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百合《天堂鸟》 41 “黄杨树”旅馆是纽约市最别致的住宿处,不大,一排两栋的褐石房子, 只有十三间。这种褐色的沙石,产于康涅狄克河谷和新泽西州的哈科萨克河畔,是 上世纪纽约的好多建筑所用材料。整个建筑稍显方正,有略微前伸的屋檐和窗檐, 细长的拱形门窗,风格古朴典雅,让人觉得亲切。 筱青沿着有台阶的门廊走到主门,台阶两旁的扶手,漆成亮闪闪的黑色,逐 层摆放着郁郁葱葱的长青植物。推开厚实的橡木门,是铺着红色地毯的大厅,让筱 青觉得,自己是走向结婚的殿堂。一个身穿制服的伺者,把她领到“中国间”。 米勒开了门,迎进筱青,把她领到大理石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沙发的扶手 和靠背上,垫着白色的狐皮。脚下是深红色织花的被称为“东方地毯”的长毛地 毯。踏在上面,如同走在云里。 “先喝点什么,好吗?我已经订了‘房间服务’,过一会儿,他们会把晚 饭送来。”米勒穿浅蓝色休闲装,敞开的领口,露出浓密的胸毛。 筱青不敢直视,心很慌。会发生什么事呢?今天,米勒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呢? “你觉得这房间怎么样?”米勒问了一句,转身去屋子另一端的“迷你” 酒吧里,给筱青倒了一杯饮料。 筱青四处打量着。深红色的丝绒窗帘,里面是层手织的白窗纱,似有似无地 飘拂着;窗前的红木书桌上,摆着竹制笔筒,插着几支毛笔;屋子一边靠墙安放着 中式古董的梳妆台上方,是一面古香古色的铜镜,铜镜两边,分别挂着大大的“ 红双喜”中国结,长长的流苏,红水波一样垂下来;红木的雕花大床,堆着大红 “龙凤呈祥”的缎面被子,一个圆滚滚的黑色绣红花绿叶的缎面双人枕头,横搁 在床头;红木的床头柜上,摆着红漆茶盘,茶盘里是一套“景泰蓝”茶具。除了 这个壁炉和这个沙发,整个屋子看起来就象是筱青在电影或小说里看到的中国旧社 会的“洞房”。 “怎么样?喜欢这个屋子吗?”米勒边说,边在筱青旁边坐下,递给她一 个水晶杯。 “很有中国古代特色。”筱青笑笑说。 “这个旅馆的十三个房间,装饰成十三种文化风格。因为我向来喜欢和中 国有关的一切,所以我选了这间,就象我选了你一样。” 筱青低头不语。她直觉到今天米勒不仅是要她陪吃饭而已。走吗?还是、、 、、、、或者,再等等看?米勒总不会强迫她吧?若强迫她,就跑,至多不挣他的 钱就是了。 “这饮料--里面好象有酒。”筱青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对米勒说。 “是的,我给你调了一杯‘鸡尾酒’。你知道什么是‘鸡尾酒’吗?” “当然知道,我来美国这么多年了。‘鸡尾酒’顾名思义,就是这酒好象 是雄鸡的尾巴,细致,轻柔,瑰丽,而且多彩多姿。” “关于‘鸡尾酒’的来历,有好多传说。我最喜欢的一种是,独立战争期 间,有一家旅店的老板,女儿爱上了美国军官,可老板不允许。后来,他心爱的斗 鸡不见了,非常着急。于是许诺谁能找回他的斗鸡,就把女儿嫁给谁。这很象中国 传说中的故事,是不是?当然是这个军官把斗鸡找回的。女孩欣喜若狂,用鸡尾巴 上的毛,调和不同的酒,宴请客人,以庆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很浪漫的故事。不过,我不喝酒。”筱青边说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喝酒是出席任何社交场合必须的,你应该学会。”米勒把酒又塞到筱青 的手里。 “我不需要出席任何社交场合。”筱青固执地说。 “你目前所做的,难道不算一种社交场合吗?”米勒眨着眼说:“我知道 你不会喝酒,才给你调了鸡尾酒呢。” “可是我一点酒都不能沾。”筱青坚持道。 “假若我是以顾客的身份让你喝呢?布兰达没有告诉你不能拒绝客人不过 分的要求吗?”米勒有些恼怒。 没办法,筱青拿起酒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点酒吗?她想,至多是 脸红而已。她一喝酒就脸红。不过,她实在不喜欢喝酒,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 见了酒不要命。 说实话,这酒也的确不错,一口下去,带着柠檬味的酒,沁凉可口,使人精 神为之一振。 “怎么样,不错吧?”看着筱青的表情,米勒得意地问。 筱青点点头,没说话,又抿了一口。 “这酒的名字叫‘蓝魔王’。是用杜松子酒,紫罗兰酒,野樱桃香露酒, 和柠檬汁,加冰兑成的。‘鸡尾酒’所用杯子也很讲究,不同的酒得用不同的杯子 来配。‘蓝魔王’是应用‘曼哈顿’杯来装的,就是你手上拿这种。” 筱青看看手里的杯子,觉得就是个普通的水杯样子,稍好看些,别致些而已 。当然,这个杯子是水晶的。什么样的水晶杯都是很漂亮的。 酒刚喝完,伺者敲门送晚餐进来了。变戏法似的,他从白亚麻布单盖着的推 车上拿出一张折叠的小餐桌,打开,铺上深红的亚麻桌布,摆上插着几支浅黄玫瑰 的水晶花瓶,点上盛在矮矮的只有两寸高的水晶杯里的白蜡烛,然后摆上银质的刀 叉勺和同样深红色的亚麻餐巾,两个高脚杯,一瓶红葡萄酒,然后是盛在银质器皿 里的汤,沙拉,比小孩拳头还要小的圆面包,和筱青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用大虾、干 贝和奶酪做的主菜。 筱青吃得很饱,也喝了不少酒。米勒是个很风趣的人,饭间一直说着他在中 国念书和工作时种种的趣闻。有好多瞬间,筱青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 是在很自然地享受着本来属于她的奢侈和豪华,而米勒只是她一个很熟悉的朋友。 当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时,已经有些头重脚轻了。她的脸红红的,被柔和的桔 色灯光一照,娇艳欲滴。 “我该回去了。”她不胜倦慵地说。她真的好困,眼睛沉得睁不开了,每 次稍微多喝一点酒,她就会这个样子。 “再过一会儿吧,刚吃完饭,我希望你能陪我聊聊天。我很怀念中国,你 知道吗?”米勒用一种很使筱青感动的口气说。虽然筱青知道米勒留她的本意,可 是,她喝了不少酒,已经无法支配自己了。 筱青不说话,闭着眼睛斜靠在沙发上。她真想睡。她告诉自己睁开眼睛,可 是,任她怎么努力,那眼皮就象有千斤重似的。 “你是多么地美丽啊!”米勒在她耳边说,热气吹到了她脖子上,她的身 体一颤。 远远地,外面好象传来了雷声。 “要下雨了,”她嘟囔说:“我该回去了。” “我会付你一晚上的钱。”米勒说着,手解着筱青胸前的扣子。筱青穿着 件前面一排二十四个扣子扣到底的连衣裙,她最喜欢的一种,正式和非正式的场合 都可以穿。 她感到米勒的手触到她的肌肤了,可是,她用手推他,却使不出力气。米勒 拦腰抱起她,银灰底粉红色小花的丝裙,象一只大蝴蝶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红色的缎被,和她的身体一样光滑凉爽。可是,这不是她的“洞房花烛” 。“真可惜,”筱青含混不清地说。米勒在她身上的重量,使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才是我想要的,这才是我付你那么多钱的目的!婊子,花钱只让你陪 我吃饭?做梦!”米勒报复地横冲直撞,眼前这具小巧纤细的珠光玉润的躯体,让 他一次次地到达疯狂的峰巅。 这时,外面闪电雷鸣,狂风大作。庞大的树冠被吹得东摇西摆,拼命挣扎。 倾天而降的雨,似一幅巨大无比的白练,怒火万丈地在天地间抖动着。每一道刺目 的白花花的闪电过后,都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拖着“轰隆隆”的尾声,撒野 般地远去。风从微开的窗子里进来,白色的窗纱和深红的窗帘,高高地扬起,蜡烛 使劲地闪了几闪,然后灭了。 震耳欲聋的雷声使筱青稍恢复了些神志。可是,她还是动不了自己。“以 后,又会不一样了。”她想:“和一个男人,与和多个男人,有什么不同呢?” 第二天早上,米勒给了她一千五百块。她想她不应该拿那些钱,因为只要她 拿了,就意味着她出卖了性,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可是,一千五百块,放在床头柜 上,那么厚的一叠,整齐簇新,好象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迟疑着,拥着红缎被靠床头坐着,脑子里转个不停。拿了,自己给自己的 界限就被打破了,自己的人格,是否会从此降低?不拿,自己就白白地被米勒用来 满足他的需要了。米勒是自己的什么人,有权力这样占有自己?而且,不拿,米勒 也不会因此感谢自己,反而会恼怒。当然,他是否恼怒和自己没有关系,毕竟他不 是自己的谁,只是一个“客人”。他是客人,自己为他服务,那么,他付钱是应 该的。如果不拿,就白便宜他了。可是,就真的这样允许自己“出卖身体为生” 吗?以前,每当在书上读到描写“靠出卖自己的肉体为生”的女人时,她总是会 产生一种由衷的怜悯和鄙视。现在,自己也要变成这种女人了吗? 