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伦敦的重庆女孩虹影和她的《饥饿的女儿》 夏春平   认识虹影是去年十月在多伦多的一次华文媒体研讨会上。像许多会议 一样,代表们相互见面礼节性地交换名片,寒暄几句。她的名片很特别: 淡黄色的,而且比常见的名片要短上一截,光秃秃的名字和通讯地址,没 有任何头衔。听人说她是一位作家,可我从没听人说过她的名字更没有读 过她的作品。从加拿大回国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羊城晚报》文艺副 刊上看到一篇小说,署名是“虹影”。我想这也许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虹影 吧,百家姓中无“虹”姓,世上名“虹影”而又是作家的大概不会有第二 个吧。一天我收到她的电子邮件,说她正在北京。我在电话中问她是不是 来北京旅游?她告诉我“是回国来北京参加新书首发式的!”为不闹笑 话,我向一位文艺界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得知虹影在英、美等国是一位有 名的华人作家,现在她的书《饥饿的女儿》在国内正“火”着呢。我这才 感到自己的寡闻,不敢有怠慢之情,便匆匆去她住地拜访。   “绝对的让人着迷”   “《饥饿的女儿》是一本年轻姑娘与她的家庭的故事。但也属于一个 时代和一个地方,在某种程度上也属于一个民族。”这是该书的英文翻 译、美国著名的汉学家葛浩文先生的话。   该书讲述了一位生活于社会底层平民少女寻找自我的感人故事。小说 的主人公“六六”(我)生于1962年的重庆,那是一个饥荒的年代。她是双 重饥饿(食饥饿和性饥饿)的产物,是靠“一根扁担两根绳子”挑着家庭重 担又饥又饿的母亲和另一个只拥有一副贫穷肩膀的年轻男人的私生女。因 为这种特殊的身世,她失去了父爱。在没有粮食也没有爱的饥饿中,少女 让她的“历史老师”的性充塞于自己的身体,以填补那恐怖的、虚无的、 绝望的、饥饿的深渊。   虹影的小说《饥饿的女儿》写作于1997年,1998年由美国著名的汉学 家葛浩文翻译成英文,由英国著名的布鲁姆斯伯利出版社出版英译本,迄 今已有12个国家的文字版本。《泰晤士报》、《星期泰晤士报》、《纽约 时报》、《洛杉矶时报》和《哥伦布邮报》等报纸均就此书发表了评论文 章。该书曾被列为英国最大的书籍连锁店WATFRSTONS和美国著名的书 籍连锁店BOOKS ETONS的畅销书排行榜。   英国当代著名的作家玛丽-维斯利称“这是一本难以忘怀的书,是我们 不曾看到的那一部份中国的史诗,绝对的让人着迷”。   难怪著名中国文学评论家刘再复先生在海外一份有影响的华文报纸上 撰文称“近日读虹影的新长篇小说《饥饿的女儿》,兴奋不已,禁不住打 了几个电话告诉同行的友人,《饥饿的女儿》成功了,虹影走向新的水平 线,她突破了自己,也超越了与其它同时期中国女性小说写作流行的基 调……虹影把饥饿年代的苦难写得令人不寒而栗。而使我惊讶的也是小说 艺术获得成功的则是:第一,作者之描写苦难人生时非常冷静,和她以往 的作品很不同。熬过大苦难的幸存女儿,此时生在汪洋彼岸,时间与空间 均已拉开距离,一切都变得那样明白清晰,无须浮躁,从容写下便令人惊 心动魄;第二,作者不仅抒写了苦难现象,而且抒写了苦难重压下人的心 理变态。人在饥饿到极点时无所谓羞耻屈辱,连‘强奸’也能麻木的接 受。主人公‘六六’和历史老师的那种变态的爱,蕴含着沉重的悲伤,然 而所有的悲伤都化解于濒临绝望的心理中。”   《饥饿的女儿》也将被奥斯卡得主、英国著名导演安东尼-明奇拉搬上 银幕。安东尼执导的《英国病人》曾横扫1996年奥斯卡9项大奖。令人兴奋 的是,好莱坞大导演奥利弗-斯通也有意与虹影合作,奥利弗曾执导过《野 战排》、《天与地》等诸多名片。   据说,安东尼-明奇拉读完小说后,兴奋不已。厚重的历史背景、苦难 的记忆、生活的激情、男人女人的情欲纠缠……在与虹影进行了初步交流 后,安东尼表示欲起用亚裔美籍演员。但虹影却向他建议:既然《饥饿的 女儿》是一本描写中国人的小说,那就最好请中国的演员来演。虹影希望 刘晓庆能出演《饥饿的女儿》中“母亲”的一角,“母亲”生命中的3个男 人,虹影希望请姜文、刘德华、谢霆锋担纲。   