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百合《天堂鸟》 21 陈阳每天晚上去接筱青下班,让筱青觉得很过意不去。毕竟,他不是她的什 么人。她好几次和他说不用去接,可陈阳总坚持说筱青晚上一个人走路,太危险, 他不放心。 “陈阳,你对我这样好,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筱青由衷地说。 “筱青,别这样说,我愿意。”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陈阳有些含情脉脉地 对坐在床边的筱青说。 看到陈阳的眼神,筱青的心里沉了一下。陈阳是好人,可是,对她来说,缺 少一种吸引力。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很自然,甚至没有那种男女在一起的感觉,好 象什么都没有很大关系似的,即使他们之间不能成功地做爱这件事,也没有使他们 的关系有任何尴尬,尽管对筱青来说,为此,她心里暗暗地对陈阳有种怜悯。他内 心会感到很挫折很自卑吧? 筱青知道,陈阳应该是心理原因造成的,不是生理的。她真的想告诉他,只 要他放松,别在关键的时候太在意,总会是没问题的,可她又怕这话从她嘴里讲出 来,会给他造成更大的心理障碍,她听来看来的知识都告诉她,在这方面,男人敏 感极了,不小心的话,真的会是终身大毛病呢。 “陈阳,我都不知再说什么了呢。其实,有时我想,我别和你住在一起也 许心里会轻松些呢。”筱青说的是实话,她不在乎接受,可是她很怕欠别人太多, 有些东西,特别是感情上的,很难还,或者,很难还得清。 “筱青,我说的也是实话,你在这里住,我心里很高兴,至少,我不孤单 。我希望你一直能在这里住下去。”他很恳切地看着筱青。 一直住下去?他是什么意思呢?筱青心里想。对于陈阳,她知道自己永远也 不可能做出一种承诺,他实在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男人。她不能利用他的好意。 “陈阳,也许,我应对你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之间、、、、、、我总住 在这里,好象不合适。”筱青看着陈阳,又笑笑说:“这样,如果你找女朋友都 不方便呢。” “筱青,我也对你说实话吧。我想问你,难道我们之间、、、、、、就真 的不可能吗?” “不可能。”筱青摇摇头。不知为什么,看着陈阳期待的眼光,她心里有 那么一丝丝微微的疼。她一点都不想伤害陈阳,他的确是个很善良的人。这段时间 ,如果没有他帮忙,她的处境肯定会更惨的。其实,她现在的境地不算惨,只能说 不是象她想象的那么如意而已。好多人,情形不是更糟糕吗? “你是不是对我的外在条件不满意,特别是、、、、、、”陈阳小心翼翼 地说着,很有一种故意展现自己伤口的残忍。 “不,不是,你不要这样说!”筱青忙打断他:“和这些都没关系的。我 并不在乎这些,”她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但她不能伤害陈阳,她没有这权力和 必要:“我只是心里没底,我对自己的一切都没底。我连一个正式的工作都没有 !我念了这么多年书,落得在餐馆端盘子!我不甘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 干什么,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不想现在考虑感情的事,一点都不想。”筱青低 下头,抠着指甲。 她突然很难过。虽然,这些话是她找的借口,但也确实是她的处境啊!连自 己的将来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够和别的人有什么关联呢? 一股辛酸从她的胸口涌起,她落泪了。 陈阳走过来,用他那不大的手,托起筱青的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说:“ 不要这样,不要,筱青,别哭。我不在乎你怎么想,你爱在这里住多久就多久,没 关系的,别把我刚说的话放心上。我只是说说而已,我不想逼你什么,你不要哭, 好不好?” 筱青很无助地看着陈阳,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滚落在陈阳的掌上。她 说不清心里的感觉,也不想说,她只是难过,好难过。日子难道就这样下去吗? 22 “胖子,你怎么总给阿孟惹祸哪!?”阿蓝放下电话听筒,往烟灰缸里抖 着烟灰,满脸气恼地说:“你又闯祸了!你能不能管着点自己?” 阿蓝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皮肤白皙,大眼睛,尖下巴,乌黑的头发短短地覆 在脑后,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 “他们太黑了!没那样坑人的。”胖子坐在沙发上,满脸通红,脖子上的 筋涨得老高。 “你也动动脑筋嘛,”阿蓝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们作弊, 是他们的事,你砸人家的场子,人家怎么会忍气吞声呢?” “可是,他们也坑我们的兄弟。” “喜欢赌的人,怎样都守不住钱的。瘦子,你也是,你到哪里赌不可以? 去大西洋赌城才一个小时的车程,非得在‘唐人街’赌?你又不是不知道‘唐人街 ’的赌场都是谁开的。你这个毛病迟早也会惹下祸。” 瘦子低头不语。 “上次你打了阿平,阿孟一包白粉买了个息事宁人。可这次,你又砸了人 家的赌场。阿孟上次还向阿和保证过你不再惹事的呢。”阿蓝又转向胖子。 “行了,阿蓝,你就少说两句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埋怨有什么用?” 一直在旁边没有开口的阿孟打断阿蓝的话。 “大哥,你说怎么办?我去给他们道歉,如果他们不接受,那就随他们把 我怎么样!” “如果随他们把你怎么办,我上次就不送那包白粉了!你的命就那么不值 钱?”看着胖子,阿孟叹了口气:“你真是猪脑子,一点都没记性。” 阿孟拿起电话:“关叔啊,睡了没?没有?好,好。这样啊,你能不能明 天去‘沪天’一下,告诉他们摆四桌,要全的,对,最高档的。好,好,对,对, 是这样。给安徽的那笔钱寄走了?好,寄走了就好。对,我是这样说的,给上海的 钱我自己去寄。没事,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是得准备点。半个百吧。不 多,少了怕不行。好,就这样吧。” 23 座落在坚尼街上的“沪天酒店”,和“唐人街”大多数的饭店不一样。它 一改别的中国饭店那种幽暗昏沉的传统格调,而采用现代饭店的明朗典雅的格局。 酒店有三层,一楼是能容纳八百人的对一般顾客开放的普通店面;二楼用于各种集 会宴席,装有高级音响,大屏幕电视,和一个至少可容得下二十人的镶木舞池以及 一个弓型酒吧;三楼是个很小的只能容纳几十人的宴会厅,摆着八张红木圆桌,每 桌周围有八把同样质料的椅子,地上是豪华的深红色长毛地毯,四周墙壁上,是均 匀分布着的水晶壁灯。在屋子靠里的一端,也是个不大的酒吧,各种各样的名酒, 陈列在红木的镶玻璃酒柜里,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系着深红领结的伺者,笔直地 站在也是红木的柜台后面。 