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 ◇ 雅 ◇ 谈 ◇ 国 ◇ 是 ◇                ·图 雅· ◆                序   又要到六·四了。想七年前是着实激动过一阵子。本来以为出了国跟这个鸟 政治是无缘了,可架不住连续一个月,电视一开必是天安门,美帝国主义非给咱 们中国人露这个脸哪。一日,电视里忽然蹦出几张同班同学的面孔,一时激动, 揪住同屋的老美,叫:看——我同学!那老美以为我要打他,脸都吓白了。   我忘了用英文。   枪响时我正在温哥华扛大个儿,一位伙计打来个电话,劈头就是:你打开电 视!赶忙打开,登时一片爆炒豆似的枪声,可图象不好看不清。心里急得要命, 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主说:都打死五百多了,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当时立马觉得 犯堵,千言万语憋嗓子里,就剩了一句:X他妈的李鹏!   当时谣言界的主流派是金庸的明报,力主邓病危,李鹏卫士反水,一枪把他 给打残废了,故以为中国主事的只有李鹏一个。爹娘和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北京, 是死是活不知道。给家打电话,连续一礼拜白天黑夜都占线,那时邓小平早不知 去向,人心惶惶的什么谣言都有,急啊。最后终于打通,知道家里此役暂没损兵 折将,这才稍松了点心,回过头来,长安街的死伤人数股市似地几经涨落,已经 在一万上下收了盘。   所在学校的中国学生分了两会,一个是亲政府的,一个是反政府的。计算机 系一哥们被选为反动派的主席,不为别的,就为他头上缠了个布条,背心上有“ 北大”二字。大家到领馆前游了一圈,大门紧闭,没人搭理。心中不理解干吗中 国就这么倒霉,老一遍遍这么循环。当时写了首诗,题名“历史”,是把“从前 有个山山里有个洞洞里有个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排成个“8”字形绕来绕去 ,可以算是脑子里几个问号绕出来的。   海子有一首诗,里面有下面两段:     一切都原模原样     一切都存入     人的     世世代代的脸,一切不幸     我仿佛     一口祖先们     向后代挖掘的井     一切不幸都源于我幽深的水   上半首的抱怨类似8字诗,下半首却给出了问题的解答。为什么世世代代, “一切都原模原样”?我们就是祖先挖掘出的那口井哪。一切不幸都来自我们那 幽深的水——民族的历史和我们自己。掘了井,这水当然归我们饮。我们培养了 毛泽东、邓小平,并用言论和行动选举、造就、和维护了独裁制,我们当然要尝 它的果实。   而六·四,也许就是这些果实中的一颗。   是为序。 〔96/06/02〕 ◆     中 国 人 和 日 本 人 都 崇 拜 英 雄   中国人和日本人都崇拜英雄,但有一点本质的不同,日本人的崇拜是落实到 身体力行的,而中国人不。这也是中国人的一点聪明:有人掉脑袋了,马上是轰 然的叫好——世界上有些事只有掉脑袋才办得成,与其自己掉,不如别人掉。   方励之不死,吾尔开希逃亡,很让国民失望了一把,可这也是无可如何的事 。两位不跟大伙的“死人崇拜”认同,遂使中国史上少了两位“留取丹心照汗青 ”的英雄。   日本人不同,崇拜天皇,就一板一拍地切腹。二战结束时,干这个名堂的军 人不少。其实战争失败了,切腹的应该是天皇,跟这些江发瑞(Forrest Gump) 何干?   可日本就这么富起来了。   “当活麻雀比当死老鹰强”,中国人是提倡别人当死老鹰,自己则当活麻雀 。远的不说了,可以看看宋末明末,以至于抗日战争,中国快亡了,有几个切腹 的?能不死就不死,苏武牧羊,文天祥过零丁洋,其实都是当麻雀。即使死了, 不是他们的过,是外族的过。   