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蜂 的 故 事                 ·图雅·   一位大作家说:在某种意义上,写文章跟施肥差不多。他这话对我心思。咱 们农民出身,不就爱侍弄点庄稼活吗?小时候读了七八首诗,全都忘却,只记得 一首: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荫学种瓜。   为啥呢,说的是咱庄户人,亲切。   写文章是农活儿,那就不如写点糙的,比方乡下的事。这样没准还能有人夸 是庄稼把式。蓝领是蓝领了一点,反正本来也没人疼不是?   谁都知道,马蜂是村里一霸,夏天出动最勤。夏天一场雨过去,粉的萝卜花 啊,白的土豆花啊,凡是该开的都开了。每一朵马蜂都得去一下。还有马圈,猪 食槽,茅坑这些传统的领地。路上更是,每滩水都得巡逻。除此之外,村里每人 头上还得另派一只,在耳边两寸附近实行恫吓飞行,以免他乱说乱动。这种飞行 跟小人书里的敌机差不多,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吧,暴露目标,不打吧, 不知下一步它要干啥。总之一个人胆子可以大到夜闯坟场或是生吞耗子,可在马 蜂面前任谁也不敢玩花的,都是抱着侥幸心理,“以不变应万变”,希望能蒙混 过去。   那次区里常大麻子来村上说事。他一来我就高兴,为啥呢?每次他一走我爸 就说:唉,去把咱家那条尾巴割了吧——留着也是祸害。他说的尾巴实际上就是 我家养的那只鸡,常麻子最恨鸡,说它们都是“资本主义尾巴”,所以我们家每 次只养一只,暗含“有尾巴也不长”的意思。不过长也罢,短也罢,既然是荤的 ,什么时候割我都没意见。   那天常大麻子是用一本小红书,边说话边挥动。挥动的路数大致相当楚老师 唱歌打拍子,完全跟唱词相配合。如果唱词比较猖獗,用的嗓子比较尖,挥得就 勤,否则是波浪式的,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我看他挥得这么有规律,也不由 手痒起来。我试探地跟几个伙伴说:要不咱使崩弓子崩丫一下子?大家听了都说 这个主意好,因为此项任务惊险而且难度大。太远了崩不着,太近了又容易让人 发现。唯一捣乱的是二蛋子,他说:万一把常麻子崩出血来,这……豆花听了说 :出血?哪会!最多脸上再多几个麻子。   当然无论是出麻子还是出血,还是得实际试试才行。最后决定:采用分头行 动的方法,各自悄悄地走到老太太旁边或者纳鞋底子的女人堆里。老太太耳聋, 女人忙着造谣,都不会注意崩弓子发射的动静,这样便容易成功。   大家谁不想抢这头功?我第一个进入作战位置,兜里的小石头子溜圆,大小 有如豌豆,个个都是跃跃欲试。我拿出一个,把皮筋拉足了。刚刚要发射,突然 出现了新情况:常麻子讲着讲着突然不动了。难道是发现我军企图了?情况不明 ,隐蔽为重。我赶紧把崩弓子藏起来。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挺大的马蜂,在他 的头部附近巡航。台下的爷们正听到聚精会神,突然没了下文,都觉得有些奇怪 :党的精神向来是有始有终啊?莫不成是常主任要发布重要政策,现在正在运气 ?娘们也停止了纳鞋底子的工作,把胆怯的目光投过来。她们害怕常麻子对她们 这样肆无忌惮地讲话生了气,要骂她们了。   常麻子是一个乐观的人,可这时他的神色是那么紧张,以至不明内情的大人 都跟着紧张起来了。我也紧张,但我是出于一种自私的好奇心,希望知道到底会 不会叮他一下。我以前用一根小棍子把一只失足落水的小马蜂按在地上,仔细看 了一会,见它的尾巴上有几条黑道,腰极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便把它放 了。谁知它飞起来,马上在我的头上叮了一下,使头肿得怪怪的,在相当长的时 间内,好象是画儿上的寿星。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过被大马蜂叮是个什么样子。也 许,可以把脑袋给弄成葫芦的形状?   总之,在场的人因了不同的原因都紧张起来了,而会场的主持人已经变了那 只马蜂。它慢悠悠地飞,不慌不忙地享受自己的权威。当然,在这场超长的精神 虐待中,最紧张的还是常主任。也许因为他等了有两分钟之久,实在忍受不住。 也许是因为他的性格里有一些凶气,就见他把小红书慢慢地抬起来,到了跟脸相 平的位置,然后猛地一拍。就听“啪”地一声巨响,小红书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   ——仔细看时,马蜂却没有踪影了。   事后大人都兴高采烈,说亏了这只蜂,常主任马上就颠了,没有颁布尾巴令 。我呢,因为没有吃上鸡而气得要死,而且对马蜂产生了一个牢固的看法:这家 伙,不好惹! 〔节选自《养蚕》,寄自 Tuya@ccmail.uoregan.edu〕 (《新语丝》9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