉在桌旁,连声道,“来来,喝酒,吃菜!”“这 一盘比较好吃!”“你以后跟人提起来,说起和我们桃谷六童一桌喝过酒,别人一定 羡慕得不得了!” 风清扬喝了一口桃枝童递来的美酒,却原来是一盅糖水,想来是店伙见他们年纪 太小,就以水作酒了.好在六童也未喝过真酒,兀自吹嘘不停,“你若是觉得这酒太 烈,就要少喝一些,千万不可和我们比.我们兄弟酒量惊人,千杯不醉,你们寻常人 就不行了.”桃根童说得兴起,更一口灌下糖水,豪气干云的喊道,“伙计,再拿一 坛酒来!” 闹了一会儿,风清扬好容易找个机会问道,“刚才听到六位谈起酒仙书生,想来 你们一定认识他了?”桃叶童道,“酒仙书生?我们当然认识.”桃花童道,“我兄 弟见闻广博,你问我们算是问对了人.”桃根童道,“我们不但认识他,昨天还见过 他.”桃实童忙道,“是我先见到他的!” 风清扬忙问,“你们昨天见到他了?是在什么地方?”想到一找着酒仙书生,许 多疑问就可以迎刃而解,声音也不觉有些激动起来. 桃根童道,“是呀,我们昨天还见着他来,就在山那边的一个破屋子后.”桃实 童又道,“是我先瞧见他的!”桃叶童道,“我们兄弟在山那边练武,桃实童输了我 一招,要赔我两只知了……”桃实童道,“谁说我输给了你?!”桃叶童也不理会, 续道,“他输了我之后,就满地找树要抓知了,又见那边有个破房子,就嚷嚷着要去 拿一根长杆……” 桃实童道,“是呀,我想去屋里找一根竹杆,刚翻墙进去,就见后院的树上吊着 酒仙书生,被绑了手臂,扭来扭去.”桃根童道,“不对不对,他嘴里堵着东西不能 说话,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酒仙书生?所以你只看见了一个人被吊在树上,而没有看见 酒仙书生被吊在树上.”桃花童忙嚷道,“是我先问他是谁,他在回答我时说他是酒 仙书生,所以是我先看见他的!”桃叶童却道,“是我拿出他嘴里的布的,不然他怎 么能回答你?” 风清扬心中焦急,偏偏这六小儿夹缠不清,争来吵去,叽哩呱啦说到此时风清扬 方听出了个大概,原来这酒仙书生还真被人擒去绑了起来.忙又问道,“那你们把他 解下来了么?他又说些什么?” 桃花童道,“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酒仙书生.”桃干童道,“这可真是 奇怪,难道他的酒量比我们兄弟还好么?我就跟他比酒赢了他.”桃花童道,“他叫 什么书生,那一定读过不少书了,我问他敢不敢跟我比学问.他肯定是听说过我的大 名,比也不敢比就认输了.”桃根童道,“我就问他敢跟我兄弟比什么,他说久仰我 们的大名,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知什么都比不上,只求我们赶快放他下来.” 风清扬想到酒仙书生当时身处奇险,偏偏遇上这么六个顽童纠缠不清,处境之尴 尬,不禁莞尔.想那酒仙书生因不愿拖延时间而认输尚为可能,这佩服的五体投地之 言就或许掺了水分,那比酒赢了他云云更是不可信.忙又问道,“那你们放他下来了 么?” 桃叶童道,“他既久仰我们兄弟的大名,我们自然要救他了!也好让他亲眼见到 我们的侠义之行.”桃花童道,“可我们刚刚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他就一溜烟的跑 掉了.”桃根童道,“他一定是急着跑到江湖上去传颂我们桃谷六童的名字.”桃花 童却道,“不对,他是怕跟我比学问,赶快跑掉了.”桃干童道,“他是怕跟我比酒 量!”桃实童道,“这个人轻功倒还不错,只是比起我们六个来就差的远了!”桃叶 童道,“是呀,我们追了一会儿,看他跑得太慢,就由他去了.”桃实童道,“我们 根本没有追.” 风清扬一阵失望,看来这酒仙书生又不知去了哪里,这一线索就又断掉了.再追 问桃谷六童当时酒仙书生的言语,却毫无所获,无非是一些如何对他们兄弟六人佩服 久仰,甘拜下风,他们如何侠义救人之类.桃叶童忽然想起,对桃实童道,“你还没 有赔我的两只知了呢!” 