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百合《天堂鸟》 61 “米勒,我是阿孟。今晚有空没有?来‘沪天’坐坐怎么样?” 米勒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我昨晚有些累,没睡好,明天还有好多事要 办呢。” “我就知道你昨晚太开心了。”阿孟在电话里大笑。 米勒心头一惊:难道阿孟知道他和杨伟一起玩筱青?随即,他笑自己的胆怯 :筱青不过是个风尘女子,阿孟这种人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和朋友翻脸的,何况 他从来没有听阿孟说起过喜欢筱青。他不相信阿孟和筱青之间有什么,都是阿蓝疑 神疑鬼而已。 “我常寻开心嘛。”米勒打着“哈哈”。 “是啊,越来越开心。今晚就让我们俩寻寻开心吧。说定了,我在这里等你 。有好酒呢。”阿孟把电话挂断了。 难道是下午和阿蓝、、、、、、不过,这也怨不得自己,是阿蓝打电话召自 己去的。可以说是阿蓝引诱自己,而自己抵挡不住勾引罢了。阿孟应该知道自己很 好色。 一路上,米勒不断地为自己开脱。想来想去,觉得没什么要怕的。阿孟大概 真的是想让他去喝酒而已。 “沪天”还没有打佯。米勒进去后,经理告诉他阿孟在三楼等他。 米勒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阿孟,阿柯,和另外两个兄弟都坐在 酒吧台前喝酒。阿孟并没有笑脸。 “阿孟,什么事?”米勒的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但他还是故作镇静。 “想喝什么酒?”阿孟不动声色地问。 “‘伏特加’加冰块就行了。”阿孟对充当伺者的一个兄弟说。 阿孟不再说话,默默地喝着酒。待米勒半杯酒喝下去后,阿孟才慢慢地说: “米勒,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米勒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掉在地上。他极力地镇静住自己,说:“我不明白 你说的是什么。” 阿孟抬起眼来看着米勒:“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知道没有必要和我多 废话。” 米勒的额头开始出汗。 “你准备把我怎么样?”他绝望地看着阿孟:“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是他 们逼我的。” “我理解。”阿孟点点头,缓缓地说。 “阿孟,我们一直是朋友的!”米勒哀求地看着阿孟。 “是的,我们是,在你背叛我之前。”阿孟改用英文说:“米勒,我很抱歉 。这是你的选择。” 62 筱青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整整一天。 她不知该做什么,看书,听音乐,都静不下心。有时,她只是在屋子里来回 走动,或者站在卧室的窗口看东河,站在客厅的窗口看对面黑色的玻璃钢大楼。 她知道阿孟要处理的事情肯定和她告诉他的有关米勒和杨伟的一切有关。可 是,究竟是什么呢?阿孟是什么人,会受他们的暗算? 她有种预感,自己的命运,和阿孟的命运已经搅和在一起了,不管以一种什 么方式。这是她想要的吗?在这个瞬间,她觉得无法肯定。 到现在她才发现,对于阿孟,这个她一见钟情的男人,她并不了解。对于他 的生活,她一无所知。难道感情的路程,本身真的是一种宿命,就象她内心里一直 否认的那样?难道爱情无法争取,只能被命运给予? 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一种正确的判断能力,就象她曾经那么错误地 判断了杨伟一样。她相信自己读过的心理学或行为学书,认为一个人的内心总是和 他(她)的外在表现紧密相连。她相信她自己就是这样的。 可是,世界不是她心中的世界那样简单。 她叹口气,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并不 喜欢喝酒,但是,自从她做了“应召女”后,她慢慢地习惯了少喝一点。有时,她 发现,一杯葡萄酒可以使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阿孟一天都没有电话。即便他是个和自己无关的男人、、、、、、没有办法 ,自己掉进自己结的网里了。 筱青盯着酒杯看着,细长的手指,轻轻旋转着杯子中间部分的长茎。那是个 薄薄的水晶杯,她在“内曼马萨斯”买来的,那是一家一般人只敢观望不敢问津的 百货店。布兰达曾经说过,不论买什么,宁可少,必须精。“要让你每一件东西, 都告诉人们你的阶级。别忘了,你们是上流社会的女人。即使你不是出身于上流社 会,但你的表现,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上流社会的女人。” 是自欺欺人吗?还是人们可以表演本来不是他们的角色? 她的头越垂越低,直直长长的黑发滑到她的胸前。她的神色,沉思却没有目 标,就象陷入了一个慢慢下沉的梦。 夜色越来越浓,天空不知为什么变成一种红灰色。城市的声音都远远地在地 面上,在筱青所处的高度,只能听到偶尔警察的怪鸣。平日里,她对这样的声音已 经司空见惯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却使她心惊肉跳。 她和衣躺在沙发上,也懒得开灯。家具露着模模糊糊的影子。一个人的日子 是寂寞的,一个心里不能宁静的人的日子是种折磨。这样的时候,所有能想起的事 情都被想起了,所有的往事都争先恐后地涌来。记忆不死,但记忆总是使她对现在 的自己感到陌生。 阿孟让她向报社辞职,她怎么能够呢?虽然工商记者和她心目中的新闻记者 相差甚远,但是,她相信这份工作对自己是一个锻炼。也许,有那么一天,她真的 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记者,或者,根据自己所了解的人和事,写一本小说。她只向报 社说自己生病了,这是她第一次请假。 阿孟为什么要她辞职呢?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决定还是不问这么多问题好。问题想多了,太伤脑筋。 伤脑筋是件令人精疲力竭的事情。 表在枕头下“嘀嘀嗒嗒”地响着,夜因此漫长而紧迫。筱青知道,时间已经 不早了。阿孟怎么还没有打电话来呢? “叮呤呤”的电话铃,使筱青象被炸了一下似地跳起来。她的心“突突”狂 跳着,拿起听筒,出不了声。 “筱青,是我,阿孟。”阿孟的声音很平静,很柔和。 “唔--。”筱青答应着。我知道是你,她心里说。 “对不起,白天我一直在忙。这么晚了,你该睡了。好好休息,好吗?” 筱青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她想问问他是否一切都好,可是,听他的声音,象 是一切都好。 “锁好门。好好睡。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阿孟挂了电话。 筱青拿着听筒,呆呆地坐了好长时间,才放下。 63 “筱青,有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住吗?”阿孟坐在沙发的一端,一只肘子撑在 扶手上,问坐在另一端的筱青。 “‘公司’老板布兰达知道,是她帮我找的房子。我的朋友安迪知道我的电 话,但是她从来没有来过。” “唔--,还好。米勒和杨伟不知道?” 筱青摇摇头:“问这干什么?” “我在想你是否需要搬家。” “为什么我要搬家?”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筱青好不容易才收拾得自己满意 了。 “以防万一。不过,若别人都不知道你住这,暂时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 “你在说些什么?” “筱青,好多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们交往还是不够多。但是,眼前事 情太急迫,我也没有时间慢慢地和你解释了。” “阿孟,你让我搬家,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啊。”筱青看着自己的手,慢声细 气地说。 “筱青,你真的猜不到?”阿孟怀疑地看着她。 “我不愿往坏处想。”筱青发现自己的双手其实是很漂亮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和你说实话了。” 于是,阿孟告诉了筱青关于他的一切--他来美国的最初目的是自费留学, 边打工边上学。妻子和儿子来了后,发现儿子患的是“孤独症”。四处求医,欠了 好多债。不得已,关叔去香港以前的东家的兄弟那里,带回了些“中国白”,从此 ,阿孟就走上了这条不由自主的路。 筱青听着。尽管这一两天前前后后的事情使她对阿孟有些怀疑,但是,听阿 孟平静地对他陈述他是黑帮头子,她还是大吃一惊。黑帮头子! 她想起迈克对她说的有关黑帮的种种,那些残忍的事情,那些胡作非为,使 她深恶痛绝却又恐怖万分。