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的末日 --方舟子诗选 (1994·10-1998·2) 序诗 --调寄《鹧鸪天》 方舟子 歌罢大江万事空 天涯孤旅路途穷 阑珊灯灭人归后 剩有绵绵昨夜风 情已淡,恨犹浓 河山回首几千重 不堪说尽思无限 枉作英雄噩梦中 ****【末日的童话】**** 末日的童话 方舟子 我仍然记得我的旅程开始于许多年前的今日 我并不是去奔赴一次等待已久的约会 从来没有不可抗拒的声音在招引我 我只是去寻找遗失的古老光环 千百年后依然闪耀在某个未为人知的角落 也许那是一座荒芜已久的玫瑰花园 而你就是它被遗忘的主人 任凭落红遍地而我无缘采撷 只能在无人的旷野踩着野花的幽香 一丝悲悯升起在空荡荡的天际 我乃是孤独的布施者 在死寂的世界传播无人能解的幻想 神秘的星座引导我离开故土越来越远 白马走失而我还必须赶路 黑色的森林里到处是你布下的迷阵 你无处不在的身影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家园 一次次的寻找只是徒劳的游戏 所有的启程必回到不变的起点 我终于独自坐在相思树下 让等待的寂寞取代远征的激动 或许你已擦肩而过而我忘记回头 或许你正在走来而我无法察觉 这一切已经与我毫不相干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 往事和未来一起风起云涌而我只是木然独坐 风吹动黎明前的月光带来一丝余温 冰封的心灵依旧冷冷犹如末日 一个人的绝望还能持续多久 所有的希望都属于过去的季节 我守候一生的童话开始进入没有尽头的冬天 二十八岁的初秋有雪花阵阵 埋葬了十八岁少年永恒热烈的梦想 1995.9.28. (登于络杉矶《新大陆诗双月刊》1996年4月号) 琴三章 方舟子 听琴 是旅途中一次不经意的短暂驻足 为你凝视一种遗忘已久的声音 自四面八方不绝涌来 峨峨若高山 一座新的诱惑是新的转机 洋洋若江河 缓缓地消蚀铁石心肠 一声声在你我心间流淌 用一生的等候去倾听 这一刻知音的共鸣 让这一夜梦幻的倾听 从此伴我走遍天涯 我终于听出了你是谁来自何处 而我是谁将去何方? 抚琴 你抚琴如抚我 我抚你如抚琴 让同一种温柔在两双手下不绝流出 一点一点淹没一个没有记忆的夜晚 从一双手流向另一双手 从一个音符流向另一个音符 流进我们的血液永不消逝 远离听众的演奏是随心所欲的游戏 乐谱就写在你我的内心 肉体的美丽只是一段和弦 一呼一吸之间化为余音袅袅 最后一声是一次短暂的休止 这是宿命中无法躲避的一次合奏 在黑暗中我们一起倾听将临的高潮滚滚 焚琴 你用琴声点燃的火焰 在我轻柔的扫拂下升腾 如花似锦开放在指尖 美丽得就象一片迷途的帆 满载如血的欲望飘向天堂 断一根弦是绝一条路 终点在音符和休止之间轮回 唯一的解脱是烟的方向 奇迹焚毁了 白鹤失去影踪 我们是自身的殉葬者 在火光中静听永生的最后一响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没有声音 那响亮着的是灰烬 1996.6. (登于台湾《创世纪》诗刊一九九六年秋季号) 守夜人 方舟子 守夜人以一盏灯创造世界 他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他见到光是好的 于是就与光为伴 他秉灯而行 一步步开拓未来的世界 而把过去慷慨地交还暗夜 开一片天辟一块地是第一步 日月普照繁星闪耀是第二步 芳草连天绿荫遍地是第三步 飞禽高歌走兽欢舞是第四步 根据自己的影象造一个王子 根据自己的想象造一个公主 永远地过着幸福的生活是最后一步 世界就这样成了 他打打呵欠即将安息 而暗夜驱而复返魔鬼战叫四起 他以灯为旗 在夜的边缘守卫其土其民 发动一场又一场无敌的圣战 直到最后的敌人是自己的影子 无法驱逐就与之握手言欢 举灯对影成三人其乐融融 从此天下无事而阳光正在到来 他关了灯灭了身影毁了世界 守夜人在黎明到来之时平静地睡去 1996.2. (登于洛杉矶《新大陆诗刊》1997年10月) 如是我闻 方舟子 是菩提树下一场清凉的梦后 昙花在眼前再次开放 灿烂一如昨日 而我已经厌倦 崩溃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在此刻睁开双眼 在静穆中把目光垂下 整个王国就在脚下轻轻抛弃 从此家园即是他乡 而他乡即是家园 为了回归故里我即将浪迹天涯 寻找一句失传多年的偈语 在肉体之上参禅然后涅盘 在血泪之中顿悟然后飞升 欢喜之后是磨难 磨难之后还是磨难 千百年后只遗下一只待月的手指 一朵将谢的小花 和一个无人能解的微笑 而公主!