晚上八点时,阿孟,阿蓝,关叔,胖子,瘦子和米勒一起来到三楼,阿孟, 阿蓝和米勒在靠里的一张桌坐下,关叔,胖子,瘦子和柯明在相邻的另一张桌子上 坐下。除了关叔穿着玄色唐装,袖口翻出一大截白边,所有人都是西装革履,象是 来进行谈判似的。阿蓝坐在阿孟身边,穿嫩绿色西装裙,胸前一排金色的钮扣从上 扣到下。她给阿孟点了一支烟,放在他手上,随后也给自己点了一支。关叔微闭着 眼睛,象在练气功似的,胖子沉默,脸上却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米勒用流利的中 文和瘦子聊着天儿。 一刻钟左右,一班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阿和,他象阿孟点了一下头,算是 打招呼,紧接着是阿平,手臂上还打着石膏,他无声地狠狠地看了胖子一眼,胖子 把头扭开。 然后,便是差不多二十个穿得五花八门的年轻人蜂拥而进,吵吵闹闹地坐到 了不同的桌子上。最后进来的,是“广青帮”老大,绰号“阿鼠”,名刘伟良。 他长得尖嘴猴腮,个子又矮,皮肤黝黑,高额凹眼。一看他进来,阿孟一班人都站 起身来,向他点头问好。他走过来,向阿孟伸出手:“孟老板,破费,破费,不 好意思。” “哪里,哪里,”阿孟握着阿鼠的手晃了几下:“多谢赏光。” “请坐,”阿孟把身边的一把椅子轻轻地向外一挪,做了个手势请阿鼠坐 下。 “谢谢,”阿鼠很客气的说着,坐下。阿和和阿平也跟着他坐下了。 “刘老板,实在对不起,我手下的人又给您惹麻烦了。”阿孟很诚恳地开 门见山地说。 “孟老板,阿平的伤还没好利落,又砸了我们的赌场。” “都是怪我,平时管教不够。请多多包涵。”阿孟依然很诚恳地说。 “关叔,请把我们的一点小意思让刘老板过目。”阿孟向关叔示意道。 关叔从桌子底下提出一个文件箱,打开。“刘老板,这是半个百,算我们 的一点赔偿,希望能帮着你们再找地方开一个赌场。”箱子里全是一叠一叠的百元 大钞。 “你们太客气了。”阿鼠点点头说:“当然,这些只够赌场半个月赚的。 ”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阿孟依然很诚恳地说:“我相信半个月之内,凭 刘老板的本事,肯定会再开起一家赌场。” “孟老板,话是那样说,可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吧?再说,你的弟兄把我们 赌场的名声都败坏了。这‘唐人街’就这么大,以后谁还到我的赌场来玩?” “刘老板,我真的很抱歉,我们望您宽宏大量。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尽 管说一声。”说着,阿孟头转向胖子和瘦子:“你们俩过来给刘老板道歉。” 胖子和瘦子无可奈何地走过来,很不情愿地说:“刘老板,请多多包涵。 ” “阿鼠”斜眼看着胖子,一只手指头敲着茶杯沿说:“胖子,你是存心和 我们过不去,是不是?你打伤阿平,又砸赌场,胆子也真不小呢。” “刘老板,我这人没头脑,还请您多关照。都是江湖人,相信您能理解。 ” “我当然理解!我理解你想找我们的茬!” “刘老板,今天我让大厨给上最好的菜,大家也不是很容易凑到一起,就 不提这些过节了,好不好?”阿孟赶忙打圆场。 酒一瓶瓶地开,菜一道道地上。阿孟和“阿鼠”轻声地交谈着,其他人却 吵吵嚷嚷地划起拳来。也只有在有这些人的场合,才能在中国餐馆听到划拳的声音 。 看着米勒皱眉头,阿蓝对他笑笑,说:“吃菜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米勒夹起一块龙虾肉放到口里:“你可真体贴。”他用筷子的 样子相当熟练。 “你可真是个甜心,”阿蓝风情万种地看他一眼,说:“你还真具有美国 男人和中国男人的综合优点呢。” “是吗?我有那么优秀?”米勒眯起他的眼睛看着阿蓝的胸部:“有没有 可能爱上我呢?” “我这个人,有可能爱上一个男人吗?”阿蓝抬起一道眉毛。 “你不是很爱阿孟吗?” 听到提他的名字,阿孟抬头看看米勒,米勒笑而不语。阿蓝也不说话。 24 “筱青,我和我那男朋友分手了,我已经搬出来了,在四十八街上找了一 间小阁楼。”那天一上班,安迪就对筱青说。 “反正也成不了的,分开倒好。”筱青安慰安迪说。 “是啊。他再过两个月就要毕业了,也就是要回国了。也该算了。”安迪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不要难过。”筱青拍着她的肩。 “我难过?笑话。”安迪摇摇头:“本来大家就是作伴嘛,在这里,哪有 时间和闲心去伤感?” “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筱青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一起生活过,难 道就真的不留恋?就是让她现在离开陈阳,她也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也不是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不强烈而已。而且早就知道要分开的, 心理早有准备了。感情上的事,只要你不期待结果,就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安迪 哲学家般地说。 “这样就好,”筱青羡慕地说:“我处理这样的事总是拖三拉四,没法一 下子剪断。” “小姐,美国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不是做梦的地方。情那东西,等你不 为温饱操心了再去考虑吧。现在,对我来说,是奢侈。” 筱青叹口气,不再说话。 “那你的房租是不是很贵?”过了一会儿,筱青想起陈阳说若找个住处, 得她打半个月的工,便问安迪。 “还好。我整天呆餐馆里,每个星期只休息一天,又得东跑西颠地忙别的 事,在家呆的时间也很少,所以,住的条件不是很好,能放开张床睡觉就是了。” “那到底要多少钱?” “六百五包水电费。” “也够贵了。一间阁楼要这么多钱,也挺狠的。” “没办法。在‘曼哈顿’住就是贵。但离餐馆近,走路就行了,不用麻麻 烦烦地去乘地铁。不过,我还是想找一个室友,因为那间阁楼可以放开两张小床。 两个人分摊六百五,就不会那么贵了。” “那我去吧。”筱青认真地说。她不想欠陈阳太多,特别是那天陈阳对她 表白之后,她更觉得心里不安。她是没有办法爱上陈阳的,在他那里住下去,算什 么呢? “那更好了。可是,你不是住在一个男朋友那儿吗?” “若是男朋友,我搬什么?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是,当然,那人也的确是 好人。” “好人多的是。但如果你不喜欢,有什么用?” “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住在他那儿,总是不好。他算我的什么人呢?安 迪,你和你男朋友分开,难过吗?” “说不上。筱青,我来了美国,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情感上线条变粗糙了 。