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                 ·百合·   昨天晚上,跟着“世纪房地产公司”的林邦夫先生去华盛顿地区每月一次的“ 华商小聚”。我和先生是从来没和“商”字沾边的人,刚搬来这城市不到二十天, 好奇心很强,便兴致勃勃地去了。   天很冷。头天刚下过雨雪。交通稍有些拥挤。华灯初上,灯影中高高低低的楼 群,对于我这个在那个幽静美丽的大学山城生活了五六年的人来说,有种身置异地 的很不真实的感觉。尽管林先生一直在随意地聊些他刚来美国时的艰辛和创业的经 历,尽管我也不时地插上一句,但是看着身边的车流和路旁的灯火,那种陌生还是 阵阵涌来,陌生得使我即便拼命去想在那个小山城时夜里赶去某种聚会的感觉,却 也是模模糊糊。这将是另一种日子了,我心中感叹着。一直留恋着的“象牙塔”的 生活,终于情愿不情愿地结束了,从此,日历又翻开了一页,我一直熟悉的那个总 让我痴迷让我梦想让我沉醉的世界,将不得不被收藏起来,搁于记忆的某个角落, 算是我对那些日子的交代和缅怀。   从车里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刺骨的寒风,我不得不裹紧大衣。脚下的地面结了 冰,很滑。抬头看看聚会所在地的亮着灯的大楼的第八层,我想象着大部分的人将 是老态龙钟的操广东话的餐馆老板。餐馆行业,是在我头脑中的大部分中国人从事 的“商业”,尽管也有“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周励和“北京人在纽约”的王启明, 但对于他们的了解,仅止于他们的书,故事的真实份量,无从所知。也听说了朋友 中有做生意的,但他们大多是回国赚同胞的钱去了。   昨晚的聚会,听说不是象往常那样的大家见见面,聊聊天,而是听县上的人来 介绍“美国梦,银溪镇的镇中心”设计规划,并征求意见。可能是因为天气冷,也 可能是中国人聚会从来都是很少准时的缘故,直到很晚,人才陆陆续续地来得差不 多了。我和先生谁都不认识,偶尔的自我介绍一下自己,或接过别人递来的名片。 有些名字和面孔似曾相识,肯定是在《世界日报》上看到过他们的广告。有老有少 ,但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老,中年者居多。当然,他们也没有我回国时见到的有些“ 大款”的形象,他们很朴实,朴素。女人们没有花枝招展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男人 们也没有高谈阔论不屑一顾咄咄逼人。他们是“女士们和先生们”,我不由地想起 国内近来“救救富人”的呼吁。做女士做先生应是成功者的一种美德。   那个老美有些罗嗦地介绍着那个规划,彩色的规划草图,本身就是美景般地展 现在每个人的面前。“他们能听懂吗?”这是我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偷偷地扫了一 眼。发现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可能只有我心不在焉地在默念着所听到的他们的职业 :房地产,保险,建筑,银行,工程,新闻,等等。而使我最惊诧的是他们英文的 流利程度!我不得不用一种赞叹和新奇心情看着他们自如地提问,流畅地表述,陌 生的感觉被置身于新大陆的兴奋冲淡了。这是一批新的中国移民的形象。以往那种 深埋于中国餐馆无日无夜地打几年或十几年工然后自己开餐馆的“创业”的历史也 许已经结束了,新的创业模型已经形成。勤俭的美德在中国人身上根深蒂固,但是 ,智慧已取代了苦干。“美国梦”已有了新的内容。我相信,成功的华人不再是一 面旗帜,孤独地飘扬在这片异国的土地,而是一片树林在茁壮地成长。不用多久, 它将成为一片使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后代骄傲的森林。“美国梦”,在美国的土地上 做的梦,这是一方充满自由的灿烂和梦想的光荣的土地,我们每一个人都揣着自己 的梦,远离那片生我们养我们的故土,即使乡愁如钝刀一般在无眠的夜里切割着我 们因生存和奋斗而日益迟钝同时日益脆弱的神经,即使中国 心是长江是黄河不时淌过我们因为孤独和寂寞而越发坚毅和沧桑的容颜,我们来到 这块土地上,只因着我们的梦想。纵然有文化的冲突所带来的那种永远也挥之不去 的失落,纵然有失败时欲哭无泪的悲哀,就因着梦想的勇气,我们将灿烂和辉煌。   我知道,因自己是个任性骄情的人,我永远不可能走进眼前这批人中去。我固 执地守着自己的梦想,在文字里为自己开辟一片哪怕只属于自己的五彩缤纷的土地 。“衣带渐款终不悔”,文字和爱情是我唯一的生命,是我自己赋予自己的形式和 内容,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在所不辞。面对这批让我折服的同胞,我将始终以 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猜测和想象他们身后的每一个故事,去关切和记录他们正在 经历和将要发生的故事。我骄傲,只因他们是我的同胞。在高大的美国人的土地上 ,我的同胞们用他们相对瘦小的躯体,支撑起高大也不敢蔑视的力量。   慢慢地,那幅彩色的“规划图”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新的“中国城”:所有的 购物中心,酒店,停车场,游乐园,办公楼,都在中国人的名下,不管是所有权还 是经营权。尽管那个讲解的老美一再说明那个“规划”现在并不要求投资。 [寄自Rockville] 19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