异族的公主 你是这个苦难的世界里 无法躲避的最后诱惑 万千柔情展示天堂的幻影 我仍然需要一个不变的理由 才能相信美丽与腐烂的轮回 否则我别无选择 只有继续端坐于此 守卫心中这一块空旷地 而公主!异族的公主 你是否敢于蹋入这条永恒的河流 漂流而入我的心中 一起勘破刹那的因缘 那神圣的时刻 必有五色花自天上撒下 纷落如雨 1998.2. 湖边之火 方舟子 暗夜是一次又一次的沉沦 燃烧是生命最终的挣扎 湖边冷冷的火燃尽无尽暗夜 告诉我一切都有成灰的可能 林中小木屋有条形的月光 希望在半明半暗中滋长 那是无人知晓的启示 在无人觉察的时候固执地来临 让我们一起静心倾听 如歌的风没有休止 不愿错过每一次无结局的等待 湖水因为我们的沉默突然上涨 唯一的结局必将如期而至 就象最后的星火必将熄灭 是的一切都有成灰的可能 在相互的一视中我只看到永生的辉煌 1994.8.27点火于Higgins湖边 1994.10.4.无眠于底特律 (登于河北《女神》1995年9月号) 默祷 方舟子 当一个人走向一个人 请以如山的胸怀展示如水的路途 让迷路的浪子走入永远的庭院 把路过的每一处风景悬挂窗前 用路边的小花编织秘密的花园 当一个人看着一个人 请以如火的目光化解如石的心肠 让每一片心灵的碎片折射外面的阳光 让我陶醉在这一块小小的光明天地 用昨夜的梦想建造明日的围墙 当一个人默想一个人 请以如神的预言告慰如痴的等候 请给我毁灭的力量 请给我创生的欲望 1996.9.28. 如果 方舟子 如果你是我的奇迹 悄然出现在错误的时刻 在我即将远行的时候 寄一纸带血的信笺 邀我重返家园 如果我是你的道路 指引一个不可改变的方向 那是永世长存的墓地 迎接每一个过客的回归 如果我们相信永生的预言 一次的相遇犹如朝圣 在午夜的祭坛上点燃自己 照亮一种顽固的信念 那么让我们面对一身的灰烬 虔诚地创造千年后复活的神话 1996.10. (登于洛杉矶《新大陆诗刊》1997年10月) 这一个日子 方舟子 这一个日子 随暴风雪降临 在黑暗中覆盖我 我迷失在寒冷的记忆中 只有你的温暖从远处传来 带给我破雪而出的希望 告诉我时候到了 夏天不再遥远 这一个日子 就是尘封的心灵重生的起点 记住这一个日子 记住每一个温暖的时刻 你的温柔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以美丽的声音 一波一波拍打我坚强的堤岸 我是汪洋中飘摇的火山岛 在你的怀抱中爆发然后沉没 这一个日子 是我们共同的灯塔 闪闪亮亮永不消逝 1996.3.9 蝴蝶爱人 方舟子 开车听的是“公共电台”,一到午夜往往放外国音乐。今 夜回家,放的说是小提琴协奏曲Butterfly Lovers,我还 以为是“蝴蝶君”什么的,一听才知道是“梁祝”。反正现在 正处于什么事也不想干的心境中,就冒着小雪在街中漫无目的 地乱转,直到曲终。 从前有一个女孩 暗暗地爱一个男孩 从前有一个男孩 不相信他爱的女孩是女孩 从前有一大群人 不准一个男孩爱一个女孩 从前有一个男孩 为了爱一个女孩泪尽而亡 从前有一个女孩 为了爱一个男孩以身相殉 暗恋、误会、悲伤然后死亡 这样的故事千篇一律平淡无奇 曾经发生过无数次 直到昨天还在发生 只有这一个结局无人能及 一个誓言化为一道霹雳 坟墓张开犹如地母的产道 一个男孩在黑暗的尽头 等着一个女孩的到来 一起迎接一次历尽劫波的重生 一只蝴蝶悄然向我飞来 一只蝴蝶翩然向你飞去 96.11.11 孤岛 方舟子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些无人经历的美丽时光 我曾经与大陆紧紧相连 不可知晓的命运 