迈克对她的警告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可是,现在她却不 知不觉地和黑帮头子搅和到了一起。 她想,按照常理,在这种时候,她也许应当跳起来,扯着喉咙喊:“怎么是 这样!我不相信!”可是,她竟然发现自己有些木衲了。 小说和电影「教父」她都看过、、、、、、阿孟,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 血动物? 这就是命运了--来美国这么多年来,自己唯一爱上的一个男人,竟是黑帮 头子。又有谁能逃避得开命运呢? “筱青,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吓着你了?”阿孟坐直,头转向筱青。 “我说什么呢?”筱青翻来复去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能说什么呢?” “如果不是你发现了米勒和杨伟的阴谋,我说不定真的会送命。”阿孟的声 音里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是吗?”筱青苦笑一下:“我救了黑帮头子的命?”她真的笑起来:“从 来都没想到过!象小说写的那样--风尘女救黑帮头子,只是,我不是你的知己。 若是,会浪漫些。” “筱青!”阿孟提高了声音:“这些日子以来,我手下死了好几个人。若不 是你,我说不定真的也会被人杀了。” “你是黑帮头子。黑帮头子总有被人杀的危险,因为他们杀别人,是吗?” “我没有杀过人。我说的是实话。我一直反对暴力,所以我力图做个生意人 ,而不做黑帮头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开饭店、百货店和装潢店的原因。我不想搀和 到暴力中去。在我看来,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比金钱和权力重要得多。” “你是说你是个温柔善良的黑帮头子?”筱青讽刺地说:“你难道没有做违 法的事情?” “我做。我偷税漏税,我贩毒,这些都是违法的事情。可是,我捐钱给各种 各样的慈善机构,我力图帮助任何需要我帮助的人。” “为了赎罪吧?因为钱来得太罪恶,是吗?” “我没有罪恶!”阿孟抗议道。 “没有?你敢说没有?你贩毒,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吸毒而倾家荡产,而走 向犯罪吗?我是念社会学的,每当我看到这样的事情,我就希望一旦抓到那些贩毒 分子,就应该判他们死刑!”筱青盯着阿孟,眼睛里冒着火,在这一瞬间,她不在 乎他是什么黑帮头子,他只是一个她想指责想痛斥的男人:“你为了赚钱,你知道 你害了多少人和多少家庭吗?” “筱青,你不要天真,好不好?”阿孟并没有发火:“即使我不贩毒,别的 人也会贩,因为这个生意赚钱最快最多。为什么呢?是因为人们愿意倾家荡产愿意 走向犯罪道路去吸毒。没有需求,市场就不会存在,你没学过这样的社会经济学原 理?那些吸毒的人,就象那些赌博的人一样,即使赌场都关了,他们也会在街上和 人赌扑克牌。我卖的‘中国白’,是几乎百分之百纯净的海洛因,可以吸用,这样 ,那些吸毒的人就不需要因为共用针头注射而感染‘爱之病’。街上卖的白粉,好 多不够纯,必须注射用。” “这么说起来,你还很高尚了?” “不是是否高尚的问题。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也希望没有人吸毒,没 有那些让人遗憾和难受的事情发生。可是,我不贩毒,人们照样吸毒。如果这样, 不如我供给他们质量可靠的毒品,既有利于他们,也有利于我,是不是?” “我无法理解和接受你的逻辑。” “那你暂时不需要理解和接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理由。我赚了钱,我可 以做好多有利于别人的事,我可以让伟光上好的特殊学校,可以让多一些和他同样 不幸的孩子有机会得到应该得到的教育和照顾,可以寄钱给国内,让更多的孩子上 得起学。如果没有钱,我光有愿望又有什么用?” “你没有杀过人?” “没有。”阿孟斩钉截铁地说。“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只是赚钱。” “那你把米勒和杨伟怎么样了?” 阿孟不语。 “你把他们怎样样了?如果你没有杀他们,你为什么不说话?”筱青逼着。 “筱青,让我先告诉你米勒和杨伟的事情吧。” 阿孟告诉筱青,杨伟的舅舅,是香港“三和会”一个派别的头子。因为1997 年香港将回归大陆,“三和会”和别的一些香港黑帮都看中了美国这块地盘。美国 是个世界大熔炉,文化的广泛和多样化,适宜于各种人的生存。 “三和会”想要在美国扎根,就得先在芝加哥、落山矶和纽约等大城市的“ 唐人街”扎根。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先削弱或消除这些地方原有的各种帮派的势力 ,因为这些帮派不会愿意自己的势力和利益被瓜分和侵占。所以,“三和会”转移 自己活动地盘的第一步,就是挑起这些地方现有帮派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以达“渔翁得利”的目的。 在纽约的“唐人街”,因为“沪华帮”的组织严密、与社区各种联系的广泛 和在当地的声望,“广青帮”的人多势众和胆大妄为成为最大的两个帮派。“三和 会”因此把目标放在这两个派别上。杨伟的舅舅买通了杨伟,再由杨伟出钱,在“ 小意大利”雇佣杀手,杀死胖子,以造成“广青帮”因为胖子惹他们麻烦而送命的 假相。但阿孟知道“广青帮”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在一切“摆平”后还要报复,所 以,这一招没有生效。 接着,“广青帮”的人又被杀,凶手故意在现场留下“沪华”的会徽白玉兰 。 “为这个案子我去警察局采访过那个华人警察。”筱青插话说。 阿孟继续讲下去。 然后,“沪华”的商场又被烧,“广青帮”又有人被杀。 阿孟知道这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因此很小心,也警告“广青帮”的头子“ 阿鼠”这是一场阴谋。 “三和会”见这些都未能奏效,就实施最让人预防不到的一招--安插奸细 。可是,“沪华”的兄弟一般来说都很忠心,“广青帮”也心很齐。在这种时候, 米勒在香港于是被逼成为“三和会”的间谍。他的主要任务,是向杨伟报告“沪华 ”与“广青”之间任何会议的时间地点,以便对这两帮一网打尽。 那天晚上“沪华”和“广青”的主要头目在“沪天酒店”会面而遭袭,就是 米勒告的密。他故意晚到,以为他去时,别的人可能都已经没命了。 “哪知,我在路上碰到了你。如果不是和你说话耽搁了一分钟,我都不知道 是死是伤。”阿孟看着筱青说:“你那天已经救了我一命了。” 筱青听阿孟的叙述,却无法马上在脑子里形成清楚的图象。这些是和她的生 活经历完全陌生的故事,她只在小说和电影里看到过。这种惊心动魄,流血丧命的 场面,在她没有来纽约之前,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存在于这个年代这里的华人中的 。真可怕。 “广青帮”两死两伤,“沪华”却无一人伤亡。这次,阿孟知道很难说服“ 阿鼠”这不是“沪华”的预谋了。于是他让瘦子不惜重金打听线索。米勒得知后, 怕一切暴露,便通过杨伟让人杀了瘦子。 怪不得那天中午在“小意大利”看到杨伟呢,筱青心里想。 米勒和杨伟于是决定由米勒亲自袭击阿孟。然后,趁“广青帮”头子养伤期 间把他们灭掉。 “庆幸的是,又是你救了我。”阿孟看着筱青,目光深深:“命中注定你是 来救我的?” 在这一霎那,筱青觉得阿孟只是一个深情的男人,不象一个黑帮的头子。不 过,如果不知道,阿孟看起来根本没有书里和电影里黑帮头子那种阴险和狠毒。他 更象是一个学者。 “你把米勒和杨伟怎样了呢?”筱青知道,阿孟不会放过米勒和杨伟的。毕 竟,他们都是太危险的人物。 “有人照顾他们了。”阿孟用英文说。这句话,英文说起来比中文顺畅。 “你让人把他们杀了,是吗?” “没有。我把他们交给‘广青’了。” 那他们肯定死定了。“为了逃避罪恶,是吗?”筱青嘴角挂着一丝嘲笑。 阿孟不说话。 筱青站起来,在屋里走着,不时地动动这个,放下;动动那个,再放下。她 穿着本白色细纺棉布裙,细细的吊带挂在肩上,大半个前胸露在外面。腰线开得很 高,在乳房下面,打着细褶的下摆,呈大喇叭型洒至脚面。随着她的移动,柔软的 布料也浮动着,灯光照在上面,半透明地柔和。 自从她来了纽约,她的人生,是多么生动地戏剧化啊!她感慨着,不知自己 怎么说服自己,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她站在往日自己站着想阿孟的地方,那些时候,因为渴望,她心痛。可是, 现在阿孟就站在她的身后,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热热地吹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却 没有了渴望。