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圆                  图 雅   小时上学,起先怕画圆。盖因圆规这东西古怪:一气只能画半个圆,另半个怎 么也转不过去,非得站起来,推磨似地围课桌转一圈方得功行圆满。幸亏是乡下, 书桌不大,否则非长臂猿不办。   有次考数学,刚推了三两圈,就有刘老师,晚娘一样走过来,拎定我的耳朵, 质问:为什么偷看豆花儿的卷子?那时不懂所谓“耳提面命”乃是格外的亲切,只 觉得疼痛非常,急了,辩道:那道题,她得四个球,我得两个半,怎么可能是偷看 ?老师点了双方球数,果然是实,不但没扣我分,还说我诚实可喜。这下子大大提 高了我对圆的兴趣。每逢考试,总希望考到圆。   及长,读《红星照耀中国》,得知伟人毛泽东少年时做过抽象派。考美术,他 是画直线一条,圆半个,美其名曰“半壁见海日”,居然蒙混过关,升了师范-- 到底是伟人,后头得了天下,并不忘本,军国大事,请示报告,一概大笔一挥:圈 阅。   圈阅恐怕也有上瘾一说,终于给自己画光圈一个,做了红太阳。   常见人埋怨当官的只知画圈,这是不明事理。画圈有什么不好?画了几十年, 这不眼看就要“小康”了吗?持之以恒地画,保不准也能从“半壁见海日”开始, 把自己画到天上去。   小小圆圈,哪能那么玄乎?你别不服,远的有祖冲之,计算圆周率,近的有华 罗庚,一本《从单位圆谈起》,洋洋数万言,一直弄到函数论。就是阿Q这人,一 向马虎,挨几个大耳刮子,满不当回事的主儿,轮到画圆之时,也是一丝不苟。圆 的神奇,可见一斑。   古人云“君子不党”,那是过时之论。如今讲究的就是圈子。讲座,沙龙,编 委会者,圈子也。一有圈子,问题就严重了:外头的进不来,里头的出不去,活活 一个“围城”。   画圆有圆与不圆之分,说话何尝不是?善者能够“自圆其说”。曾国藩上奏章 ,“屡战屡败”改成“屡败屡战”,深合圆的辩证法。所谓“车轱辘话”,转着说 ,怎么说怎么对。        有了轱辘,就有了南辕北辙的故事。记得老师问:目的地在北,车向南,走得 到吗?不想就有一位头上长角的,说:能。一时哄堂。   地球是圆的,你有治吗?   国民党深通南辕北辙之道。当年打了败仗,并不叫撤退,叫“转进”。盖球面 上各点平等,本无所谓前进后退的。看来要当战略家,非得懂球面几何不可。不明 白的是:既然叫转进,干吗不索性叫追击。敌人从南来,我向北面追。抄其后路也 。   民主党派,对革命功不可没。党不犯错误时。做文章说:伟大光荣正确。党犯 错误怎么办?别急,也有话:不错,党是犯过错误,可党又承认了错误,更说明党 的伟大光荣正确。     这是圆的高等数学,博大精深,一直说到令人眼花缭乱。   几天前读一篇文章,说文革时有人向毛泽东汇报,提及他老人家的小舞伴,空 政文工团的孟锦云“犯了错误”。毛哈哈一笑:年纪轻轻,有错不大。由年纪推定 无罪,弧度已是不小。不料那人又说:孟大不敬,居然用例假书写忠于领袖的血书 。问题顿时严重。须知例假又称污血,泼到头上是要走霉运的。谁知毛听了,又哈 哈:例假也是血吗!这就是所谓的“彻底的唯物主义”,非你我所能窥测的了。   待人处世,可以用到圆的性质,“圆转”、“圆通”,所谓“人情练达,事理 通明。”也有难听的,叫“圆滑”。可圆滑有什么不好,太极推手,踢皮球,都要 功力。从拖动摩擦到滚动摩擦,不能说不是进步。     中国人做事,向来追求圆满的境界。不信去翻报纸:整党,反腐败……,哪一 件不是圆满完成?当然,饭要一口口地吃,党整好了,不等于腐败也反好了,所以 要再反腐败,“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不能怕烦。      圆的道理,不限于中国。有些日本人似乎也学得不错。比如日本首相,指称美 国工人没有工作品德,上五天班,只干三天活。令人感动的是:引起公愤后,又解 释说,我这是为了美国好。这种“打是疼,骂是爱”的解释,确实比原话又高明了 许多。   想想也对,没有珍珠港,就没有美国战后的霸主地位。没有广岛,日本也不能 有今天。所以非打不可。互相打一打,是为圆的国际关系学。   圆的魅力在于它的无始无终,读中国百年史,改革--失败,改革--失败, ……一圈圈,任你推磨,得出的都是它本身。   圆的魅力还在于它的一致性。圆周各点至圆心相等。大到地球,小到饭碗,都 是圆的。过去老百姓造反,讲平均地权,现在讲共产主义,人人平等,恐怕都和圆 有关系。    对圆的研究还在深入,据说已经有人把圆周率背到了一万位。借助计算机,算 到几十万位也不是难事。不过我大胆说一句悲观的话:圆代表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美 学境界,故无论文明多么进步,人们对圆的研究与追求是永远不能终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