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皇甫茹”为几个作者合用的笔名。这一篇为莲波所作。)            江 山 风 雨 苦 彷 徨                ·皇甫茹·   有人打算写汪精卫,不晓得要怎么个写法。兄弟今天来凑个热闹,先了一步 ,算是抛砖引玉。不过基本谈点史料而已。若有人硬能从平白的历史叙述中看出 点什么阴险的或血淋淋的恶毒来,必欲除之,那兄弟我就只好闭眼闭嘴甚至作鸵 鸟状,静候发落。   汪精卫者,原名兆铭,广东番禺人,祖籍浙江绍兴。兆铭为父亲小妾所生, 从小聪明好学,且清秀俊雅、面如冠玉,颇得宠爱。然后呢,按一般史书的说法 为:早年投身革命,追随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中年叛变革命,背弃三大政 策,发动“七·一五”,以至“宁汉合流”;晚年则变本加厉,卖身求荣,投靠 日帝,遗臭万年。   兄弟这里不想对史实进行多少宏观的俯瞰远眺,先只就兆铭兄迷离生涯的某 些片段来点微观的考察。   从某种意义上说,汪精卫之遗臭万年,也是历史对他小小的捉弄。这位仁兄 本有三次必死无疑的机会,这三次机会若是落到别人头上,断无生还之可能。偏 就他撑竿跳或擦边球似地逃过,终至臭不可闻。他如能在这三次机会中的任何一 次老老实实地死去,将是芳香扑鼻或不香不臭没啥滋味。   先说第一次,清末汪兄英俊少年时,埋土炸弹图谋炸死摄政王载沣。偏这末 代皇爹也是个命大的,不但没崩了,反而把汪精卫等一干人马逮了起来。照说犯 上弑主,罪该凌迟处死。但此时刁钻的命运第一次照顾他,他轻轻巧巧地逃过了 这一劫。   如果这一次汪兄牺牲了,他将成为另一个喻培伦或林觉民。我们的历史课本 将不咸不淡地加上小小一段;我们的小学生将奶声奶气地背诵“慷慨歌燕市,从 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一如背诵《梅岭三章》。如果碰巧事发 前还给陈璧君写过一封情书,几十年之后中学生也许得在语文课上摇头晃脑、苦 不堪言地背《与未婚妻书》:璧君卿卿如晤……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汪之不死,责任可往几个方面推:一怪袁大头,眼 光太过远大,重权在手还不好好效忠主子,为了日后在革命党(或“柿油党”) 面前给自己留条后路,不但不杀汪,反而好酒好菜殷勤相待;二怪他那做小老婆 的妈,把他生得也太那个了,让被爱情遗忘了的隆裕太后一见之下又惊又喜,古 井生波,不知不觉中了弗洛伊德的奸计;三呢,怪醇王载沣,这个末代摄政太末 代,既不懂开发自身资源,又不善效法列宗列祖,他与隆裕若有多尔衮与大玉儿 、鬼子六和小兰儿的一半交情,老寡妇早就芳心大碎、失去理智,杀杀杀杀杀杀 杀了。   好,不管怪谁,汪精卫这次没死。命运按着它自个儿的性子,忽溜溜地继续 往下走。   接着便是第二次了。民国二十四年南京召开国大,小报记者孙凤鸣伺机混入 ,于衮衮诸公排排坐拍集体照时对汪连发三枪。终因四周阻力太大,使得汪虽遭 重狙却魂不离窍。   得,这又要来追究一下责任了。我们看看是哪些个不知趣的人阻挠了汪副总 裁在党国江河日下的当儿磊磊落落地辞世。   第一怪戴笠,手下带去了一帮半吊子,居然糊涂到让刺客混入会场的地步。 但好事又不做到家,事到临头手脚还是利索了些,三下两下将孙凤鸣逮捕归案。 第二怪张学良,这位又少又帅的大爷,抽了鸦片又泡妞,居然还是身强力壮,一 个饿虎扑羊拦腰抱住孙凤鸣,死挣不放,以至枪口失准。第三怪张静江,这个老 不死的,翘了脚花了眼,也该退居二线了,偏偏为显其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混 乱之中倒在地上还不忘扔出文明棍,这打狗棒下去,孙刺客手臂一时吃紧,功夫 不过硬准星自又差一环,许海峰若早生几十年就好了。   这样鸡飞狗跳了一场,孙壮士走了祖师爷荆轲的老路,一去兮不复返。汪副 总裁在医院里吃了些剪刀针线,算是又过一劫。蒋总裁倒吃了汪夫人劈头盖脑的 一阵臭熏鱼,脸上好生发灰。幸亏还有个戴雨农,充当了砂袋气包,被蒋公传去 严加斥责,“娘希匹”满天飞;雨农先生回到军统边擦鼻子边挥巴掌,打大小喽 罗的耳光就当打屁板。