因为惊恐,她没有了渴望。阿孟,好陌生。 还是交相辉映的天上星辰地上灯火,还是天鹅绒一样厚实华丽的夜空。故事 的发展,已经离开头预示的剧情相差太远。 半夜,筱青给阿孟打电话:“我怕,我好怕!我不敢睡。” “等着,我马上来。” 筱青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空的天花板。她不敢闭眼,否则,她的面前全是血 。血慢慢地从无到有涌出,鲜红鲜红的,然后暗红,然后成了黑色,凝结。她并不 哀悼米勒和杨伟。但是,他们也是人,也是生命啊。 肉体,肉体的相依,是多么美妙!尽管筱青是个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可是 ,在这种时候,偎着阿孟结实的肉体,感觉着那种光滑和温暖,不需要性,只要那 种相拥相抱,要那种亲密。这时,她觉得自己就象是刚刚从恶梦醒来的小女孩,被 父亲抱在怀里。 “爹地--”她喃喃着,头在阿孟的胸前靠得更紧。 64 筱青没有辞去报社的工作,她觉得没有必要。她问过阿孟,是否有别人知道 米勒和杨伟的阴谋是她向阿孟告密的,阿孟说除了他自己,别人都不知。 “那我应该是没有危险的,是吗?”筱青问他。 “应该是。但是,我还是为你担心。” 筱青很感谢和动情于他的担心,但是,她控制住了:“我又没有和你们搅和 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可是,你和我有来往。如果哪一天我和你在一起时,别人来暗害我,就会 连累你。”阿孟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是个‘应召女’,会使你面子无光的。”筱青还 是笑着说,可是心里分明地感到一种切骨的疼。 “我是黑帮头子,你不愿受连累。”阿孟也不甘示弱。 筱青看着阿孟,真想扑上去,靠在他怀里,告诉他,因为她想爱他,想被他 爱,她不怕受什么连累。 可是,他毕竟是黑帮头子。能说他没有杀害米勒和杨伟吗? 阿孟的生活,有好多方面,筱青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接受或到达,那将是永远 的角落。因为知道那些角落的存在,她明白自己的心里将无法舒展。她和阿孟会因 此隔着距离,走不完的距离。 况且,她是个“应召女”。也许,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无法后悔,或说 后悔了也无用。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不在乎。从阿孟这里,她想得到的是一种承诺 ,尽管不一定是婚姻。她想要一种爱情,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一种彼此的相融。 这也是她那天晚上和阿孟相依而没有性的关联的原因。她在他面前,是个女人,不 是“应召女”。她自己得时刻记住这一点。 “阿孟,假若、、、、、、我不会在乎是否会受连累。我在乎的是我会不会 因为你伤害了他人而觉得罪孽深重。我从来没有觉得因为我是‘应召女’而有罪, 因为我没有伤害他人,我失去的也许只是自己爱人和被人爱的权力或可能。”筱青 低下头,虽然,她并没有眼泪。 “不多说了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明天晚上我请你去‘彩虹屋’吃饭。 ”阿孟声音有些沙哑。 筱青去了“四川搂”。 杨伟的太太也在。她还是那么憔悴不堪的样子,而且,脸上多了层担忧的阴 云。 “杨太太。”筱青对她笑笑,却躲避着她的眼睛。筱青竟然觉得无颜以对, 好象是自己杀了杨伟似的。 这可怜的女人,根本不知道杨伟已经死了吧? 杨太太无言地点点头。 “筱青!”这时,安迪从厨房出来了:“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怎么,你脸色 不好?哎呀,你不知道,杨伟不知去哪里了,几天没见了,连音信都没有。” 筱青看着安迪着急的样子,真想告诉她杨伟发生了什么事。 “杨太太也不知道?”筱青明知故问。 “她说杨伟那天晚上吃完饭就出去了,说是去和朋友一起喝酒。他经常这样 ,杨太太也就没多问。可是,他一夜未归。杨太太想他可能喝多了,在朋友家住下 了,第二天会直接来餐馆。因为这样的事以前常有。可是,到第二天也没见到他, 才慌了。已经报了警,却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餐馆这几天的生意、、、、、、” “杨太太把她做的那份工辞了,来餐馆打点着。她也没什么经验,还好大家 都念杨伟的为人,都很尽心。” 杨伟的为人、、、、、、筱青发现,人们多么容易地被欺骗被隐瞒啊。 “筱青,你呢?这些日子你怎么样?” “我挺好。天天就是在‘唐人街’跑来跑去拉广告。” “看你穿的衣服就知道你挣钱不少吧?” 筱青笑笑,未置可否。她从包里拿出一件花的真丝连衣裙递给安迪:“你不 提我还忘了呢。我前些天买的,穿着太大,因为是‘清仓处理’,不给退。你穿肯 定合适。”其实筱青是撒谎。她特意买给安迪的。 “哇,真漂亮。这么好的料子!得我打一个星期的工了吧?我怎么好意思拿 呢?”她想把衣服塞给筱青。 “你真罗嗦。我说过,这是‘清仓处理’的嘛,没几个钱的。你把我当不当 朋友?”她故意恼怒地说。 “当,当,当然当朋友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安迪欢天喜地地 收下了。 “厨房忙不忙?不忙我进去和他们几个打个招呼。” “还不到忙的时候,去吧。” “钱叔,阿金,小郑!”厨房的抽烟机很响,筱青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筱青!”看到他们,他们都很高兴,连忙走过来。 “钱叔,你好吗?”筱青问满脸是汗的钱叔。 “好,好。只是这些天杨伟不在,我得帮着点货进货,忙了些。” 一提杨伟,大家都有些沉闷。 “杨伟是出什么意外了。不然,哪能这么久没音信?”小郑说。“不过,能 出什么事呢?如果他是去银行存钱的路上失踪了,还可以说他是遭抢劫了。可是他 是去朋友家喝酒!” “纽约这么乱,什么事都会有。”阿金感慨道。 “什么事都说不准的,是不是?”筱青赶快把话题引开:“阿金,你的身份 办好了吗?” “还没有。以前杨伟说他出材料帮我办,现在看来没指望了。”阿金叹着气 说。 “我在‘唐人街’做记者,认识好多人,也许我可以帮你忙。”筱青赶忙说 。她想阿孟应该是有办法的,让他帮这点忙总不成问题吧?再说,曾让米勒帮安迪 办绿卡,现在也只好求阿孟了。 “真的?太谢谢你了。”阿金的脸色马上开朗起来。 “小郑,你呢?冬天去大陆结婚?” 小郑喜滋滋地点点头。 “到时候别忘了带喜糖回来给我吃。” 筱青想,这些人多么好啊,本本分分,平平安安地活着。没有什么大的欲望 和追求,也没有大的危险和不幸,不担惊受怕,不做贼心虚,不欠人,也不被人欠 。“平安是福”,以后不能忘记这四个字。 65 柔和的灯光,纱一般洒下来,把人罩在一个温情得要死的不现实的气氛里, 是那种如梦如幻的气氛,橙红夹灰色,质感很强,可以触摸得到。 “彩虹屋”,位于“洛克非勒中心”“通用电器大厦”的六十五楼上,一边 吃饭,一边可以观赏“曼哈顿”全城的夜景。 灯火,散落的钻石般,在眼前的城市的夜里闪着璀璨的光,天幕绒绒地垂挂 着,寥远而亲切。偶尔有飞机象游移的星星般从灯火里穿过。 阿孟穿着黑色的晚餐西装,更显出一个成熟的男人的力度和魅力。微黑的皮 肤,夹杂着银丝的黑发,和眼角的皱纹,都充分表现着他丰富的阅历和人生体验。 这样一个男人,具有着筱青以前所说的“致命的吸引力”。 筱青穿着“多娜凯伦”夜礼服。浅紫的塔夫绸,只裹住了她一半的乳房,露 着优美精致的双肩和浅浅的乳沟。裙摆从腰以下蓬松撒开,象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头发梳成辫子,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圆髻。除了单粒的珍珠耳坠以外,她没有戴 任何首饰。 头发灰白,制服笔挺的男领班将他们带到早已预订好的靠窗的位置上。 银质的刀叉,彩色现代画图案的盘子,水晶杯,和盛在矮矮的玻璃瓶里白色 的蜡烛。一只巨大无比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光可鉴人的橡木舞池上空。穿黑色燕尾 服的乐队,奏着缓慢抒情的曲子。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筱青知道,不管她怎么样地挣扎着拒绝,她的命运, 已经不可避免地和他联系在一起。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但是, 她的心里,一直是希望有些事情能够被改变的。 和自己心仪的男人在这样一个地方用餐,以前,即使在她的想象里,也是没 有过的童话。如果不是因为另外的人的死亡,和与他们相关的那些人的不幸,她和 他是否有这个机会呢?是否是因为死亡和不幸,才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想起杨伟的太太,筱青觉得沉重和内疚。尽管,那并不是自己的过错。