每天只想打工,现在又在忙着考虑下学期的选课,哪有时间想自己是不是难过? ” 筱青明白安迪说的话。在美国,太多的压力需要自己去承担,而且这些压力 都来自于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生存本身带来的压力。当生存都成了问题的 时候,谁有那多余的心去考虑爱情?可是,没有爱情的生活,少了好多色彩,好象 人生的一切目的,都因赤裸裸的而不再美丽了。 “我只要一种美丽的人生。”好多年前,当筱青还年轻时,她曾这样宣称 ,尽管她现在也并不老。可是,在心里,常常因为觉得疲倦,而认为自己已经不再 年轻了。 “安迪,还是不容易啊。你自己得打工缴学费,还的负担自己的生活费, 什么时候才能存够这笔钱呢?” “筱青,我还没老,是吗?”安迪灿烂地笑笑,在这一瞬间,她美丽得让 筱青感动:“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是不是?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再过 三年,我也不过才三十岁,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念书,来得及恋爱,是不是? ” 看着比自己小一岁的安迪,筱青愧叹不如。为什么自己总是很悲观呢?她没 有这样的勇气,从来就没有。当然,她想性格上的一切是难以改变的,她没有办法 让自己坚强到安迪的程度。 25 “筱青,你的决定不能再改变了吗?”陈阳一只手臂撑在桌上,一只搭在 椅子的后背上,对着坐在床上的筱青问。 “不能,”筱青低声地说:“陈阳,我必须搬走,对你我都好一些。” “是吗?”陈阳凝视着她:“就算是我的挽留很自私,只为了我自己,你 也不再考虑一下了吗?何况,你住在这里,房租可以省下不少,我又可以去接你下 班,方便好多。” “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也很感激。真的,陈阳,我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这几个月如果没有你这样的帮助,我都不知我该怎么办。可是,我不能再这样让 你帮助下去。我心里压力很大,觉得对你很内疚。这样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筱青,你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接受我的帮助呢?这样的帮助对我来说 ,并不是很大的付出。” “可是,对我来说,很大。陈阳,我凭什么接受你的帮助呢?” “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不是吗?”陈阳站起来,走到筱青的面前:“筱 青,虽然我只认识你这么短的时间,但是,我清楚你的性格。你不是那种能够依靠 得了自己的人。这是一个让人疯狂和疲惫的城市,我担心你一个人无法把握。” “谢谢你,陈阳,谢谢。可是,我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我快三十岁了 。假若我不认识你,我就不要活了吗?”虽然话是这样说,筱青心里却被陈阳深深 地感动着。并不是每一个她认识的男人都想这样主动地帮助她。 “筱青,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陈阳在她旁边坐下,手挽着她的肩:“ 如果你不认识我,你也会照样地生活,照样在这个城市里生存,只是,也许你会有 更多的困难和不快。如果我能使你少一些困难,使你顺利些,我会很高兴的。你知 道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是不是?”陈阳很温柔地说。 筱青点点头。她内心的某一个温柔的角落被陈阳触动了,在这样的地方,听 到这样的表白,让她欣慰得酸楚。可是,她又能怎样呢?陈阳的好意,不是她能回 报得了的,因为他所想要的,并不是她能够给的。 陈阳的手臂在她肩上紧了紧。这样一条瘦弱的手臂,这样的一种她不想依靠 的温情。她低下头,拉起陈阳的另一只手,然后,把头轻轻靠在陈阳的肩上。这样 瘦弱的肩,这样一份她无法接受的挽留。如果这也算是缘,又是一场什么缘呢?男 女之间,还有什么缘呢? “筱青,不要叹气,我希望你过得很开心,不管你是否接受我的帮助。” 听到筱青在他肩上轻轻地叹气,陈阳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说。 “陈阳,你知道我无法爱你的,你知道的,你何苦还要对我这么好?”筱 青抬起泪水晶莹的眼睛,看着陈阳那张她已经看熟悉了的脸。 “筱青,不要问这么多,好多事情,不是因为和所以能够说明得了的,是 不是?”陈阳叹口气,接着说:“我们这所有的人,在这里过日子已经是不容易 了,能彼此帮着些,日子会好过些。我知道我也帮不了你太多,但是,我尽力吧。 我挺为你担心的。你来美国这么多年,却依然这么多愁善感,也不知道你以后会不 会吃苦头。我是真的不愿看到你吃任何苦头的,只希望你过好。” “不要担心,陈阳,不要为我担心,不会有什么的,不会的。”筱青双手 捧起陈阳的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无论怎样,陈阳,我很庆幸认识了你,有 你这样一个朋友。如果,”她凝视着陈阳的眼睛:“如果你也把我当作朋友的话 。” 陈阳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双手捧着筱青的脸,她的脸,在灯光下,总是那么 地落寞,楚楚动人,甚至有些凄苦。“筱青,如果我不把你当朋友,我能把你当 什么呢?” 筱青黯然无语。是啊,能当什么呢? “筱青,凡事要想开些。人生里可以放弃的东西其实是很多的,不要太执 着,过多的愿望总是会使人痛苦。愿望和能力之间的差距,不是经过努力可以消除 的。放弃一些,对自己是宽容。” “陈阳,你怎么这么深沉?”筱青想开开玩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 了下来:“我知道的,我知道。” 她说着,把唇主动地送了上去。陈阳有些迟疑地吻着她,她却很坚定很固执 地搜寻着他()吸着他。这不是回报,她心里说。她实在是想象一个女人爱一个男 人那样地爱他的,在这一瞬间。也许,不是她想象的那种爱,但是,她想让他体会 到一个女人所能给予他的温情。她向来自命为“具有古代思想的现代女人”,重 情却不固守所谓的“贞节”。以前,她总是对朋友们说:“既然能以身相许,为 何不能以身取乐?”既然她不在乎一种肉体上的亲密,对于一个这样无私地帮助自 己的男人,为何不能和他有一晚的肌肤相亲呢? “筱青,不要,不要这样。”在急促的喘息中,陈阳试图推开筱青。 “嗯,别动,别动--”筱青不肯松开自己的唇:“别怕,让我来,我想 ,我想给你、、、、、、”她的双手抱住陈阳的颈子,把他拉向自己:“能不能 把灯关掉?我不喜欢太亮的灯光。”她的声音象是被什么塞住了似的,含混不清。 灯关掉了,春天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无声无息,却含情脉脉,在屋 子里纱一般流淌。亲密和结合之间,愿望和欲望之间,有时是无关的。筱青慢慢地 除却衣衫,然后又慢慢地除却陈阳的。