美国人的傻比日本人低了一级,他们已经懂得了还是活着好的道理,但不懂 如何让别人当死老鹰。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日本第一,美国第二,中国第三。 ◆           为 什 么 造 英 雄   所有的英雄都是人造的,在生物学教科书上没有英雄这一分类。人造的,背 后就有目的。造岳飞使人忠君,造谭嗣同使人造反,造雷锋使人驯良,造民主女 神使世界嘱目。   谁是真正的英雄?毛主席说,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历史的动力。这话 看起来很恭维人,实际等于废话。说你是英雄,那是要用你,到不用了,拿你当 牲口。李医生问毛:你有性病,要不要常洗洗?毛说:算了吧,就在“她们”身 上洗。我看人民之于主席,跟“她们”也差不多,都是治性病的工具。   人民绝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的集合。他们在历史上从来没 逃脱过被利用的命运。现在列举的国民性也不少了,有人说是阿Q,有人说是英 雄崇拜,有的说急功好利不善妥协,但是还没解释为什么这种国民性非导致独裁 不可。国民性总结起来就是一点:人民在总体上呈不大发育状。好比一位少年, 没长全,那就自然容易让人利用。话说回来,一位少年,你让他独立谋生,他也 有他的困难,这也许就是家长出现的合理性了。   总之,我的意思是:人民群众的确是阿斗。他们往往是幼稚可笑的,需要救 世主的。需要,就自然会产生。毛主席不当,皮主席还排着队呢。 ◆              撕 党 票   有人说,撕党证就是为了拿绿卡,这话不确。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撕证是 在天安门枪响之后,华人保护案提出之前发生的。从报上看到照片,第一批多少 人记不清了。第二批不详,但肯定不只一批。   所谓“撕”,其实是烧,所以我相信是有个党费证之类的东西。我当团员的 时候也有个团费证,还发一个小徽,金黄底,有一面旗,第一次带上,其心情超 过后来在美拿到学位的感觉。   当时我对他们撕证觉得很佩服。因为,这些人撕证时,个个有照片,国内当 然知道他们的大名。这下他们跟政府的关系就算完了。将来回去必没好果子吃。 有人说,这是为政治避难造证据,我看未必。因为美国的入境法是不许共产党员 和爱滋病人入境的。他们当年出来,必定是填了假,现在暴露出来,等于发了假 誓,这在美国可是重罪。就算他们能避难,他们在国内的父母亲戚呢?这方面我 就不敢继续想了。   我所接触的党员,令我觉得比不上的居多。他们或者忒任劳任怨,或者忒能 为大家服务,总之类似《华夏文摘》的编辑。还有一些忠厚长者,比如我的老师 ,他老的工资是很高的,但他为人极质朴无华。他说从解放以来,从没上过一次 餐馆。我听了这话后就服了。他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不捣乱了?我却不说话。   那时他不知道我是一个烹调家和美食家。   我曾和老师说过入党的事。老师沉思有顷,说:你还是入民革吧。可在我的 印象里,民革是某种哥老会式的组织,人人穿着长袍,胡子拖到腰部。我想问我 够不够岁数。   入党的事再也没提过。可六·四时,我终于明白了老师的用心。他给我劝告 时,对共产党已经彻底失望。我相信大体来说人性总是差不多的,造成祸害的原 因不能到个人身上去找,李医生的书是说:毛其实跟大伙也差不多。“在仆人的 眼里没有伟人”,李医生在毛身边这么多年,所能举出的毛病竟如此惊人的微不 足道,实在没有理由说毛泽东的个人品质能给中国带来那么多的灾难吧? ◆            中 国 的 悲 剧   许多人说六·四是失败,大有问题。六·四反贪污腐化,要言论自由,这些 目的没达到。但不容易看到的,是六·四产生了一些副效果,这些副效果也许超 过原定的目标。   六·四在全世界的电视台上公演了一两个月,等于一次前无古人的造反大宣 传。