这时,米勒从浴室梳洗出来,头发湿淋琳地站在她面前,腰上裹了一条白浴 巾。“怎么样,宝贝,昨晚开心吗?” “你卑鄙。”筱青看也不看他说。 “我为什么卑鄙?” “你沾我便宜。” “我怎么沾你便宜了?你不是卖吗?我付你这么多钱,”他指着床头柜上 那一叠钱说:“买你一个晚上,已经比别人肯出的钱高了,你还要怎样?” “可是我不卖身!我只陪你吃饭、聊天,这是一开始布兰达和我说好的。 ” “你可真天真。我出那么多钱只为了你陪我吃饭聊天?那有这么好的事。 实话告诉你,凭我的条件,我一分钱不花,也能找到陪我吃饭聊天的人。上一次, 用布兰达的话说,是‘放长线,钓大鱼’,给你些甜头而已。可是,我觉得我上次 太吃亏了。” 筱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也许,她不该气的?“应召女郎”本来就意味着出 卖身体?布兰达给自己的许诺,只是为了拉自己“下水”?或者,潜意识里,自 己并没有死命拒绝?否则,宁可在餐馆打工,也不会做“应召”? “我等了好久,才碰到你这么一个我想要的中国妞,”米勒把毛巾丢在地 上,赤身裸体地爬到筱青身边:“我喜欢中国女人的身体。在中国上学和工作时 ,数不清的中国女人自动向我献身。当然,她们只是希望我带她们来美国。在这里 ,我也有机会认识中国女人,可是,我受不了她们一上床就要订终身的愚蠢想法。 所以,我求布兰达帮我物色一个中国妞。没想到我运气真好,你可是布兰达的公司 开张以来第一个中国女孩呢。” 米勒说着,手又开始在筱青身上游移。筱青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拿开,向旁边 移了移身子。 “哈,我就喜欢中国女人的这种假正经劲头!”米勒笑着搂紧筱青:“放 心,我会给你好小费的,我的钱多得是。” 于是,米勒又一次侵占了筱青。 42 拿着那一千五百块和米勒后来又给的两百块钱小费搭出租回家,筱青觉得头 昏眼花,不知该想些什么。她实在舍不得把这些钱扔掉。 下了车,在家门口的那个拐角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摇着铃铛,身边立 着一个小铁架,架子上挂着一个小桶,桶上写着“救世军”。仿佛是为了减轻负 担似的,筱青毫不迟疑地从皮包里那叠钱中,抽出一张,扔到小桶里。那老太太吃 惊地张大嘴巴,看着筱青说不出话来。还没等她说“谢谢”,筱青已经离开了。 进了屋里,她下意识地换下衣服,在壁橱里挂好,穿上棉布汗衫短裤,躺在 床上发呆。自己怎么会这样呢?这样卑鄙?就为了这点钱?可是,这不是一点钱, 打一个月的工才能挣出这么多。一个晚上、、、、、、若除掉睡觉的时间、、、、 、、她又想起刚来纽约时在马路上看到的那个漂亮女孩,就是陈阳说是妓女那个。 “应召女郎”和妓女相比,有什么不同呢?妓女钱少些,客人层次低下些,服务 场所破烂些?自己做了高级些的妓女?筱青想哭。她想对着什么人哭一哭,说一说 。可是,对谁哭,对谁说呢?安迪还没回来,安迪回来怎么向她解释昨晚的不归呢 ? 这时,布兰达打来了电话:“筱青,昨晚收获不小?”她的口气很愉快, 充满了祝贺的味道。 “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筱青火刺刺地说:“你怎么可以耍弄我?” “我没有啊。我没有逼你做‘应召’,是你自己甘心情愿的,是吗?” “可是你说不需要和客人上床。” “我是这样说的。所以你开始那几次没有和客人上床,对吗?因为我介绍 给你的客人除了米勒之外,都是老得动不了的,即使是你想上床,他们也没这力气 。”布兰达“吃吃”地笑:“你可不愿一个老头死在你身上吧?不过,我说过没 有一定的标准,以客人高兴为目的,从而赚他们的钱,对不对?” 筱青说不出话来。 “其实,前面我只是让你适应一下,第一关过了,以后就好了。做我们这 一行的,第一次最难。我知道你心里会想什么,因为我以前也有过同样的体验。相 信我,以后就自然多了。本来嘛,和男人上床是难免的,为什么不一举两得,既享 受性的乐趣,又赚钱呢?” “早晚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因为这是个很赚钱的行业。趁年轻时捞一 笔,钱挣得差不多了,就嫁人过日子去。你也许不相信,从我这儿出去的姑娘们嫁 得都不错,都是挣钱多的男人,象律师,医生,银行家,和艺术家等等。你知道为 什么吗?” “为什么?”筱青用一只手的食指心不在焉地绕着电话线,眼睛呆呆地看 着对面的墙壁。 “因为她们有良好的教养,有高雅的品味,有高贵的气质,有仪态万千的 风度。当然,在床上,她们也是风情万种。可以说,她们是男人们最理想的妻子人 选:在客厅里是贵妇,在卧室里是婊子。”布兰达“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心头很矛盾,给你三两天时间定定神,我相信你会明白过来的 。谁不喜欢轻易而来的钱?能过好日子为什么不过?你有自己很特别的优势,我希 望你不要浪费了。好吧,振作起来,再见,亲爱的。” 安迪晚上回来后,筱青骗她说自己因为在一个应酬的饭局上喝多了点,同桌 一个开旅行社的也是从大陆来的女孩不放心她回来,便让她顺便去了那女孩家。 安迪只说了句“以后可少喝点”,也就没多说什么,睡下了。 筱青可睡不着,她想自己必须尽快搬出去,她想象不出安迪知道她在做什么 之后会怎样反应。可是,找什么样的房子呢?只知道纽约房子贵,也知道她现在住 的这地方相当便宜,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看来,还是得问布兰达。 于是,只用了半天时间,布兰达就帮她选定了一个地方。“凭你以后将有 的收入,住这个地方是小意思。人的衣食住行,都很好地说明了一个人的社会地位 和个人品味。在人面前,你们是有良好教育的社会地位很高的职业女性,这样,你 们的服务,才可以得到你们应得的报酬。你不可以住得太差,否则,时间久了,你 的潜意识就会慢慢地把你培养成一个让人一看就是穷酸的女人。记住,除了你的模 样是生来的,其它都是后天培养的。如果你有钱,连你的模样都是可以改变的。” 布兰达又滔滔不绝地给筱青讲了一大通。 “你是个教养和风度都很好的女孩,很能讨不少人的喜欢。但是,你想做 得好,想赚大钱,你就得是‘千面女郎’,要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不同的气质。 这样,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任何一个男人玩于你的掌中,让他们乖乖地掏空他 们的钱包。” 筱青拿听筒的手都酸了,布兰达还在说:“你需要一些专门的职业训练, 我要让你成为一个明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你很有潜力,书没有白念 ,我们这帮女孩中,你念书最多。” 筱青不知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念了二十多年的书,就是为了“服务” 于那些出钱买自己的男人? “等你搬完家,我要给你上课。”布兰达斩钉截铁地说。 筱青对安迪说的搬家的理由,是因为拉广告,得好多应酬,有的客户也许会 半夜三更打电话,或者筱青得很晚才回家,这样会影响安迪的休息。筱青对安迪说 ,她可以把离租房合约到期的那段时间的房租补齐,安迪说不用,筱青一定坚持, 安迪也就由她去了。 于是,筱青搬家了,在东六十九街,找了一个位于四十六层的单间--一个 卧室兼客厅,再加上一个小厨房,一个卫生间。房租是每月一千一。房间的窗户, 正对东河,白天可以看到船帆点点,海鸥翩翩。那样的高度,使筱青有种远离尘喧 的感觉,特别是晚上,推开窗户,仿佛星光月色都在伸手可及之处。有时,她会端 着一杯清茶,站在窗口,看着夜色中静谧的东河水,泛着幽深的亮光,脑袋里什么 都不想。 搬过来后,筱青只是每天去做工商记者,虽然成绩不大,却也慢慢地有了些 关系和门道。布兰达这几天也没打电话给她,筱青很佩服布兰达的体贴。她需要三 两天恢复一下心力,这几天,她脑中想得太多,太累。 此时,她又站在窗口,任夏日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穿着白色的真丝睡衣, 是“维多利亚的秘密”的产品,无领无袖两襟开衩的背心,宽松的开衩短裤。难 怪布兰达一直强调要穿好的内衣,因为好坏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光滑柔软的料 子,若有若无地擦着肌肤,就象一只很会调情的男人的手,微微地抚摸着,在她的 心中,激起了某种很强烈的需求和渴望。她贴着布料,让双手缓缓滑过颈窝,乳房 ,腰,臀,停在大腿上。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性感过。想起她在陈阳那里穿着的那 套穿了好多年的花绒布睡衣,她不禁莞尔。那么土!这些日子又没和陈阳联系了, 他还不知道她搬家了呢。其实,和陈阳也没感情,不是照样和他有性的关联?陈阳 ,也真是、、、、、、唉,也许陈阳花点钱,找个“应召”女孩,心里的压力会 小一些,表现会好得多?谁知道呢? 突然,阿孟的影子在她脑中闪过。那个男人!她想要那个男人!怎么可以这 样呢?