她的身体和他的身体,在依稀朦胧的夜色里 ,同样地纤瘦和光滑,闪耀着同样月白色的光。筱青的手,若有若无地从陈阳的额 头滑向他的下巴,然后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滑去。她很认真地做着这一切,好象在 聚精会神地表演,而陈阳是她手中的一件乐器。一遍一遍地,她的手抚摸琴弦一样 地抚摸他,令他的身体在她的手下,开始放松然后膨胀,如舒缓的小夜曲滑向激情 的交响乐。 “筱青--”陈阳抓紧筱青的手,热气从他口中呼在她脸上。 “嗯--别,过一会,再过一会儿--”筱青的身体伏在他的身体上,唇 贴在他耳边说。她的声音嘶哑着,颤抖着。 她开始吻他,也是从他的额头吻起,慢慢地,若有若无地吻了下去。 海浪就是这样来的吧?缓缓地,一浪接一浪,前赴后涌,集聚着,堆积着, 然后,天翻地覆,石破天惊地吞噬了岸之后,再慢慢退下。贝壳,海星,和圆润的 石子,都恋恋不舍地留在了沙滩上,海岸线,湿润地伸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 “筱青,筱青--”陈阳激动地哭泣着,他不知道自己也是这么强壮有力 ,也能让一个女人,在他的怀抱里融化成午后温暖的海水。 “陈阳--”筱青怜惜的用指尖拭去陈阳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把他拉向自 己,让他伏在她的怀里:“陈阳--你看,你不是很好吗?”她的口气,就象母 亲对孩子那般轻柔。 “筱青,这、、、、、、这,是我的第一次。”陈阳吻着筱青耳朵和后颈 交界的地方,嘶哑着带点哭音说。 筱青没说话,手轻轻地拍着陈阳的后背。她有些如释重负,不知是不是因为 她终于“帮助”了他?可是,她自己,也是很快乐的,在这样的时候,是不是? 因为带了些“奉献”的色彩,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纯真”了,是一种感恩式的 纯真,和她自己的欲望无关,尽管在这样的过程里,她的肉体,也得到了淋漓尽致 的欢畅。除了十八岁那年和她一起初尝禁果的初恋男朋友,在她的生活里有过的那 些男人中,还没有一个象陈阳这样对她说“这是我的第一次”的。想到这里,她 不禁把陈阳搂紧--只因为怜惜。 26 “胖子被人杀了!”听筒里传来瘦子气喘吁吁的声音。 “什么?”阿孟一惊,不禁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什么事?”看到他这样吃惊的样子,正端着酒杯走过来的阿蓝忙问。 阿孟对她摆摆手。:“说详细点。” “我昨晚和胖子约好今天下午去昆士的仓库验上星期进的那批货,说三点 半在‘唐人街’的‘丽晶酒店’前碰面。可是,我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他,就给 他打电话,却没人接。我想他肯定已经出门了,就又等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他的 影子。于是,我就去了他的住处,敲门也没有人应。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不对头,就 撞开门进去,发现他的尸体在床上。是被勒死的。”瘦子的声音开始哽住。 阿孟好半天没有讲话。胖子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一直忠心耿耿,虽然他常惹 事,但是心地很善良。可是,现在却被人给害了。他的胸口被塞住了。 阿蓝在他旁边坐下,无语地把酒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我马上过去。”说着,阿孟挂断了电话。 阿蓝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她今天打扮得很素雅,米色的套装和略施的脂粉 ,显出了她的性格和品味。 “胖子被人害了。”阿孟叹了口粗气,低声对阿蓝说。 阿蓝的细眉向上一挑,接着便垂下眼。“我和你一起去吧。”她轻声地说 。 “不用,那样的场合,你别去了。对不起,看来今晚我们又不能一起出去 吃饭了。” “没关系,我自己随便吃点就好了。你要小心。”阿蓝说着,站起来,帮 阿孟系领带:“不知会不会是‘广青帮’干的?若是他们,你更得警惕些。” “不会。胖子惹过他们两次,若他们这么快就杀了胖子,不是诚心让我们 知道吗?” 阿孟匆匆地跨出门去,门在他身后“嘭”地一声带上了。听着他急促的脚 步 在楼梯上“咚咚”地响着,阿蓝一时地不知所措。她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拿起 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她从前前后后地从一个频道换到另一个频道,然后关掉电视 ,叹了口气,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这日子总是没法安生。”阿蓝自言自语地说。跟了阿孟两三年了,她并 不觉得是为自己。自从她经别人介绍给阿孟做会计师认识他后,她就没有再为自己 过。她和关叔一起掌管他的进帐出帐,陪他应酬,又照顾他的生活。她总在最恰当 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为他做最恰当的事情。她喜欢处在这种她觉得很重要的位 置,也喜欢这种每天都有新异刺激的生活。什么事情都无法预料,但什么事情都不 会超出意外。从这样的生活里,阿蓝体会到自己的能力和本事。 但是,好多时候,阿孟好象并不愿她很过分地参与他的事情,这常使她有些 不快。她不是个能安安静静地躲在男人背后的女人。她很爱那种“掌握”的感觉。 27 “布兰达,我是米勒。亲爱的,最近好吗?” “甜心,是你啊,我很好。怎么好久没消息了呢?是不是嫌我的姑娘们不 合你口味?” “也是也不是。最近忙,我在‘唐人街’的一个客户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地 出了些事,有些方面需我出面,所以就没机会给自己找乐子了。再说,象我上次告 诉你的,我厌倦了美国女人,想找个中国妞新鲜一下。” “很抱歉,象我说的,中国女孩一般不会做这种事,听说她们把贞节看得 很重呢。” “哈哈哈,你听说的是那个年代的事?妓女可是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 ‘唐人街’那些地下妓院里,除了韩国女孩就是中国女孩。” “那你怎么不去找?” “我说过了嘛,那些女孩档次太低,大都是偷渡过来,既上不了学又找不 到什么工作的人。而且,她们的客人基本上是在餐馆打工那些中国男人,都不知道 是否干净呢。” “可是,甜心,我实在帮不了你这个忙。嗳,你不是刚提到你的中国客户 吗?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 “很好,很熟,常在一起。你问这干什么?” “你这么笨吗?既然很熟,为什么不让他帮你找一个?” “他是个很正经的男人,保守得很,让他给我介绍,他绝对不会干的,除 非我说要他帮我找一个未来的妻子。但我实在没法当真,听说好多中国女孩你找她 ,她就以为你将来要娶她呢。