正不知作何处,忽然脚步声响,门外走进一人.风清扬抬眼一看,正是比武那日 曾一路跟随自己和赵师兄的那个少年.面方耳长,满脸笑嘻嘻的,神情散漫. From: musu@darkstar.pu.edu.cn (木俗) Date: 4 Nov 1995 00:11:47 -0800 【哭闹山岭(6)】 6 却说那桃谷六童正乱作一处,忽然门外走进一人.风清扬看得清楚,正是当日曾 跟随自己和赵师兄到比武处的那个少年,心中一动,或许可从此人口中探出些当时情 形.当即起身上前问道,“这位兄台看来很是面善,日前老林比武,兄台可是曾经在 场?恕小弟冒昧,可否请兄台同饮几杯?小弟当日受伤昏倒后,有诸般事情不明.不 知兄台可否赐知一二?鲁莽之处还请恕罪.” 任卧薪见风清扬神色坦然,丝毫不以日前大败为馁,心中暗暗称奇.道,“如此 甚好,风少侠请了.在下任卧薪,少不了要叨扰两杯.” 风清扬一惊,没想到面前之人就是武林四秀之一,魔教教主东方暗江之爱徒任卧 薪.此人轻功甚佳,当日曾一路跟随,而自己若不是经赵师兄指点,根本毫无所觉. 想来他武功也是远胜于己.自己能与此人同列武林四秀,实是有些惭愧.面前这少年 武功高强,又是敌我不明,日前之战原凶未辨,而且极有可能与魔教有关,风清扬一 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却听一旁桃花童问道,“你为什么叫他疯少侠?他难道是个疯子?”桃干童道, “他说的大概是烧虾,不是少侠.”桃花童道,“只听说有无锡醉虾,没听说过有什 么疯虾.”桃实童道,“他说疯烧虾,那是疯子烧的虾的意思,不是烧疯虾.” 任卧薪也不理会他们六个人的高谈阔论,从桌上端起一碗糖水喝了一口,皱了皱 眉头.只听桃谷六童又在嚷嚷,“喝酒可不能逞英雄,酒量不行就要小口小口的慢慢 喝.”“看你大皱眉头,显然是不胜酒力.”“真奇怪,你们酒量不佳之人为什么总 要逞能.喝酒是真本事,难道是靠逞能吹牛的么?”“真正有酒量的人是不吹牛的, 象我们兄弟六人,就从不吹嘘…” 风清扬正在发愁这桃谷六童夹缠不清,无法安心问话,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插嘴 向任卧薪道,“任兄身边这酒壶……” 任卧薪会意,从身边将酒壶解下,对桃谷六童笑道,“这样可太巧了.我这里还 有一点儿酒,量浅喝不动了.六位既然酒量惊人,深藏不露,就帮我喝掉如何?” 桃谷六童闻言大喜,纷纷道,“你找我们喝酒,可算是找对人了.”“你刚才这 一句话说的极是.要知酒量好还不算什么,这深藏不露就比较难些了.”“这一点儿 酒,我一人就能把它喝完,何用六人?”桃实童更拔开酒塞,探头闻了一回,煞有介 事道,“呃,这种酒在常人看来,也算是很烈的了.但在我兄弟眼里,只不过是淡水 一……啊嚏……”话说了一半竟噎住说不下去. 酒塞拔开,香味四溢,六人都顿感头晕欲呕.此酒极烈,寻常酒徒都难以抵挡, 桃谷六童垂髻之年,更是经受不起.只觉得多闻一下就胃液翻滚,肚中鸡飞狗跳,眼 前金星乱冒.到了此时,六人哪里还敢逞能,只有硬生生撑住不当场吐出来. 任卧薪笑道,“即是如此,六位一定要把它一口气喝完才是!” 桃谷六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桃叶童忽对桃实童道,“对了!我还欠你两支知 了,不如现在去抓了还你.我言出必践,一日不还就一日不舒服.”桃根童道,“对 对对.我们一同去抓!”另外几人都道,“我们也同去.”说着六人赶紧起身出门, 飞也似的跑得没了影子. 转眼桃谷六童走得了个干干净净,风清扬和任卧薪相视一笑. 任卧薪找了两个空碗,各倒了些酒,又将酒壶放好.一碗递与风清扬,道,“此 酒确是有些利害,风兄可愿一试?” 风清扬道,“如此谢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香醇厚,劲烈如刀.