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初秋的回忆 米佳 初秋的早晨,我喜欢一个人在离家不远的小树林里和青草地上散步。晨光透过树林照下来,在 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脚下踏着软软的衰草,晨露打湿了足尖和凉鞋。慢步草间,嗅着弥漫着湿 气的青草味,倾听着树林里鸟儿啼啭鸣叫,我的心被一种情绪罩住了。我陷入了一种冥想。冥想中, 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我初到异地的日子。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正是初秋。我随了先生过罗湖关到了香港,欲乘第二天的飞机来美。说来 笑话,就在头一天晚上,先生发现他竟将赴美机票忘在了内地的家里。这么着,第二天只好我一个 人先上了飞机,而他又在香港逗留了一天。我还在飞机上的时候,他给系里同学W君打了电话,安 排接机事宜。于是便有了我在W君家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也使我初到美国便一脚踏进了新移民的生 活。 坐在飞机里,透过小小的机窗对着蓝天白云冥想未来,我心里充满了不安定感。告别了熟悉的 一切到异地谋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将面临着怎样的新生活。就坐在了W君租来的车上了。在开往 N校的路上,色彩斑斓的广告牌点缀的世界仿佛将我带到了童话境界里,我激动地想我就到了梦想 中的异国了。 渐近N校时,W君告诉我,说好晚上我将到另一个就住在他家楼上的同学M君家住,因为M君家 有一张折叠床可供我享用。“到M君家?他老婆可是够厉害的!”听了W君的话,一直不大说话的 同来的C君笑道。我没吱声,只觉得空气中荡漾着些许莫名。 车开进了一个二层楼房住宅区,在其中的一座砖房前停下了。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落日的 余晖笼罩了红砖的房舍,和房舍周围的青草地,房舍里透着温暖的灯光。 夜暮里一个女人朝我走来, 她温和地说:“我怀孕了,不能拿东西,叫W帮你拿吧。”我便跟着她进了W的家。 晚饭过后,W君打了个电话后对我说,“他们就下来了。”我知道他指的是M君和太太。想起 了C君的话,心里有点紧张。 过了20分钟,他们到了。 先进来的是M君太太。 她 ,看上去30出头, 脸有些长,有点凶相, 刚刚洗过头,长发披在肩上,穿着洗澡后的便裙,脚下蹬着拖鞋。一进门便叫道:“哈,好久没下 来了!”声音高8度,有些粗涩。我忙站起来,想打招呼,可她好像没看见我似的,径自朝里走去, 一屁股在W君家的沙发上落了座,并和W君太太聊起天来。我被落了单,正不知举在空中的手如何 处理,幸好后面紧接着出现了M君,我便顺势和他握了握手。M君个不高,人看上去还算面善。我 客气地说给他们添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寒喧过后,正欲落座,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喝然大叫: “走!回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人就站起来,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就手拉上M君。 这里,M君不知道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满脸愕然和尴尬。不及问清楚,就被拽 到了门外,关门 时M君向我们扮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算是表示歉意。 脚步声远了,这里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得呆住了的W君和太太及我才回过神来。 我和W君都朝W君太太望去,见她是一派很委屈的样子。镇定了一会儿,W君太太冲我解释起来, 我才知道原来这事和我有关。一些细节已经模糊,只记得大约是这样的情形:原来接机一事本来 先 生先打电话给了M君,再打给了W君。但最后去的却是W君和C君。原因是M君太太似乎不太同意 M君去接机。M君太太正在本市的一家餐馆打工,下午W君太太给餐馆打电话找她,想跟她说说, 她没来接电话。于是W君太太就猜测她是故意不来接电话,还把她不愿意让M君去接机的话也说出 来了,这话登时就把M君太太惹火了。 按M君太太的说法她并没有不让M君去,下午没接电话是老 板根本没告诉她。 于是两人弄拧了。整个一场事儿听上去有些家长李短,回想起来细节也有些模糊,但大约是这么回 事。总之吧,W君太太不小心踩上了炸药包,就出现了上述情景。 W君太太讲完了还是很生气的样子,W君则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看看我刚到这儿,还什么都 不了解,就碰上了这样一件不愉快的事。