不到一年,一个个社会主义国家都投入了资本主义的阵营。这个变化是好是 坏现在有争议。有人说苏联分裂了,人民没面包,所以这个变化是糟糕的。这个 判断为时过早。用什么制度,分不分裂毕竟是苏联人自己的选择,他们现在就是 觉得民主好,分裂也妙,怎么办?外人可以替他们做别的事,但是总不能代替他 们感觉舒服不舒服吧。   六·四使中国实现了资本主义。六·四以前,中国领导人都带着共产主义面 具。六·四之后,认识到老百姓吃不饱是会找借口(比如民主)造反的。现在造 反又跟黄巢、太平天国时代不同。现在交通和通讯太发达,容易一夜之间变成全 国性的风暴。六·四就是一次现场大演习。在这种局势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迅速 、全面地贿赂人民。因此六·四使执政党跟人民达成了一个桌子下面的妥协:执 政党保有统治权,但把一部份财富以允许搞资本主义的方式和人民分一分。   做出让步的是邓小平。他摘下共产主义假面,讲了一句名垂千古的话:“是 不是社会主义,完全靠生产力发不发展来判断。”这句话完全彻底干净全部地背 叛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中国式的小聪明发展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从此,中国 正式进入资本主义轨道。   中国人聪明而自私,特别适合搞资本主义。只要看在几年之内,美国市场上 的中国产品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就明白了。我预料如果政府能维持经济增长的势头 ,少赚一部份贪污盗窃的钱,把多出来的这部分给人民,人民就会满足,而大规 模的运动就不会爆发了。这不失为一个健康的社会妥协:政府把大部分经济权给 人民,人民则放任政府去鼓捣那些愚昧和错误百出的政治,无非是允许大官们吃 撑一点并且互相残杀嘛。反正经济权在人民手上,多换几个总书记有什么关系?   可以这么说,六·四在国际上相当一包炸药,打破了两大阵营的对峙,在国 内则相当于民众和政府关于权利分配的一场冲突,结果不光是达到了权利、利益 和财富的再分配,而且使中国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当然,这是好几百万北京市 民在柴玲和吾尔的带领下,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但在封建制度下,别的招实在 也没有。这是中国的悲剧。 ◆       国 人 如 何 选 择 了 独 裁 制   为了叙述问题方便,先为政治学定义一个新概念:行动选举。   有人说公民投票只有民主制度才能实现,不对。每一个国家的制度和领导人 都是人民选出来的,选举时时刻刻都在进行,只不过有时选票是用行动填的。从 这个意义上来说,独裁比民主更民主,因为它的结果是更真实的、更适合国情的 选择。   当一些国人被独裁者迫害的时候,许多国人选择明哲保身的沉默。比如六· 四,比如梁漱溟。另有一些国人为刽子手递绳子,拧手巾把,或者高声叫好。比 如反右,比如文化革命。还有一些国人说:嘿嘿,只砍头?要是我,早就论剐了。   最惊人的,是许多国人表现出来的军人般的纪律性。比如阿Q,已经在为自 己的死刑画押,关心的却仍然是如何奉公守法地按照独裁者的规定,把圈画圆一 点。总之,国人通过这种形式向独裁者宣布了自己毫无保留的效忠。   如果民运人士宣称自己代表国人,这将是很荒谬的事。中国人民通过长达五 千年的选举,已经选定了独裁制。因为这种选举是用实际行动进行的,所以它是 能够代表中国的实际情况的,而且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狂风暴雨也不能推翻的 唯一正确的选择。 ◆          有 一 阵 鼓 吹 精 英   有一阵鼓吹精英,好像这帮人都是超人,可看过了刘宾雁,看过了严家其, 看过了吾尔柴玲,又觉得他们也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弱点,偏见和鬼把戏, 不免有些失望,觉得他们说的话,都缺乏毛儿语录的强度。历来在中国打天下, 都得有点子流氓气,不择手段,心黑脸厚手段毒。可这帮人玩起来却有点像过家 家,嘟着嘴耍点小性子什么的,特女气。不过又一想,这帮人也用不着太聪明, 说理论,世界那么多资本主义国家,拿来就行。说实践,也不比毛泽东他们,得 自己闯,摸石头过河也累。这哥几个抄抄别人作业就成了。再说这民主,本身是 平民运动,卢俊义要来,时迁也想来,最后阿Q他也来了,这里头本来没有天理 的。   再反过来看看江总,老好像浮肿似的,李鹏则一生气就结巴,他们丫的能当 大官,我看吾尔也能当,接见外宾的时候来上两句三字经,老外没准还以为丫特 有学问呢。   所以我说对王军涛先生也不必苛求,他又不是救世主,给我们傻哥们指点迷 津的。他也就一政治犯,只不过说到哪做到哪,为了信仰坐过大狱。现在也还是 人民内部矛盾嘛。 ◆             大 家 都 对   我们的口号是“大家都对”。因为所谓民主的目的并不是找出真理,真理永 远归少数人,比如相对论是在爱因斯坦手里,太阳是在哥白尼手里。等大多数人 都懂得了它,它就成了常识,又有新的真理,只为新的少数人接受,多数认为异 端。   民主是一种巧妙的独裁,用多数人的昏庸压制一些少数人的正确和另一些少 数人的错误。所以民主只能用于社会不能用于科学。不能选举日出的时间,或定 理的对错。民主的最大好处就是它的欺骗性强,使社会不致有大动荡。所以我们 对讨论中的暴力都反对,对温柔都支持。“这一点还请同志们加以注意”。 ◆      民 主 干 嘛 非 跟 面 包 矛 盾 呢?   把魏京生放出来天下大乱了吗?是谁拿中国的最惠国待遇在打赌呢?不是王 军涛,是邓小平。一党统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否则就把十四亿人押到赌台 上。   街上有一个恶霸打叫花子,观众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宋爷久不出手了 ,瞧他把那小子打的,多么巧妙啊!有的说:这小子也是,哪要饭不行,非挡宋 爷?可就是没人说一声:姓宋的,你丫给我住手,没见他都要死了吗?   为什么没人说?因为叫花子弱,宋爷强,而世人是势利的,强的自然有理。 所以姓宋的恶霸把太阳都统治没了,还有人说是王道乐土,遍地白猪下夕烟呢。 ◆       多 数 的 意 见 不 一 定 正 确   多数的意见不一定正确。事实上几乎可以说一定不正确。比如选举一个人当 总统,这人一定是最佳人选吗?不。难道美国找不到一位比克林顿更聪明、更道 德、更英俊的男子吗?   别的事也一样。国会的那些家伙多半摇唇鼓舌,欺骗革命的老百姓,他们不 懂数理化生文史哲,但对于贪污很有办法。而他们掌握对科学教育国防的拨款, 决定美国的国策,这不是很荒谬的事吗?   我们都知道:多数是乌合之众,大约74.3%的人生来有爱起哄的毛病。 多数的主意多半是馊主意。我们从文化大革命、德国的纳粹运动、法国的大革命 中观察到难以理解的盲目冲动和丧失理智,残酷,兽性。他们杀人和自相残杀, 他们是易变的,不可靠的,机会主义的,和出尔反尔的。   所以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民主的目的是得出正确的治国方法。民主勿宁说 是一种心理手段,它唯一的功效是给多数造成一种平等的幻觉,使人们小规模地 和平地发泄不满,自由竟争式地影响政策,而不至酿成大祸。   所以民主的精髓在于表达和影响,而绝不在于对和错。民主的选择是利益的 ,而不是道德的,是妥协的,而不是正确的。比如周恩来的私生女问题,如果大 多数人投票说他有,那么社会作用便相当于有,他实际上有没有对社会是完全无 关紧要的。   十分不幸,民主至今还是人类所能想出的最佳方法。