自己对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摇摇头,也摆脱不掉他的面容。他是个什 么样的人呢?如果此时他在身边、、、、、、她身体的某个部位隐隐胀痛起来。 43 天热起来了。盛夏的季节,好象使人们特别热情,再加上是旅游旺季,“陪 伴”服务的生意也就特别好。 筱青一个星期至少“工作”十个小时。她已经习惯了和不同的男人上床,也 能理直气壮地拿报酬。就象布兰达说的那样,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光明正大,只要 货真价实就行了。 筱青属于“质量好”的那类,用布兰达的话说。她本来就具有的典雅忧郁和 敏感的气质,再加上布兰达的传授,立刻便使她“供不应求”--各种各样的客人 都喜欢她,不管年老年少。 和两个月前相比,筱青不得不承认,自己更加漂亮更加有吸引力了。昂贵的 服装和首饰,优雅的举止,大方的风度,使她看起来象男人梦想的情人,而不是“ 应召女郎。” 她本象大部分中国人一样,稍驼背,虽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为此,布兰 达让她每天花至少十分种的时间,贴墙而立,后脑,双肩,臀部,和脚后跟都必须 贴着墙壁,双手在两大腿侧下垂。坚持了三个星期后,她走路时自然挺胸收腹,步 履翩然了。 她每星期去美容院一次,做脸部的清洁和按摩,头发的护理和指甲修剪等全 套服务。“你必须舍得花钱,因为你的美丽就是你的资本,只有维持这样的资本, 你才能维持滚滚而来的金钱。”布兰达曾这样谆谆教诲她。 筱青原以为美丽是天生的,所以,她以前不太在乎外在的东西,虽然她也力 图让自己穿得整齐干净。这段时间她才发现,作为女人,她以前缺少得太多了。虽 然她的皮肤很好,可是,每次从美容院出来后,她的脸上,总是有股向外漾溢的光 彩。如果说美丽是天生的,那么魅力则是后天培养的。筱青已经魅力十足了。 也真的象布兰达所说,客人们大都是有“高尚职业”的男人。看到他们西装 革履,风度翩翩地于床下,赤身裸体,丑态百出地于床上,筱青越来越不把自己和 “应召女郎”联系在一起了--那些男人们使得她象一个站在马戏团的台子下冷静 观望的看客,尽情地欣赏和评价他们的表演。布兰达说的对,第一关过了,就好了 。现在,她不仅觉得要钱是应该的,还会用尽手段,多拿小费。 布兰达什么都教给筱青,她说筱青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好多事情,筱青 一开始拒绝学,觉得太恶心,但是布兰达严肃地说:“你既然已经做了,就一定要 做好。若一小时可挣三百,为什么要挣二百五?” 筱青发现,本来是一种很简单的男女为了繁衍后代或因为感情需求而从事的 行为,只因为加进了金钱的买卖,却变得这么复杂,这么地,“做作”。她不知道 当以后她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时,是否还会有能力“做爱”--现在,她做的是 “生意”。 “什么样的男人你都会碰上,”开始时布兰达就警告过她:“米勒是正常的 那种。别看那些男人们道貌岸然,其实他们不是动物就是可怜虫。能在他们的妻子 那里得到的,他们就不会来找你了。好多人有怪僻,因为怕妻子或女朋友看不起他 们才来找你。” 那天,布兰达让筱青到位于第七大道和西三十四街交界处的“宾西法尼亚莱 曼达旅馆”去“接待”一个客人。 “他希望你穿得保守些。”布兰达在电话里说。 “我向来穿得很保守。”筱青顶嘴。她知道自己很受布兰达宠爱,经常会故 意和她拌嘴。 “我是为你好。让客人高兴你拿钱多,和我有什么关系?客人不管给你多少 钱,我反正总是一成不变地只拿二百五十块。”布兰达委屈地说。 “那我和你换一换?” “怕你不愿。你现在正是吉星高照的时候,客人都喜欢你。我不行,这么老 了。” “不老不老,有的客人大概就喜欢妈妈型的吧 ?” “我真的那么老了?”布兰达装作很伤心地问。 “和你的年龄相比,你很年轻。”筱青调皮地说。 “莱曼达”是连锁旅馆,算是中档旅馆吧,比筱青和别的客人去的那些豪华 旅馆,价钱差几倍十几倍。在出租车里,筱青想,这人肯定没钱,要么就是小气鬼 。不过,在三十年代,这里可是好多大乐队的中心呢。当年,格林米勒的歌“宾西 法尼亚65000”使得这家旅馆的电话号码人人皆知。 筱青穿着奶白色软缎短袖衫,淡褐色长度及膝的西装裙,头发披在后面,一 副知识型职业妇女的打扮。 客人有五十岁左右,穿身黑色暗细条纹的双排口西装,系一条浅灰色黑色细 条纹的领带。浅褐色的头发,灰蓝的眼睛。 “请坐。”他客气地对筱青说。 筱青走到床对面梳妆台旁边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一手姿态优雅地把滑到 面前的长发拂到脑后,然后搁在沙发扶手上。珠粉色的蔻丹,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 光。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她轻轻地说,笑容甜甜地注视着他。布兰达曾告诉 她,和客人讲话时,要看他的眼睛,这样,他觉得受重视,而且,会感到对方很自 信。 他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和筱青中间隔着一张圆形的原木小桌。“我们可不 可以先聊一会儿?”他有些很腼腆地问。 “当然可以。”筱青粲然一笑,两眼满含笑意地看着他。“聊点什么呢?无 论说什么,我都会很高兴。” “我也不知道。”他垂下眼,反反复复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是第一次做这 种事。我是说,我是第一次找你们这种女孩。今天是我的五十岁生日,你是我的朋 友们送我的礼物。”他的眼,一直不离自己的手。 “是吗?祝生日快乐。”筱青用愉快的声音说。她注意到他的手上没有结婚 戒指,也没有曾戴过结婚戒指的痕迹。 “谢谢。” “请原谅我的直率,你一个人?” 他点点头。 “没有太太?” 他摇摇头。 “也没有孩子?” 他又摇摇头。 “父母?” “母亲早死了。父亲在弗罗里达。我每年圣诞节去看他。” “那他肯定很老了。” 他点点头。 “你做什么的?” “整型外科。” 怪不得那么爱恋自己的手呢,筱青想。 “是吗?那我以后要整容,是不是可以去找你?”筱青开玩笑地说。 “没问题。”他很认真地说:“我的名气不小。好多纽约的名人都来找过我 。如果你来,我一定给你个好价钱。” “不免费?”筱青笑笑说:“你觉得我的脸怎样整一下才会更漂亮些?”她 只想消除这男人的不大方。真奇怪,这么大年龄一个男人,倒还象七八岁的小男孩 一样。 “嗯,也许我会考虑给你免费。不过,你的脸不需要整,因为你已经很漂亮 了。”他还是很认真地说。 “是吗?你看,我是单眼皮,割了双眼皮是不是会更好看?” “不要,自然最好看。你的眼睛刚好和你的脸型相配,不要割。” “我听从你的建议。”筱青笑笑说:“能不能谈谈你自己?”她的视线越过 他的头顶,落在对面街上的“帝国大厦”那莲花灯一般的顶部上。柔和的乳白带蛋 青色的光,在深隧的天鹅绒一样富有质感的天空下,似童话宫殿。 “我没什么可谈的,”看到筱青的目光所在,他也扭过头,然后说:“‘帝 国大厦’的观光台,是纽约最好的看夜景的地方。” “我上去过。灿烂极了,想起看过的那部电影,更觉浪漫无比。晚上的风吹 过来,地上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什么电影?” “我也记不得了。一男一女在飞机上相识,然后相约在‘帝国大厦’的观望 台上结婚。可是,那天,女人公赴约时,太兴奋和激动,在大厦门口下了出租车往 大厦里面奔时,被车撞了。男主人公没有等到人,于是,发生了一个让人流泪不止 的爱情故事。” “你说的是Love Affair.” 他的手柔软细腻,也许,是因为过分保养的缘故?他的身上,有“科隆”香 水的味道。看他把外衣内衣一件一件仔细小心地挂在房间门口壁橱的衣架上,筱青 知道,这是个谨慎小心,整齐干净的人。 他一遍一遍地抚摸和亲吻筱青的乳房,不停地用孩童一样的声音低低呼唤着 :“妈妈,妈妈、、、、、、妈妈,抱着我。” 筱青马上明白了这是个“妈妈的宝贝”那种男人。这样的男人,一辈子都在 寻求母亲,一辈子都离不开母亲。他们最渴望的也许就是变成婴儿,再回到妈妈怀 里,或干脆变成胎儿,回归母体。而他们这种倾向,不是因为过多的母爱,而是缺 少母爱。 这样的男人,一般有个很“能干”的母亲,一个冰冷的,主观意志很强,让 丈夫和孩子很畏惧的女人。甚至,她可能会虐待丈夫或孩子。不管孩子长到多么大 ,这样的母亲的强大作用,在孩子的心中是永远去不掉的。筱青读过不少心理学书 ,这样的例子书上多得是。 他拉过筱青的手,引导她抚摸他。“求求你,求求你说宝贝,妈妈的宝贝。 ”他把脸埋在筱青的怀里。 “宝贝,妈妈的宝贝。”筱青一手抚摸他,一手轻轻地把他额前的头发向后 梳理:“你是多么一个甜蜜的宝贝啊,你是妈妈的心肝。”筱青很入戏地说,好象 眼前这个差不多是她两倍年龄的男人,在慢慢地缩小,变成一个挥舞着手脚,“呀 呀”学语的娃娃。 “妈妈,妈妈,我很乖,是不是?你很爱我,是不是?”他闭着眼睛,很沉 醉地说。 筱青想笑,却忍住。