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摘自“新语丝·读书论坛”http://www.xys.org/cgi-bin/mainpage.pl 新语丝海外站点被中国方面屏蔽,国内网友可从新语丝国内版“新到资料” 的链接进入) 怎么玩文化? 祁小春 2000,6,11 <1> 文化热在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所以长盛不衰,越炒越热,是由于在新时代的文化已不单 纯只是过去那种清高型的人文理念,它正在日益沦落为大众文化市场中的一种消费品。由于 大众文化市场的消费者们现在对待文化的价值观发生了根本改变,因此,制造、生产、销售 文化产品的活动也不可避免地要变成一种伴随着利润经济行为。在以前,以思想、道德、伦 理等为内涵赖以维系的所谓旧文化往往与经济行为脱节,或主导、操纵这种文化的文化人耻 于这种经济连接,故造成了从来人们对文化人的"二清"印象:清高与清贫。这种观念在中国 根深蒂固,甚至还作为美德而加以扬颂。 然而在经济大潮席卷神州大陆的当今,中国人饱受了前所未有的金钱洗礼,而站在追求 阵容最末一排的文化人也终于难以免俗了。他们正以各种形式向传统的"二清"价值观挑战。 起初,人们为了富有和金钱,横下心来弃学经商,下海出洋,咬牙割爱与文化告别。因为他 们深深明白,如今缺什么也断乎缺不得孔方兄,即使比人懂得"回"有多少写法,又有何用? 过着凄楚寒惨生活的孔乙己毕竟还是要被文盲嘲笑的。其实这些人把文化与经济截然分开, 以为脱贫就意味着必须背叛文化的思维方式还是陈腐幼稚的。殊不知古人说的:"书中自有 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在新形势下早已起死回生,又带来了其新型意义:这就是玩文化 ,从文化里找出颜如玉和黄金屋。 不言而喻,玩文化是一种应大众文化市场需求而制造相应文化商品从而赚取利润的经济 行为。因此文化人须是如玩心跳一样,这里最需要的勇气就是只要你好意思,最忌讳的弱点 就是你还在乎脸皮。至于会招人骂?这就看你图什么了。要脸的就去当孔乙己,过着心理永 远无法平衡的生活:或去企羡鲁迅时代文化人花大洋的奢侈,痛骂如今开出租的黄包车夫收 入居然敢比自己高出十几二十倍;或眼巴巴地乞望政府提高点工资待遇。图钱的就去学王朔 ,刘晓庆,赵忠祥,清福是享不尽的,且除了脸皮以外什么努力也不必付出。但如王朔那种 还得端出毕加索生前的富有来力证不必生前当穷鬼图个死后成名理论的人,其实还嫩点,说 明他们还是在乎文化人那张老脸的。而实际上现在中国以致富赚钱为目的的新型文化行为早 已冲破旧道德观念的束缚、沐浴着鲜廉寡耻的骂声正在与经济市场加速接轨,许多文化人早 已走在了理论之前,文化大款(应曰"大腕"?)层出不穷。人们惊奇地发现玩文化可不靠官 势权力,不开公司,不必下海便能致富,这在中国社会竟成为了可能,且方法竟是如此简单 !不玩更何待? 没准有一天,就是您隔壁老张家的狗子,因玩文化玩出活儿来了,他也会对着镜子把小 眼儿眯成一条缝,自语道:"狗子,你丫总算是混出来了!"。这年月得其好处者不一定非他 王朔不可,玩文化机会均等,关键就看你是怎么个玩法了。 <2> 玩文化既然是文化人迅速致富的一条捷径,尤其是它那种投入甚微收获至巨的魅力,给 原本只能把赌注压在死后成名的文化人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希望,人们终于发现,在如今 大嚼了鱼翅后再想啃啃熊蹄子之事并无孟夫子的"不可得兼"之限制,文化不玩白不玩。 玩文化既然是一种经济行为,那么它的战场就必然是经济市场。在这个市场上文化怎么 个玩法?一切游戏规则必须遵循经济规律才行。下面试作考察,以便总结出其规律性的东西。 在中国的大众媒体报道中常常能看到这样一种场面:一位老叟从轮椅上被前呼后拥、护 路喝道的左右随从强行叉架着颤颤巍巍地迈步前行,被推到了某一公众场所来亮相。