人们 太贪婪了,如果杨伟真的象他表白的那样,满足于一种平静的和妻儿相守的日子, 他是不是就不会丧失生命呢? 没有了生命,财富和力量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我爱阿孟,我要的是他的生命 ,而不是他的财富和力量。筱青断然地对自己说。 “筱青,你在想什么?”阿孟咽下一口烤得鲜嫩的羊排,问道。 “我在想,生命是多么重要的财富啊。” “你想当哲学家?”阿孟取笑她:“这么可口的晚餐竟然让你分神。” “因为我去过‘四川楼’了。杨伟的太太、、、、、、我希望她不会垮掉。 ”筱青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食物。她点的是奶酪酿牡蛎。 “不会的。人求生的本能很强,人的忍耐力更无法想象。她会过下去的,为 她自己,也为孩子。” “阿孟,你不内疚吗?你也有妻子和孩子,无论你的妻子是否和你在一起, 你的孩子是否如你盼望的那样?” “筱青,如果我被杨伟害死了,他会内疚吗?好几个人已经被他害死了。那 些人,有的也有妻子和孩子啊。我不是在为我自己辩解,可是,我得保护我自己, 是不是?” “是的。”筱青抬起眼睛,看着阿孟:“如果你退出来,就不会再有被人害 的危险和害人的罪过了,是吗?” “筱青,”阿孟伸过一只手,覆在筱青的手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进 出都不是一句话能够决定了的。如果我退出,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一切, 不知道是否还能保得住。因为只要我弱下来,别人就会来欺负我。无论这是一种什 么样的事业或生意,它毕竟是我的心血,甚至冒了生命的危险。” “可是,你不想过一种平安的日子吗?过一种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想。但我不可能。我现在并没有惹什么人,可是,他们还是想除掉我, 是不是?” “那是因为你是‘沪华’的头子。若你只是‘沪天酒店’的老板,别人就不 会视你为对头了。” “筱青,你把事情太简单化、太理想化。如果我只是‘沪天酒店’的老板, 我也许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我要受气,那些黑帮会来收各种各样的保护费。赚 来的辛苦钱,谁愿意拱手交给别人?不交,店也许就会被砸,就会有人来捣乱。心 里有气而不敢言,不太窝囊了吗?” “你有你的道理,我知道。”筱青叹口气:“我只是觉得、、、、、、挺为 你担心。” “我会保护自己的,放心。”阿孟眼里透出感激的神色:“这么好的气氛, 这么好的食物,我们应好好享受。快吃吧,要凉了呢。” 筱青笑笑,继续吃。蜡烛的光一跳一跳,让她的笑容生动无比。因为喝了酒 ,她的脸上,闪着酡红的光。 “筱青,为了我们。”阿孟举起杯子。有一丝深深的情,从他眼底散出。 “为了将来。”筱青的杯子在阿孟的杯子上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了我们的将来。筱青在心里祈祷。 为了我们的将来?她在心里疑问。 无论怎样,为了将来。 乐队开始演奏探戈舞曲。阿孟站起身,走到筱青身边,向她伸出手来。筱青 拿起亚麻餐巾,轻轻拭了拭嘴唇,把手放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好温暖。 筱青最喜欢探戈,节奏清晰,花样多,却高雅不俗,美感极强。阿孟也是跳 舞好手,筱青惊讶第一次和阿孟跳,就可以配合得这么自然。以前,念大学时,班 上曾请来上海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来教交谊舞。在说到探戈时,那老师说,“探戈被 称为‘夫妻舞’,因为只有两个人配合很长时间后,才可以跳得娴熟和流畅。” 浅紫色的裙摆象云一样拂着镶拼的橡木舞池,美丽极了。有些客人放下刀叉 ,羡慕地看着他们。筱青骄傲地抬着头,颈部的线条浑圆流畅如天鹅。她的目光, 锁着阿孟的目光,即使在旋转时,也从未离开。 这是一个童话里的意境,是一个如梦的情景。筱青忘了那些关于杨伟和米勒 的事情,忘了自己的身份,此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美丽的公主。 有时,走花步时,阿孟得用手扶住她的腰。这种时候,她内心总是有种只有 她自己才能觉察得出的颤栗。他的手,使她产生一种久违的感觉,好象是十年前, 那个年轻的校园诗人第一次吻她的时候。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不再记得他是一个黑帮头子。在她的眼里,这时候, 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使她想以身相许的男人。不知为什么,筱青想起过自己 曾在树林里看到的一头雄鹿,浑身褐色的毛皮闪着幽亮的光,矫健而敏捷地在树和 树之间穿行。 我不应该放弃这个男人。她对自己说。无论怎样,我不应该放弃。 “你救过我两次命。”阿孟突然地,阿孟的手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我是不 信命的,可是,你救过我两次命。” 这便是了,筱青对自己说,这便是感应了。自己刚决定不放弃他,他就说这 样的话。 她咽下涌到喉咙的哽咽,让泪水流出。 从此以后,我只属于他自己。她心里发誓。 66 石头壁炉里,大块的粗木头段,“噼里啪啦”活泼泼地燃烧着。一瓶白葡萄 酒,浸在银质的冰桶里。墙上挂着两幅色彩古老的油画。蜡烛在楼梯旁的蜡台上, 吐着橘黄色的柔和的光,越发映出红木楼梯的光滑坚实和华贵。一种若有若无的花 香,不远不近的游移着。深红色的天鹅绒沙发上,搁着松软的同质料的靠垫,地上 ,是同样深红色的毛绒绒的有着金色图案的波斯地毯。 这是阿孟在纽约郊区的房子。沿着树林里狭窄的车道开进来,是间隔着的大 片绿油油的草坪和花园,中间点杂着圆圆的小池塘,水面浮着睡莲。三层楼的百年 石头房子,月光下,象童话里的城堡。 在纽约城里,夏天的余热还象猛虎一样侵袭着。可是在这幽深的城外山区的 夜里,却不得不生起火来。双幅的深红色羊绒窗帘,分别被丝线拧成的深红色如意 结松松地挽住,呈扇贝形垂挂。屋后的湖里,飘着烟白色的雾。 筱青身着乳白色的软缎长袍,宽宽大大的袖子,开得很深的鸡心领,一排精 致的小盘扣,从胸前开到膝盖以上的位置。一条带流苏的同质料腰带,松松地系在 腰上。这是她自己选的样子,在“唐人街”找裁缝做的。她的头发是乌亮的黑,衬 脱出她象牙色皮肤的细腻和光滑。她的指甲和嘴唇都涂成相应的深红,连脚上的拖 鞋,也是高跟的深红软缎。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房子里。阿孟说,他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来了。其实他是 很少来的,以往,夏天时,他会来这里住上几天。可今年夏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一直没有时间和心情。当他告诉筱青要带她去他的别墅时,筱青就知道,她盼 望的一切,也许该发生了。 而神奇的是,她的化妆和她穿的衣服,居然都配这房间的色调! 筱青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想,就是屋子里能有一个石头壁炉,有温暖的火光, 在壁炉里跳跃。一张红地毯,铺在脚下,而她坐在摇椅里,手里抚摸着一只白色的 小猫看小说。石头壁炉,温暖的火光,红地毯,这个屋子都有了。难道这就是她梦 想的实现吗? 那时,她还写过一首诗: 不要睡去 不要 这是我们的夜 、、、、、、 石头壁炉里 唱着天堂金色的歌 杯里透明的葡萄酒 是否会在永远的岁月 潮涌如血红海浪 、、、、、、 让我燃烧成飘飞的灰屑 象美丽的银蝶 散满腥红地毯 起来 拉住我的手 让我们慢慢旋转 烛光已灭 这是我们永远的夜 、、、、、、 她坐在沙发上,高贵美丽得象女皇。她不说话,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阿孟。 不停向上蹿动的火光,也点燃了阿孟内心深处的角落,但是,他只是小口小 口地喝着酒,默默注视着筱青。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筱青站起身来,款款地走到壁炉前。黑亮的头发,在微 微摆动的乳白软缎袍子上整齐地垂着,黑白对比的色泽,在金黄的火光里,仿佛有 生命的精灵。 筱青拿起火钩,捅了几下炉火,火苗蹿得更高了。火光照在她脸上,神秘而 辉煌。阿孟觉得自己象是进入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所有的思想和语言都了无踪影 。这样一个女人! 阿孟把酒杯放到茶几上,无声地走到筱青背后,揽住她的肩。筱青回过头来 ,对着他无声一笑--在这样一个瞬间里,她纯真无比。 顺着阿孟的手,筱青慢慢倒在地毯上。她顺从地让阿孟的手,在她的袍子下 羽毛般地游移。她宁静地感受着,如同感受着海水静静地流过她的躯体。