她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妈妈爱你,妈妈知道你是个 乖宝宝。”筱青又开始演戏。 “妈妈,我努力过了,我真的努力过了。”他抽泣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筱青轻轻拍着他:“不要哭,嗯,不 要哭,没什么,我不怪你。” 慢慢地,他滑到地上跪下,把头埋在筱青的双腿之间。 “妈妈,妈妈、、、、、、”他喃喃道。 他贪婪地爱抚她,亲吻她,饮酌她。“妈妈,妈妈--” 筱青不得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按住他的后脑。“我的宝贝-- ” “妈妈,喔,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侵犯你了,我怎么可以侵犯你!你 惩罚我吧,”他拿起筱青的一只鞋给她,说:“打我,用力打,越用力越好。” 筱青只得坐起来,拿着鞋子在他赤裸的背上臀上打起来。可是,她还是不想 下手太重,怕伤了他。 “重一点,重一点。”他哀求说。 筱青不得不用力。“噼噼啪啪”地,他的背上臀上马上红肿起来。 他边满足地呻吟着,边尖着嗓子象个小孩似地哭求着:“妈妈,不要伤我, 不要伤我!” 若所有的客人都这样就好了,筱青边打边想。有人花钱请你打他,真带劲。 不知不觉间,筱青下手更重了。 这世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 筱青走时,他递给筱青一张名片:“谢谢你和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晚上。” 他又恢复了他的腼腆:“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见面。” 44 阿孟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停了车,沿着人工大理石的台阶进了楼门。 大厅内,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很大的门厅,摆着几张长短沙发,搁着塑料花的 茶几,和几盆可以以假乱真的绿色植物。门厅的一角,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的 服务台。服务台有闭路电视,可以观察到地下停车场,洗衣房,走廊和电梯等地方 。 服务台的老黑人本对着阿孟招招手:“你好,孟先生。” “你好,本。”阿孟客气地笑笑,走到服务台对面的信箱,找到自己的那个 小格,打开,取出一叠邮件,边翻边走到旁边的电梯旁等电梯。 这时,靠外的那间电梯门开了。阿孟向旁边闪了闪,在里面那间电梯前站好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四五个人,不禁吃了一惊:他看到了筱青 ! 筱青显然地没有看到他,不慌不忙地向门外走去。 虽然只是一瞥,阿孟却发现,筱青比他见到她时,多了种成熟和老练的风韵 ,虽仍旧具有卓然拔群的气质,却多了些都市年轻女人的自信和镇静。她的头发高 高地盘在脑后,露出弧线优美的颈部,裸露在翡翠色薄丝绒长裙外面的双臂,更显 得精雕细琢。那是件鸡心领无袖的旗袍式的长裙,收着窄窄的腰身,裙裾至脚面, 随着款款的步子,她双腿流畅的线条就不时地从两边高高的开叉里显露出来。 阿孟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十点了。她来这里干什么呢?难道她在这栋楼 里也有“客人”? 好奇心催促他走回服务台:“本,那个刚走出的东方女士,是来这楼里看望 谁?” “她住在这里,孟先生。你不认识她?我们这个楼里一千多人中,只有你们 两个是东方人。” “是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她已经搬进来好几个星期了。你自己也不常在这里住,碰到她的可能性当 然很小。” 因为身在江湖,阿孟很小心,房子有几处,为的是让人无法摸清他的行动规 律。他住这里的时候不多。 “她一个人住?” “这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就告诉你吧,但别忘了和 别人说是你自己发现的,不是我说的。她是一个人,不过,她好象有男朋友,因为 她每星期总有好几次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 阿孟笑笑,不多说:“谢谢你,本。”然后将一张五块钱的纸币塞到本手里 。 世界真小,竟然住到一个楼里来了!在电梯里,阿孟笑着摇摇头。可是,筱 青那一团乌云似的黑发,那裹在翡翠色丝绒长裙里的顷长的身子,和象牙色的颈子 和双臂,却活泼泼地不肯从他脑子里走出去。 阿孟在这座楼里,已经住了好多年了。这是当时一个朋友急着回台湾让他帮 忙脱手的公寓,他懒得费那份心思,虽然在别的几处都有房子,心想也需要在“曼 哈顿”有一个休息的地方,何况‘狡兔三窟’,多几个睡觉的地方总不是坏事。于 是,他自己把这套一房一厅的公寓买下来了。 他在长长的走廊里走着,两边的门都关着,静悄悄的。也奇怪,这座楼里住 着这么多人,平时却很少碰到,除了等电梯时。 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这种寂静是很可怕的,阿孟 不禁摇摇头。可是,他从来不愿阿蓝来这里,因为好多时候,他想一个人。 他的公寓是一室一厅,简简单单的几件家具,却显示出不一般的格调和价钱 。客厅当中,是围成半圆的沙色真皮沙发,和原色藤条编成的茶几;面对着一套很 大的“家庭音响”;墙角,是立在青陶花盆里的室内植物;通往阳台的巨大落地窗 ,被乳白色的厚亚麻窗帘掩盖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加了冰块,又在杯口摆上一片青柠檬。然后 往沙发上一坐,脚搁在茶几上,按了一下遥控器,德沃夏克的「新大陆」便在屋子 里回响起来了。 不时地这样一个人过一过,也真不错。他心里说。 她是一个人过!莫名其妙地,他又想起了筱青。接着马上摇摇头:那样的一 个女孩,去想她做什么?为了钱,居然、、、、、、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沉浸在音乐里。在外面忙一天,回来能这样地轻松一 下,也真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呢。他对自己说。有时,可真累。 杀胖子的凶手,还是没有着落。让米勒去警察局问,得到的回答是:“纽约 市百分之九十的凶杀案破不了,发生在‘唐人街’的几乎是百分之百找不到线索。 况且,任何一宗凶杀案,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破不了,能破的可能性就只剩了百分 之四十,四十八小时内破不了,可能性几乎就没了。这个案子已经过了这么多天, 就别希望能找到凶手了。” 可是,阿孟不甘心。他怎么能就这样让胖子被人杀了呢?可是,他查了好多 线索,几乎“唐人街”每一个帮派他都想方设法打听过,都和胖子的死无关。究竟 是什么人会和胖子过不去呢?虽然胖子脾气不好,但是,从没听说过他有对头,除 了前段时间惹过“广青帮”之外。可是,那两件事,阿孟都摆平了,“广青帮”也 没有必要杀胖子。 阿孟知道江湖上风浪险恶,但是,胖子的死,还是让他震惊不小。他尽量避 免和任何帮派的冲突,为的就是求个平安。但是,胖子却被杀了。若找不到杀害胖 子的凶手,他怎么能够心安呢? 45 艾迪丝沃尔顿在其「纽约之家」里写道:“‘喔亲爱的,我又热又渴--纽 约是个什么鬼地方啊!’她绝望地打量着沉郁的大街,‘其它城市夏天都穿上它们 最好的衣服,而纽约是坐在它的衬衫袖子上。’” 也许是因为满眼的摩天大楼遮住了海上吹来的凉爽的风,走在夏天的纽约街 头,是一种折磨。空气很沾滞,衣服总是贴在身上,每个毛孔都被堵得死死的。人 行道上,南来北往的人擦肩而过,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汗酸味。街面上,黄得俗气 却又醒目的出租车夹在别的颜色的车流里,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筱青穿白色齐腿肚的棉质无袖连衣裙,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巴。因为闷 热,脸红红的,又因出汗而有些发亮。她斜背着一个黑色的皮书包,脚步匆匆地往 前赶,不时地掏出纸巾擦一下汗。 吃早饭时,和往常一样,她边吃饭边浏览着当日的「纽约时报」。在第32版 一个很不显眼的位置,简单地登了一条消息: “警察于今天早上五点在哈德逊河西岸发现了一具亚裔男性尸体。被害人身 上没有任何说明身份的证件。根据法医验尸结果,该男性年龄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 间,死亡时间是凌晨左右。若有知情者,请打电话到 (212) 359-2222。” 这样的消息在纽约常见,本不足为奇。