使我离开故土如此遥远 没有统一的困扰独立的纷争 我已被所有的大陆遗忘了无数年 从我还能回忆的时候起 陪伴我的就只有波浪无边 每天就象一朵孤傲的葵花 时刻等待升起的太阳把一切照遍 那些无人记载的历史 全被海水淹没成余光点点 我常常对着这些光辉 沉思默想着或许曾经有过的家园 也许会把悲哀的误想成欢乐 而欢乐之光也无法照耀久远 很快会有晚风送来星星们的欢笑 我与他们便开始重复万遍的长谈 每当风雨交加而我总是无处可逃 就让我守卫一个人的世界无悔无怨 在天际那一片小小的角落 总有最明亮的注视温暖我冰冷的脸 1995.3. ****【春天的传奇】**** 春天的传奇 方舟子 每一个春天的背后 总隐藏着几个没有尽头的夜晚 让我们能从从容容共同书写古老的传奇 第一章令人激动 第二章高潮迭起 第三章归于空虚 所有的情节大体如此而我们依旧兴致勃勃 一行行一页页往下不停地书写 我饱经沧桑的手翻山越岭 一次次寻找你隐藏的青春火种 点燃我不倒的灯塔 为我们循环往复千篇一律的探险导航 这一夜我决定改扮悲剧角色 一开头就跳入第三个章节 告诉你春天将尽青春将老 告诉你无法改变的结局指示在我们的星座 我如此冷酷就象一个不入时的先知 预言的种子播入你的身体无法清除 你悲喜的泪水源源流入我心灵的沙漠 是否会有树木长出将会有什么果实 无人知晓 1996.5. 四月的故事 方舟子 我们戴上面具摘下面具 我们摘下面具戴上面具 面具之后是陌生的脸 半明半暗之间闪亮如火 一起燃烧之后 我是飘扬的青烟渐渐消逝 你是飞舞的灰烬缓缓沉落 我冒雨而来 带着春天的冰冷而去 一个阴谋揭示在旁观者的眼里 一个流言使我忘记一切 肉体继续流浪 心灵却必须回归家园 以记忆为泥梦想为水 在孤岛上营造一座城堡 把自己囚禁其中 将一段段平淡无奇的往事 篡改成一篇无法流传的童话 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地自吟自唱 只为了感动自己 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倾听这一切 而那是谁人在何地 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四月 而这个四月已尽 1996.5. (登于洛杉矶《新大陆》诗刊1996年10月号) 女人十题 方舟子 一 在未开垦的土地建造宫殿 我们是只有未来的主人 梦开始的地方 如今只有一片废墟 二 伸出你的手领我走入玫瑰之门 在原始的神秘溶洞中猎奇 我的每一个部位 从此布满刺痕 三 在四月的墓地面对撕裂的天空 最初的沉痛是最真实的 我的忏悔将如何寄送 我不知道你来自何处归向何方 四 还是独自上路吧 把一生的钟爱塞进行囊 肉体遗留给相逢的浮萍 灵魂远走他乡 五 那么你究竟是谁 我已无法想起你的名字 你是戏中无名的配角 女人五号 六 在新的床上幻想纯真 从童年的影像中塑造一个模特 你是我不愿收藏的玩具 随手打碎 七 然后是回到从前 把一次重逢篡改成一次离别 守在你的身旁 固执地等待你的归来 八 离别之后是遗忘 遗忘之后是回顾 往事从书信中走出 重新改写一个陈旧的故事 九 回顾之后是遗忘 新的转机演示在你赤裸的胸前 浪子不愿回头 所有的结局大抵如此 十 第十个女人 第十场短暂的游戏 如何寻找一个无人相信的理由 制造一个人人渴望的大团圆 1996.5. (登于洛杉矶《新大陆》诗双月刊1997年2月) 故事 方舟子 许多年后 我依然记得这一时刻 我们一起消磨长夜 你象一只小猫蜷缩在床角 翻开一本书问我是否相信命运 命运就在你的眼里捉摸不定 而我早已知道一切都不可能 不可能发生的故事就此结束 结束以后的情节只能跟随着我 我人在旅途满身疲惫而无处歇脚 明天的起程必是永不回头的远征 我带走本该留下的心 连一声珍重都忘了说起 直到许多年后 我白须飘胸而怀念使我年轻 在浓浓的月光下我淡淡地 说起这一个沉默无风的夜晚 说起一个误会可以怎样改变一生 我的青春期的孙女 才为我发出迟来的痛哭 1995.8.17. 