腰带一端 的流苏,垂到她的两腿之间。 阿孟轻轻地解开她的缎腰带,然后,又一颗一颗地解开那一排盘扣。白色的 袍子,向两边摊开,露出她穿浅紫色真丝内衣的身体。浅紫色蕾丝胸罩,托着她小 巧挺拔的乳房,同色的两侧开得很高的三角裤,使得她的双腿看起来无限地延长。 她的每一处线条,都浑然天成,自然流畅。 火光使得本应黑暗的夜晚生动而明亮。此时,从不时飘飞起来的窗帘的一角 所露出来的空隙中,可以看见外面丝绒一样的夜空里,银星闪烁。 夜,是美丽的。 “阿孟--”筱青看着他,她的眼睛和他的眼睛锁在了一起。俯在她的上空 的这张男人的面孔,仿佛是一种奇迹,一个她向上帝诉说而被上帝应允的愿望。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嘴边和眼角那些岁月和经历留下的痕迹 。然后,手从他的额头,滑向他的鼻梁,下巴,颈子,停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 得沉稳,有力,却有些急促。她的另一只手搂紧他的后颈,用一种令她自己也感到 惊讶的力量,将他拉向自己。 “爱我,阿孟,爱我,好好爱我。”她热泪盈眶地说。 阿孟的身体的重量,让她感到了他的强壮有力。对他的渴望,使她的心和骨 头都象炉子里的火一样燃烧起来了。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她想她就要死去。 她用力把阿孟推开,撑起上半身,一手依然搂住阿孟的颈子,一手开始解他 衬衫的扣子。在解第一颗扣子时,她的手停住了,指尖在他锁骨的地方,来来回回 地滑动。他的皮肤很光滑,很结实,很有弹力。随着扣子一个一个被解开,她也一 点一点地吻着他。他的宽阔肩膀和胸脯,让她感到一种安全的力量。她希望被拥抱 在这样的怀里,融化,甚至死去。 筱青听到阿孟的心跳得更加有力,也听到他轻微的满足的叹息。她知道阿孟 也渴望她,想要她。 她的手,轻轻地拉开阿孟的衬衫,让他的上身呈现在她面前。这样一具成熟 的男人的躯体,在柠檬色的火光的照耀下,象古希腊传说中的男神。她的手,在他 的腰部犹豫着,温柔地抚摸着他平坦的腹部,然后,解开了他的裤带。他的男性的 力量,在她的抚摸下,膨胀,燃烧,雄伟,和挺拔。 阿孟发出一声声的呻吟,然后抓住她的双肩,把她放倒在地。他覆盖了她, 他的身体坚硬沉重,使她欣喜地感受到了男人的重量。他的唇,贪婪地吻着她的唇 ,象是要把她吸干。在他辗转的吻中,她热烈地回应着,给予着。她知道,在她所 有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什么,超过她对这个男人的渴望。她希望属于他,被他爱 ,被他占有。 她的浅紫色的真丝内衣,象两朵花瓣一样,从他的手中,无声无息地落在旁 边的地毯上。顿时,她的乳房,在他温热而有力的手下,骄傲地挺立。她早已经湿 润柔软如沾满露珠的花蕾,颤微微地等待他的采拮。她感到嘴唇发干,喘不过气来 ,烈火烧得她眼泪汪汪。 她帮助阿孟除却他的衬衫和长裤,然后,又急切地扯下他的“凯文克兰”的 内裤。在阿孟赤裸的身体下,她随着他在她肩上的双手的用力向后倒去,双腿优美 地伸展开。阿孟火苗一样地进入她,她发出一声欢喜的长呼,挺直了身子坐起来, 然后又倒下去。阿孟的呻吟使她更加尽情地燃烧,她奋力地抬高自己,用一种更狂 猛的节奏,迎向他,使他更深入更完全地拥有他。 阿孟的汗水浸湿了筱青的身体,他的身子,在火光里,闪闪发亮。她吻着他 咸湿的胸脯,知道,如果此时就让她死去,她别无它求。 阿孟突然很感激,他感激她,感激得想哭泣。 在她的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个完整的坚强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向 往爱情可以为爱情做出什么的男人。 一切都如梦如幻。海洋无边地延伸和流淌,浪花涌来,又离去。海洋,永恒 的从无休止的海洋、、、、、、只要爱,管她是谁!管她以前是谁!没有我的那些 日子里她是谁和有我的日子她是谁有什么关联! 情感从来不需要明辨是非,情感从来没有是非。心是没有理智的。 他闭上眼睛,跟着梦走远。 这样的日子,他未曾有过。这样的梦,他未曾有过。就这样地梦,多好啊, 虽然自己的心已经不年轻,虽然以前的日子此刻想来都很粗糙。 她嘴角的笑容,象一条阳光灿烂的隧道,指引着他,向海的深处奋力游去。 她的皮肤温热而光滑,缎子一般簇拥着他,包裹着他。她不慌不忙地吻他, 抚摸他,每一个动作,都悠长深远,使他的心,跳跃如十八岁的少年。她的手,使 劲抓住他的手臂,牙齿轻轻咬在他的肩膀。 他想哭出来,于是,他不得不攥过一大缕她的头发,塞进嘴里。她的头发, 有种淡淡的清香,从他的嘴里飘向他的胸口,更把他的愿望和欲望高高地托起。 情感的诱惑。肉体的诱惑。心灵孤独的诱惑。 诱惑是海,大得无边,深得无际。 因为贪婪,在海洋中一去不复返。 可是,又有谁愿意回头是岸? 就这样飘走,就这样被冲洗,就这样,哪怕再无归期! 筱青细腻光滑的双腿,如海藻一样缠住他的腰。她海葵一般地开放着,让温 暖的浪潮一波波涌来,拉着他,使他的重量,完全地覆盖着她。 “亲爱的,亲爱的,我的爱、、、、、、”泪水,欣喜地从她眼里狂奔而出 。她品尝着他因为沾了汗水而微咸的胸。 他游向她的顶端,心甘情愿地,愿意被她吞噬,也想吞噬她。 他的汗水,混合着她的汗水,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象星星闪亮。 蓝色的火苗,镶着金色的边,鲜活地抖动,越蹿越高。 他愿意在她的阳光隧道中永远这样游下去,死而无憾。 他在浪尖狂喜地喊叫,欢呼,呻吟,他的波浪,纠缠着她的波浪,汹涌澎湃 ,粉碎了他们的肉体,然后又把他们塑造成一体。 “亲爱的,亲爱的,我的爱、、、、、、”他的成熟的有力的男人的臂膀, 把她紧紧地箍进了自己的生命。他终于拥有完整的世界。 海水拍着礁石,轻吟浅唱。阳光均匀地洒下,海面上波光粼粼。白帆点点, 顺风而行。潮水停息了,却没有退下,耐心地等着另一景致。 她的头,搁在他的肩上;他的手,歇在她的胸前。 她呼吸着他的力量;他呼吸着她的温暖。 他们象初恋的情人一样,彼此新奇地探索对方的身体,感慨不止。 这么年轻的日子!因为有了彼此,而彼此年轻。 距离已经走完。从此以后,不再等待。 他吻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他湿润的唇下,象黑色的华尔滋舞曲。她的 腿,绕着他的腿,她的手,缠着他的手,她的胸,贴着他的胸。 把我给你,给你,为着是今生的相依。从此不分离。 “阿孟,我爱你,我爱你--”她猫一般缩在他臂弯,在他耳边喃喃。 爱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她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筱青,我也爱你,我没想到,我还这么年轻,我还可以再爱--”他怀抱 的,是一个他感觉如同失而复得的生命,再也不想放弃。 67 “什么!”阿蓝柳眉倒立,怒目圆睁:“你头脑清醒吧?”她象一只全身毛 发耸立的母狮子一样看着阿孟。 “我很清醒。”阿孟有些内疚地看着她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但是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决定象扔一件破衣服似地把我扔掉?”阿蓝怒吼,她的面孔扭曲着,消失 了平日的端庄:“你有没有良心?这几年来我辛辛苦苦,担惊受怕,哪一样不是为 你?我什么都没向你要过,没要过名分,没要过钱,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就这么说算就算?”她咬牙切齿地,眼泪象小蚯蚓一般在脸上流。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也会记得,会因此感谢你。但是,阿蓝,我没 有爱过你,我不爱你。”阿孟冷静地说。 “你为什么不早这么说?为什么没在一开始时就说?你在找借口,你为了减 轻良心负担,就找这样的借口,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阿蓝大喊大叫。 “不管你怎么说吧,我承认是我不好。但是,我决定要和筱青一起生活,也 许,要娶她。” “什么!”阿蓝逼到阿孟面前:“你还要娶她?娶个做过婊子的女人?你要 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女人做你老婆?你没病吧?” “你住口!”阿孟断然喝道:“不管她以前怎样,那是她的以前。可是,她 是我见过的最纯情,最爱做梦的女人,是我最爱的女人。为了她,我愿意离婚,也 愿意和你分开。” “哈哈哈,一个婊子,还说是最纯情最爱做梦!”阿蓝狂笑起来:“这是什 么样的笑话!你是被她在无数的男人身上练出来的那一手给迷惑了吧?” “如果你再这样胡说,我就要把你从这里赶出去!”阿孟正色地说:“既然 你无法理解和接受,我也相信你无法理解和接受,我也就不和你多说。念着你对我 的好处,这套房子归你,这屋子里所有的一切也都归你。