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可怜的宝贝,你是说你真的找不到你想要的女孩了?” “所以我才找你啊,可你总不帮这个忙。” “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了。没有人来,我到哪里去找?说实话,我连个 中国熟人都没有呢。” “看来我只好失望了。真孤单啊!”米勒夸张地说。 布兰达笑:“少来这套。你孤单是自找的,漂亮可爱的女孩多的是,你非 脑袋搭错筋要什么中国妞。真想不通东方女人干巴巴的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性感 。” “哈,小巧玲珑,这就是她们的魅力。而且,东方女人温文尔雅,善解人 意,又充满着当今少见的古典美。你看过中国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和「霸王别 姬」没有?看过?记不记得那个女影星巩俐?美得没法形容!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她 挽着发髻,穿旗袍的样子,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上帝啊,如果能让我和这样 的女人温存一夜,我死也瞑目。” “看来,我更不能帮你找一个这样的中国妞了。否则,你死了,我的姑娘 们少了一个主顾,不是少赚好多钱吗?”布兰达开着玩笑:“你这番话被我的姑 娘们听了,她们非掐死你不可。” “看,你想的只是钱。真世故,还怪我不喜欢白女人?”米勒给自己点上 一根烟,看看手腕上的表:“宝贝,我得走了,还有个聚会呢。以后再给你打电 话吧。” “那你今天只好一个人去聚会?不从我这里要个姑娘?” “好吧。我回家冲个澡,换衣服,你就给我挑一个,让她直接来我家里好 了,反正你知道我的地址。多谢了,再见。” 28 屋顶的小阁楼,被初夏的太阳晒了一天,又闷又热,象是被一床巨大的棉絮 紧紧地裹着。一台小风扇,在窗口摇头摆尾地拼命吹着,可是,吹出来的却全是热 风。一盏发着昏暗光线的台灯,摆在窗前两张床之间的一只破桌子上,越发让人烦 躁。 其实,筱青和安迪的床,并不是床,不过是两个破旧的床垫,连床架子都没 有。两个床垫之间的距离,刚好是桌子的宽度。屋子的一端,有个低矮的小壁橱, 挂着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裙,是她们两个在自己休息的日子偶尔出去逛街时的“礼 服”--平时一天到晚呆在餐馆里,一成不变的是黑裤白衣,让筱青不时地悲哀地 觉得,自己的一生,可能就在这样的毫无美丽色彩可言的黑白搭配之间,在这张桌 子和那张桌子之间,在上茶上水端菜之间,在收盘收碗之间,一寸一寸地溜走,快 得让她抓不住,指缝间只有从桌上拣起来的一两张一元面值的美金。每当她拿起这 小小的没有任何份量的淡绿色纸钞,她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张纸,这样轻, 却值得筱青赔进自己所有的梦想和生命吗?可是,究竟什么才是自己的梦想?当她 把这淡绿色的纸装进自己的黑裤口袋的霎那,她根本想不起自己本来是做着什么样 的梦的。没有梦的日子,过得又慢又快,每一天,都长如百年,从太阳升起到黑夜 降临,其中的过程象是电影里的定格,没有移动的感觉;可是,每天回头一想,才 发现所有的日子都不留痕迹地过去了,如白驹过隙,于尚未定神之间,已无影无踪 。 “真累啊,都散架了。”安迪穿着背心短裤,呈“大”字躺在床上。“不 过,今天挣钱不少呢,加上老板给的底薪,快一百了。” “十二个小时,”筱青叹口气:“平均下来,一个小时也没多少呢。这可 真是血汗钱。” “你别不知足了。积少成多,挣一个是一个。而且,我们吃在餐馆,拿的 是现金,不用交税,有多少就是多少。” “当然,总比没有强。可是,安迪,一天到晚就窝在这个餐馆里,连外面 刮风下雨都不知道,为的又是什么?” “为什么?为生存为生活啊!没有钱,你吃什么住什么?没有钱,连件漂 亮衣服都舍不得买。” “一想我就得这样在餐馆里干下去,我就不寒而栗。有时,我都要发疯了 。闲的时候盼望忙,为的是客人多小费多,可是一忙起来,我心里就烦,有时真想 大喊大叫,想把盘子照着客人的头上摔过去。” “筱青,你别这么悲观。你已经念完了书,总会找到工作,打工是暂时的 ,是过渡而已。况且,即使找不到你喜欢的工作,你也不要有这样的心态。只要你 心里淡然,打工又能怎样?都是为了生存生活,不过是手段方式不同嘛。你看钱叔 ,不是在餐馆干了一辈子了吗?我们还是在外面,他是在厨房,一天到晚,油烟味 熏着,抽风机响着,我们进去喊着,他不照样是过的乐呵呵的?” “可是我念了那么多年书、、、、、、” “念书又怎样?不要总抓着自己的梦想不放,有时,人没有能力实现自己 的梦想,反而徒增烦恼。人家不是说痛苦产生于能力和愿望之间的不平衡吗?学会 面对你未曾期待的事情,你就不会惊惶失措。” “安迪,我真羡慕你能看得开,也能做得到,我不行。我希望我能有一种 富裕的浪漫的生活,这是我多年来一直的愿望。可是我现在和这样的愿望根本沾不 上边儿!我真的不甘心,当然,”筱青的语气降低了,叹口气:“我也无能为力 。不甘心,我又能怎样?”她抬头看着那个摇摆的小电风扇:“我又能怎样?就象 这个电风扇,即使转得身碎躯裂,也吹不来凉风,是不是?” “你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这是哪跟哪啊?”安迪笑:“富裕和浪漫,你 是怎样来衡量?有的人钱多得没法花,并不见得很富裕,有的人不食人间烟火,也 不见得很浪漫。富裕和浪漫,只是种心态,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知你怎么想,它没 有什么可以来衡量。” “我只希望不需要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六天在餐馆打工,不需要满脑子 里都是‘湖南鸡’和‘四川牛’。” “这其实很容易。你别想自己是在餐馆打工,想着自己是在和别人一样上 班,想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端得了盘子,心里就放松好多了。” “自欺欺人?”筱青苦笑:“最难的,是欺骗自己。我做不到,端盘子就 是端盘子,我无法把它美化成别的,因为那些盘子都是沉甸甸的,很实在呢。” “幸运的人毕竟不多,大多数人的成功和如意不都是慢慢来的?你现在端 盘子,挣钱不多,却也够吃住了,然后再慢慢找别的工作,找你自己喜欢的。我总 觉得以后总是会好起来的。” “我这人总是悲观,不够自信。我要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有我的一半什么?你书已经念完了,我却还在打工存学费,我还羡慕你 呢。” “照你说来我应知足了?” “是啊,知足长乐嘛。” “嘿,怎么和陈阳和杨伟一个强调。” “这证明真理掌握在多数人手中。”安迪笑:“对了,你和陈阳还常见面 吗?” “不常。有时候打个电话。哪有时间啊?下班就想回来休息,休息日又有 别的事情需要处理。何况,我虽然感谢他,却对他没什么感情,也就觉得没什么必 要见面。” “也是,这种事情,简单些好。