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一只有理想的驴 笑傲居士 　　这是一只驴，一只有理想的驴。 　　当然，如果从另外的角度来说他的话，可以说他是一只年轻的驴，一只健康的 驴，一只拉磨的驴等等。但是，如果要准确的说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驴的话，我们最 好还是说他是一只有理想的驴，毕竟，不是每一只驴都是有理想的。 　　那天晚上，在磨房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休息，站在磨的旁边，高抬着头，一 双眼睛在油灯的黄光下闪亮闪亮的。他看到我走了进来，便说：“聊聊如何？” 　　一个正常的人谁会跟一只驴聊天呢？虽然总的看起来我算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 ，但是当时我还是愉快的应答了他，和他聊了起来。我其时正在做一件事情，但是 一点进展也没有，并且又有很多的阻力，我的心情是很郁闷的。我答应和他聊天是 想借机轻松轻松，想从驴的蠢笨上找回自己的自信。 　　我们常说蠢驴，笨驴，看来驴至少是比人笨的。所以我知道自己在即将进行的 聊天中我会是主动者和胜利者。但是我又有些担心，因为我以前见到的驴总是千篇 一律的，他们似乎太笨了，我害怕找不到可以和他说的话题。 　　但这只主动要求和我聊天的驴的第二句话就打消了我的这担心，他说：“我想 我还是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是一只有理想的驴。” 　　然后他转过头来，闪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是要我也来个自我介绍 。我于是张开嘴巴，说：“我呢，是一个……”。 　　话说到这儿我不得不停下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用一句话或则干脆只用一 个修饰的词语来把自己的最大最主要的特征表达出来。我想在心里轻蔑的说人和动 物——尤其是笨、蠢的驴——怎么能拿到一起来说事呢，你知道驴有多卑微多渺小 ，你也知道人有多高尚多伟大。 　　但是我显然在这只有理想的驴的闪亮的眼睛的定定的看视下失去了应有的高高 在上的态度，变得惊慌失措了。 　　我的额头开始发亮，有油油的汗冒出来。 　　我必须得尽快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这只有理想的驴，否则，我恐怕就将开 始被他鄙视了。一个高尚而伟大的人被一只卑微而渺小的驴鄙视，那是多么的可怕 啊！——即使这是一只有理想的驴。我进而想到我现在不仅仅只代表我一个人了， 我的这个回答的好坏将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名声呢！ 　　然而想到这我固然更加紧张，但另一方面却是让我的脑袋瓜子更加快速有效的 运转。我的身上担负着整个人类的命运，这是多么大的压力？但这又是多么大的荣 耀？巨大的荣耀让我把这巨大的压力转化为巨大的动力。 　　我为人类的前途，为人类的名声而战！ 　　但是那只驴是肯定想不到这些的，他只是继续定定的看着我。 　　我在心里轻蔑的骂了一声“你这只蠢驴”，然后轻松同时又是坚毅的说：“我 是一个承担着伟大的任务的人！”。我所说的伟大的任务就是维护人类的名声和前 途。 　　我以为这只有理想的驴一定会为我这个杰出的回答而自叹不如，黯然神伤。但 他并没有，表面上没有，内心也没有，如果有的话，我是能从他那双闪亮的眼睛里 捕捉到的。但我相信造成这样的现象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理解力的低下。他只是一 只卑微而渺小的蠢、笨的驴呵。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一只什么有理想的驴。 　　这只有理想的驴，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只是平静的说：“承担着伟大的任务？听 起来不错，可是……”顿了一顿，他接着说：“算了，我难得有机会跟一个人做这 样的交谈，你的年纪比我大，生活的范围更是比我大不知道多少，我想你说的有许 多东西是我——现在，也许永远都——不能理解的，所以今天你还是听我说吧。”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便开始说了：“其实，我叫你听我说并不是要向你倾诉， 我的许多同类从生到死都从来没有想要向人倾诉些什么，有理想的我也是如此，但 是今天既然你我在这里相遇，那也是缘分，所以我想我还是该说些什么的。” 　　“你们人类号称万物之灵，你们说你们统治着这个世界，也许这是正确的，至 少，象我们驴还有其他的一些动物都得为你们服务。但是我想你们对我们不会有多 少了解，至少不会比我对你的了解多。” 　　“我从小就在这个磨房长大，妈妈在这里磨磨，在在旁边看，当我饿了的时候 我就叫几声，这时候她就停下来让我吃奶。” 　　“我自小就是只不一般的驴，妈妈一圈又一圈的围着磨石转，转来转去还是在 我身边，当时我就想这个磨石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我被它给吸引住了，无论我在做 什么的时候，我的目光都不愿离开它，我始终就在它的旁边，就象妈妈一样。” 　　“不过妈妈是被一个架子固定着的，所以她即使不被这个磨石所吸引，也只能 呆在它的旁边而离开不了。妈妈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呆在这里，一圈又一圈的围 着这块磨石转呢？我不知道，所以我就去问她，她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是不 该问的，但是她还是很快的回答了我。她说：‘我不能回答你我是不是心甘情愿， 这里面本来就没有什么心甘情愿与否，这只是命运，命运是不需要解释的，也不需 要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它。’” 　　 　　