没有《阳光灿烂的日子》   苦难是人的一种痛苦的经历,也是一种财富,虽然谁也不愿意经受苦 难。对一个作家来说,苦难比一般人显得有价值和意义。虹影说,我正是 有了那段苦难的经历,才有了自己的今天。   她说“我是重庆江边一个贫民窟长大的丑小鸭。”   “生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快乐的事,可我从不主动与人提起生 日;甚至对最好的亲人。先是有意忘记,后来就真的忘记了。18岁之前是 没人提起我的生日,18岁之后是我不愿意与人提起。”这是虹影在她的 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的开篇语。   虹影18岁之前都是在重庆江边一个贫民窟中长大,在《饥饿的女儿》 一书中,她对自己的家有着详尽的描述:她的家在长江“南岸的山坡上, 满满地拥挤着简易木穿斗结构的小板房,草盖席油毛毡和瓦楞石棉板搭的 偏偏房,朽烂发黑,全部鬼鬼祟祟、稀奇古怪的小巷,扭歪深延的院子, 一走进去就暗糊糊见不着来路,这里挤着上百万依然在干苦力劳动的人。 整个漫长的南岸地区,几乎没有任何排水和排污设施:污水依着行街边的 小水沟,顺山坡往下流。垃圾随便乱倒,堆积在路边,等着大雨冲进长 江,或是在炎热中腐烂成泥。”   “我家一间正房,只有十平方米,朝南一扇小木窗,钉着六根柱子, 象囚室。其实我们这种人家,强盗是不会来光顾的。窗门在下雨时在冬天 夜里才会关上。而窗外不到一尺,就被另一座很高的土墙房挡得严严实 实,开了窗,房里依然很暗,白天也得开灯。”   “我家幸好还有一间阁楼,不到十平方米,最低处只有半人高,夜里 起来不小心,头会碰在屋顶上,把青瓦撞得直响。”“这两个房间挤下我 的父母,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和我。房子小,人多,阁楼里两张我父亲亲 手做的木板床,睡六个孩子。楼下正房也就是父母的房里,一个藤绷架子 床,余下的地方就够放一个五屉柜,一把旧藤椅,一张吃饭桌子。”   虹影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她出生的那一年正是自然灾害最严重的那 一年。她的降生,给这个本来就很穷困的家庭无疑又平添了几分忧愁。往 事如烟,虹影说,其实我是不幸中的大幸,在那个年代,不知有多少人被 饥荒饿死了,死了那么多的人,我觉得我是那么多不幸的人的转世,我要 改变自己的命运,发出自己的声音,也许是成千上万饥饿的人要我出来为 他们说话,所以我今天就成了作家,一个用笔不断向世界发出声音的人。   18岁是她成年的日子,她决定出走家庭。从此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高考落榜后,她被一所地方的中专录取,两年后她有了一个稳定的职业, 生活暂时有了保障。不过她不安份这个工作。在那家工厂,她尽量争取多 出差或是干脆请假,两年后她索性请了长长的病假,说是回家休养,实际 是只身在全国各地漫游,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她在无目的的逛荡。她的特 殊身世(私生女)加上她的那种浪迹生涯激活了她的创作灵感。她的诗不断 在报刊上发表,她说那时自己是“一个疯狂的诗人”。她说,写作是我的 生命的第一需要,不写东西就会难受;当然也是生活的需要,稿费成了她 生活的唯一来源,她要吃饭、旅行,这一切都只能靠稿费,虽然在那个年 代,稿费低得可怜。以后她在四川小有名气。1988年她出版了她的第一本 诗集《天堂鸟》。   以后,她以自己在文学创作上的实力挤进了复旦大学作家班学习; 1990年,她浪迹到了英国。   “我就是《饥饿的女儿》”   虹影说,“《饥饿的女儿》是一本100%的真实的自传体小说,主人公 就是我自己,沿着书中描述的地址,你会找到我的家,现在我妈妈就住在 以前的地址上修的新房里。现在我的六兄妹中除二姐外其余的都下岗了。”   中国有句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虹影对“家丑”却不忌讳,包括自 己是一位私生女。笔者曾同她有一段直白而又坦率的对话:   问:你早年写诗,后来的小说也如诗一样神秘,为什么突然改变自己 的写作风格,写这样一本朴实无华的自传体小说?   