老叟神 情恍忽,目光呆滞,在银光和麦克的逼迫下老泪纵横,语无伦次、所答非所问。但也许就是 这位你怎么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特殊、甚至和你家街道居委会的老张头老李头在外表上并 无任何区别的老头儿,他确实很特殊、与老张头老李头很有区别。首先不兴叫人家老张老李 ,应反着叫张老李老。说他很特殊,这就是:也许就是因为他老人家发一句话,你就能成为 著名演员、歌手、小说家并去获这奖那奖;也许就是因为他老人家为你写了一篇序文,你就 可以在某一研究领域吃一辈子权威饭;也许就是他老人家胡乱挥笔写了两行歪歪斜斜的书法 或画了几笔不题落款就不知应从何处欣赏的小画儿,拿到荣宝斋或朵云轩高高挂起,就敢标 出相当于普通人的几十年收入总和的卖价……。象这种老人其实不是人,就连他的亲属及前 呼后拥、护路喝道的左右随从们也没把他当人,遑论社会了。那他是什么东西呢?曰:一种 文化资源而已。 在文化市场上,如何开发、利用、占有、垄断、操纵、保护文化资源是玩文化的基本。 例如在开发文化资源,即如何成为文化名人方面,成否全取决于个人的运作与斡旋能力的大 小,而这一能力是否能得以发挥亦实与其所处社会之形势变化关系密切。比如,老一辈名人 的成功可以说是归功于传统的所谓"贵族化"的运作方式:良好的家庭背景,教育环境,经济 实力在加上个人努力等诸因素造就了他们的成功成名。如鲁迅兄弟,陈寅恪,郭沫若,胡适 等即是。这种模式在今天显然式微衰退,很难走得通了。今天的文化人首先在家庭背景,教 育环境,经济实力方面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个人努力了,所以个人努力的内涵也发生 了变化:寒窗苦读所带来的结果往往不如个人的运作与斡旋能力所带来的机遇。这也是现今 人们常常痛感的文化界"著名贬值"的要因所在。现在的文化名人在著其名的手段方面是远胜 前贤的:著述著作、画册诗集、电视专访、报纸专栏自不必说、即是在国内国际亦无处不闻 其名。记得从前国画大师如齐白石、徐悲鸿也不过才出了本画册,连潘天寿、傅抱石等大家 都很少见,其作品多是被某画集选入而已。然现在中国大城市自不必说,只要附近守着一家 出版社的,即使是乡县级的文学家,诗人,书画家亦能人手一册"作品集",好好过过也许虽 潘、傅画伯当年亦不能常过的见人签字送书的瘾! 是的,名人太多了,"著名"能不"贬值"吗? <3> 如果把文市场上的文化资源——文化名人比作股市上的各类股票,那么前述的那位颤颤 巍巍坐轮椅的老叟为坚挺股,而乡县级"名人"则为低迷股无疑了。 其实名人股的产生,社会对名人的选择,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如个人的努力等)为转 移的。在文化市场无时无刻都需要向消费者提供文化同时,对货源——名人的需求亦显得十 分重要,因而会产生社会对名人的选择。而由于这种选择又往往带有其应急的随机性,这对 欲当名人的文化人来说即是所谓机遇。如在某一文化行业里老家伙的都死光了,社会就必然 会慌慌张张地选择新人取代,提供给文化市场填补空白。这时社会对其选择对象就会显得格 外宽松,有时甚至会是无条件的。有幸得此或及时抓住此机会的人便会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混出来的这天。而这类人不诚实的地方就是在向后学后进传授成名 经验时,往往避而不谈社会是在无奈情况下选择了自己,反而大谈特吹自己早年是如何吃苦 ,下了多少寒窗苦功才终于赢得了社会的承认。给人以这种社会选择皆有极强烈的公平性的 误导,无限夸大自己的奋斗努力所起之作用(这类文字在名人的回忆录里随处可见,这里就 不谈了),把变化万千的文化市场传统化,单一化,经验化,不让后辈们存一丝侥幸心理。 所以说名人只是一种社会功能,是社会要求你去扮演的角色,名人的知名度与社会的需求成 正比,而往往与名人本身的学问成反比。其实聪明的后辈才不会信前贤的误导呢,他们有他 们的干法。 