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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环球》半月刊2001年第14期）

                    纳米技术开发不是体育运动

                        ·方舟子·

    今年6月初，我应邀回国做为嘉宾参加一个电视对话节目，讨论现在正
在国内炒得沸沸扬扬的“纳米热”。我并不是纳米技术专家，对纳米技术
的认识只限于从美国科学杂志上看到的一些介绍和报道，粗知所谓纳米技术
是在分子水平上对物质材料进行设计、加工和建造，获得一些特殊的性质；
例如曾有报道说，有美国科学家仿造细胞代谢过程制造出了以三磷酸腺苷
(ATP)为能源的生物分子发动机。这个节目另外请了两名纳米技术专家，北京
大学纳米科技中心学委会副主任薛增泉教授和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研究
员兼北京中商世纪纳米技术有限公司副董事长江雷作为嘉宾，介绍有关的
技术问题。我因为近来致力于打击学术腐败和假冒高科技的商业骗局、炒
作，主要从科学家有无责任和义务打击伪纳米产品的角度参与讨论。在我
以前揭露的各种商业骗局中，也有一例与纳米技术有点关系。某书商在推销
一本与纳米有关的中文读物时，声称其英文翻译版权被美国一家基金会以152
万美元的天价买下，轰动了中国出版界。但我的调查表明，这家基金会纯属
子虚乌有，美国出版商会以如此高的代价购买中文科普读物的翻译版权更是
天方夜谭，这条新闻不过是书商为了抬高该书的身价而捏造出来的而已。

    我有一位大学同学现在正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纳米技术实验室做博士
后研究，我碰巧在4月份参观了其实验室。据他介绍，目前纳米技术研究
最为先进的是美国，其次是德国、瑞士等欧洲国家，日本某些实验室也做
得很好。对于国内报刊报道中国纳米技术研究处于世界前列，他很不以为
然，认为不过是虚张声势。那么，为什么在纳米技术研究最为先进的美国，
市场上见不到纳米产品，而中国却满大街都是纳米产品：纳米洗衣机、纳
米电冰箱、纳米衣服、纳米领带、纳米水、纳米空调……，几乎无物不纳
米？我的同学指出，纳米技术现在还限于实验室的研究、试验阶段，还未
进入实用，国内的这些“纳米产品”，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最新高
科技的招牌蒙骗消费者而已。薛教授和江研究员对国内这些“纳米产品”
的看法虽然没有这么严厉，但也都认为它们并非是真正的纳米产品，有的
纯属闹剧，有的则只是跟纳米技术沾了点边，例如涂上了一层“纳米涂
料”。但江研究员也承认，目前的纳米涂料的稳定性都不过关，最多几个
月的时间，涂料颗粒就会凝结而失去作用。

    面对国内这股纳米商业热潮，纳米技术专家们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薛教授认为，科学家们应该向消费者说明真相，让消费者知道究竟什么才
是真正的纳米产品。那些推销“纳米产品”的厂家也有责任向消费者说明
这些产品的真正作用和有效期限。同时，他警告说，目前对纳米材料对人
体和环境会产生什么副作用，还缺乏研究，在推广纳米产品之前，必须慎
重从事。江研究员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赞扬这些敢于首先推销“纳米产
品”的厂家是敢于吃第一只螃蟹的勇士，他们对高科技所表现出来的热情
不应该受到打击，而应该鼓励。科学家们不应该去打击这些“纳米产品”，
而应该与有关厂家积极配合，引导他们生产真正的纳米产品。

    对江雷的观点，我不能苟同。打击假冒“纳米产品”和引导厂家生产
真正的纳米产品，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并不冲突。打击伪劣产品，恰恰正
是为了保护正宗产品的开发和推广。如果不揭露伪劣产品，不敢让消费者
知道真相，那么正宗产品的名声也会受到连累。俗话说“一粒老鼠屎坏了
一锅粥”，这也许是夸大其词，但现在的情形是并不只有一粒老鼠屎，而
是有无数老鼠屎和粥一起煮，甚至屎比粥多，如果不把老鼠屎剔除，这粥
还怎么吃？何况有些厂家本来就是有意欺诈，他们没有兴趣也不可能接受
科学家的引导，难道就容忍他们蒙骗消费者？如果科学家不出来说明真相，
又有谁有能力出来澄清？

    对当前的纳米热潮，江雷抱着欣赏的态度。他认为，中国的科技、经
济发展已错过了许多机会，不能再错过率先进入纳米时代的机会。现在举
国上下都在谈论纳米，厂家纷纷研究、推销纳米产品，纳米一词家喻户晓，
这是大好事，对中国的纳米技术研究和开发必将能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他举例说，在五、六十年代，中国举国上下掀起打乒乓球的热潮，使得中
国培养出许多乒乓球世界冠军，成为乒乓球大国；那么当前的中国纳米热
也必定能使中国的纳米产业走在世界的最前列，使中国成为纳米大国。

    江研究员在做这个预言时，忘了最根本的一条差别：纳米技术不是乒
乓球，科学研究更不是体育运动。纳米一词虽然在中国家喻户晓，但是绝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纳米究竟是什么东西。制作这个节目的过程中放了一段
街头采访的录像：有的说纳米是不是一种大米？有的说纳米大概和克隆差
不多……这并不奇怪。科学研究做为高度专业化的领域，从来就是依赖少
数专家踏踏实实地进行的，而不是靠全民运动所能加速的。全民的体育运
动，即使拿不了世界冠军，也没什么后果，至少还能强身健体。而全民的
科技开发，却很可能造成浪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严重后果，何况还
有不法之徒浑水摸鱼，骗钱骗财。我也有一个比喻：就象五十年代大跃进
时期的全民大炼钢铁，不仅没让中国因此成为钢铁大国，反而造成了巨大
的灾难。难道我们还希望看到再来一次科技大跃进？

    对科学研究和技术应用有不同的看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学术争
论不管如何激烈，只要不涉及国家和商业机密，都是应该被允许的，公众
也有权了解争论的内容，而不应该对公众隐瞒，这本是一位科学家所必备
的基本素质。遗憾的是，在这个与国家和商业机密都没有任何关系，也与
政治无关，纯属科技问题的电视节目制作之后，江研究员却通过种种渠道
阻止其播出。这就不是一位科学家所该有的学术态度。

2000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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