我的房间里从此没有生命 方舟子 我的房间里从此没有生命 我是房间里没有生机的装饰品 最后一缕气息已被你带走 笑容过时了只凝固在墙上 多少时光从此只在苍白的屋顶打转 残存的激情冷冷地燃烧在昏黄的灯上 打不开是一扇透气的窗口 呼吸如风永远静止不动 以家为牢禁锢住所有的幻想 外面的风景跟随你越来越远 目的地消失的寂寞是垂死的前奏 死亡的滋味只能留给自己慢慢品尝 再品一口慢性的毒汁浸遍我的余生 杯中已尽人也醒来看到的还能是什么 我的房间里从此没有生命 朦胧中我伸出手是否再捏造另一个你 1995.8. 附: 没有生命的房间     (读舟子《没有生命的房间》后笑拟) 百合     你的房间没有生命是因为没有色彩     只有墙壁反射惨白的光映照一把破旧的吉他     你焦躁不安不能安静是因为孤独     内心情绪无人倾听于是爱恋自己的影子     你的身体是一只背包随你的心四处流浪     因为无法终止旅程你只能让夕阳撞碎所有晨昏     远离人群你让房间慢慢吞噬你的生命     无路可逃又不能哭泣因为你是男人     那年因为一个意外的事件我走进你的房间     劣酒从寂寞的每个空间钻入我的喉咙使我欲言无语     悲伤的老歌做作地喧染一种背景情调让我差点发疯     我狠命地撕扯头发却没有想象中的痛觉     那时我正处于某种难以言传的心情     可我不知道那种心情将把我带到什么方向     我想伸出冰冷的双手触摸你凝固的表情     又怕违背心愿流露过多软弱的信息     我只能目不转睛凝望你脑后墙上根本不存在的一点     看悲哀在你脸上不在乎地执行无目标行动     沉默在房间里慢慢滋长我俩终于长成没有枝桠的古树     我的心情终于露出本质终于有了方向     我知道我会转身离开我会潇洒地和你握别     把所有的孤单所有的绝望留给你让你自己承受     我的感情从此成了衡量你敏感程度的唯一标准     想起你没有生命的房间我就咬着铅笔写些勿须压韵的句子 1995.9.4 雪中之旅 方舟子 一个人看一片雪缓缓飘来 一个人看一个人擦肩而过 这是一个无法回头的冬天 回去的路更加迷离 每一个脚印都暗藏着一个陷井 每一步都指向无可挽救的沉沦 起点是错终点也必错 一点迟疑毁灭了一次奇迹 从此我的旅程只是惯性的持续 等待多年的同行者悄然来过 然后消逝成一个掩埋不去的影子 冷冷地拒绝一切后来者 一片片雪花一起凋零 一个人孤独地走失 没有故事的旅行向谁诉说 一封封书信向何处投递 家园永远在前方的路上 而道路已经消失 1996.11. 长歌 方舟子 他们说你已死亡 永远的爱人死在生日之夜 二十三支蜡烛如二十三把利刃 齐齐插进了胸膛 早已破碎的心终于成灰 焚毁不去是最后一丝苦涩的笑容 伴我留守烧成废墟的梦乡 他们说你已死亡 抛弃了一个无处藏身的世界 连同一个即将实现的梦想 来不及说尽前生的许诺 就把今世的失落一起带走 天堂有路而我无缘同行 另一个世界不该一样的凄凉 他们说你已死亡 因此有遍地的黑暗降临 闪耀天际的那一丝光芒 并不是属于我的希望 生命曾经来过 复活遥遥无期 我的等待成为无人可感动的景象 只能在神圣中体味生离死别的悲伤 1996.12.13 ****【一个人的历史】**** 一个人的历史 方舟子 悄然再翻一页白纸 无可置疑是有一双涂抹之手 可疑的是笔 阅读者散尽之后 书写者仍未如期而至 唯有足音持续不断 在一个未为人知的角落 唯一的证人终将守候一生 审判者早已长眠不起 历史终结之夜 遗言写满星空 无人可传 1997.9.28. 雪夜闭门读陶庵 方舟子 此刻有湖心亭的雪 片片从书中飘出 飞舞在窗外宛如不死的精魂 从故国家乡到异国他乡 这一场雪已断断续续下了 整整三百六十三年 你正踏雪而来 一步一步把旧梦遗留在了身后 我正拥炉温酒而待 不倦的目光读遍了那些深深的足迹 你抚琴悲歌 歌声不绝如萧萧的寒风 我击节长叹 叹声幽咽如树梢的颤动 与你一起沉迷于一个不再的梦幻 让流年似水往事如烟都凝结不动 在无人的雪野上演 又一场不知是人是鬼是怪的夜戏 冷酷荒诞的世界 只有梦幻剩余一丝的温暖与真切 而你的旧梦正是我的新幻啊 为了这一刻的邂逅 我们已经等候多年 世上再也没有第三颗如此痴迷的灵魂 相对终夜有如一生 直到我轻轻地合上线装书 雪霁 梦断 酒冷 你已走远 附: 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 