但筱青觉得照片上的被害者很象中国 人,如果能挖出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也许可以“抢噱头”。虽然她是工商记者, 但若能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以后拉广告容易些。虽然她不需要靠拉广告的分成 挣钱,但是她想要一种成就感。 去了管辖区包括“唐人街”的警察总署第四十二分局,已快到中午了。人不 多,不知是吃午饭去了,还是都去街上值勤了。一个又高又胖的铁塔似的黑女人凶 神恶煞一样坐在接待室的桌子后。 “有什么事?”她粗声粗气地问筱青。 “我是中文报纸「华人日报」的记者,听说今晨发现了一具华裔男性尸体。 ”筱青边说,边掏出她的记者证。当然,记者证上只说她是「华人日报』的记者, 也没说是工商记者。 黑女人拿过去扫了一眼,又还给她。“你想干什么?消息已经见报了,如此 而已。也没什么更多可报的。你们这些东方人,好多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口,连社会 保险号码都没有,出了这种事根本没法查。再说,别的更重要的事多着呢,谁也没 闲心去管这么件小事。不就是具无名尸体吗?”黑女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筱青压住自己的火气,提高声音:“请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否则,我 告你种族歧视。我不想和你罗嗦,我要见管这案子的人!”在美国,人们很容易地 因受“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而上诉。不管谁赢谁输,被告的总是得好多麻烦 。 黑女人瞪了她一眼,拨了一个电话号码:“迈克,有个中文报纸的记者想见 你。关于无名的东方男尸。十分钟后?好。” “陈迈克先生十分钟后可以见你。”她对筱青白着眼说。 “她的嘴唇厚得可以切一盘子呢。”筱青想起好象张爱玲在她的小说里这样 形容过。 黑人本是白人的奴隶,即使在解放黑奴后的这么多年里,依然受到白人的歧 视。可他们却又想歧视其它的民族。其实,在美国的这么多民族里,大概黑人是最 低劣的--懒惰,愚蠢,充满暴力,筱青这样想。 筱青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下。她想起前不久,一个在上海外贸公司工作的大 学同学来纽约出差,一起去三十二街上的“出国人员服务中心”买了点礼物后,筱 青陪他一起走回他的住处--中国领馆的招待所。路上,筱青告诉他,在纽约,犯 罪率相当高,大白天也会被抢,这些抢劫犯大都是黑人。所以,在路上,见了黑人 一定要躲着走。躲不掉的话,就把钱包里的钱给他,不要因钱舍命。在纽约,最好 口袋里装上十块二十块,把其它的钱藏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当然,本地人一般不 带很多现钱,都带信用卡。那个同学说筱青是种族歧视,其实黑人应该和中国人比 较近一些,因为都是少数民族,都是被压迫者。 正说着间,迎面走来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小子。也许是要证实那种天然的“兄 弟”之情,没等筱青拉着她同学走开,那同学先满脸笑容地抬起手,对着那黑小子 挥了挥:“你好。” 那黑小子停下脚,对着他看了看。二话没说,一伸手打在他脸上,走开了。 筱青看着同学破碎的眼镜和嘴角的血,哭笑不得。 “他妈的,黑鬼真他妈不是东西。”他拣起地上只剩下镜框的眼镜,一边擦 着嘴角的血一边说。 正想着,里面走出来一个华裔警察:“您找我?” 筱青站起来,伸出手:“您好,我叫李筱青,是「华人日报」的记者。我看 今早「纽约时报」上说在哈德逊河边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案子到现在有什么进展 吗?” “没有。请到我的办公室来吧。” 迈克的国语讲得十分流利。 “请坐。”迈克指着桌前的一把软垫椅子说。 筱青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底下垫有硬纸板的笔记本和圆珠笔。 迈克绕过去,在桌子后的皮椅子上坐下来。他是个黑瘦的矮个子男人,一看 就知是广东移民的后代。 “你在意我抽烟吗?”他很礼貌地对筱青笑笑。 “没关系,抽吧。”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点上烟。 “关于无名东方男尸。现在这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 “没有。尸体今天清早才发现。况且,这种事在纽约多的是,被害人又是东 方人。” “东方人就不算人吗?”筱青有些激动。 “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是东方人,警察常觉力不从心。比如说,在纽约的华 人,特别是‘唐人街’的华人基本上不讲英文,他们大多讲广东话或福建话,连国 语都不会讲。而纽约所有警察中,听得懂中文的没三两人!我们这个分局,就我自 己会讲国语和广东话。若要去办这个案子,我一个人怎么能行?找不会中文的美国 警察,他们连交谈都没法进行,怎么办案呢?请翻译一是好多信息性的东西经过翻 译便少了一定的准确性,二是警察局没那么多钱。用你们大陆来的人的话说,警察 是国家人员,钱不多,政府拨的款总是不够用。我们这还好些,听说首府华盛顿那 里警察连工资都发不出了,周末他们在街上卖饼干和汽水挣钱发工资呢。” “警察都爱诉苦?”筱青笑着说:“刚刚外面那个女士也是一开口就说了一 大堆。当然,我能明白您的苦衷。”筱青做出很理解的样子,“不过,你们有没有 线索这个死者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死的?” “尽管没有对外做很详细的报导,但我们知道死者肯定是‘唐人街’黑社会 的。因为他的左臂上有一个刺青:一条龙盘围着一只鹰。这便是近年来的新兴华人 帮派之一‘广青帮’的标志。” “帮派?”筱青不禁想起「教父」里的意大利黑手党。“是不是好可怕?” “一言难尽。不过,可以说他们对华人社会害多于益。‘广青帮’现在是‘ 唐人街’内最大的黑帮之一,专门从事地下赌博、卖淫和人蛇等违法活动。为了争 夺地盘和利益,帮派之间常有互相伙并和残杀的事件发生。” “既然是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死者是帮派之间的恶斗的牺牲品?”筱青抢着 问。她感到这类事既恐怖又兴奋,就象电影和小说里一样。 “可以这么猜想,但是没法做结论。你知道在美国定案一定需要证人。” “把死者的照片贴出去,或在电视里播出去,不就解决问题了?”筱青建议 道。她想这很简单嘛。 “怎么会那么容易?在‘唐人街’的华人,其实别处的华人也是一样,都选 择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不愿惹麻烦。除了胆小怕事,好多华人是非法移民,要做 证人,肯定要被问及一些涉及身份和职业的问题。那些非法移民,都是费了好大的 力气,花了好多钱,有的甚至是出生入死才来到美国的,谁愿意冒险暴露自己的非 法移民身份呢?所以,每起发生在华人之间的案子都很难找到证人。没有证人,案 子就办不下去。” “可以想象。”筱青附和道。“不过既然知道是‘广青帮’的,死者的身份 一下子就可以弄清楚了嘛。” 迈克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即使知道死者是谁,也难以破案。不光是证人 难找,连被害者的家属常常也是息事宁人。特别是这种帮派之间的仇杀,人死了, 杀人的一方送来几千或几万美金,被害者的家属便悄悄的了。” “几千或几万美金买一条命?”筱青根本无法相信。 “几万是很少有的事,除非是帮里的重要角色。大多是几千美金,其实,几 千也算不上,一两千吧。”迈克吐出一口烟,满脸很无奈的样子。“我一个远房表 弟在落山矶‘唐人街’被‘广青帮’一个分子给杀了,才给了一千七百块。” “这也和‘草菅人命’差不多了。” “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要对方的钱,但是,若不服的话,还会有更大的灾 难。在‘唐人街’的华人,大多不会讲英文,没有能力去别处谋生,只能呆在几乎 不用和外界打交道的‘唐人街’安身立命。‘唐人街’前些年被各种各样的‘堂会 ’把持,这些年,又受控于各个帮派。” “您能不能谈谈这些帮派的情况?”筱青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她想若她把这 一切披露出去,在这儿的华人社会甚至在国内一定会是很轰动的新闻。 象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迈克说:“对不起,我无法满足你的好奇心,但是 想提醒你,靠披露黑帮新闻非但成不了名记者,反而可以送了命。” “那么严重?”筱青瞪大了眼睛。 “已有过先例。”