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异域走笔 附后记 西西米 当我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校园已经不再纯粹是理想主义的故乡了。更多的 学生在为了四级六级或者TOEFL， GRE奋斗，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心甘情愿甚 至乐此不疲的。或者说，这大概又可以被诠视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理想主义。于是 出国成了我许多同学毕业后的第一选择，而美国似乎又成了选择中的选择。每当 谈到这个国家，他们的眼睛里总会流露出一种彩色的向往，好象这是一条理所当 然的道路，即使铺满了荆棘也是在所不惜的，倒是没有这个梦想的人反而应该问 问自己为什么了。 我有一个同学，她是从初中的时候就说她一定是要出国的，十多年过去了都 没有改变过这份执着。一直以来，英语就成了她课余生活的同伴，从最初的"许 国璋"，《新概念》到最近的"雅思"考试，几乎所有关于留学或者移民需要的信 息她都不会错过。事实上，她大学里念的是音乐，毕业后有一份安定的教师工作， 还有一个爱了她十年而她因为有着出国的念头迟迟不肯接受的男孩。我曾经问过 她为什么，她说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出去，美国不行就加拿大再不行就 澳大利亚，但是总之是要出去的。因为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因为不愿意 和无数人一样为了朝九晚五的工作，为了房子，为了职称和别的许多无聊东西而 活着，因为想要一种那些浪漫的西方人常说的QUARLITY LIFE。她说的时候带着 她一贯的温和然而却坚毅的表情。后来，我想这大概也会是很多人的回答。这是 一种支持着他们的信念，使他们得以面对语言考试和申请时的道道关口。对于现 时生存方式的不满让他们渴望追求一种新的模式，而新鲜的被许多文字和影视以 及国外的亲戚朋友渲染过的那片遥远的土地又可以承载起他们许多对于未来的梦 想。 我是知道我自己的，尽管我也渴望四处游走与飞翔，却是无法割舍对土地的 留恋的。小时候我有过豪言壮语，如果大家都走光了，中国不是没有人管了吗？ 褪尽了这般年少稚气之后，倒是因为自己对于五千年古老文化的一种与生俱来的 情结了。选择它作为自己的专业我是毅然的，大学四年我过得充实并且快乐，没 有过任何出国的准备与念头。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意思，毕业不 到一年我却阴差阳错地到了美国，到了这片他们曾经向往过赞美过的新大陆。临 行前，大学里同宿舍的一个女孩不无羡慕地对我说，人家都讲拿到去美国的签证 比登天还难，而你现在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去天堂了啊。当时，她正和她的男朋友 一起在办去爱尔兰的签证，半年前他们曾通过同一家中介公司办过去新西兰的， 没有成功。我想她的话多少有些夸张，但我是没有办法告诉她我从未想要过这样 一个漂泊的机会，这未免显得矫情。不过，去签证的那天，亲身体验了美国领事 馆前似乎永远漫长的队伍和队伍中期待的眼神，我倒是不由自主地想去看看这究 竟是个怎样的世界，是否真的让那么多人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事实上，当飞机终于降落在华盛顿机场的时候，我几乎找不出这是异国他乡 的凭证，往日从媒介得到的各种信息已把陌生降到了最低限度。路边随处可见的 麦当劳和必胜客的招牌是在上海时就已经看惯了，而大型的超级市场在国内也不 难找到类似的。倒是蓝得逼人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大片大片的草地，雪一样的 撄花，以及开得张扬的郁金香，让人多少觉到了开阔和自由的氛围。 几个月以来，遇上了不少当年校园里啃过"红蓝宝书"的前辈，听到了关于他 们从求学到求职的故事，也看见了茶余饭后他们满足又带了些许疲倦的神情。是 呵，携着当日对于平庸生活的拒绝一步步走来，几多的不易才造就了今天拿在手 里的名校学位和中产阶级的收入。我几乎怀疑这便是多少人曾经梦中的伊甸了， 看WASHINGTON POST，听CNN的新闻，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T恤，绿色的蔬菜沙拉， 红色的牛排还有金色的苹果派.....然而，当偶然撇开这层生活的表面的时候， 却让我发现了更多，它们才真正带来了一种围绕着我的困惑。 因为不愿放弃自己一直以来都爱好的专业，所以打算趁这段时间读两年教育 学，一方面想接触一下美国的人文学科，另则也想回国后对继续为人师的职业有 所帮助。心里面也曾有过美好的想法，让更多的人经由我而爱起中文来。谁知道， 听了我的决定，几乎所有同龄的或者年长的朋友统统摆出一副不可理解的表情， 好象我犯了什么错误。想想也是吧，多少学兄学姐都转换了自己的专业，哪怕原 来读历史的改了计算机，还是农业硕士转成MBA，总是朝着好找工作能赚钱的方 向走，哪有去读个什么前途都没有的破教育的道理，更何况我还有个计算机系出 身的老公，简直是资源浪费。而当他们得知我想在周末做VOLUNTEER的中文老师， 更是觉得我简直属于不足与谋的那一个了。后来，我才明白，在绝大多数中国人 的眼里，读书就是为了找份年薪起码几万的工作，如果没有可能找到，还不如省 下了学费来投资股票，安安心心地做个家庭主妇。