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继 续做我的会计师,工资还是照原来的发。如果你觉得别扭,我可以让人帮你找份好 工作。” 阿蓝知道,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的头脑飞快转了一下,认为最“合算”的就 是接受阿孟说的一切。这套房子和这房子里的一切加起来,至少一百万,何况阿孟 以前还给了她好多贵重的首饰,更不用说她银行里存那些钱了。 “好吧,就照你说的。我不愿再为你干。”她飞快地擦干眼泪,平静地对阿 孟说。 “随你。那我会让人帮你找份工作的。”阿孟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忍。毕竟 在一起过了那么多日子。可是,他实在想要筱青。 “不必了。我有会计师的证书,随便找一下就能找到份不错的工作。”阿蓝 昂着头,有些傲慢地说。“我用不着靠卖给男人为生。” 我会让你后悔的!她心里无声地发誓。 “好吧。明天我就让律师把房子过到你的名下。这里除了我的衣服,我什么 都不会带走。”阿孟不理阿蓝的话茬。他理解她的愤怒,尽管他也不愿阿蓝这么侮 辱筱青--可是,筱青的以前、、、、、、他没有办法为她辩解,只能以后好好爱 她。 “既然这房子从明天开始就是我的,我希望你明天开始就不要在踏进这个屋 !”阿蓝冷冷地说。 “我今天就把衣服带走,不会再来。”阿孟也很干脆。 我恨你,我恨你!阿蓝觉得怒火熊熊地燃烧着,把她烧得膨胀--她爆炸开 ,成了碎片,然后,又被火融化,最后凝聚成为一种冰冷的坚硬。 我不会心软的!罪恶全在你!她拼命咬住嘴唇,觉得嘴里有丝甜滋滋的血腥 味儿。在这一瞬间,她发现整个世界都在压缩,把她爱的她想要的全挤在了外面, 而她,独自忍受着被背叛的痛苦,无法解脱和超越。 你要付出代价。伤害我的,要付出代价。我发誓!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这时,阿孟已经把他的衣服装进了箱子,他关好 箱子,直起身来,看着阿蓝说。 阿蓝在衣橱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因为内心的怒火,她的面颊彤红,两眼 发亮。 “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告诉我。这不是客气。”阿孟内心也有 种说不出的伤感,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阿蓝为他做了很多。 “谢谢。”阿蓝冷冷地说。她不看阿孟,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就再见吧。”阿孟伸出手,拥抱了阿蓝一下。他感到她的身体冰冷僵硬 。“对不起。”他不由自主地低声说。 阿蓝一动也不动地听着阿孟走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霎那间,屋子里静 得要死,仇恨和痛苦象蛇一样,从四面八方“吱吱”地逼来,那声音,令人恐怖和 发疯。 “我恨!”阿蓝憋足气,歇斯底里喊了一声,抓起床头柜的大理石烟灰缸, 对着衣橱上的镜子砸了过去。 镜子“哗啦”一声破碎了。阿蓝扑倒在床,哭得天昏地暗。 68 “伟光!”阿孟指着一个少年男孩对筱青说:“那就是伟光。” 伟光走过来,看着阿孟。筱青发现,他是一个和阿孟极象的少年,身子还没 有发育成熟,瘦瘦高高的,纤细柔弱。可是,他的眼神很散,仔细看,就知道,他 的目光并没有和阿孟的目光相接。 “伟光,这是筱青阿姨。”阿孟拍拍伟光的肩,指着筱青对伟光说。 “伟光。”筱青笑笑,她的心,已经被这个男孩子触疼了。多么漂亮的一个 孩子啊!可是、、、、、、 “筱青阿姨。”伟光机械地说。 筱青伸出手,拥抱了他一下:“伟光,以后我常来看你,好不好?” “以后我常来看你,好不好?”伟光重复道。 “伟光,走,我们去‘麦当劳’吃饭。”伟光最喜欢吃的食品,是“麦当劳 ”里的“汉堡包”,尽管在阿孟看来,那是“垃圾”食品:胆固醇太高。 “我们去‘麦当老’吃饭。”伟光面无表情地说。 筱青看看阿孟,正碰上阿孟无奈而悲哀的眼神。筱青的心都要碎了。 “阿孟,真的就是没有办法了吗?” “这么多年以来,凡是听说的什么好医生好学校我都试过了。结论是:这是 一种无法康复的病。以前说‘孤独症’是心理的,现在发现是生理的,是大脑的一 种不正常状态。”阿孟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阿孟,有时我很相信命,相信上帝,相信缘。人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所 能掌握,听天由命的好。凡是上帝安排的,必定有它一定的目的。伟光这样,在我 们是痛苦和不幸,在他自己,也许不是。他不需要面对这个世界上的罪恶和丑恶, 是吗?” “除了这样自我安慰,我又能怎样?”阿孟叹口气:“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可是,他、、、、、、”他看看伟光,有看看筱青,手在儿子的头发上抚弄着。 “阿孟,走吧,我们带伟光去‘麦当劳’。”筱青一手挽起阿孟,一手挽住 伟光的肩,向停车场走去。 “伟光只会重复别人的话?”筱青脸朝向阿孟。 “是的。他一岁多就会重复大人说的简单的句子,当时我们还很高兴,觉得 他很聪明。当然,也许他是很聪明,可是,‘孤独症’者和别人无法交流和沟通, 因为他们就是缺少这种能力才被称为‘孤独症’。人是社会的人,长期和社会和人 不沟通,智力根本没有办法发展起来。” 筱青好象记得以前在哪里读过,说的一个王子从小被囚禁起来,等他长大后 被放出来后,已经成了痴呆。 “现在这个学校创始人的设想,是每一个‘孤独症’患者都有他独特的智力 特长。学校的目的,就是保持和发挥这些特长,培养他们一种基本的在社会上生存 的技能。” “真的?”筱青充满希望地问他。她多么希望有一种办法,能够治疗伟光的 病,能让阿孟不再忧愁。 “设想而已,不知道最后会怎样。一般说小时候还好一些,长大之后,因为 无法和人沟通,‘孤独症’患者会由于内心的挫折沮丧而引发暴力,会掐人,咬人 ,打人等。” “达斯汀霍夫曼在电影「雨人」里就是演一个‘孤独症’患者,是吗?”筱 青想起“他”有不可思议的心算能力。 阿孟点点头:“看到过几个有关‘孤独症’被克服,而获得和常人一样,甚 至还要成功的报导。但是,一是不知他们患的是这种由生俱来的‘孤独症’,还是 后天由于环境而造成的‘自闭症’,二是这些患者的父母,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意 识到了他的病情,并着手治疗。以前在中国,如果一个孩子身体很健康,也不聋不 哑,却不喜欢和别的小孩一起玩,不缠大人,至多以为孩子性格怪而已。怎么会想 到是大脑不正常呢?” 吃饭的时间,阿孟对筱青讲了他和玉芬当年怎样地发现伟光和别的小孩不一 样,又怎样地被医生告知没有关系,来美国之后,又怎样地诊断出病情,怎样地四 处求医而没有疗效。 “如果不是因为伟光,我也不会进入江湖。”阿孟苦笑着说。“可是,我再 有钱,面对儿子的病情却无能为力。” 筱青把手放在阿孟手上:“也许,上帝会保佑的。不是我们能力范围能做的 事情,就交给上帝吧。你再痛苦,都于伟光的病情没有作用。现在,”她放慢声音 ,柔声地说:“现在,我们在一起。也许,我们将来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阿孟把筱青揽过来:“如果那样,我就会少了很多遗憾。阿蓝不能生育。” 他看看低头光顾吃“汉堡包”的伟光:“也许,是因为她不能有孩子,她对伟光也 是尽了很多心血。” “她是个对你对伟光都很好的女人。”筱青有些内疚地说:“都是因为我, 才使她失去了你,是不是?” “不要这样说。”阿孟抚摸着筱青的长发:“阿蓝是个很贤慧很能干的女人 ,可是,我和她在一起,常觉内心没有激情和温情。也许,是因为她太强,使我逐 渐丧失了想对她温柔想尽情爱她的愿望。” “她总是帮了你不少。也难为她了。” “我知道。我很感谢她。但是,她性格很强,有时会钻牛角尖。” “我只有那次在‘沪天’见过她。她长得还是不错的。” 阿孟不语,只是搂紧筱青,用下巴擦着她的额头。对面桌上的一个老头子, 看着他们,笑容满面。 上帝保佑,让我给阿孟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不,还要一个美丽活泼的女 儿。一双儿女!伟光,到那时,但愿你会好起来,你会和弟弟妹妹一起,分享我和 你父亲对你们的爱。而我和你父亲的爱情,将会因为你们永恒。 筱青怜爱地用纸巾擦着伟光的嘴和手,默默地在心里说。 上帝,请保佑我们,祝福我们。 69 多少日子,又飞快地过去了。筱青惊讶地发现,和阿孟在一起的日子,象一 叠一叠翻过的日历,而不是一张一张地撕过。 搬到这座房子里,已经快一个星期了。筱青二十九岁生日那天,阿孟给她的 礼物,就是把这座房子过到了她的名下。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在一起,你说过你的就是我的,为什么非得过到我名 下?”那天,当阿孟把房契塞到她手里时,她问。 “过到你名下,就是你的。万一将来有什么事,不会麻烦。”