迈克缓缓地吐出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唐人街’有 三大家中文报纸,但它们一般不报导黑帮犯罪情况。‘唐人街’的新闻也许是和大 陆的新闻一样失真、胆怯和被动。如果如实地报导了黑帮的犯罪,你面临的不是被 解雇就是死亡的危险。” 看到筱青伸了伸舌头,迈克认真地接着说:“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耸人听 闻。在任何报上,不要出现任何帮派成员的名字。” 迈克一只手肘撑在桌子上,头向前伸了伸,很严肃地盯着筱青说:“你要记 住这一点,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更不要拿自己的命来做这种不值得的事情。” 筱青赶快使劲点了点头。既然迈克这么说,那真的是很可怕了。 “前段时间,有个记者在一篇新闻中稍提了一下某个帮的打架斗殴和抢劫等 罪行,几天后,就在街上被打得半死,”迈克接着说,“不光这样,他后来不得不 在报纸上正式道歉,并给那个帮派的头子送了重礼才免掉了更多麻烦。” “天哪,如果我被打一顿,非送命不可。”筱青想象着那样的情形,不禁心 有余悸地说。 “另外一家报纸有个新雇来的记者,年轻气盛,说是不相信正不压邪,如实 地报导了一个犯有杀人罪的帮派成员的整个听证过程。可是,稿子还没在报纸上出 现,他的住处就被砸了,电视机上留有纸条说,这则消息见报的那天,就是他的命 被取的那天。“ 筱青听得愣愣的。她本想做记者做几年,积累点素材之后,就开始写作,因 为当作家一直是她从同学时代就开始的梦。可是,哪知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 “难道这些帮派就这么胡作非为却逍遥法外吗?” “没办法。‘唐人街’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惹了谁,根本没法逃 。再说,好多帮派也不尽是做坏事,它们对自己人还是挺照顾的,特别是那些刚偷 渡来美国的人,不懂英文,也不知怎么安顿下来,帮会其实帮了他们很大忙。那些 生老病死没人照顾的,至少死了后,所在帮会会帮忙安葬。‘唐人街’和外界向来 隔绝,美国的司法机构想插手也不起多大作用。当然,还有语言问题,而且,这是 难以克服的障碍。以前,‘唐人街’里住的大多是广东移民,现在又有好多福建来 的,加上从大陆别的地方,从越南,马来西亚和缅甸等国来的华人,便有好多种方 言。不要说老美,中国人都无法全掌握这些语言。” “如果你是某个帮派的成员,你的背后可以说有了靠山,做什么事,心里有 种安全感。有困难时可以寻求帮助,有麻烦时可以有人帮你解决,谁惹了你可以帮 你报仇。所以,‘唐人街’的好多人,各行各业的都属于不同的帮派或堂会。好多 新闻界人士对这些帮派或堂会深恶痛绝,认为它们是中国人社区里的犯罪的根源, 可也有好多新闻人士都和帮派堂会有关。” “你若想在‘唐人街’呆下去而平安无事,也许以后有机会靠上哪个势力大 点的帮会比较好。”迈克显得很诚恳。 筱青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的来意本是想打听些“东方无名尸体”的案子进展 情况,希望以此写出点什么“抢新闻”的新闻,没想到,“唐人街”居然有这么可 怕的一面。在她的印象里,“唐人街”只是脏乱,就象国内的一些地方一样,天天 人来人往,街头上全是向行人兜售不知牌子真假不知质量优劣的小商品的小贩子, 和那临街的菜场里臭鱼烂虾的气味,以及街面上流淌的污水。每当听到黑帮,便想 起意大利的“黑手党”,或者几十年前的上海滩。从没想到在这么个“自给自足” 的不过几条街大的小社区里,还有这么多令人胆战心惊的事和人。 “当然,也并不是说你就一定会有危险,”见她沉默,迈克笑笑:“我是看 你对这些事一无所知,顺便提醒你几句,也算为你好吧。只要你不惹他们,还是没 什么的。” “做记者的,总喜欢刨根问底。说不定哪天就惹祸上身了。”筱青心有余悸 地说。 “对啊,知道几年前的台湾新闻记者江南命案吗?他就是被‘三和会’的‘ 竹联帮’给杀的。对于黑帮,最好的办法就是躲避。” 46 “孟老板,你也太嚣张了吧?”电话里传来“阿鼠”恶狠狠的声音:“杀了 人,还要留下记号,那么明目张胆地给颜色看?” “刘老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阿孟心里一惊,却依然冷静地说。 “你装蒜?”“阿鼠”冷笑着。 “刘老板,你知道我在江湖上的名声。” “我们一个兄弟被杀了,口袋里被插了一朵白玉兰。” “刘老板,白玉兰是我们的会徽,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杀过人。再说,如果 是我们杀的,留下证据干什么?” “那你对这件事怎么解释?”“阿鼠”因为人狡猾奸诈,才得了这么一个外 号。听了阿孟的话,不能不动脑。 “胖子前些日子被杀,一直不知是谁干的。现在,你们又有兄弟遭难。”阿 孟略顿了一下:“刘老板,我觉得我们还是仔细查查这事才好。” 刚放下电话,瘦子又打电话来:“大哥,‘东方市场’起火了!” “什么时候?” “刚刚。” “救火车已经去了吗?” “去了,火已经灭了。但是,烧得不轻。” 沉吟了一会儿,阿孟不慌不忙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休息去吧。 明天让米勒打电话给保险公司。” 阿孟知道,有一场阴谋在进行。可是,是谁,为什么呢? 47 “安迪,晚上看电影去好不好?听说黛米摩尔主演的「脱衣舞女郎」很不错 呢。”筱青知道安迪今天休息,好久没见她,也很想念。安迪算是她在纽约的唯一 一个女朋友吧?虽然,她和安迪并不是推心置腹--她无法这样。她可以让安迪知 道她以前的那些“男朋友”,但是,她现在做的一切,怎能向安迪说呢? 见到筱青,安迪很开心,一下子就上来搂住她:“搬走这么长时间,也不回 来看我,没良心!” “我忙啊,”筱青笑着打量安迪:“你气色还是那么好,总是这么开心。有 什么好消息没?” “有啊,”安迪挽着筱青的手:“我收到录取通知了。纽约市立大学,电影 制作。八月份要开学了呢。” “祝贺你!”筱青由衷地说:“没几天了,你该准备一下吧?” “没什么可准备的,我还得赶快打工呢。学费好贵。” “安迪,你若需要钱,我可以借你。”不知为什么,看着安迪那满脸漾溢的 兴奋和满眼的希望,筱青很感动。即使她知道在美国,私人之间很少借钱,但是, 她真的愿意帮安迪。安迪是另一种梦想家,是筱青佩服的那种。做实在的梦。 “暂时不要。我打工的钱够一年学费了。而且,开学后,我还会打半工。杨 伟说他会给我一些好班,象周末什么的。”周末客人多,小费也可以拿多些。 “杨伟好吗?餐馆生意好些了?” 她们沿着第三大道走着,夏日的暑热,在都市的街头,赤裸裸地横冲直撞。 “老样子,不过,天凉下来就好了。他舅舅要从香港来。听说,他舅舅很有 钱。” 夏天的纽约,从来没有风。路两边蒙着尘埃的摩天大楼,比铜墙铁壁还要严 实地把风挡在了城市的外面,却把阳光挤在里面。 看着安迪鼻尖上的汗珠,筱青不禁爱怜地说:“慢点,慢点,抢什么?” 安迪穿着米黄色棉布短裤,印着大熊猫的汗衫,可能因为缩水,紧紧地包在 她丰满的身体上。 筱青想她可以估量安迪的尺寸。哪天去给她买一两件漂亮些的衣服,她心里 想。安迪是不会舍得花钱去买衣服的--全存学费了。 筱青穿着白色的亚麻无领无袖直身连衣裙,裙子的下摆,还不到膝盖。头发 编成长辨,盘在头顶。当然,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热,额头和腋下都湿漉漉的 。幸亏没戴胸罩,她想。舒服多了。亚麻料子比较挺括,加上裙子的式样不贴身, 倒也看不出她里面除了一条小小的比一条绳子宽不了多少的比基尼短裤,别的什么 都没有。 在“TCBY”酸奶店,她给安迪买了一杯冰冻草莓酸奶,自己的是桃味的。 店里虽然开着空调,椅子却都空着,人们都坐在门外白条和咖啡条相间的大遮阳伞 下。 筱青知道自己吃不胖,因为父母都不是胖人,没有肥胖的因子,可是,她平 时还是战战兢兢地不太敢吃这类东西。今天若不是和安迪一起,她是不会买的。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天里,吃一口桃味浓郁的冰冻酸奶,的确沁人心脾。虽 然不如冰激淋那样滑腻,却也清凉可口。 “筱青,我不会在这种店买。在这里买一杯的钱,够在超级市场买一大罐。 ”安迪边吃边说。 筱青笑笑:“因为你要存学费,当然舍不得。我没有别的负担,挣钱就是为 了花。”她理解安迪的节省。 筱青很喜欢黛咪摩尔演的电影,她最早看的一部是「人鬼不了情」,并感动 得流泪。从那以后,凡是听说有黛咪演的电影,她总是尽量去看。在学校里时,学 校每天晚上都在研究生院大楼的礼堂里放电影,票价三块,一般学生都可以负担得 起。当然,好多中国学生还是很少去看电影。 「脱衣舞女郎」里,黛咪除了表现她的演技,也让人目睹了她美丽的身体。 那是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魅力。她演一个离婚女人,为了筹钱和前夫打官司,争回对 女儿的监护权,不得不利用自己唯一拥有的也是最原始的本钱--身体。 