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黑 老 女                ·亦歌·   “夜黑老女”几个字听来有点不太入耳,其实并没有夜黑催颜老的意思。这 只是一个人的绰号,应该说是一个大有来头的女人的绰号:这个人就是清太祖武 皇帝努尔哈赤的未婚妻,叶赫老贝勒的掌上明珠叶赫氏,又称夜黑氏。   满清开国之主努尔哈赤功高盖世,震古铄今,他那个金枝玉叶的未婚妻怎么 就成了“夜黑老女”了呢?   翻开清史,有关这个女人本身的字句只有寥寥数笔,但从她身上繁衍出来的 枝枝杈杈却是数不胜数。在一些野史杂说里,“夜黑老女”这四个字和大明的灭 亡,满清的兴起及最后的衰落都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可算是个不祥之极,也是个 神秘之极的女人。要撩开她头上这层厚厚的面纱,还得从努尔哈赤小时候说起。   传说满清的祖先由一个仙女所生。这个仙女因贪恋长白山下布尔湖清纯的湖 水,下凡沐浴。出浴后误吃一神鹊衔来的朱果怀孕繁育了大清老祖。这个美好的 神话并没有给努尔哈赤的童年带来好运。他十岁丧母,后来受继母的虐待,二十 岁那年只得独自进长白山谋生。艰苦的环境磨砺了他的意志。凭着超人的胆识、 勇气和机遇,他慢慢由一个在深山老林以挖参打猎为生的野孩子成为了雄霸一方 的建州部落首领。在他的领导下,爱新觉罗氏部落通过征伐,安抚等手段扫除了 统一道路上的许多绊脚石,最后终于引起了强大的叶赫部落的不安。叶赫老贝勒 为了能把努尔哈赤掐死在摇篮里,组织了四部联军欲一举打垮努尔哈赤。这就是 清史上有名的古勒山战役。   狭路相逢勇者胜。努尔哈赤在这一战里以少胜多,击退了不可一世的叶赫联 军,连叶赫老贝勒都战死在古勒山。战后叶赫族后人请求埋葬老贝勒的尸体,努 尔哈赤心中怒气未消,竟命人将老贝勒的尸体锯下一半供他的族人葬之。这一举 措犹如挖人祖坟一样,从此叶赫族人就和爱新觉罗族人结下世代之仇。传说叶赫 贝勒的后人指天对地发誓要让爱新觉罗氏加倍偿还这一弥天大恨。为此大清曾有 祖训说“夜黑氏(叶赫氏)不得备椒房。”怕的就是叶赫后人复仇。不料后来事 与愿违,慈禧(叶赫那拉氏)非但进了咸丰的椒房,而且还当上了皇太后。她想 方设法逼迫慈安烧毁了咸丰帝的密谕,后来又和同治帝母子相仇。在同治患梅毒 期间(或说天花),下令“尽断医药饮膳”使同治帝含恨而终。同时她又篡改了 同治帝的遗诏,立了自己妹妹(也是叶赫氏)的儿子做皇帝(光绪帝)。百日维 新失败后,光绪被慈禧囚禁瀛台,最后被李莲英毒死。叶赫族的后人先后弄死了 两个爱新觉罗家族的皇帝,也不能说是纯粹的巧合了。此是后话。   却说古勒山一战使叶赫族元气大伤。为了能赢得休养生息的时间,叶赫老贝 勒的儿子不惜卑躬屈膝,亲自跑到建州请求和努尔哈赤通婚——将老贝勒的女儿 ,也就是自己的胞妹许配给努尔哈赤做老婆。象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哪有拒之门 外的道理!努尔哈赤自然是满口答应。双方随即杀牛宰马,摆上酒、泥土、肉、 骨头和血各一碗祀天歃盟,并发誓说如果以后任何一方背盟弃约,就要“如此土 ,如此骨,如此血,永坠厥命。若始终不渝,食此肉,饮此酒,福禄永昌。”这 样的誓言是极其严肃的。但任何人都会想到这样的联姻实际上是一种权宜之策。 难道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更何况努尔哈赤还将他父亲的尸体 都锯成了两半!   果然,叶赫贝勒在壮大了自己的力量后,没多久就单方面撕毁了婚约,将这 个叶赫(又名夜黑)公主改许哈达族首领。原先信誓旦旦的“如此骨,如此土” 早已被抛到了脑后。努尔哈赤闻讯后大怒,正愁没有正当的借口出兵之际,居然 有人来捋他的虎须!于是便立刻点起大军灭了哈达族。叶赫族偷鸡不成蚀把米, 又悔又恨。后来这个夜黑公主又先后被许配给辉发部和乌拉部,努尔哈赤也先后 将那两个部落灭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原本如花似玉的夜黑公主也由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了 一个三十几岁的老姑娘。青春已逝,红颜渐老。努尔哈赤知道自己是吃不到这颗 葡萄了,就开始把自己这个未婚妻咒骂为“夜黑老女”。这个本来奇货可居的夜 黑女郎竟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想娶的不敢娶,不想娶的更不敢娶。这时,唯 恐“鞑子”内部不乱的明廷却开始打起这个“夜黑老女”的主意来了。   明朝一直对关外的“鞑子”头疼得很,生怕这些散落各地的部落合成一体, 对大明造成威胁,因而一直致力破坏这种联盟的出现。当时驻扎辽东的大明总兵 官李成梁经常借故袭击这些部落。