答:我写作20年,写诗写小说,只是文体的变化,而作品的质地与语 言是融为一体的,这本书是写我80年代以前的生活,我真实地记录了自己 的心灵,是我生命体验中一段非常难忘的现实。   问:这本书称之为自传体小说,那么是自传的成分多还是小说的成分 多?   答:这就是我的生活。当生活比小说还丰富的时候,小说就无法写出 生活的全部。可以说我在书中没有虚构什么情节,连时间都一样,发生在 我18岁生日前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   问:你对家乡重庆生活的描写,让读者看见了你童年至青年心灵上的 一道道伤口,你对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毫不保留的披露,包括对母亲许多 “不孝”的描写,简直让人震惊,你是否担心过家庭的反感?   答:这本书的台湾版和其它的12种版本都是献给我的母亲的,可惜我 母亲不识字,但我相信我与我的家人灵魂是相通的,我盼望能得到他们的 理解,也盼望能得到更多读者的理解,没有我的生父、养父、哥哥、姐 姐,也就没有我,这我知道,我写的是一个真正的中国贫民窟的故事,是 我的成长史,我希望我的家人及读者能够正视它。   问:书中写了一位成长中的少女在迷惘的生活中自杀、堕胎、醉酒等 让许多人无法相信的事实,这样的生活对你的心灵以至后来的人生态度产 生过什么样的影响?   答:影响当然是很大的。我想起自己18岁时对那种生活的厌倦和绝 望,它给我留下了可以说很难愈合的伤口,我在承受这些天生的苦难的同 时,我的另一双眼睛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我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说, 记下,记下这一切,让人们看着蓝天下的生活快乐而坚强。   《饥饿的女儿》回到故乡   对于虹影的家乡重庆人来说,虹影是墙里开花墙外香。《饥饿的女 儿》的中文版先由台湾出版后才在今年5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在成 都、重庆、西安、青岛等市书店的每周畅销书排行榜中多次名列榜首。   虹影没有想到《饥饿的女儿》的反映这么强烈。这使她感到家乡人对 女儿的厚爱。她说近两年来这本书的英译本在欧、美等国一直畅销,她曾 到世界许多国家参加签名售书。但虹影始终认为真正能读懂这本书和被这 本书所能真正打动的只有曾经在那个特殊年代生活过的中国人。   5月4日的《重庆商报》在报道中称,虹影回渝签名售书引起轰动: “在解放碑民权路新华书店的签售现场,一些闻讯赶来的作者旧友乡邻也 出现在排队等候签名的读者队伍中,并互致问候,浓浓的乡情亲情使得签 售场面异常感人。签售现场最感人的就是有众多认识或不认识作者的邻里 乡亲来排队等候签名。《饥饿的女儿》一书中“我”的生父与异母生下的 两个儿子托一个女孩挤到台前为所买图书签名,虹影写上“建军-建国弟” 时,她的眼圈红润了,她说自己还从未见过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弟兄的面。 一位至今仍住在南坪弹子石(虹影的出生地)的老年妇女也来到了虹影面 前,她仔细地端详着过去这位邻家的女孩,为虹影美好的今天露出了高兴 的笑容。还有更多的读者是冲着认识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老乡而来的,他 们渴望见上虹影一面,但他们更多地捧起了《饥饿的女儿》这本书,他们 将从书中来全面认识重庆女孩虹影。”   而当虹影赶到成都签名售书时,那里的情景也同样非同寻常。5月7日 的《成都晚报》有录:“不知是工作人员的疏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昨日 下午纤细瘦弱的虹影一出现在签售现场,热情的读者就从前后左右四面涌 来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等工作人员回过神为时已晚,虹影只好在四面受 拥的情况下开始了她的签售。与已往闻“名”而动的读者不同,昨日现场 的读者有许多是在阅读了《饥饿的女儿》深受感动后专程赶来与虹影交流 的。