点头赞了 一声道,“好酒!” 任卧薪道,“你我素不相识,风兄不怕酒中有毒么?” 风清扬道,“任兄武功远在我上,如欲加害,何必用毒?而且我看任兄非但没有 恶意,我这条命,多半还是任兄救的!” 任卧薪奇道,“风兄此话怎讲?” 风清扬道,“此酒入口时如刀,待得入胃后仍是极烈,唯有慢慢散入全身,方显 醇澄柔顺,舒畅难言.与我疗伤之药有异曲同工之妙.此酒任兄随身携带,那疗伤赠 药之人,多半便是阁下吧.” 任卧薪笑道,“风兄好眼力!此酒叫做三刀散,有以酒力助真气运行之功.那伤 药叫毒灵化,是以毒解毒的秘药.二者确是法出同一大师之手.此两物皆为我教秘传 不二之物,风兄一口点破,眼力之准,当真让人佩服!” 风清扬道,“此酒入口如刀,入喉如刀,入胃如刀.三刀之说,不知可是此意? 这散字却取得甚妙,酒饮到好处,全在此一散.” 任卧薪却笑而不答,转开话题问道,“风兄刚才不是要问那日后来发生之事?” 风清扬以掌击头,笑道,“你看我这个毛病还是改不过来,见了东就忘了西,把 要事都忘了.那天后来之事,我有诸般不明,困扰良久,不知任兄可否赐告?” 任卧薪道,“不知风兄已经知道了多少?” 风清扬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田老汉家中养伤,那日后来发生之事,我可说是一 无所知,还请任兄细细讲来.” 任卧薪道,“这就难怪了.我说风兄怎么还好整以暇的在此喝酒.” 原来那日风清扬被张廷伍一掌击在胸口,震得飞了过去,吐血不止.赵清雷待得 觉出不妙已自不及.忙抢上几步扶起风清扬,见他胸前外衣已被震得粉碎,蚕衣上隐 隐有一掌形.解开蚕衣,见右胸一个血红的掌印,内带黑气,显有剧毒.风清扬嘴角 带血,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赵清雷心中惊怖,看此掌透蚕衣尚威势如此,对手武功之毒之狠,自己也没有把 握能胜.耳边只听张廷伍兀自怪笑,“赵三侠这一回没话说了吧?” 赵清雷回身厉声喝道,“你这分明是云南的赤砂毒掌功,还说什么是酒仙书生的 师兄,分明是胡说八道.你这般处心机虑的败坏我华山派名誉,又加害我风师弟,究 竟是受了何人指使?快拿解药来!” 张廷伍笑道,“我比武获胜,一未使暗器,二未下毒,也没有什么宝剑护身,这 也算加害么?这里在场诸位,都是明证,你华山派血口喷人恐怕有点儿难吧!赤砂毒 掌算个什么东西?我练的功夫赵三侠若是看不出来,趁早还是别乱编了罢!” 赵清雷心中怒极,就欲拔剑上前.但他自忖并无取胜把握,又回头看了倒地昏迷 不醒的风清扬一眼,究竟放心不下.暗中告诫自己,“此刻若逞一时之勇,说不定我 师兄弟今天都要丧生此地,华山派的声誉也要毁在我手里.赵清雷呀赵清雷,你且忍 得一忍,说什么也要护得风师弟周全.” 当下赵清雷强忍怒气对张廷伍道,“今日且叫你得意一回.此事日久自清,早晚 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看你能得意多久!” 张廷伍仰天大笑,“好一个日久自清!赵三侠休要在这里说场面话,还是趁早把 我师弟放还吧!” 赵清雷想了一刻,毅然道,“你一口咬定我华山派害了酒仙书生,我亦无法.这 样吧,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自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若此事没有交待,赵 清雷任杀任剐,凭你处置!”华山诸侠行走江湖多年,一诺千金,众所皆知.他话说 至此,旁人皆是深信不疑.以华山派在江湖的势力,便是找一只蚂蚁也并非不可能, 赵清雷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已是极有把握. 张廷伍道,“好!赵三侠有这句话,我权且信了,咱们一个月后在此地重会.只 是这一个月里,赵三侠要专心找人,照顾风公子可能不太方便吧?