对于研究管理科学的人 们来说,这真是一件十分难堪的事。 ◆          请 注 意 一 个 事 实   大家不知是否注意到一个事实:所有的多数都被少数人统治,古今中外,概 莫能外。这是因为少数人统治是唯一现实的和有效的管理方法。在核弹袭来的时 候,不能用选举的方式决定如何拦截。   在各位鼓吹多数天然合理的时候,也不应该忘了名义上的多数跟实际上的多 数的区别。被多数选出的少数人领导,并不意味着多数人领导,只意味着多数在 名义上的参与而已。   所谓选举,无非是由多数对少数的管理认可。至于少数人的管理是否能符合 多数人的最大利益,那可就是 anybody's guess 了。   每隔几年在克林顿们跟布什们之间进行一次选择,除了有戏剧意义之外,对 美国的兴衰委实不造成甚么区别。   一个成熟的社会懂得如何尊重少数人,当少数人被无理压制的时候,多数的 日子也不长了。已故总书记胡耀邦说得精彩:毛主席每次只打5%,几次之后, 所有的人就可以被打倒了,这真是优秀的分治策略啊。   所谓人人生来平等的命题,属于信仰而不属于科学的范围,跟上帝存在一样 不可证。本来是为了一定的政治目的而喊的一口号,现在要拿出来当公理使也无 不可,但是根据这个公理,应当导出尊重每一个个人的结论,而不是可以对少数 人肆意镇压。 ◆         小 节、 人 品 这 类 东 西   对领袖人物的评价常集中在小节、人品这类东西上。这些可以作领袖道德评 价的下酒菜,但绝不可能成为主要依据或者正餐。汉高祖“大风起兮云飞扬”, 毛“到中流击水”,曹操“腾蛇乘雾”,何等气概!要是他们见到后代衡量他们 的时候,用的竟是三寸长的尺子,甚么道不道歉之类,一定会觉得有趣吧?   主要依据只有一个,他领导的行动是推动还是阻碍了历史。推动了就道德, 否则不道德。秦始皇对历史的道德功过,只能根据修长城、统一中国、焚书坑儒 的历史效果来评价,不能根据他当时怎么想,事后是否道歉,是否坐了牢等来评 价。那框架失之太小。 ◆        国 人 也 许 同 情 OJ 老 婆   国人也许同情OJ的老婆,但绝不会为此形成数千万人参加的运动。国人也 许会为足球失败而砸场子,却绝不会为此有组织地面对挨枪子儿的危险。为什么 ?利益不够大。利益不但是运动的最重要原因,而且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重要原 因。利益不仅可以用于人类,也可以用于分析动物以致微生物。   正义感之类很浪漫,但是也很浅薄。学生永远天真热情,但是为什么六·四 不天天发生?老美的学生也天真热情,让他们为中国的事发起个华盛顿运动,他 们会不会干?六·四时的学生利益,表现在“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现实, 其次表现在他们对社会的种种不满无法通过新闻渠道发泄,引起当局注意。他们 在竞争激烈的中国考上大学,大概十之八九都以为自个是个啥人物,国家该养丫 这天之骄子。可共产党的政策变了,他毕了业连卖大碗茶的小串子都不如,于是 造反。美国的学生越战时也闹过,原因是不愿上战场送命,不是为了反战的理念 。美国炸死那么多伊拉克平民,这帮人并不来个反战运动。   个别人做出与自己利益截然相反的事,比如堵枪眼之类,有几个主要原因: 一个是因为他们为同类的利益而奋斗,一个是因为他们是特例。有人生下来就不 吃饭,活活饿死,这不能用来推翻大多数人热爱吃饭的事实。彭湃分他爹的田, 不能否定中国革命是贫农的运动,也不能否定大多数的彭湃们还是会为了自己的 利益而参加黄浦军官学校。农民之所以甘心卖命,是因为他们有通过强盗行径公 然占有他人田产的前景。他们的强盗的意识形态来自他们的利益,而不是抽象的 口号。因为他们占了人口大多数,所以他们的运动有进步意义。六·四有进步意 义,也绝不是因为它提倡的口号格外性感,而是因为它促使社会做了符合大多数 人利益的健康调整。   一切运动都不过是为了争夺利益,因为利益的细部不同,在运动的各阶段的 策略上会有不同的主张。