至于要是有时间去做什么 VOLUNTEER，倒宁可生个孩子自己带带呢。 朋友的聚会，大家碰到一起，谈的最多的总是谁升职了，谁买了新车谁又更 牛买了大HOUSE。每次的例行话题也逃不开什么地方贷款的利率最低，怎样跳槽 既不影响办绿卡又可以大增工资，哪个股票涨了哪个又跌了，谁和谁结婚了谁和 谁又离了.....然后每个人都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开着新车兜风，坐在自己买 的大房子里看看电视。可是，这不是几千年以来故乡的土地上，许多许多人延续 着的一种生活模式吗？爷爷这样经过，爷爷的爷爷也曾这样经过。不是说要挣脱 一亩三分地的狭隘，不是说要拒绝单位家里两点一线的枯燥，所以才不惜许多的 放弃与割舍来到了这片新大陆的吗？但为什么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穿越千里的山 水，最终完成的竟是如此一个悖论。在别人的土地上，又重新开始了许久以前便 存在的一种轮回。 那么，当初在国内被当成了羡慕对象的美国人，他们又在做什么呢？我去听 过一门关于成人教育的课，惊异地发现相当一部分学生都已经是大学毕业挺久又 已经有了不错工作的人，还不乏两位五十多岁的长者，也同样有板有眼地听课做 课题。对他们来说，大概学位的意义已不在于学位本身，硕士与否对一个快退休 的人来说也恐怕并不在于工资待遇问题了吧。课堂讨论中，我听一个三十多岁的 同学说，没有人应该放弃继续学习的权利，她曾经为了孩子中断了学业，现在孩 子大了，许多人说她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她说，她还是想要这个读书的机会，她 说她想学，想获知更多，所以她来了。我丝毫不怀疑她所说的真实性。实际上， 有许多美国人念书念学位只是因为自己的兴趣，他可以今天读一个生化硕士，毕 业后发现自己对人类学有了兴趣又转而向那个全新的领域努力。哪怕注定与生计 无缘的艺术专业也大有人甘愿为之投入。 再说到生活本身，虽然我见到的美国人并不很多，但不少人都自在地开着旧 车，住简朴的房屋，然而他们会坚持花钱去买健身中心的年卡，会去郊外野营去 海边度假去没有去过的地方旅行。他们也有繁忙的工作，可是他们却没有吝惜把 时间花在做志愿者上面，不会心疼自己的精力和金钱被用来帮助了一个或者几个 患病的孩子。我想最值得一提的是，我每到一处博物馆，总会看到络绎的人群， 专注的神情，间或低声的交谈，未见得他们有多少的专业，但是他们那种对于文 化与文明的尊重与崇尚却让我不无感想。没有张扬没有炫耀，或许，这也成了他 们生活的一个部分。 而类似的种种场合却不常能发现拿了高学位有了高收入的中国人的身影。我 并无意苛责什么，也不想有任何对于生活方式的评判。正好象我的一个朋友所说 的，老中和老美总是不一样，吃美国菜终归不能让人开胃，美国式的休闲活动也 无法让人真正放松。我不是说两者之间有任何的高下之分，谁又比谁更优秀一些， 讲到底还是一个不同文化背景的问题。而大多数的中国人都和我的这个朋友一样， 平常为了事业奔波，大部分休息日的安排则是睡个懒觉，去超级市场购买一周的 菜食杂物，回来做一顿佳肴享受享受，接下去则看看电视，顺带找找有什么好的 DEAL没有。于是，存款一天一天地多起来，车子一天一天地好起来，房子也一天 一天地大起来。买房子自然是件大事情，是为了让资金产出最大的效益来，也就 是说在允许的范围内买个最好的HOUSE再守着它看它一步步地升值。我所认识的 一位读MBA的老兄就为此发动他的夫人和他自己展开了一系列的开源节流，包括 暂停所有花钱的"外事活动"，取消原先圣诞假期远足的计划，把衣帽鞋袜等作为 奢侈品划出购物预算之外，至于我准备的每年回国的计划更被他"严肃"地批评为 不能容忍的劳民伤财之一举。当然这不过是他们半真半假的一个玩笑。只是玩笑 过后却不禁使我多想了些开去，对今天的白领昨天的留学生来说，从拿到签证的 那一刻起究竟什么才成为了所谓QUALITY LIFE的本真呢？而多少年来辛苦的结果 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一次背叛还是终于的一种归依呢？ 抑或归根结底，在追寻与创建新世界的过程中大多数的中国人还是在用早已 习惯的价值观念进行衡量与判断。有些东西大概真的是与生俱来的，任你怎样地 宰割，也还是一样柔韧地牵绊着，我们无法否认。而此种取向又往往是不自主的， 在每一个最细小的地方影响着我们以至成为最重大问题的决定因素。这也就无怪 于大批大批带着蜕变的梦想进入美国并留在了美国的中国人，做着的梦也许绚丽， 图案却总是相差无几。毛毛虫也好，化蛹而为蝴蝶也好，总还是同一脉相承。换 一个地方，换一个名称，当年试图挣脱与抗拒的在今天却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并让 人渴望亲近。古老的故乡，年轻的异国，理想却在两个不同的层面上惊人的相似 起来，我想这并不能被简单地归为纯粹的巧合吧。 后记 大学毕业后，从没有想过出国的我却不得不出国，这并不是我在故作姿态而 是事实。我是以H-4的身份到美国的，看到了不少的人和不少的事情，有许多想 说的话，又有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所以，我就想把它们写下来。比如这篇文章 中所谈到的，一直以来都在困惑着我。于是，就想写来给想出国还没有出国，已 经出国的或者出了国又回国的朋友看。而我自己，我想我是明白我只要做一个旅 人，许多东西我不能也不愿逃脱。几年后，我是会回到我所归属的土地上去的。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