阿孟郑重其事 地说。 “会有什么事呢?难道你会离开我?” “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但是,人生无常,好多事,不得不准备。” “准备什么?你说些什么?”筱青着急地问。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但是我总得送你一件生日礼物,是不是?送给你 这座房子,我就不用花钱买别的了嘛。”阿孟笑着说:“再说,你不是一直说什么 时候接你父母来住些日子吗?这儿是乡下,安全安静,又有这多空地,他们可以种 花种菜,不会感到无聊。” 坐在门前的花园里--一片在房子前面看起来是无限延伸的平地,种满花草 树木。房子不大,共有四个卧室和三个卫生间。房子正前方,是一个有房子的四五 倍大的玫瑰园。虽然是秋初,紫红,粉红,鹅黄,和白色的玫瑰花,依然高高低低 地开得五彩缤纷,风吹来,花香扑鼻,让筱青觉得,在这个时候,她是童话里的公 主。花园正中,是一个白木柱支撑的凉棚,掩映在四棵亭亭玉立的雪松之间。 筱青坐在凉亭里,打开手提式电脑,想写点什么,却又什么都写不出。阿孟 在不远处修剪花枝,他的身影起起伏伏在花丛里,这样的情景,让筱青动情。 他就是我的王子,是我找寻了多年的男人。筱青的心被自己胸口涌上来的这 种感觉深深地感动了,眼睛也潮湿了。淡忘多年的关于白马王子的传说又回到她的 脑中来了,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代。 我是幸运的,她对自己说。我终于等到了。以前所经历的一切,忍受的一切 ,原是为着和他的相遇。童话还是要信的,以后的日子,因为有了阿孟,都将会象 今天一样美好。 你是我的王子 是我今生的期待 我曾在无人的黑森林里寻找多年 我是你的公主 是你今生的唯一 你曾跋山涉水一路风尘 。。。 。。。 喔 我们一直是一支无伴奏合唱曲的舞伴 在缓慢忧伤的旋律中 许诺今日的相逢 而我千里迢迢 只为赴这生命的约会 “又在写什么?”阿孟把一大把玫瑰花放在筱青面前。 筱青从电脑上抬起头,笑笑:“写打油诗啊。”她两眼亮亮地看着阿孟。 “这么漂亮的花!”她把花捧到鼻子下闻着:“好香啊!”她小女孩似地欢 呼着。因为和阿孟在一起,因为心的流浪已经停顿,因为感到被爱被保护,因为他 象父亲,象兄长,象情人,筱青觉得自己的年龄在递减,常常地,她发现自己有着 一些只有在她是一个天真纯情的小女孩时才有的感觉。 早上的阳光照着她,使她的头发象金色的流苏一样垂在背后,具有着很强的 跳动感。 “小丫头。”阿孟爱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只有小丫头才会大清早就写这 些酸不拉叽的诗呢。” 筱青把脸贴在他的腰上,撒娇:“可是,我想写啊,看着你在远处,我好感 动。”她抱住他的腰。 “走,我带你到玻璃房去看看。”阿孟牵起她的手。 “你还有玻璃房?”筱青惊讶地问。 “在那片树林的背后。”阿孟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说。 “这个院子真大啊!搬进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那里有个玻璃房呢。”筱青 站起身来。 可是,她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阵发黑。“阿孟,扶住我。”她大叫。 阿孟的两手环住她的肩头。“怎么了?你病了吗?”他着急地问。 “我有些头晕。”筱青深呼吸一口,觉得好些:“没事,可能是低血压吧, 我一直有这个毛病。坐久了就会这样。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要进屋去躺躺?”阿孟关切地问。“你太瘦了,该长胖些的。这些天 ,你要给我躺在屋里好好养养。” “不用!”筱青笑着抗议:“那多难受啊。就这样站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她把头埋到阿孟的胸前。贴着他的棉质粗纹套头衫,她感到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动 着,那她已经熟悉了的男人的味道,深深地让她沉醉。 今生就这样靠着他,这样贴着他,多好啊!我对自己,终于有个交代了。上 帝太恩惠于我,我怎能不感激?筱青的手,不禁更加搂紧阿孟。 两层楼高的玻璃房里,种满各式各样的热带植物,筱青除了认得棕榈,什么 都不知道。 “哇噻!”筱青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这么多的花,这么多的植物!每一 种我都不认识,每一种我都好喜欢!” 阿孟慈爱地拍拍她的头:“只要你喜欢就好。这个玻璃房,花了我好多心血 。过去的那些年里,有时,外面的事让我累了,我就跑在这里来,花上半天弄弄花 草,心情也就好多了。今年事多,一直顾不过来。” “以后,不准你再累了。”筱青撒娇道。 “以后,我只想守着你,安安静静过一辈子。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阿孟叹口气。 “不说那些了,好不好?”筱青温柔地说:“江湖险恶,我只求你平安,别 的我们都不需要了。” “筱青,我本来就不适合在江湖上混的,当时迫不得已,现在也无法回头了 。”阿孟看着筱青的眼睛说。 “我知道,我知道。”筱青挽起阿孟的臂,慢慢地挪着步子,仔细地看着每 一花每一草。 “这是什么?”筱青放开阿孟的手臂,站在一棵花前,满脸惊谔。 那棵花比筱青还高,有长达两三尺的大大的象芭蕉一样的叶子,油油地绿, 呈扇形伸出,几乎看不到茎。鲜红的花,尖尖的花瓣,开在长长的花柄上,很象有 金黄色冠子的鸟的头。再仔细看,这花其实是一支水平的花苞,而一朵朵花则是从 长半尺的花苞中逐渐伸出。花苞是绿色,镶着紫色的边,花舌是宝蓝色。 “这么神奇的花!这么强烈的色彩!太不可思议了!”筱青简直有些喘不过 气来。 “这是‘天堂鸟’。”阿孟用手抚摸着它巨大的绿叶子说。 “‘天堂鸟’!多么美丽的名字!天堂里的鸟,好浪漫的名字,太富有诗意 了!”筱青大喊大叫。 “这是热带植物,原产非洲,现在美国南部,比如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一些 地区也可以看到。在北方,得种在温室里。”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花!而且,这么好听的名字。‘天堂鸟’,是谁这 么有想象力,给它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呢 ?” “那人肯定和你一样,象个小女孩,”阿孟温情地看着她:“你是个长不大 的小女孩。” “因为是和你在一起嘛,‘糖爹地’。”筱青用英文说道,“糖爹地”三个 字,还是用英文说自然些。“这么好听的名字,将来,如果我能写出第一本小说, 我就用‘天堂鸟’做题目。” 从玻璃房里出来,又是一阵夹着花香的轻风吹过。筱青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四肢无力地蹲在草地上吐起来。 “爹地,我真的生病了。”筱青吐得满脸眼泪地对阿孟说。 “我们赶快回屋去。我马上打电话给医生。”阿孟的腰一弯,筱青便真的象 一个小女孩似地在他手臂上了。 筱青的双手吊在阿孟脖子上,闭着眼睛,头偎在他的颈弯里。 可是,那天下午,筱青知道,自己没生病。 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她和阿孟都欣喜若狂。 她擦着不停地流着的泪水对阿孟说:“我要做妈妈了,我要做妈妈了!我们 会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有我们的小公主。” 阿孟紧紧拥着她,说:“不,我们会有一个聪明的小男孩,我们的小王子! ” “我们会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我们会有一个双胞胎!”筱青拉着阿孟的 手又蹦又跳。 “别,别--”阿孟拉住她:“你要做妈妈了呢,要小心。” 筱青踮起脚尖,捧起阿孟的头,深深地吻他:“谢谢你,谢谢,我的生命从 此将完美得再也不能完美。” 那时,下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飘浮在一层若 有若无的轻尘里。屋后的湖面上,微风吹起涟漪,波光粼粼。筱青的童话,又有了 新的内容。谁能说命运可以想象?这一切,在她以前的梦想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只是因了阿孟,她才能把童话写下去。 70 筱青翻开书,发现对于梦到血有四种解释: 1。可能是生命的一个象征;如果血在流淌,则代表死亡;如果手上有血, 则是内疚。 2。血也可代表情感,特别是爱和愤怒。 3。也许是经血。如果你是个女人,这样的梦表达了一种和性有关的渴望, 如果是男人,则代表了对性或女人的恐惧。 4. 饮血代表获得生命或力量。 筱青把第一个解释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里,遍地是血,慢慢地鲜红地 淌着。