定矣,余□(上“奴”下“手”)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雾淞沅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 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 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 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张岱《陶庵梦忆》卷三)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 门洞 方舟子 最后之门幽深如洞 最后之洞神秘如门 开门的秘诀久已失传 只剩一句呓语无人能解 人们纷纷破门而入 宝藏一抢而空 多少人从此显赫 多少人从此消失 我空手而入空手而出 悲喜如一阵呼吸留在了洞内 门在我的身后合上 洞在我的心中坍塌 最后的日子只有雪地上的阳光 1996.1. 六月之夜 方舟子 谁以不可抗拒的手推着我 急速后退的幽深通道 抗拒无所顾忌的眼睛 光滑的地板映射着残缺的象征 所有的窗户一起禁闭 一声沉重的喘息穿不透墙壁 谁以虚假的光亮诱惑我 从梦幻中再次苏醒 一次次的潮涨潮落 只为了永在屋外的月亮 月光依旧惨白 流不尽的血流过窗帘 流过你的胸口我的心头 哦六月之夜血流不绝 哦六月之夜静悄悄仿佛黎明 1995.6.4. 秋歌 --为百合订婚而作 方舟子 这是一个特别的秋天 阳光依旧真实有如昨天 雪白的鸟群静止在天际 西风迟迟不起 满树的红果子在静待中悄然坠落 找不到一片衰败的落叶 只有长久的渴望燃遍山野 瓶中的花朵还未凋零 热烈奔放一如往昔 这是秋天里的夏天 无论是秋是夏 这是属于你的季节 因为从未停止漂泊的红帆船 满载幸福终于抵达你的海岸 梦中的水手驶进你企盼的双眼 所有的浪漫故事到此有了现实的尾声 在我的梦想失落的时候 你的梦想即将完满 在梦的尽头 是一个特别的秋天 1994.10.15 Penn State 附:  梦中的水手 (一) 百合     你许诺我你会驾船而来     从地平线的那头     扯起满天晚霞     在我眼前     撑开叶叶红帆     风掀起你的头发     飘扬如黑色海浪     鸥群从天俯冲而降     停泊在你的海魂衫     你抛洒悠扬的笛声     将我远远地呼唤     水手啊我梦中的水手     要我等你多少年!     曾让沙滩堆积年华     让贝壳关闭梦幻     曾让泪水融进海水     让我少女时的记忆随风飘散     曾让海藻沿鬓边生长     让古老的礁石磨砾容颜     曾让海般深远的思念     在眼前固定成永远的蓝     让每个等你的日子     在额头刻下无数苦涩的线     水手啊我梦中的水手     我已等你多少年! 〔94/01/01 于 Penn State 〕 照耀蔷薇的月光 --和百合《夜的蔷薇》,代JB作 方舟子 多少年来 我以一道道冰凉的目光 巡视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角落 去寻找属于我的唯一的花朵 未为人知的花朵 反反复复在梦中盛开 指示我不可改变的最后归宿 但是我所有孤苦的呼唤啊 却只有沉默的回声 难道梦中之花 就只能永远出现在梦中吗 直到那命定的一刻 你以一缕幽香传递你开放的消息 你层层展示的不仅仅是深掩的美丽啊 更是无人能解的宿命 互相发现的两颗心 从此合而为一 我内心惊喜的颤动化为阵阵微风 拂动你所有的枝条 向人们宣告我期待已久的你的到来 长久的等待必有完满的结局 从此每一个日子都是一样欢乐的节日 就让我以无边无际的目光 笼罩你、赞美你、照耀你吧 我照耀你灿烂的开放 也必定会照耀你美丽的凋谢 此生此世 只把你一个 永远照耀 1995.7.29朗诵于JB、百合婚礼 附: 夜 的 蔷 薇 百合     在你的目光下     我愿意是月华中的蔷薇     优美地舒展     每一片娇柔倔强的花瓣     