我看不妨由在下代 劳照看,待赵三侠将我师弟找到,再来换走风公子不迟!”话虽说得客气,扣人之意 却再明显不过. 赵清雷再也忍耐不住,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姓张的!你一逼再逼,还 以为我赵清雷真怕你不成?!” 眼看二人就要说僵,一旁九木大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张 施主和赵老师还请暂且息怒.二位若是信得过,这一个月内且由老衲来照看风少侠如 何?依老衲看来,风少侠受伤不轻,须要快些医护才是.”九木大师一向公信正直, 名重江湖.此番出面,正是解此危势的唯一出路. 果然张廷伍想了一回,道,“如此甚好,只是有劳九木大师了.”赵清雷沉吟了 一刻,也自允了.九木大师见自己一句话,将一场势不可免的决斗化为无形,心中大 慰. 赵清雷暗扫了一眼远远站立的嵩山唐抚,见他负手仰天,一付什么都没看见的样 子,不禁心中有气,说什么五岳剑派,联理同枝,到这种时候就漠不关己,还要等别 派人物居中调停,看护师弟,着实令人心寒. 赵清雷将随身携带的华山回魂丹尽数留给了九木大师,回身见风清扬兀自双目紧 闭,气息微弱,脸上黑气闪现,实是吉凶难测,不由得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忽见一旁 张廷伍身形闪没,走下山去,心中一动,快步追了过去. 任卧薪一口气讲到这里,风清扬急问,“赵师哥跟着那张廷伍去了么?张廷伍武 功即高,人又阴险狡诈,赵师哥他……” 任卧薪叹道,“此后赵道长的行踪我就不知了.这边九木大师忽然惊叫一声,却 是你伤势加重,呕血不停,连贵派的回魂丹亦被尽皆吐了出来,于伤无补.我看你这 伤势,乃任脉受创,且毒气延膻中,鸠尾,承浆一路向上,若到了天突穴就无药可救 了.我随身带的本教秘药却是由外入内,以毒解毒,固本清元,正好对症.” 风清扬奇道,“那九木大师怎么肯把我交给了你?” 任卧薪道,“不瞒风兄,我与九木大师有过数面之缘,他对我的医术人品,都还 是信得过的.”其实九木大师论起医术武功,皆远不如任卧薪,当日一时热心揽下了 事,却自知没有把握保得风清扬安全.只是这一层任卧薪却不便说. 风清扬仰头喝干了杯中之酒,问道,“我尚有一事不明,问来任兄莫怪?” 任卧薪笑道,“你是问我为何救你?我早就听张乘风张乘云他们说起过你十二年 前的事,心里面一直把你算做是个故交了!” 风清扬脸微微一红,道,“惭愧!如此倒是我多心了.任兄莫怪.” 任卧薪道,“诸事未明,自是要问个清楚,换作我亦是一般.何怪之有?” 风清扬道,“张乘风张乘云他们可好?竟然还记得我么?” 任卧薪笑道,“他们二人常说,当年要是把那一架打赢,或许就把你收成我日月 神教之人了.” 风清扬道,“金猴神魔张乘风,白猿神魔张乘云,十二年前只是分坛坛主,如今 据说已名列贵教十大长老之列.难怪我赵师兄说起他们时,常说他们悟性奇高,进境 极快,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任卧薪举杯饮酒,微笑不答. 忽然门口脚步声响,走进来一个老者. 老者大约六十岁年纪,长得普普通通.满脸皱纹,身材枯瘦,好似一阵风吹过就 要站不稳的架式.一件干净朴素的长袍,背上也悬了支长剑.剑鞘已有多处磨损,从 破处透出里面几星剑光,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青钢剑. 风清扬一见却似吃了一惊,忙恭恭敬敬的站起来,行礼道,“简师伯好.” 任卧薪心中一惊,难道面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头就是那几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华山剑 王?素听师傅说过,华山派分剑气两宗,剑宗顾地环,下有风云雷电诸徒.