她去跳脱衣舞,但又保存着自己的矜持,而且,帮助同行的姐妹,向老板争 取她们应有的福利。当然,她也利用自己的色相,让心术不正的议员身败名裂;施 计让前夫丧命;让富商赔钱。最后,她当然争回了监护权,然后就过正常日子去了 。 “安迪,你觉得怎样?”从电影院出来,筱青问。 “不错。黛咪好象很专业,肯定去学过脱衣舞。” “不是,我是说故事。你觉得故事怎样?”筱青急切地想知道安迪的想法。 她觉得,好象可以在剧情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也许,是心里对自己做的一切还是不 踏实,非得取得别人的认同? “就是美国式的故事嘛。为生活所迫,做这样的事。不过,听说好多人其实 并不是为生活所迫,而是贪图钱来得容易,是吗?” 筱青如果不是肯定安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绝对会以为安迪是在指自己。 “可是,这也是一种生存手段,是不是?”她赶忙说,好象是急着为自己辩解似的 。 “是生存手段,也许无可厚非。不过,我是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安迪很 坚定地说。 筱青相信。 不过,她失去了要请安迪去吃法国菜的心情。和安迪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很 “贱”,如果她有勇气把这个字说出来的话。 她做的一切是否对呢? 48 米勒后来又找了筱青几次。不知是因为觉得第一次太亏还是什么,他对待筱 青,就不再客气。每次见面,他都是赤裸在床,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攫取他想要的, 好象是不愿“赔本”似的,没有一刻的停歇。 “动物!”筱青愤愤地想。只有把他当成动物,她才会平静地去承受。 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很激情地投入,让自己也去尽情享取这种动物的狂欢 。可是,她不满足,一点都不满足,不论是和米勒还是和别的男人,她都无法满足 。她的身体可以千姿百态地去领略,去给予,但是,她的内心空空洞洞。她可以兴 奋,可以高潮,但是,当男人身体的重量一下子离开她后,她会心平气和地走进浴 室,把他们留在她身上的一切都冲洗掉。然后,拿起他们给的钱,心平气和地离开 。 不得不承认,米勒是个性爱高手,经验丰富,技巧高明。不管筱青处在一种 什么样的心情,她都不需要从背包里拿出润滑剂。筱青想象不出米勒经过在多少女 人身上的试验,才会那样地运用他的手,他的舌头。每次和米勒做完“生意”,她 都精疲力竭,无法再去接待别的客人。所以,即使米勒给她的钱比别的客人多,她 还是不“合算”。 有时她想问米勒有关阿孟的一切,话到了嘴边,想想布兰达的教训,却又作 罢。 “千万别和客人谈除了他自己本身之外任何的话题,更不要搅和到他的正事 里去。”布兰达警告说:“不要知道得太多,对你自己没好处。谈话的主题,不要 离开他的爱好、家庭、孩子,等等。对于他的工作,知道得越少越好。” 筱青知道,布兰达曾经有个“学生”被谋杀了,因为她的一个客人是市议员 ,所以她知道了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当客人的仇敌杀了他后,这女孩也因此送了 命。 米勒也从没和她提起过阿孟。当然,他也没时间提起。他充分地利用每一分 钟,让他花的每一块钱都值得。他是筱青碰到的最精明最不吃亏的“买主”。 可是,筱青发现,米勒也有对她有用的时候。 那天,很晚了,筱青都准备睡觉了,布兰达打电话给她,说米勒叫她去他的 住处。 “这么晚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呢。”筱青不高兴地嘟囔说。“让他找别人去 吧。” “亲爱的,他现在只要你一个人,别的女孩都不要。这说明你有吸引力啊, 别的人想要都没有呢。”布兰达甜言蜜语着:“我和米勒认识好久了,你也认识他 这么长时间,过会儿若实在太晚,你就在他那里过夜算了。当然,怎样收钱是你自 己的事。” 筱青搭出租车去了米勒在东七十二街的豪华公寓。那也是一房一厅的屋子, 但是,却比筱青的豪华多了。大楼的入口处,是大理石的,光可鉴人。大厅里摆着 墨绿色的绒面沙发和长得郁郁葱葱的长青植物。 筱青在门口敲敲门。她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进来。”米勒在里面喊着。 筱青开门进去,在客厅里扫了一眼,不见米勒。 “把门锁上,把链条拉上。”米勒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 筱青依令做了,走到沙发边坐下。黑色的真皮沙发,坐下去很舒适和柔软, 筱青觉得一半的身体都要陷进去了。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困意。 “到这里来。”米勒又喊。 筱青无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走进浴室。 米勒半躺在至少比一般浴缸大两倍的黑色大理石浴缸里,手里端着酒杯。浴 缸一端差不多有一尺宽的边沿上,放着半瓶多“马提尼”,一包烟,和一个盛了水 果沙拉的盘子。白色的肥皂泡厚厚地飘在水面,只看得见米勒胸部以上。 “宝贝,今天工作到很晚,特别累,办了好多事情,想寻点开心,又懒得出 去,便把你叫来了。” 看筱青不语,他又接着说:“别哭丧脸。我知道你嫌太晚了。没关系,我会 补偿你的。”他伸出手,猛地一拉筱青的裙角,筱青便一下子跌进浴缸里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筱青抹着脸上的肥皂泡和水,恼羞成怒地说。她实在 顾忌不了布兰达“不要对客人发脾气”的告诫了。 她身上这套“卡里斯尔”黑白相间格子的短袖上装和黑色的短裙,是花了她 六百多块从“萨克斯第五大道”买来的,今天第一次上身。 “你毁了我的衣服!”筱青心疼地对着米勒大喊。 “没什么,送去洗衣店,他们会给你弄好的。而且,”米勒的手从筱青的领 口伸进去:“再买嘛,我明天就带你去买套比这更好的。” 看着心爱的衣服滴着水被米勒扔到浴室外的地板上,筱青克制着才没有把米 勒痛骂一顿。 不得不承认,米勒很会享受。壁灯的光线昏暗得恰到好处,很温情很性感很 放荡的感觉,轻柔的音乐,从旁边放着的一个手提式音响中传出来,在空中隐隐约 约地回响着。 待米勒放开筱青后,浴缸外的地板上,已经洒了好多水,甚至还有些小肥皂 泡飘在上面。 “明天我还得去报社上班呢。”筱青闭着眼,头倚在浴缸边上说。 “你可以在我这里过夜,明天我去‘唐人街’顺便把你带过去。” “我的衣服怎么办?” “没关系。你不用一大早就上班吧?放心,到时不会让你光着身子去上班, 尽管那样你更有魅力。” “你天天去‘唐人街’?你的办公室在那里?” “没有。我只是去办点事。阿孟的两个朋友让我给他们办绿卡,我已经给弄 妥了。” “阿孟好吗?” “挺好。忙。” “他的两个朋友是不是没身份的?” “对,是偷渡来的。” “没有合法身份办绿卡是不是很难?”筱青知道安迪若能拿到绿卡,就可以 交纽约州内学费,至少可以省一半钱。 “看谁办了。”米勒得意地笑:“对我来说,这是最容易的。”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朋友办?她是学生身份来的。” “当然可以,只要你使我开心。”米勒把筱青拉到他怀里。 第二天一早,米勒打了一个电话后不久,就有一个黑头发黑眼睛带意大利口 音的老头给筱青送来一件枣红色的连衣裙。小方翻领,短袖,胸前两个口袋,一排 古色古香的金属扣,从上到下扣到脚背以上两寸的地方。腰间是一条同样布料的细 腰带,镶着古香古色的金属小方腰带扣。 筱青穿上,在镜子面前站好。整件衣服,好象是一整片料子,看不出缝线在 哪里。料子很垂,很飘逸,没有任何皱褶。 “怎么样?喜欢吗?”米勒西装笔挺地坐在桌前问。 “很完美的上班装。” 老头在衣服的肩头,腰间,和臀部扯扯捏捏:“小姐穿这件衣服很合适,好 象是为你订做的似的。先生打电话给了你的尺寸,我东挑西拣才选了这件。你看这 衣服在你身上多漂亮,配你的肤色和头发多合适。” 筱青看到装衣服上的手提袋上写着“维齐奥”,知道那是间价格不菲的米兰 时装店。筱青曾去过一次,那也是她唯一一次去那里。到了门口,店里的人先透过 门玻璃把人仔细打量一番,再开锁让人进去。如果衬衫六百块钱以下,连衣裙两千 块钱以下,那肯定是过时的。筱青咬了咬牙,买了一件四百块钱的真丝衬衫--为 的是去那种店购物的体验。 晚上,筱青给安迪打了一个电话,说认识一个律师,可以帮人办绿卡。安迪 当然欣喜若狂,对着筱青在听筒里大喊大叫。 安迪问筱青手续费得多少,筱青说一千块就够了。她不想告诉安迪若不是找 米勒,一是不一定办得到,二是至少得花七八千。当然,她也不能告诉安迪,这是 米勒为筱青做的一件事,他不会收费的--她找不出很好的借口让安迪明白米勒将 免费办这件事。 49 三十而立,已是近而立之年了,心却还苦涩得象一只青苹果。雨后的雾在屋 外稀薄地飘着,使得她的视野内,凭空添了几分氤氤的感觉。 有些日子也许是不需要动脑筋的,她想,就象这有雾的天气,什么都是模模 糊糊的,看不清,倒也省却了几分看清时所需要的力气和勇气。 