作为坚挺文化股的侯补者,后辈们人人都有机会。因为文化市场具有"皇帝轮流坐,明 天到我家"的机遇性,所以有条件的(即近水楼台者)不妨委屈自己做绿叶,先衬托老红花 ,伺机以待。这里要做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对某一文化行业的文化资源进行垄断,目的是为了 获得社会的承认,尽早被社会选中。对文化资源进行垄断,最常见的就是把持接触或接待文 化名人权。如与名人合影,求名人为自己题字作序,在文化名人出入社会,参加重大活动时 一定要护路喝道,扶侍左右,尤其是发现当有摄像机镜头即将扫描过来的一瞬间,一定要做 一下搀扶老人的动作,以示亲近。干这些无非是要向外界昭示或证明自己能进入某种场合, 这场合就是人人都想挤入而不可得的文化资源圈。所以社会上就常出现了有人排斥、垄断、 操纵与名人的接触权现象。但近水楼台者有时也有选择地,有限度地向外人释放权力:如我 可以为你求来名人的字画,受你之托找名人为你写序,并有时大方到为你安排与名人接触的 机会等。当然这种宽宏大量的襟怀不能只在哥们关系上寻求解释,亦应视为他是想向人们显 示其对文化资源的拥有权。 至于非近水楼台者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迅速抢占无需考核制的文化阵地,如当报社, 出版社,杂志社的编辑,或者寻求影视界的非专业人员职位,乃至当书店里的营业员等。这 也是一条攫取,利用甚至可以再开发文化资源的一条捷径,因为这一切可以打着"工作"名义 接触文化资源,进而达到利用开发享有以及操纵文化资源的目的。久而久之,自见功效。 <4> 为了最终达到操纵文化股票的境界,必须了解文化股市的走向。下面就来分析一下所谓 文化股市的走向。 在当今大众文化中人们被庞大的信息量淹没,比如同样一个信息,欲将它制造得格外醒 目,则必须给这一信息赋予及其强烈的,富于象征意义的内涵,给消费者提供令人回味无穷 的联想空间。中国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古老国家,历史常常是左右国民心理的一个重 要因素。因此将文化股票赋予浓厚的历史的神秘化色彩,制造联想效应,无疑会打动股民心 理,刺激其消费意识的。所以这种联想方式必须要与历史挂钩,以便唤醒文化消费者的历史 记忆,使人们心里蕴藏已久的历史恋癖复生。在这方面余秋雨就很在行,写散文与历史记忆 (其实乃历史常识,然他正是看准了只懂得历史常识的读者占大多数)挂钩,一部《文化苦 旅》的出手犹如日本孙正义一口气大量买下了雅虎股一样,大中头彩。 是的,历史记忆是美好的,好就好在它能把丑恶的东西清洗涤荡出来,作为美好的东西 留在后人的心中。今天,谁又会去因为曹操,刘备,孙权曾杀了成千上万的生灵而责难他们 呢?《三国演义》中的每一战争场面对今人来说无疑是作为一幅幅美丽的画卷来鉴赏把玩的 。另一方面,由于消费者的这一心理活动往往又是通过历史记忆所产生的联想来完成的,所 以这一移情过程则能使人忽略对文化商品本身价值的判断,因而产生了或许这件商品其本身 虽然并无价值而使人觉得它极有价值的错觉。以著名书法家为例,你如果写得一手和爱新觉 罗·溥杰同样的书法,但你的书法股还是低迷不振,无人问津的。因为爱新觉罗·溥杰的价 值在于它本身就是一种带有皇家情结的历史记忆,与书法价值的优劣无关;又也许你的书法 写的比革命书法家舒同、魏传统好几百倍,但你或许永远也当不了书协主席。因为占据着中 国各阶层领导地位的革命官僚们谁没有强烈的延安抗大情结?舒同的书法就是这种革命年代 历史记忆的符号,与他下了多少工夫练写字无关。 但对于没有这种历史记忆的文化商品又当如何炒做提炼呢?答案是强行灌输历史记忆信 号。如你是书法家画家,就得想方设法为诸如奥运会,世界博览会,博物纪念馆,名胜古迹 等写碑作画;或实在不行也得把所在城市的大小商店牌匾写个够。如此一来你的名字就可与 历史或城市联系起来,留给世人和后人,让人在联想历史时把你想起来。