气宗李地 岩,下有叶清查,宁清帆,霍清明诸徒.但“地”字辈除顾地环,李地岩外,尚有一 人,武功还在他二人之上. 此人姓简,本名是简地衣,但武林中人或者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听说的都叫 他“剑王”,日子久了简地衣这个名字反而没有什么人能记得.既称剑王,武林中自 然有不少不服气的剑道高手,日日的前来挑战.却没听说有什么人能赢得了他. 慢慢的就少人再敢挑战,而都情愿或不情愿的叫他一声“剑王”. 剑王是华山派中唯一剑气双修之人.剑王之剑法可想而知,但据说他内功之强, 也到了无坚不摧,随心所欲之境,丝毫不在他剑法之下.以任卧薪的师傅东方暗江武 功之胜,凭一人之力执掌魔教,与少林武当五岳诸大派抗衡多年而丝毫不落下风.但 偶尔闲谈,说起心中真正顾忌之人,除了少林天禅,武当空悲之外,就是这神龙不见 的华山剑王了. 可今天剑王却来到了醉仙楼. 风清扬道,“简师伯,不知赵师兄他……”剑王打断他的话道,“赵师侄已经回 到华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你解开衣服,让我看看那一掌的伤痕.”风清扬依言解 衣,一边道,“多亏这位任兄救了我,赠以灵药,徒儿已经大好了.” 任卧薪看那剑王,却见他往自己这边根本抬也不抬上一眼.心道,这个老头好生 狂妄. 风清扬解开蚕衣露出胸前掌印.只见红气已渐消尽,黑气亦已减弱,只有紫气依 然.剑王点头道,“嘿,地岩把这件宝贝衣服也借给你了,算你小子运气好.透蚕衣 而能一掌伤敌,玄阴子这个老家伙的毒掌居然还敢再现江湖,真让人想不到.”说着 语气一转,向任卧薪扫来,道,“你是东方暗江的什么人?风儿的命是你救的么?” 任卧薪拱手笑道,“前辈认识家师?晚辈任卧薪,风兄受伤后确曾照顾一下,区 区小事而已,不敢说得上是救命.” 剑王却不再理他,转头向风清扬道,“玄阴毒掌,紫黑红绿.一色比一色狠.到 见了绿色,就毒气攻心无药可救了.这一次你全仗了蚕衣和魔教的毒灵化,把命捡了 回来,下一次再见到此人,躲得远一些.” 风清扬道,“徒儿晓得.师伯,这使掌之人是……” 剑王又打断他的话道,“没事早些回华山吧!”说罢头也不回,竟出门而去了. 风清扬只好在后面道,“师伯走好.此间事了,我即回山.” 待得剑王走远,任卧薪方开口道,“风兄,你这个师伯从来都是这样匆匆忙忙, 不爱说话么?”风清扬道,“匆忙未必,但简师伯一向少言,独来独往.不太和我们 谈笑.” 任卧薪沉吟道,“不瞒风兄,当日你中掌之后,掌印之间确曾有一丝绿气.你师 伯眼力过人,真是令人叹服.不知他可曾指点你们武功?” 风清扬摇头道,“简师伯一向独居,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施展过武功.” 任卧薪道,“听我师傅说,你这个师伯当年可也是叱喳风云,独步武林的高手. 怎么忽然退出江湖,不传武功了?” 风清扬道,“此间原由我也不清,大概是我入门太晚之故吧.自我入门以来,他 一直都是这样的.” 任卧薪叹道,“如此人物不出江湖,对我辈说来,真不知是祸是福?”言下之意 竟是以不能与此人为敌而憾.他的武功在小辈之中自是卓然不群,但比起这一流高手 之境,尚远远不如.唯此雄心豪情,腾飞之兆已现. 风清扬却道,“武林人材代出,才情不绝,待我辈称雄江湖时,断不会让任兄寂 寞的!” 谈了一回,风清扬道,“任兄,适才桃谷六童言道曾见酒仙书生被囚于山那边的 老房之中.此事关系极大,我需前去探查一番,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任卧薪道,“此事小弟亦感好奇.风兄若不嫌我多事,不知可否同去?” 风清扬沉吟道,“如此也好.以任兄的武功见识,当能助我良多.” 二人结了酒账,出门直奔老房而去. 待得二人去远,在他们刚坐着的大桌子旁一扇屏风后,竟传出二人说话之声. 