筱青觉得过去和现在的一切都挺模糊的,将来也并不清楚。做了这些时间的 应召女郎,有时想想却感到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若有若无,就象很久以前做过的 梦,想起来稍有些印象,却又记不全。 那些男人们,和那些有关那些男人们的一切,除了金钱和贵重的礼物,也留 下了那么点象蛛丝马迹的东西,象是在风里飘着,让人觉得明明在那里,却又抓不 到。这种红粉风尘的日子,居然可以逃遁得这样迅速,轻烟一般,就这么远了。 夜静更深时,捧着脑袋拼命地去想想,这段日子的好些时候,竟也有些粉红 色的呢,有时也是很温柔很激情和有诱惑力的。和男人的肌肤相亲,本来就是种无 可抵御的诱惑,何况,这些男人还给予了她看得见摸得着的那一切。有些道貌岸然 的女人知道了她的职业后,肯定会摆出副看不起她的姿态,可是,当她穿着高雅, 气度不凡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不照样用羡慕和嫉妒的眼光看着她?若她们知道 她们的男人们在她们那儿得不到满足,却能从她这里得到最大的快乐,她们不气得 吐血才怪。 但是筱青有时候想哭。晚上,回到她那浮在半空中的公寓,看着夜空和夜里 的城市的灯光,和那些拔天而起的高楼大厦,她觉得自己就是浮在半空中的一片叶 子,没有停靠处,没有着落,而家乡,已经不可能是她归根的土地。 现在,她有钱了。她也常象她以前盼望的那样,到第五大道购物,特别是买 那些名师设计的衣服,而她自己,因为裹着这些衣服更加美丽,外表更加充满自信 。可是,她的心里很空,经常很空,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常看着衣橱里挂满的衣 服发呆。夜里,孤独象蚂蚁,待她在床上躺下之后,就纷纷扬扬爬出来,簇拥着钻 到她心里去。 有时她拿起电话,却不知要跟谁讲话。当地她认识的人,本以为是朋友的人 ,杨伟不错,可是,她对他还是不了解,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安迪忙,而 且,筱青也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陈阳?他又怎能走到自己心中的角落,让她向他 倾诉? 她需要一个男人,需要一个爱她并能使她付出所有情感和生命的男人,否则 ,她自己的生命太轻,轻得她无法把握。她将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得到一种支撑自 己的力量,从而认真地活下去。 但是,她还没有碰到这样一个男人。她生活里有过的那些男人们,都使她或 多或少地无法忍受他们或多或少的猥琐。我不是个出色的女人,但是,我看不起你 。她常在心里这样说。 只有阿孟。只有这个她只见了一面的男人,把影子留在她心里久久不去。 因为渴望,她心里常常作痛。 50 筱青敲敲门,门开了。她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那瞬间,她不知道该留还是该逃。 杨伟也很惊讶。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筱青,没想到是你。请进。” 他笑着拉住筱青的手。 筱青被动地被他引到床边坐下,脑袋里一片木然。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还是这么残忍?或者是这么滑稽?怎么会是杨伟? 这期间,杨伟端着两杯香槟酒走过来:“来,筱青,为我们的缘分干一杯。 ”他在筱青身边坐下,把一杯酒塞到她手里。 筱青木然地接过:“怎么会是你?”她下意识地问。 “天涯何处不相逢嘛。”杨伟嬉皮笑脸地说。“这样和你重逢,我真的是又 惊又喜。”他用轻佻的口气说。 筱青深呼吸,不认识似地看着杨伟:“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 ” “筱青,亏你是念社会学的。难道你不知道人有多重性格?在餐馆你看到的 是一个我,在这个房间里是另一个我。” “可是,我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我找妓女?”杨伟不在乎筱青脸上耻辱和受伤的表情,继续道: “在餐馆里,你看到的我很真实;在这里,我也很真实。” “你不是说不愿伤你太太吗?你不是说要守着你妻子孩子过日子吗?” “我没有伤她。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怎么会受伤呢?我当然要守着他们过日 子了,不然,我守着什么过呢?” “可是你表现得那么,”筱青顿了一顿:“那么正直,善良,和传统。” “我没有表现。在那个特定环境里我是那样。” “你虚伪!”筱青气愤地说。人,怎么这样卑鄙? “只能说你头脑简单而已。”杨伟耸耸肩:“我总不能当着自己的老婆和雇 员,宣称我不是他们知道的那样吧?我得让他们对我忠心呢。” “你很会演戏。”筱青讽刺道。 “我很会试图不伤害任何人。而且,”他诚恳地说:“在餐馆里,我和你说 的一切话,也都是我的本意。” “你让我糊涂,”筱青盯着杨伟:“你是怎么演得那么逼真和自然呢?” “我没有演戏。我只是有两个我。你想想,我和我妻子那么多年不见面,我 一个成年男人在这里,会那么死守吗?只是,我知道,她对这些看得很重,她是我 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我不想伤害她。我不能让她知道。” “那你以前就花钱、、、、、、” “没有。我那时没这么多钱。我只是有几次‘艳遇’而已。” “你现在开餐馆,所以有钱了?”筱青明白,杨伟餐馆的生意,绝对供不起 这样的花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餐馆的生意。我有个舅舅在香港,他很有钱。” “你不是说你刚来美国时很苦,还要去打工吗?” “他有钱,但很小气。那个时候他除了给我妈寄点钱外,根本不管我。也是 从前几个月,他才找到我,让我帮他一些忙。” “什么忙?” “你没必要知道。总之,现在我从他那里可以挣一部分钱。” “所以,你就花钱、、、、、、” “我舅舅这几天在纽约,是他竭力推荐这家‘应召’的。他说他最喜欢金发 碧眼的白女鬼,每次来纽约,都要找这家,因为这家的女孩最漂亮,最有风度。于 是我就打了个电话,说是要最温柔最浪漫的女孩,因为我妻子。。。。。你知道她 那样子的。” 筱青不再说话。她问完了,杨伟也答完了。一切,是多么地荒唐啊。 杨伟把杯子从她手里拿开:“筱青,我们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是 熟人。我今天来,是花了钱的、、、、、、” “我可以不要你花钱,我马上就走。”筱青机械地说。 “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杨伟扳过她的身子:“在此时这种特定的环境里 ,我不是你的老板,你也不是企台,我是、、、、、、我买,你卖,我们何必放着 生意不做呢?生人熟人的钱不一样?” 筱青说不出话来。她能说出什么呢?这样的“职业”,她能说什么呢? “你不会告诉安迪吧?” “有必要告诉她吗?” 和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反而僵硬不堪,觉得受尽侮辱,尽管杨伟并没有对她 有过分的行为。 “筱青,如果你对每一个客人都象对我一样,我想你是挣不了什么钱的。” 杨伟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一切完了之后,杨伟对筱青说:“筱青,生意做完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就象在餐馆里一样。你以后若愿意,还可以来餐馆看我们。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 帮忙,也尽可以找我。” 筱青背对着杨伟,穿上衣服。她不愿看他,也怕看他。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到底是谁? 此时此刻,她真想大喊一声,真想砸烂点什么,粉碎点什么,毁坏点什么。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座桥,那些男人们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他们 经过她,留下过桥费。而她就一动不动地横在那里,任他们践踏。 可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啊!象布兰达所说的,“没有人逼你。”选择了, 只好先这样走着了。她现在怎么回头?再去餐馆打工?不可能了。 筱青拿着杨伟给的钱,觉得沉得心都下坠了。要保持尊严,并不是那么容易 啊。可是,她曾想维持过自己的尊严吗?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