一百零八人上梁山,各有各的道,其利益共同点是只能 落草。后期宋江等人主张受招安,李逵却要杀去东京夺了鸟位。为什么?利益不 同也。宋江杀惜,林冲夜奔,远比“替天行道”的旗号更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上粱 山。学生对社会的不满,对自己和同类前途的担忧,也远比“民主自由”更能解 释民运为什么发生。蒋培坤对运动有彻骨之痛,这并没有妨碍他明确地指出六· 四是“为自己和同类的利益而抗争”。这是直接看到骨髓里。本质上,“民主自 由”跟“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口号都是同一种伎俩,只是 Graphic User Interface,而不是问题的实质。   为什么六·四自愿留下的是一部学生?为什么敢玩命的有若干劳教犯?重要 原因是学生可能成为当局事后整肃的主要对象,劳教犯则类似李逵,对社会基本 失望,他们同路,但不在根本上同利益,假使运动得以发展下去,他们势必还要 在某个路口分手。如果这“自己和同类”占了社会的大多数,这运动就是顺应历 史的或进步的,否则就是反动的。所谓良心,是指为了进步的目的愿意走多远, 如谭嗣同,黄继光,早期毛泽东,他们的良心值高。毛泽东晚期孤独地走了很远 ,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因此其良心值甚低。他本心是否为了大家好,在社会 效果和他本人道德的评价上不具备任何意义。   一个进步的运动自有其光明面和推动历史的伟大作用,但是过多的勾心斗角 ,自相残杀,残忍和偏激,钻到内部的奸细和投机分子,秋后为了几两高梁面而 露出的白森森的牙,也使人感到“路漫漫其修远”,对中国的民主不能抱太大的 幻想。 ◆          最 近 见 到 刘 宾 雁   最近有机会见到刘宾雁。他对中国的看法是一团漆黑,民怨民怒,道德沦丧 ,出大事的前夜。对海外民运的看法则是少数品质不好的人把事情搅黄了。对六 ·四的评价:历次运动中最没水平的一次。   必须承认,刘先生的口才和资料掌握均为一流,但是他的结论太离谱。国内 绝非一团漆黑,而是一团光明。资本主义的广泛实施给人的道德观念带来深刻变 化,人们除去过去的道德假面,赤裸裸地追求金钱和利益。特别是党的官员一马 当先,通过贪污腐化积累资本,为人民做出了很好的表率。   把海外民运的衰落归结于个人实在是犯了天下最年轻的错误。中国本来没有 民主的要求与必要,这是玩不起来的根本原因。绝不在于个别人的争权夺利,因 为这种人任何时候都有。这么一大把年纪,仍然这么富于幻想,也许这才是失败 的真正原因。   他对六·四的评价与他本人在七年前在CBS上的评论截然相反。当时他乐 观到宣称共产党会垮掉。其对运动的颂扬和今天的批评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也是让人对民主派反感的原因之一。输不起也赢不起。有成功希望时,趾高气 扬,激进狂热偏执。遇到挫折,立马忙不迭地互咬,卖同伴,推责任,吃后悔药 ,弄得一个个批头散发,好象不把那点浅薄和势利涓滴不露地贡献出来就没人管 饭似的。不知我党那些政治老手看这免费娱乐时是个啥表情,也许会乐过看马戏 里头的傻骡子翻跟斗吧。   用铁血革命家列宁的话,这是“左派幼稚病”;用毛主席的话,是“小资狂 热”;用沙奶奶的话,是“同志们杀自己挂了花”;用俺们乡下的话,是发了大 喜子家的传来的老母猪疯。   最近见到不少民主派的“反思”文章,使人想起朝三暮四这寓言。那是一群 猴子跟主人谈板栗。主人说,早上给三个,晚上给四个。众猴大怒,群起闹事。 主人改口说那早上给四个,晚上给三个如何,众猴听了乐不可支,一场“动乱” 就此平息。   翻来复去的民主派,常让人想起朝三暮四的猴子来。 (《新语丝》9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