如此这般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倒也渐渐风平浪静。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转眼便飞扑而来。汪精卫出走重庆潜入河内后, 不日便有数挺机关枪将河内别墅四下包围,火力大开。此时“艳电”尚未发出, 汪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了,蹊跷是蹊跷了些,倒也没什么大麻烦。偏安的 国民政府可对其死亡作出各种纯生理的正常死亡诠释,譬如脑溢血、中风、心肌 梗塞等等。自然,要骗过西南联大的精英们是比较困难的,但家事国事天下事, 关我屁事?哄哄百姓们,这是足足有余了。毕竟百姓比精英要多得太多,日子一 长,这事也就会像一粒盐掉进水缸里,淡而又淡了。   可是汪兄把最后这次蛮不错的机会又放过了。怪来怪去怪不到别人。也许是 性情温厚,也许是假仁假义,他比较体谅照顾下属。适值狐朋兼狗腿曾仲鸣之妻 方君璧千里来寻夫,曾氏久别重逢,烈火干柴。汪便很有人情味地把自己那间温 暖舒适的大卧房暂时出让。结果机枪无眼,这人情味导至的恶劣后果便是曾氏伉 俪身如蜂窝般地生同衾死同穴了。而汪却又大难不死。   老祖宗有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汪精卫之三度大难不死,是福是祸, 却很难评价了。对他自己,当然是吃亏至极,不但身价从此跌停板,还步了秦桧 后尘,连累老婆一起被塑成功能接近痰盂或夜壶的艺术品。但往深里想想,汪之 降临,于沦陷区的小老百姓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目前似乎还不到允许作出 客观评判的时候。   呜乎,把一个反帝反封建的热血青年变成一个卖国求荣的无耻小人,历史多 么冷酷无情,丝毫不如隆裕太后那般懂得怜香惜玉。然而细想之下,汪之毅然担 当伪政府重任,与他当年之毅然行刺摄政王之间,有没有什么潜在的相似性呢? 鄙人以为二者均体现了臭文人的臭脾气,热血上涌,头脑发热,终于奋而不顾。 这两者之间,只是由于历史的抑扬顿挫,才造成了天上地下的差别。当年刺载沣 ,清不日即亡,是为志士;后来投靠日本,裕仁消化不了原子弹,束手投降,即 为国贼。试想如若历史都倒一倒,换种情况,清不但不亡,反而中兴,你我皆拖 小辫子,汪早晚难逃凌迟,且被编入孽贼史志;日本肠胃功能健旺,捱过了原子 弹,你我皆如李总统登辉先生之状说“哈依”,汪先主席兆铭先生就是我们的凯 墨尔,我们的彭定康,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灵魂。   历史这小白脸太不够意思,对汪氏采取了始乱终弃的卑鄙伎俩。身为弃妇, 葬于荒冢,这滋味是十分不好受的。就看猴年马月会不会跑出一个娘家人来收拾 遗骨了。如果娘家人也嫌其伤风败俗,那就没指望了。象何智丽父母那样开通的 人太少了,就是庄则栋这样的人也不多。   这里顺便提一下另外一位弃妇型的人物——瞿秋白。从遭遇上说,瞿也许更 惨些。汪之被弃是被无形的历史与命运所弃,冤也无头债也无主;而瞿之被弃乃 是被现实的党派与个人所弃,怨气难吞。还好秋白文弱,不然枪毙之后化作了厉 鬼,是要索命的。试想,当年秋白确实肺病三期,走是走不动了,但可以用担架 抬嘛!我们的小战士是英勇顽强的、任劳任怨的。有人还能在担架之上“万水千 山只等闲”呢。连徐特立这样可有可无的中等规模的胖子都抬过了两万五千里, 怎么就抬不动我们骨瘦如柴的前总书记呢?   还好,秋白有幸,总算有娘家人出来声张正义,规规矩矩地埋进了祖坟,免 了尸骨遭野狗啃嚼的厄运。   好了,额外的话题就不多说了。今日兄弟喝了两口,满嘴废话恁多,看官原 谅则个。   借着还有几分迷糊劲,生编《浪淘沙》一首,算是冬至近了,本着优待俘虏 的政策,给兆铭兄烧个纸钱吧。     壮气本疏狂     死亦何妨     少年头可付衷肠     岂料千秋身后事     一地清霜     辞庙自神伤     血热心凉     江山风雨苦彷徨     三万六千故国梦     骨立残阳 〔寄自芮祁孟三家村〕 (《新语丝》9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