唉,到美国来了后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 象在国内那样‘谈’恋爱了。” “安迪,你以前是跳舞的,追你的人肯定很多吧?” “那当然。可是,打定主意来美国,把那些机会都错过了。来了这里后, 却没时间没心思‘谈’恋爱了。只能‘做’爱。” “真形象!”筱青大笑,“你说的还真有道理呢。我看你看杨伟时的眼光 很特别呢。”她侧起身来,一手撑着头,看着安迪说。 “我很欣赏杨伟的性格和为人。可是,我能怎样呢?”安迪笑笑,眼中却 有丝在筱青看来是很无奈的光:“他和他太太共同经历过那么多日子,这样的日 子,在两个人之间,是种无法割断的关联。而且,他又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不会 做任何对不起太太和儿子的事情。” “那你心里不是很痛苦?” “不会,只是有些惆怅而已。我这个人在感情上也拎得清,不会把自己弄 一团糟。而且,这毕竟是我单方面的,什么也没产生,心里也就没有什么不可忍受 的了。只要觉得和他相处很愉快,就足够了,总比给别人打工好,是不是?” 筱青佩服地点头。“安迪,我相信你这样的性格,将来肯定会过得很幸福 。”她说的是心里话。 “但愿吧。”安迪把台灯拉灭:“反正我对将来总是抱着信心。睡吧,不 早了。” “而且,有时候我觉得杨伟城府很深,有些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过 了好长时间,安迪又丢过来一句。 29 “大哥,你看胖子会不会是被‘广青帮’杀的?”瘦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地看着阿孟。 “你觉得会吗?”阿孟猛地吸了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不会?肯定是他们干的!胖子给他们惹了那么多麻烦,他们为了出 气,便杀了胖子,还有什么不能肯定的?” “胖子每次惹的麻烦,我们都补救了,‘广青帮’不会这么不给我们面子 。” “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去杀胖子呢?而且是在胖子的家里?他的钱都寄回 国给他父母和老婆孩子了,屋里除了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相机,什么都没有,肯定 不是遭抢劫。” “米勒,警察怎么说?”阿孟头转向和阿蓝坐在旁边一张沙发上的米勒。 “现场是留下了指纹。可是,和‘唐人街’发生的别的案子一样,警察无 法下手。因为这些指纹在电脑现有的存档里找不到相配的。警察怀疑是中国人干的 ,因为‘唐人街’好多人是非法移民,指纹没有存档。” 阿孟沉默了一会儿,又对关叔说:“关叔,你告诉胖子的家人了吗?” “告诉了。我和他们说胖子已经火化了,等有熟人回国时,把骨灰带回去 。” “给他家寄笔钱去。另外,在这里的银行给他儿子开个帐号,存进十万, 存定期。胖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接儿子来美国念大学,说是什么时候退出江湖之 后,就接老婆孩子来。”阿孟叹口气,又接说说:“胖子死的很蹊跷,我相信不 是‘广青帮’所为,但是,此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来暗算他。无论怎样,这段时 间大家还是都小心些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胖子的死,不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米勒,警察没说凶手是怎么进入胖子房间的?” “破门而入。” “难道他就没有被惊醒?”阿蓝问。 “胖子喜欢住‘唐人街’,说吃饭方便。你又不是不知道,‘唐人街’的 房子都很旧,胖子那门,不用很大力气就能撞得开。况且,胖子睡觉一向很死,若 是喝了酒,就更象死猪了。我每次去,喊破喉咙也喊不醒他。”瘦子说。 “为什么要杀胖子呢?”阿孟又自言自语:“胖子虽然找了几次‘广青帮 ’的麻烦,但我都打点过了。我觉得他并没招惹别的什么人。而且,凶手似乎对他 挺了解,至少知道他住在哪里。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呢?” “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这些天你也没睡好吃好, 我看你自己还是多保重些吧。”阿蓝劝阿孟。“我昨天去看伟光了,老师说他最 近进步很大,老师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能看着老师了。” “我又好多天没去看他了。”阿孟内疚地说。“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千万小心些。” 人都走了,剩下阿蓝。 “你看起来这么疲倦,今天在家里吃吧,我随便给你弄点什么,然后你早 些休息,好不好?”阿蓝看着阿孟说。 “好吧,只是,劳驾你了。”阿孟很感激地说。 “你这说的什么话?”阿蓝站起身:“我看冰箱里还有什么。一会儿就好 ,你先在沙发上靠一会儿吧。” 阿蓝在厨房里忙着,阿孟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胖 子,胖子已经死了,想多了也没用,也活不回来,替他照顾好他的家人,就算对他 的追忆了。这些年来,胖子跟前跑后,和他相处如亲兄弟。现在却被人杀了。到底 是什么人干的呢? 随着菜倒进烧热的油锅里的“哗”的声音,一股香味在房间弥漫开来。 阿孟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禁睁开眼睛。阿蓝是很能干的,里里外外都很能干 ,这两年来,若没有阿蓝,他会艰难得多。因为有阿蓝,好多事都不用他去操心, 他只管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就行了。阿蓝甚至常代他去看伟光,连伟光的衣服,都是 阿蓝买的。 可是,阿蓝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呢?阿蓝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从没要求他 娶她,当然不是因为玉芬的缘故,如果他想离婚,玉芬肯定会答应。他相信阿蓝是 不愿给他任何心理压力才不会要求他娶她。她向来对他很体贴,照顾得很周到。可 是,若阿蓝问他“你爱我吗?”他想他是不知怎么回答的。他不知道他是否爱阿 蓝,就象他不知道阿蓝是否爱他一样。阿蓝从没说过爱他,也从没问他是否爱她。 自从他们在一起,他们就是在一起了,彼此很习惯,配合得很默契。阿蓝就象是他 的左右手一样,对,象个伙伴,很象事业伙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亲腻,仿 佛是两个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激情的渴望,只有相 守。这样的关系,也许使他觉得很安全。 其实,阿蓝和玉芬一样,都是属于很有主见的女人。玉芬,好久没有玉芬的 消息了,不知她怎样?听说她随传教团到非洲去了。至少在精神上,她会很富有。 