万历十一年,李设下“市圈计”,借口招抚, 将叶赫部落的两千多个首领带军士通通骗进城来杀了。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父亲也 是被明军误杀的。当明廷眼看努尔哈赤的势力越来越大后,就想了个一女灭三国 的妙计:怂恿叶赫贝勒将夜黑氏许配给了蒙古巴哈达尔汉贝勒的王子,好让叶赫 和蒙古部落能联手对付努尔哈赤。唆使女真部落“各自雄长,不相归一”而最后 坐收渔人之利,是明廷一贯的对满政策。   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明廷这个计策不可谓不毒了,但老谋深算的努尔 哈赤这回却是稳坐不动。倒是他手下的将领们个个虬髯怒张,吵吵嚷嚷要努尔哈 赤立刻兴兵问罪。努尔哈赤被吵得不耐烦了,就高声呵斥道:“本来是我的老婆 却嫁给了别人,我难道能不恨吗?为了能顾全大局,我硬是忍气吞声。如今我这 个当事人不恨,你们又来什么恨哪?”《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对努尔哈赤为何按 兵不动作了详细说明:努说“或有大事,可加兵于彼;以违婚之事兴兵,则不可 。”他又说:“盖天生此女,非无意也,因而坏哈达、辉发、乌拉,使各国不睦 干戈扰攘至此。”在这里,努尔哈赤恐怕是口是心非。以前他灭哈达,辉发,乌 拉的借口正是他们欲娶他所聘之女。这次一反常态是另有原因。我们细细品味一 下他下面的话里就清楚了:“大明助夜黑,令其女不与我而与蒙古,是坏夜黑, 酿大变,欲以此事激我愤怒,故如是也。今尽力征之,虽得其女,谅不久而亡, 反成灾患。无论与何人,亦不能久。取衅坏国已极,死期将至矣!”   从这里不难看出努尔哈赤其实是惧怕替叶赫撑腰的明廷。当时他羽毛未丰, 尚需韬光养晦,所以才忍下这口气。也正因为他能屈能伸,日后才成大业。不过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他已把“夜黑老女”视为不祥之人,说她“取衅坏国,死期 将至”。不知是后来的修史官附会还是巧合,这颗“酸葡萄”倒真是命运坎坷, 被努尔哈赤一语言中,才嫁过去一年多就一命呜呼了。   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认为时机已到,便借口雪洗老女之耻,率军和叶赫 贝勒决战。其实努尔哈赤早先为了联合辉发部,孤立叶赫,也曾解除过他女儿和 叶赫部落的婚约,改许辉发部。只是这种事自己做得,别人却是做不得的。最后 一仗下来,叶赫族彻底战败,传了十一个贝勒的强大的叶赫族最后成了努尔哈赤 麾下的镶蓝旗。这时整个女真部落已经统一,努尔哈赤从此人强马壮,眼看着关 内已腐朽到不堪一击的大明朝,问鼎之心不禁怦然而起。   自古以来,凡起兵者不能师出无名。一般都要至少历数对方十条罪状,方能 鼓动人心,杀鸡斩马,左袒宣誓。努尔哈赤因从小目不识丁,虽然后来断断续续 地认了些字,但终究是文墨不深,只勉强读懂了一部水浒和半部三国,因而在想 兴兵反明的檄文时凑不起十条罪状,只勉强弄了个“七大恨”出来。这“七大恨 ”里的第四恨就是恨明朝不让“夜黑老女”嫁给他。这里倒并不是努尔哈赤要“ 怒发冲冠为老女”,而是作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起兵反明了。正如大明朝臣 王雅量所分析一样:努尔哈赤怎么会斤斤计较一个三十五岁的老姑娘?这又有何 体面呢?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以兴问罪之名,乘间窃发,基图渐大,渐可蚕食 ,此奴之本志也!”   这个从未见过努尔哈赤面的“夜黑老女”生前被人象礼物一样转送来又转送 去,蹉跎了大好青春,死后倒是努尔哈赤打着她的名义将大明江山砸了个稀里哗 啦,若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慨。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努尔哈赤虽然在世时精明过人,一眼就能识破明廷玩 弄的把戏,进而又把“夜黑老女”咒为扫帚星,说是谁得了她谁就要丧国。但他 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咒语竟会殃及他的子孙:几百年后,叶赫贝勒的后人——也就 是另外一个“夜黑老女”(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用她风烛残年的夜黑枯手, 颤颤巍巍地替爱新觉罗氏王朝的历史画上了一个句号。冥冥之中,不能说没有天 意。 (寄自美国) (《新语丝》9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