如被大众媒体介绍 时:"他就是写某某纪念碑的著名书法家……",只介绍这一很具象征意义的头衔,而不是你 的书法工夫。 <5> 历史记忆不但能发人联想,还颇具神秘性。这里的神秘性还包括传奇性与稀奇性。如前 言爱新觉罗氏,它是一支曾经有过主宰中华三百年历史的民族,这一历史记忆是无论如何也 无法抹去的。但仅仅是这点历史还是远远不够神秘的,必须有其括传奇性与稀奇性加以弥补 方得增值。以稀奇性言之,在今天爱新觉罗氏已属一种在世界上濒临灭绝的种族(被极度汉 化得已面目全非,能言满语者已属龟毛兔角);以传奇性论之,是因为对今天的人讲满清王 朝在5000年中华历史中尚记忆犹新,除了正史以外,野史稗抄,民间故事丰富多彩,想 像空间极为宽阔,它构成了一个真实与虚拟的迷团文化之组合体。从《雍正皇帝》到《末代 皇帝》,它越传越奇,也就越富神秘性。试想,还有什么能比神秘性给人们带来的想像空间 宽阔无垠呢? 同样是历史记忆,但它亦有浓淡厚薄之分。满清比元蒙的记忆痕迹就浓郁得多,因而唤 醒人们记忆的能量亦大,给人们想像的空间也宽。幸好罗贯中给我们留下了一部《三国演义 》,不然人们对刘关张的记忆则几乎等于零。打个比方,同样是对邻国日本发生重要影响的 《三国演义》与满洲国,日本文化消费层对具有这种历史背景的股势反应决不相同。如刘关 张的后人来日举办武术表演的效果决不会比爱新觉罗氏一族来日办书画展影响大。不是日本 人对《三国演义》没有兴趣,而是那段历史记忆的淡薄已带来不了什么神秘性了。再有,爱 新觉罗·某某,叶赫那拉·某某之名本身亦具神秘性,这种姓名容易使人产生联想,如:比 尔·克林顿之类的。在以西方文化占居世界主流的今天,长名后还带点的名字最能引人发思 ,感受到文化的清新,与那种令人厌烦了的刘关张在听觉,视觉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正 是由于这种心理上的受容不同,连新式武侠小说也颇会迎合人们这种心理,爱为小说人物的 姓名起上复姓,如司马、公孙、呼延、南宫之类的、追求清新稀奇。 总之,给文化股赋予越多的内涵,股民对它的期待度就越大,其升值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科技股所以在一边亏本的情况下其股价却可不断上升,就是因为大家对它的一种心理期待 。但文化股与经济股还有不同之处,这就是它无破产之虞。就象文革期间破四旧时不值钱的 古董,如今能身价百倍一样,不值钱会变得值钱,反之亦然,永远进不了博物馆。文化股在 低迷时可身兼为一种历史记忆被暂时封存起来,而在某种文化气候下又会被重新挖掘出来, 死灰复燃。因为文化股是历史的记忆,苏生的可能性无时不在。而经济股一倒产该股就寿归 正寝,股民永远也拿不回来他们的钱。 低迷文化股的反弹,全在于股民的心理反应。而这种心理反应常常受历史记忆的左右。 历史记忆是很奇怪的,丑恶的东西往往与时间的推移呈相反方向发展,时间越长淡忘得就越 大,剩下的竟都成了美的东西了。如毛泽东股现在还处于低迷期,是因为历史的记忆过分清 晰,清晰得其丑恶还没来得及完成向美好记忆过程的转换。尽管如此,它虽然目前不显,如 将它再放置于深坛里埋上几十年上百年,没准到时狂涨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毛氏家族及关系 者现在要做的是修理家谱,嫡庶分明,清源正本,为毛氏股的再次文艺复兴作好准备。至于 没关系的人也不是没事干,比如把毛像章红宝书好好收集全了,没准哪天……。 文化人明乎此理,文化就变得好玩了。还是应该相信古人之不我欺:"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一切完全是可能的,但你不玩赖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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