一位姓刘的中年男子激动地长时间的握着虹影的手说“我们都是从那 个年代走过来的,你的书让我感慨良多也思索良多,谢谢你”。当虹影表 示自己虽是重庆人但心理上从未把重庆从四川分开,该男士更是大声说 “本土作家万岁!”黄今女士是虹影一位好友的朋友,去年在南非见到该 书的英文版时就买来阅读,并被深深打动,今天她又专程带女儿赶来购买 《饥饿的女儿》的中文版。”   灵气-长气-养气   虹影现住在伦敦西南郊,她称自己的大部份作品便是在那里诞生。虽 然她在国外生活了10年,但是有关异国题材的作品却鲜见。   对此,虹影自有高论:“我的写作同我出国或现在生活在什么地方没 有必然直接的关系。我虽然离开了我的国家和我熟悉的生活,但这也给我 的写作带来了许多好处:在国内我的朋友多,心情浮躁,时间上干扰多; 离开中国,远距离往往看得更清,对过去的事不投入感情,不抒情滥情; 在海外即使我生活再长时间也无法融入当地的主流社会,我28岁之前都是 在中国生活的,深深的文化背景使我无法改变这种烙印;在国外我会感到 孤独,这对常人来说也许是不好的事,但这对作家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因 为作家需要独处;当然写作也是我生存的需要,不写作我就无以为生。”   旅居英伦10年,虹影过的是怎样的生活,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种“飘 逸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在伦敦郊外的那间别墅里,她用方块的中文字 “码”出了约300万字的作品:三本诗集、四部长篇小说和八部短篇小说集 和几本散文集。由此,她得过“英国华人诗歌一等奖”、台湾《联合报》 新诗奖、纽约《特尔菲卡》杂志“中国最优秀短篇小说奖”、台湾《联合 报》“读书人最佳书奖”等。   从前过惯了苦日子的虹影,在莎士比亚的故乡写作起来也算是“仙 人”一个了。她的先生、现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授赵毅衡曾不止一次 地向友人介绍这位“饥饿的女儿”在创作时的状态:   “说是要写诗了。第一步是撤走小房间里所有的家具——所有的,只 留下一个床垫在地板上。不消几天,脏衣服干净衣服乱堆在一起,被子也 不叠,反正人躺着几乎终日不起,高卧不醒。到深更半夜万籁俱静时,开 始忙碌了,在纸片上乱画,然后乱丢。整夜灯不熄,有时趴在床垫上,有 时坐在地板上。而床单却挂在墙上,斜迤着,像表现主义的舞台布景。   在孵诗期,虹影不让我读她写的东西。读也没用,看不懂她的字迹。 最后,几个星期之后,我某一天回家,看到房间一切已复原,窗明几净, 而桌上是抄得一清二楚的一组诗。   写小说完全不一样:诗与散文有多少差别,两个虹影就有多少差别。 写小说时虹影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坐在电脑前有节奏地叩着键盘。桌上 虽然也堆着书和纸,决不会满地乱扔。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   公正地说,虹影写小说时,也并不完全正常:她放音乐,而且极大 声,震得整个房子像一面鼓。她强迫自己戴上耳机。   问她干什么要震着耳膜写作,她说一个字:气。写作全凭气;写诗就 几行,要的是一点灵气,整日半瞌睡等它来;写小说要长气,山火那样浩 浩而来,沉沉不息,所以要瓦格纳式的音乐,把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   但写小说是很苦的事,至少对她而言。伦敦大学的图书馆是开架的, 她在书架间地板上一坐就是几天。   读书是养气,并不进入小说。为写一篇短短的《那年的田野》,她读 了关于淮海战役的许多历史书,只用了一个地名“陈官庄”;为写一篇 《链条》读了许多中国南方少数民族风俗志,最后一个字也没用;为写 《来自古国的女人》,她记了关于藏传佛教上百页笔记,有几个星期整日 津津乐道黄教白教,最后写的是曼哈顿宗教战争,只用了喇嘛的一顶峨然 黄冠。”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