能坚信任何一种信仰并为之献身,是使人的心灵充实的力量,只是,即使至今,阿 孟也无法明白玉芬是怎样地从一个无神论者突然变成了一个这样彻底的基督徒。他 们都曾有过狂热的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理想,并为那样的一种理想付出过代价, 可是,那理想,彻底地破灭了,比孩童手中的肥皂泡消失得还快。这样一种理想的 破灭,给了阿孟新的人生观和奋斗方向及方式,造就了他的今天,同时给了玉芬一 种新的理想,也造就了她的今天,和他们的今天。他们分开多久了呢?是玉芬带伟 光来到美国一年的时候、、、、、、 “阿孟,吃饭了。”阿蓝在厨房里喊。 阿孟起来,走到厨房边上的“饭厅”里。房子的结构是他特意设计的,厨 房在屋子的一个角落,连着不大的“饭厅”,“饭厅”和客厅之间隔着走廊。因 为做中国菜油烟味总是很大,这样的布局,就使得油烟到不了客厅。 原木的饭桌上,阿蓝已经摆上了四个菜:油爆虾,皮蛋拌豆腐,咸菜肉丝, 和清炒青江菜,还有一个榨菜粉丝汤。 “凑付吃吧,我看冰箱里也没什么菜了。”阿蓝抱歉地说。 “已经很不错了。你从哪里找出这么多东西来?不常在家里吃,菜很少买 。” “除了青江菜,其它的不是冻箱里的就是罐头。青江菜还是我上个礼拜顺 便带来的,想你不在家时,万一什么时候我饿了,又懒得出去吃,就在家里煮面条 吃。”阿蓝笑着说。 刚在厨房忙完的阿蓝,脸上散开着一层红光,神采奕奕的。阿孟看了,很有 些感动。这个女人对他,实在是很好。 阿蓝把摆在桌子中央的插着小葵花的花瓶拿开,一边问道:“要喝酒吗? ” “算了吧,今天不喝了。吃饭吧,好长时间没吃家常菜了呢。”阿孟说着 ,拿起筷子。 “那我以后常给你做。” “没必要。做饭太费时间,还是出去吃吧,何苦烟熏火燎地去忙活呢?” 看着坐在对面的阿蓝,阿孟有些心疼地说。 阿蓝总是很端庄,不论什么时候,从没见她不整齐,她的人就象她做的事一 样,有条不紊。 “阿孟,这些天因为胖子的事,你伤了不少脑筋。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 你就别多想了。我也认识胖子这么长时间了,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又能怎样呢? 我们没有办法一点不冒风险,一点不惹别人的。” “是啊。”阿孟咽下一口菜,说:“我常觉得自己是骑虎难下了。其实, 我们已经有足够的钱了,每个人都可以过得不错。可是,怎么能停下来呢?能说停 就停吗?” “也许,并不是停不下来,是你不想停下来吧?停下来,你还能做别的什 么呢?你能闲在家里过日子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闲不住的。” “你说的可能对。只是,有时我想,我继续做是为了什么呢?总是提心吊 胆,不仅是为自己,也为别人。我以前一直想等我站稳了,就把父母弟妹们接来, 让他们因为有了我而过得好一些。可是,我现在根本不敢接他们来,唯一能做的就 是多给他们寄点钱。父母年纪很大了,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里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接他们来看看美国。” “什么时候有空了,回去看看吧,趁他们还健在的时候。有时想想,人生 好短,不知什么时候,就生离死别,真让人怕。”阿蓝的脸上,布满悲哀的神色。 “看看,让我惹得你伤感了。快吃饭吧,你好不容易做的呢。”阿孟打起 笑脸说。 “阿孟,你和玉芬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吗?”阿蓝很小心地说 。 “暂时没有。她到非洲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我是说,你会和她离婚吗?”阿蓝的眼睛盯着阿孟问。 “她说过如果我想离婚,她绝对不会不离。只是,我现在还没有离婚的打 算。离不离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阿蓝的眼光黯淡下去,不知阿孟注意到没有。他接着说:“玉芬对我的任 何事情现在都持不管不问的态度,我想,这样就够了。” 阿蓝默默地很仔细地吃着饭,不再说话。阿孟看看她,也不再说了。到底会 是谁杀了胖子呢?他又开始想了。 “喔,忘了告诉你,昨天收到了‘希望工程’总部寄来的感谢信,说是上 个月寄到安徽的一万美金已经分发下去了。”阿蓝打断阿孟的沉思。 “是吗?好啊。”阿孟抬起头来,精神一振地说:“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些感谢的话。不过,寄了些安徽农村教育状况的报导材料 。看了后,很让人痛心。你相信不?一个孩子一年的学杂费才四十人民币,合美金 才五块钱,可是,好多家庭就是交不起这四十人民币而让孩子退学!我实在是难以 相信,在这个年代还会有这样的事情。不是说现在老百姓都富裕起来了吗?” “少数人富裕起来了,大多数人还不是老样子。特别是边远的山区,可能 连温饱都无法维持呢。我在安徽过了那么多年,虽然是被迫地‘上山下乡’,却也 和那里的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对那里已经有一定的感情了。给他们寄点钱,能多让 几个孩子上学,就算尽了我的心意了。不念书,代代的出路会都是一样的。”阿孟 很沉痛地说。 30 又到了筱青的休息日。陈阳打电话来,说是带她去看自由女神像。想想没有 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而且,从搬去和安迪住一起,再没见过陈阳,筱青答应了。毕 竟曾经受过他的帮助,或者说,恩惠。 筱青建议走路去,说天天呆在餐馆,太闷,走一走,看看路上的人也好。筱 青的精神很好,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白色汗衫,清清纯纯的女学生样子。 他们从“华尔街”上经过。“华儿街”的路很窄,路两旁的建筑物也很旧 ,蒙着一层灰灰沉沉的色彩。从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看过去,任何人也无法相信这就 是每天有无数的金钱运转的地方。财富的力量,在这里达到了它的极端。 “这些灰暗的拥挤不堪的小破街道,怎么会是成千上万的银行家,律师, 投资者和金融大亨们做出能影响世界经济的决定的地方呢?”筱青一边东张西望, 一边对陈阳说:“这个地方,从外表来看,好象是被上个世纪遗忘的角落,应该 有那些不再风光的半老徐娘,穿着过时的衣服,在尘土飞扬的阁楼里,缅怀无法重 来的旧日风流韵事。” “你的形容我听不懂,”陈阳笑说:“我常听到的是人们开玩笑说,‘华 尔街’打个喷嚏,全世界都会感冒。这可不是夸张。” 他们从“自由公园”乘游艇去自由女神岛。游艇上人不少,大部分人都站 在外面的甲板上,各色各样的头发在风中飘飞着。水面上波光粼粼,犹如跳动着的 诱惑和向往。没来美国之前,筱青就已经阅读过不少关于“自由女神”的文字, 在她的想象中,当她看到它时,她也会象书上所描述的那些逃离自己的国土,奔向 这一方所谓的“自由民主”的土地的人们一样激动,雀跃,和感激。 可是,她并没有。