用幽幽的芬芳     无语地向你展示     我每一分深掩的美丽     我已走过那么多变幻的季节     更历尽风风雨雨     我以为青春不再     生命中再也没有     我纵情开放的日子     我以为今后的岁月     我只能紧裹褪色的容颜     面对似水流年     空叹韶华易逝     然而 在你面前     我盛开了     我所有的骄傲     都在你面前匍匐     我不吝啬全部的色彩     用瞬间的绽开     为你涂抹一生的回忆     我不在乎倾尽所有的丰盈     用绽开后永远的凋谢     换取你心中霎那的颤抖     就为你那轻微的触摸     那一丝柔情的爱恋呵     纵然落红满地     我也不惋惜自己 〔92/07/06 于 Penn State〕 街头十四行歌 方舟子 旅途中常有这样的时候 梦中的女孩匆匆擦肩而过 俊俏容颜刚在心湖激起涟漪 轻盈身影已被人海淹没 甚至来不及以目光问候 更不必说把芳名追索 没有机会对她失望 只好一遍遍设想美好的结果 人生中常有这样的时候 独立街头看着人群来往穿梭 在异国他乡一个平常的角落 不知不觉把最美好的失落 她的消失是茫茫人海中最闪亮的一粒泡沫 我的叹息是喧嚣人潮中最孤独的一支老歌 一九九四、十、十一多伦多唐人街 ◆《新语丝荒原诗选》编后记◆ 在这个歌的年代,我们曾经是诗的孤独的匆匆过客。 虽然一直被称为诗人——在现在的中国,“诗人”几乎就等于是“骗子”的 代名词,算不上恭维——到现在已久不写诗,也还被叫作诗人,但其实我之与诗 神结缘,不过是在“荒原”之时的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那的确是我一生中最快乐 的时光,在科大东区154楼四楼那间冬冷夏热的办公室和校门口那家狭窄阴暗 的“湘皖”酒家所度过。写诗于我,本是一种算不上愉快的体验。每写一首诗, 就要寝食不安如生一场大病。以后就再也没有那样的奢侈了。以后科大也似乎再 也没有那样的氛围了。我们自己也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在当时我就宣布“我们 是科大最后一代诗人”,在毕业告别时,阿力也留言说:“我们五人开创的诗天 空,科大在二十年内不会再有如此的盛况”,十余年过去了,就我所知,这话并 没说错。 事实上,纵观文学史,也很难找到这样一个例子,每个成员的作品如此风格 迥异,作为一个文学团体却又如此亲密无间,或者,用孟梦的话说,“这是超乎 科学的最精密的组合了”。因为我们对诗都如此真诚,所以才写着如此富有个性 的诗,读其诗如见其人,见其人而知其诗。因为我们在理工科都学有所成,从未 想过要到文坛上混饭吃,也就从未想过把诗做为晋身的敲门砖,在当时喧嚣的诗 坛上,也就难得地少有面具和伪装。当我现在手捧着印刷简陋、油墨亦已开始脱 落的《荒原》,一遍遍地读着朋友们的诗,想象着朋友们的音容笑貌,想起十年 来在国内外所见到的形形色色的中国诗人们的表演,也就越发觉得真诚之可贵, 手上的份量也就沉重起来。 我们五个人的肉体是早已各奔东西了。孟梦消失在了纽约的茫茫人海中,我 也已决定在美国西海岸这个美丽的城市隐居,怀柔、山风和阿力则在广东的同一 个地区安居。去秋回国,我们四个人的手又握在了一起。一周的日夜相聚,仿佛 重温着十年前的旧梦。而其实我们已都不再年轻。怀柔已有了两个女儿,山风几 天后也初为人父,阿力正在商谈婚事。他们也早已不再写诗。但是在那几天里, 我们的确让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八年的分隔好像只是一瞬,并未在我们中间造成 丝毫的隔阂。十年前在告别时阿力如此写道:“没想到要和你分别,忽然间有了 一种你我将走入不同世界的感觉。”但是在心灵的领域,我们几个人一直就生活 在同一个世界,超越了时空。 诗神如此无情,生命如此短暂,而友情地久天长。 方舟子 在1999年西方情人节之夜,Air Supply歌声之中 为阿待《我的太阳》一洒泪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