屏风后有一长须老人和一个少年,这半天一直安静地坐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此刻旁人皆已散去,长须人方叹道,“多年不见,剑王的武功一点儿也没搁下呀!” 少年道,“他未出一招一式,爹爹怎么看出他的武功深浅?” 长须人道,“二十年前,剑王走到哪里,哪里的杀意就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如 今剑王,走近前来让你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危险,这武功岂不是又大进了.” 少年垂首道,“那爹爹你若战这剑王,可有几成胜算?” 长须人摇首叹道,“剑王已有十几年没有跟人动过手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真 正底细.我二十年前跟他打过一次,那时是半斤八两.这二十年他没有搁下,我也没 闲着,这胜算么,嘿嘿,恐怕还是五五开吧.” 少年问道,“他有十几年没有跟人动过手了么?” 长须人道,“这个老家伙古怪的紧.据说他在十五年前立下过个怪誓,说这一辈 子只跟人最多再动用三次武功.” 少年大奇,道,“最多只动三次手吗?那三次之后如果有人要杀他,他也不还手 任人宰割么?” 长须人道,“他即立此誓,那自是非万不得已,不会出手了.以他在华山派中的 地位,还有什么要他亲自动手的?所以这十五年来,他也只跟人打过一次而已!” 少年愈发好奇,问道,“他那一次是跟谁动的武功?胜负如何?” 长须人摇头道,“此间详情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动过这次手,愈发的闭门不 出,怪僻难言了.” 少年道,“却不知他当年为何立下此誓?” 长须人道,“此事说来话长,且众说不一,大致有三种说法.大多数人都说是因 为他剑气双修,并不偏执华山派剑宗气宗任何一方.偏偏他早已看出华山两宗分派, 势不可免,只好来个各不偏袒,立下三次之约,让剑宗气宗无法争拉他出手.” 少年拍掌道,“高明,高明!如果华山派有人顾忌他的武功,那么只要他一天这 三次出手之约未满,别人就一日不敢提出分派!” 长须人笑望了少年一眼,意甚嘉许.接着道,“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十五年前碰 上了一个高人,他一败涂地之余,那高人允他三次复战之机.” 少年奇道,“以剑王之武功,也会一败涂地么?” 长须人面色茫然,沉吟道,“谁要是真能大败剑王,嘿嘿,我倒还真想会一会此 人……”语气却显是不信,更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和自负不觉透了出来. 那少年问道,“那第三种说法呢?” 长须人道,“这第三说么,就是他根本是在故弄玄虚,让人猜不到他的底细.他 不出手,别人就不知道他武功的进境,就不能想出克他武功之法.或许在你见他三次 出手以后,他忽然攻出第四次,才是最致命的!” 少年叹道,“好利害!” 沉默了一回,少年忽道,“此中有一事令人好生不解…” 长须人叹道,“我也是觉得蹊跷.剑王三战之约在身,为什么此刻忽然下山在外 面闲逛?他十年未下华山,今日下山若只是为了风清扬,那这风清扬的身世可真是大 有来头了.我就觉得华山派从上到下,对这风清扬都透着古怪.” 少年道,“若是有谁现在去伏击剑王一回,就算不胜,不是也可减少他一次出手 之机?” 长须人摇头叹道,“剑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他既剩两次出手,就一定 会等到最后一刻.江湖上都说,他这剩下的两次出手机会,一次是留待华山剑气两宗 分派之日,…” “另一次么,就是留给我东方暗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