血顺着草坪流到湖里,湖水变成绯红。她抱着躺在血泊中的阿孟,呼天天却 不应。如果说这个梦代表死亡,那死亡的将会是谁? 突然间,她记起那个墨西哥女人曾给她算的命,不禁心慌起来。难道、、、 、、、不,怎么会呢?上帝不会让她心碎的,不会把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又给 她拿走。肯定是她太爱阿孟了,太为他做的事情担心了,才会做这样的梦。如果那 个女人能料事如神,就不至于在马路上摆地摊了。 窗外的天蓝蓝的,是那种北美特有的蓝天。因为空气污染很轻,那天总是蓝 得澄清透明,有些脆脆薄薄的感觉,难怪人都说“月亮是美国的圆”,这样晴的天 ,没有一丝云的遮掩,到了晚上,那月亮怎能不分外冰清玉洁呢? 和平常一样,树上的鸟儿在湖边的灌木丛中,轻快地鸣啾。可是,她的心依 然跳得很快,很有些恐慌的感觉。从那样的梦里醒来,已使她精疲力竭了,看了这 样的梦的解释,便又添了些忧虑和不安。 她靠在床头上,把被子拉到胸口,双手抱肩,呆呆地看着窗外。阿孟早就走 了,去主持“中华商会”每月一次的会去了。他每天走之前,总要把窗帘拉开,说 让阳光照进来,这样筱青就不会睡太多,睡太多对她的身体没好处。 其实,刚知道怀孕那几天,她感到很乏,每天都要睡好多。现在,反应的症 状已经消失了。可是,她又开始失眠了,她怀疑是不是因为每天呆在家里休息,使 她的脑袋太空闲的缘故。虽然她呆在床上的时候很多,但真正睡着的时间并不长, 本来就辗转翻侧地得很长时间才能睡着,睡着了又总是备各种各样的梦折磨。 对于以前的那些日子,她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做“应召”是她那时候的选 择,是她没有认识阿孟前做的决定,想通了这点,她不再觉得对不起阿孟。因为彼 此相爱,就得彼此接受对方完全的生活,无论能否理解和赞同。但是,那些日子和 现在的日子相差太远,好象没任何关联,除了使她和阿孟相识外。 现在,对阿孟的感情,对他的依恋和爱,使她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重情的人 ,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曾做过那样的职业。她怕失去他,真的怕,倒不是怕他另有新 欢,而是怕他身在江湖,经常和些亡命之徒打交道,会有什么不测。尽管阿孟总说 他会小心的,她还是怕。在纽约这个地方,啥事没有呢?这个城市,到处都是疯狂 、残酷、无情和危险。翻开报纸或打开电视,好象每天都有犯罪事件的报导。筱青 曾看过「纽约」杂志的一个调查,说是每二十四个小时就有五个人被谋杀,九人被 强暴,二百五十六个人被抢劫,三百三十二个家庭和商店被偷盗,三百六十七辆车 不见踪影。在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有罪恶在滋生和进行着。何况,阿孟还是“唐 人街”“沪华帮”的头子。从米勒和杨伟“失踪”后,阿孟再没有碰上别的事情, 其它帮派也没有。可是,“三和会”能就此罢休吗? 从阿孟那里,筱青知道,“中华商会”在“唐人街”内的地位是很高的。“ 至少相当于中国的商业部。”阿孟曾开玩笑说。 “堂”在很多美国执法人眼中充满神秘性,认为“堂”于华人就如同“黑手 党”于意大利人一样,是“唐人街”里的黑社会组织。有些“堂”,控制着一个或 几个的帮派。 “堂”最初的形式是“堂口”和“宗亲会”。清末,成千上万的中国劳工为 了“淘金”,来到美国。当时社会混乱,几乎所有的华工都不会英文,便常被洋人 欺负。为了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外敌,并协助安顿新来的同乡,“堂口”和“宗亲会 ”便在“唐人街”产生了。因为“唐人街”自给自足的封闭特点,慢慢地,“堂” “会”成了最具有实力的组织。 “中华商会”是“唐人街”内的商人组织,目的在于互助。“商会”的委员 会每年选一次,再由委员会成员中选出一个人做主席。阿孟是今年的主席。 头天晚上,他告诉筱青,这次会议的内容,就是把“三和会”的计划和行为 告诉各商家,让他们小心谨慎,并且要抱团。只要大家心齐,“三和会”纵然再有 势力,也无可奈何,因为只要它涉及犯罪,美国司法机构还是很乐意对它严加惩罚 的。 “不管怎样,阿孟,我觉得你还是远离那些可怕的人好。谁知道他们都会做 出什么事情来呢?人一旦贪了,就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再说,现在人家在暗处, 你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啊。” “不要太担心。焦虑过分对孩子不好。”阿孟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我 们的孩子怎么这么耐心,一点都不急着长大?” “你傻,才几个月啊?早着呢。明年春暖花开时他们才出生呢。好聪明的孩 子,真会挑时候。”筱青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 “你真的觉得是双胞胎?”阿孟轻吻着她的眉眼:“要不要去照超声波看看 ?” “不要,”筱青把头又往他怀里贴了贴:“知道了就没有意外的惊喜了。至 少,现在我可以想象是双胞胎嘛。” 筱青发了一会儿呆,想想还是起床,到屋外走走,晒晒太阳。现在的阳光很 柔和,照在人身上,就象是温柔的大手一样。 她先按了遥控器,边慢悠悠地穿衣服,边听床对面墙角红木架上的电视里的 新闻。 “刚刚,在‘唐人街’‘包法利’街59号的‘中华商会’楼里,发生了一起 爆炸事故。很明显,炸弹放在二楼的会议室里,所幸是,中国人向来没有时间观念 ,原定于早上九点开的会,到九点五分炸弹爆炸时,只有三个人在。警察现在还不 清楚是否有别的人员在这座楼里。这是座独立的小楼,加上是小型炸弹,所以没有 连累到周围的建筑。到目前为止,除了会议室的三个人皆已死亡外,还有几个行人 受伤。” “有关方面相信,这是‘唐人街’内黑帮猖狂的又一表现。近年来,‘唐人 街’内的犯罪率日益上升,警察相信,这些犯罪大多和黑帮有关。在过去的几个月 里,‘唐人街’发生了几起谋杀和枪杀案,令当地居民和周围居民惶惶不安。遗憾 的是,警察至今感到无能为力。原因是,‘唐人街’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社区、、 、、、、” 筱青只穿上了一件浅紫色的细羊毛宽松衫,象牙白的棉紧身裤从她颤抖的手 中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上。电视机上的画面开始模糊起来,然后成为一片空白。声 音也没有了,只有“嗡嗡”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天哪!”她心里大叫一声,不让自己倒下。她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气,趴在床上,向里摸索着去拿电话。 上帝,上帝,不要这样,不要!怎么可以这样?怎样可以? 就在她的手就要碰到电话时,电话铃响了。她的心堵在了嗓子口,哆嗦着拿 起听筒。上帝,上帝,你要了我的命了。 “筱青,筱青,是我,我怕你看了电视新闻担心。筱青,你怎么不说话?你 是不是吓着了?筱青,筱青!”听筒里传来阿孟急切的声音。 泪水小河一般在筱青的脸上淌着。阿孟还活着,阿孟还活着!上帝啊,从此 以后我知道,你将永远保佑我的生命和幸福,我再也不用担心和忧虑。无论在怎样 的险境中,都有你伸出慈爱和无所不能的手。 感谢你,上帝。我用我一生所有的一切感谢你! “筱青,听着,我很好。我好好的,连皮都没碰着。早上我走的时候,我急 着赶时间,结果超速,被警察拦住,耽搁了一会儿。进城时,又碰上塞车,到‘唐 人街’时已经九点十分了。这是天意,是不是?” “是,是。”筱青泣不成声地说。“是天意。” “不要哭了,”阿孟的声音极温柔:“你怀着宝宝呢,不要哭,好不好?要 不宝宝会在你肚子里笑话你呢。而且,你哭肿了眼睛,我晚上怎么带你去‘彩虹屋 ’吃饭?” “又要去‘彩虹屋’?”筱青抽抽搭搭地说。 “又要去,你不是一直说‘彩虹屋’是你最喜欢的吗?刚刚发生这样的事, 我心里也很紧张,差一点送了命呢。所以,晚上需要轻松一下。” “刚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我们不应该出去?还是小心些吧。” “没关系,傻丫头,越是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越不会出别的事。放心,有 我呢。” “可是、、、、、、” “就这样说好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会让人去接你。你起床了?好,先 吃点东西。张妈在家吧?在?好,让她给你弄点吃的,你别乱动。吃了到外面坐一 坐,走一走,不要累着,听到没有?乖乖的,晚上见。” 筱青擦着眼泪,轻轻放下电话。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