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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愁记

筝天

学童之龄，体弱多病，又逢十年乱世，学无所得。同学聊谈志愿，惟有企盼城市
‘工矿’，月薪十八元而已。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年二十五，携衣三箱，美元六
十，只身赴美，愿拿博士一个，美元数万。十余年来，南征北战，专心致志。天不
负人，如愿以偿，又有妻儿，房子和工作。今非昔比，其缘由远非人力一项所能尽，
实有机遇与幸运促合，如此一想，是一喜。自幼爱好文史，舞文弄墨。数理平平，
为解一道因式分解，三顾茅庐，求同学相助。阴差阳错，大学四年，粘上化学，倒
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有此一技在手，助我TA，完我学位，供我‘饭碗’一个。如
今不愁衣食住行，酒足饭饱，随手一本‘西湖寻梦’。真可谓是数理化中求谋生，
文史哲里觅情趣，此是二喜。从小住在工业城市，空气混浊。一家四口，吃睡于底
层十几平方一间，一年四季，虫 鼠横行，厨房厕所，五家公用，从早到晚，吵闹不
断。曾梦见有装缮之地下室一间，宽敞舒适，自家独用。三十年后，能有SINGLE HOUSE一
栋，睡有卧室，吃有餐厅，还有FINISHED BASEMENT 为我书房，书架四壁，好书百
本，可供静心阅读。房外有兰天白云，有树林草坪，有水塘矮丘，有鸟雀松鼠。比
不上王摩诘的‘辋川别墅’，可如此起居，不可不谓心旷神怡，是三喜。单身三十
年，异乡十几载，尝尽飘泊寂寞之味，吞下孤军奋战之苦。眼下有妻子程姓，同乡
人，同时代，同经历，同兴趣，倍感亲切。饭菜入味，床上有伴。虽无赵明诚李清
照夫妇冬日围炉背咏诗文之乐，却也能床头灯下闲话文人掌故一阵。又有儿子两个，
呀呀学语，平添几份热闹。倘如身居国内，一介清贫书生如我，找个志趣相同的妻
子，养两个孩子，谈何容易，如此说来，是四喜。

不惑之年，无言，无德，无功。几篇PAPER，得名是导师，几个PATENT，受益是公司。
寄人篱下，为他人做衣。词语贫乏，话题狭窄，二百年史不精，黑色幽默不懂。白
人喝他咖啡聊他天，我喝我茶做我事。一顿工作午餐，最喜讨论PROJECT，最厌交流
养狗养猫。一天八小时，天天如此，生命消耗得不痛不痒，一生有几年，年年这样，
前途展现得不明不暗，此是一愁。每日两点一线，上班下班。晚饭之后，陪孩子玩
耍，返老返童。周末两天，GARDEN WORK，GROCERY SHOPPING，HOUSE CLEANING，大
事小事，自己动手。居不毛之地，前不着店，后不着铺，买个面包，耗油开车。多
少国内同学，能请家佣，能送孩子于全周全托幼儿园，家门一出，店铺无数。叹手
中美金，几倍于国内薪水，却难买如此方便于一二！是二愁。向来爱交朋友，茶余
饭后，常与隔壁张三去二三条路外寻李四。周末一来，高朋满坐，胜友如云，天南
地北，谈古论今。每逢假期，与二三志同道合者，或揽胜于名山大川，或泛舟于江
心湖中。如今是异国他乡，见同胞易，寻朋友难。有故友一二，有幸居于开车距离
之内，怎奈有家有小，平日难以见面。假日终于一聚，所谈话题又每每太切实际，
远近离不开一个钱字，其情其趣，远非昔日可比。日落月出，房门一关，有书可读，
无人可谈。前不见旧友，后不见新友，是三愁。饮食男女，人生之大欲，生平颇爱
一个吃字。数十几年来，尝不到新鲜的竹笋，香午笋，金华火腿，交白，荠菜，蚕
豆，活河瑕，大闸蟹，三黄鸡。每天与冰冻豆制品或罐头竹笋为伴。几个活青蟹，
几条活侧鱼，已属上乘之物。中国店里，不论春夏秋冬，一样的海鲜肉禽，一样的
水果疏菜。中餐馆内，不论粤菜川菜，总闻见‘左公鸡’的红SOURCE，雪豆鸡片的
白SOURCE。我牙齿健全，舌蕾敏感，肠胃强壮，吃不到‘新雅’的老鸭汤，‘乔家
珊’的鲜肉粽，‘老大行’的豆沙包，‘梅隆镇’的霉菜烤肉，纵有一大把美钞，
又何用？！是四愁。

一个中年丈夫，一个旅美博士，记此四喜四愁，名为‘喜愁记’，愿与同气相投者
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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