她只觉得天气很好,觉得这样的一座庞大无比的雕像,能 这么长久这么坚固地矗立在这里迎风接雨,实在是一件奇迹,至少对于她来说。 “从地面到火炬,自由女神高达三百零五英尺,鼻子四点五英尺长,指甲 十三英寸长,十英寸宽,腰三十五英尺。”筱青站在自由女神的脚下,阅读着“ 自由女神岛公园管理处”拿来的介绍小册子,头向上看着。“陈阳,你看,这自 由女神象不象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穿着睡衣的孕妇,举着个烛台?你看她表情麻木, 臃肿不堪,哭丧着脸,嘟着嘴唇,哪象是敞开怀抱欢迎投奔者的样子?天哪,我怀 疑这么多年来,人们是基于自己的自作多情才写出那么多赞扬她的文字!” “‘自由女神’是雕塑家根据自己母亲的形象制作出来的。”陈阳轻声对 筱青说。初夏的阳光下,瘦小的陈阳,分外地有种多情温柔的色彩。 “他的母亲?是啊,一个上个世纪的年纪不轻的家庭妇女。也许,雕塑家 的灵感就来自于当他的母亲穿着睡衣,举着烛台,睡眼朦胧地半夜起来查看房门是 否关严的时刻?人们都喜欢美化自认为值得美化的东西,包括自己的母亲,自己的 国家。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记忆的美化,而不是因为那一切本身,是不是 ?” “筱青?”陈阳打量着她,满眼的疑问:“你在说些什么?你怎么突然间 愤世嫉俗了?你难道不是真的爱你的母亲吗?你难道只是在美化你的母亲,而她本 身并不是这么美好吗?你难道不爱你的国家吗?” “我爱我的母亲,我觉得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可是,只因她是 我的母亲,我这样的感情并不客观,是不是?我也爱自己的国家,可是,陈阳,为 什么我们此时此刻会在这里,会在这所谓的‘自由的母亲’的脚下?这并不是我们 的土地,这并不是我们的天空,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是不是? ”筱青越说越激动,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都拥挤着从胸口向外冲。她不得不咬 紧牙关,拼命地吞下去。 “筱青,你是不会回去的,虽然这不是你的国家,虽然这里没有你的天空 和土地,你也不会回去的,是吗?”陈阳伸过手来,挽住她的肩,每当陈阳挽她的 肩的时候,她都会觉得他很吃力。只是,她还是很自然地把头靠上他的肩--她需 要一个肩来搁放自己的头,她觉得自己的头好沉重。“既来之,则安之,筱青, 除了希望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能怎样呢?总得过下去,就不如尽量使自 己过得好一些,你说呢?” 筱青身子稍微一转,面对着陈阳,陈阳的手,还在她的肩上。“陈阳,我 的感觉,好象我迷路了,我不知以后怎么办,我不知以后我是否会有我想要的,我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她把头伏在陈阳肩上,其实,她是想把头伏在 他胸前--他太矮,结果,她只能伏在他肩上。她想哭,但是没哭。 “筱青,说实话,好多时候,我无法捕捉你的思想,所以,我不知怎样安 慰你。我说的,只是我想的,而我和你,也许并不是同一类型的人。无论如何,我 只希望你想开一些。不要人为地使自己痛苦。”陈阳不大的手,轻轻地拍着筱青的 背。 筱青此时最盼望的是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搂着她,让他的力量,融入她 的身体,让他的生命,支撑起她的生命和选择。这样,她就不需要面对自己的人生 和命运,这样她就可以坦然地逃避对自己所应承担的责任,这样她就不会疲倦,不 会厌倦。她多么渴望这样一个男人,因了这个男人,她的生命将不会象她恐惧的那 样枯萎。她觉得生命在慢慢地枯萎了,一寸一寸地,渐渐脱离水分和光线。筱青知 道,她自己是靠不了自己的。她太软弱了。只因她是女人,是个梦想很多而虚荣心 又很强的女人。 在“自由女神”基座内的“历史资料陈列室”里,筱青看到几张关于早期 华人移民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头戴瓜皮帽,手拿长烟袋,着黑色长衫的老年 男人的照片。筱青站在这张照片前面,心中有丝微微的疼--她觉得这个老年男人 象自己的爷爷,而自己的生命与他有关,她的身上,流着他的血。“自由女神” 体内又闷又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筱青感到恍若隔世。她到底是谁,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近来常烦扰她。她伸出手,拂着那老年男人的面孔,是平平的一片,隔 着玻璃,让她产生咫尺天涯的感觉。 “筱青,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热了?出去吧,别往上面走了,外面凉快些 。”陈阳搀住她。 “帮我拍张照片好吗?和这个老头一起。” 筱青站在照片的一端,让陈阳给她拍了一张和照片上的老年男人的合影。百 年的历史,就这样被挤出了镜头之外,而内容,还是一样--逃离的起点和终点, 逃离的原因和目标,实际上是一样的,只是,百年前的老年男人是乘船,而筱青是 乘飞机。殊途同归,说的就是这样的过程?筱青突然觉得大彻大悟--既来之则安 之,过吧。这里的土地和天空,多少年来,吸引着多少人历尽了怎样的艰辛,跋涉 了怎样的山水啊!而他们只是为的,过得好一些。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一些 。筱青一下子心定心安了--弄清楚生活的目标,竟然是这么简单! 他们没有再往上。本来,可以沿着“自由女神”腹内的阶梯,上到她有着 代表七大洋的七条放射线的巨冠上,鸟瞰对面的“曼哈顿”下城区。 游艇面对着“曼哈顿”开回去,“世界贸易中心”大楼和别的摩天大楼一 起,在视线所及的下午的阳光中,层层叠叠,象是一副随手展开的扑克牌。每个人 都有一个平等的机会,来玩这样的牌,输赢看得是本事和胆量。阳光在金属和玻璃 上反着光,方的圆的尖的建筑,从不同的角度,制造着程度不同的魔幻色彩和影子 ,让人迷失也让人疯狂--这是一种无底的无限的辉煌,在晴空万里的蓝天下,堆 积起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百老汇”,多么形象的称呼啊! “筱青,游艇靠岸的地方,就是‘百老汇’大街的起点。今晚我们去看歌 剧‘歌剧魅影’吧,来了纽约,总应去‘百老汇’大街看演出的。听说‘歌剧魅影 ’在西方国家上演这么过年,一直经久不衰。”陈阳在筱青耳边唠唠叨叨。 筱青沉默着。她心里想着和“百老汇”无关的事情--人们历尽各种各样 的风险来到这个“自由”的国家,是为了充分利用它的“自由”而使自己过得好 一些。而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划地为牢呢?她应该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值 得自己做的事情啊!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