我呢,自然也向他们道歉,说没想到给他们带来这么多麻 烦。 这样事情就算过去了,那个晚上接下来的时光我们都没再提及这件不愉快的事,而是断断续续 地聊天,也就对W君和太太的经历有所了解。W君那会儿出来3年多吧,在N校读着数学博士,出来 之前在国内一家大学教书。太太半年之后出来,本科学的是药学,一直想念书,但TOEFL 老不过关, 所以就在家呆着,一边学着英语。想着年龄不小了,该要个孩子了,于是就要了。“想想出来也没 什么好,专业丢了,工作都没有!”W君太太叹口气说。 M君和太太走后,我们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我记得我和W君太太坐在她家那个暗红色的、 一角漏着棉花的捡来的沙发上,W君坐在红色地毯上的一个大椅垫上,面对着我们,中间隔了一个 桌子。落地灯幽暗的光将房间染成桔红色。一扇窗户开着,听得见夜的含蓄和树木发出的微弱的喧 噪声,滋润的微风将秋凉、青草味和知了的叫声吹进来。我就在这样的情境里度过了在异国的第一 个夜晚。 晚上我就睡在了W君家的厅里的床垫上,而没去享用M君家的折叠床。 一夜无梦,大约是坐飞 机累的缘故吧,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W君太太起来接电话,说着磕磕绊 绊的英语。放下电话后,她对W君解释说吉姆先生度假回来了,要她今天去他家CLEAN HOUSE。 于是吃罢早饭,W君送太太到吉姆先生家,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便决定到周围转转。 如我昨晚所见,两座二层砖房一线拉开,房前屋后都是青草地,W君家的门前有两棵枫树,草 地上有两个烤肉架,树下和草地间跑着贼头贼脑的松鼠。从W君那里我知道这些楼房都是供结了婚 的学生住的,便宜,又离学校近,环境也不错。 我一个人在草地间无聊赖地走,想昨晚的事。M君太太的“不正常”,W君太太赋闲的苦楚, 宜人的青草味,桔红的落地灯光……浪漫而苦涩,美丽而凄然。我却在短暂的停留里,明白了异地 的生活并不如我所幻想的这般纯粹,这般阳光明媚。 我一个人绕着那两栋二层楼房漫步。周围一片静寂,空气中弥漫着孤独。我被一种忧郁和孤独 感摄住了。在一幢楼的拐角处,碰到一个人,现在想来大约是英国人,因为说话带着英国口音。他 似乎也正在象我一样无聊赖地散步。我们站在拐角处说了几句话。我说我刚到美国,正不知这里的 一切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是来看儿子的,也很无聊,就出来走走,看看青草,看看树林,就更孤独。 说完了我们就散了。这个影像一直深嵌在我的记忆里,是因为这种窒闷的感觉一直违随着我,挥之 不去。 中午过后,吉姆开车把W君太太送回来了。吉姆是看上去50来岁的挺NICE的人,他和我打招呼, 说W君太太告诉他她家里来了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儿,我就笑了。 下午W君太太带我到校园里各处转 了转,晚上我先生就到了,我们便离开了W君的家,去住旅馆了。 后来回访过几次W君和太太。得了个可爱的儿子,去的时候,W君太太用篮子把儿子从卧室提 出来给我们看,脸上充盈着做母亲的幸福。英语还是一直读着,在生儿子前不久还去考过一次 TOEFL,终于还是没有过,就去读了市里一个类似国内大专一类的学校。一次在先生系里停车场碰 到她,原来因怕儿子吵,就叫国内来探亲的父亲看着,自己跑出来在车里读书。这情形让我很感动。 而M君太太,我后来常在先生系里碰到。彼此打着招呼,从未提及那个晚上的事。在不多的几 次谈话里我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原来M君太太也是陪读而来。她在国内是护士,想在这儿读护 士的本科,但因要缴纳昂贵的州外费,必须先去打工。“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累得我都尿血!” M君太太抱怨道。我知道M君太太打工的地方是全城里最“黑”的,老板很凶,动辄骂员工,但餐 馆生意好,挣钱多。我见她的时候,说是已经打了快两年了,学费攒得差不多了,快可以读书了。 再后来间或得到一些有关她的消息。说是读了书,且找到了工作。前几天和一个朋友聊天,她 告诉我M君太太怀孕了。“快40了!”朋友感叹道,又说M君做着计算机的工作,但因绿卡一直拿 不到,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初秋的早晨,我一个人在离家不远的小树林里和青草地上散步,嗅着宜人的青草味。我便回想 起初到异地的日子,想起W君太太和M君太太来。在逝去的日子里,我也经历了生存的争扎,事业 的折腰,对异地的了解深刻得多了。便对W君太太和M君太太的命运充满了同情,也对她们不屈不 挠的奋斗精神充满了敬佩。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