“命运？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妈妈说这个词，第一次听到是在此前的不久，当时 我听到磨房主人的女儿叫他爸爸，我于是就想到我好象没有叫过谁爸爸，但是，我 是不是也该有爸爸的呢？如果是，他在哪里？于是我就去问妈妈，妈妈没有正面回 答我，她只是说这是命运，也没有解释说什么‘命运是不需要解释的，也不需要问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它。’的话。” 　　“这之后，我再也没有问过会让妈妈回答出‘命运’这个词的问题，也许你会 说这是因为此后不久我的妈妈就永远离开了我的缘故。但是我告诉你，其实并不是 这样的，即使我和我的妈妈一直生活到现在，我也不会再问出这样的问题的，因为 从我第二次听到‘命运’这个词之后，我就开始了观察，同时也开始了思考。” 　　“我观察到的东西，如果在这里挨个的一件件说清楚，那也许说到明年的这时 候都说不完，事实上我也完全没必要把这些观察到的东西都说出来，因为我的观察 其实只是为了思考。你明白的吗？”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用那双闪亮的眼睛看着我 。 　　我点头表示我明白。于是他就接着说了下去： 　　“其实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恰当，这里面也许是没有因果关系的，毕竟，如果我 不是观察到了一些东西，那我也就不可能会去思考些什么。” 　　“在妈妈离开以后，我就开始做它一直做的工作，那个以前一直架在她的身上 的架子架到了我的身上，我就开始一圈圈的围着那块磨石转，只在该休息的时候休 息会。但是我和妈妈不同，我说过的啊，我从小就是一只不一般的驴。” 　　“妈妈说她在转磨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是走，沿着磨石转圈。但是我不是这 样，我在转圈的时候眼睛总是左看右看，脑子里也总是在想。其实我也不是有意的 要去看去想，我只是不能做到象她那样什么都不管，只是机械的走动。妈妈说命运 ，我想做这样的与她还有其他许多我的同类不一样的驴也是我的命运吧。” 　　“不同种类的动物是有各自不同的命运的，比如作为驴的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父 亲，而你们人不是这样；而同一种类的动物中间，也是有一些（也许很少）与其它 的同类的命运不一样的，比如我不能做到妈妈那样的只是机械的绕着磨石转圈子行 走。” 　　“我相信我的同类中是有过我这样的驴的，但是我从来不曾确切的知道什么时 候在哪里有过，这与作为驴的我消息闭塞有一定关系，但是我想更主要的还是因为 那些我这样的驴同我一样仍然只是只驴。我这话的意思是我所谓的自己的不一般， 只是在我的心里面，对于除了你和我妈妈之外的其他的人和动物来说，我与一只最 普通的驴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在磨磨的时候思考，但是这思考是看不见的，你们只 是看见我在和任何的一只磨磨的驴一样磨磨。” 　　“我是驴的事实本身，给我带来了这最根本的不可能有任何更变的命运。有段 时间里我为此很是消沉。但是我从这消沉里面走出来了，当时我想‘我再怎么消沉 ，我终究也还只是一只驴啊’，呵。既然如此，那我本来该是一只怎样的驴就去做 这怎样的一只驴吧。” 　　“是的，我一次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我的磨磨等等都是不可更改的。现在我 还没有子女，但作为男性的我知道我将来即使有了，我也一次都见不到他们，就象 他们一次也见不到我一样。但总还有一些东西是我自己所能决定的，比如观察，比 如思考，比如让自己有理想。虽然这些都看不见摸不着，虽然这会随着我生命的终 结而消亡，但是它们毕竟是存在的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激动，闪亮的眼睛也更加的闪亮了，我仿佛看 见里面有着晶莹的液体在流转。 　　然而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继续这平实无华的讲述：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我就继续我的是一只不一般的驴的命运，只不过这时候 ，我开始准确的称自己为怎样的一只不一般的驴了——我是一只有理想的驴。” 　　“呵，你也许会问我的理想是什么。你不问我不会说，即便你问了我也还是不 会说。理想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他有时候就是空想、妄想、神经病等等其他一些 词语的代名词。” 　　“即使在驴中间，我的很多想法都是不被理解的，被认为是可笑的，我想的理 想也将是这样的一种命运。更何况是与我们有本质上的不同命运的人呢！” 　　“你看到了的吧，现在外面的天比刚才的更黑了，但是我知道这只是黎明前的 最后的黑暗。天就要亮了，在这新的一天里，我将继续在这里磨磨，而你将走出去 ，在这天地里自由的做自己的事情。” 　　“关上这磨房的门后，我将只能从门缝里看见射入屋子的白光，对于我来说， 在一个黑夜的等待后，能看见这样的一丝白光，就是一种幸福，但是对于你，怎么 能这么说呢？” 　　说到这里他住了口，我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站着。 　　这天终究是亮了。我走过去吹灭了那一盏油灯。然后我对他说我得走了，他说 ：“你看我这样子是不能送你出去的，况且也并不需要。你也许没机会也没必要向 其他的人提起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在想起我的时候能记得我是一只有理想的驴。 呵！” 　　我于是道别，推开门走了出去。这是一个好天气，我走在路上，看着周围的风 景。 2003/07/24 (XYS20030806)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