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荒原》旧文抄 (方舟子按:这些十几年前的旧文是我在四年前整理的,原先贴在“新 语丝之友”,大多未在新语丝网站上登过。今天有个去科大BBS看热闹的 网友,在那里发现这些文章,贴到了新语丝论坛。干脆也在新语丝网站 上贴一下。那个荒原五君的网页一直没能建起来) 科大的“荒原五君”,现有三位在深圳一带发财。近日前往那里与 他们鬼混一周,突发奇想,建一荒原五君的网页,以纪念这一份超越了 时空的情谊。先抄点十年前的旧文。 关于荒原 ·方是民(858)·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提笔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 伤感。一件事物,只有当它开始衰落、即将成为历史的时候,人们才感 到有把它记录下来的必要。莫非荒原诗社--这个科大最著名的学生社 团--也已落到了这种境地?在全校大大小小的社团都名存实亡的时候, 诗社似乎还显示出一点活力,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社外人士对此好象 颇有些各色各样的看法。我终于答应写这篇文章,目的也就是想让大家 对诗社的来龙去脉有点了解。 一、历史 诗社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81年。当时中国现代派诗歌运动正风 起云涌,各高校的“社团热”也刚刚兴起。诗社的诞生可谓顺应潮流, 因此据说搞得轰轰烈烈。到1984年止,共出版了28期《玫瑰园》, 在老科大人当中大概还有人保存。玫瑰诗社的主要成员有叶流传、牛昊、 周正洪等人。其中第二任社长叶流传(笔名简宁)毕业后就改行从事文 学编辑工作,在全国青年诗人当中颇有点名气,曾做为十五名代表之一 参加了《诗刊》举办的1988年“青春诗会”。 1986年,是中国当代诗坛最热闹的一年。仿佛在一夜之间,中 国的大地上冒出了无数天才诗人,人人都提出一整套词藻漂亮、玄之又 玄的诗歌理论,人人都想领导中国诗歌的新潮流。但是,科大诗人们对 象牙塔外的这一切一无所知,完全是由于英雄所见略同的定数,他们忽 然也在这一年重整旗鼓,办起了荒原诗社,由周正洪(大卫)任社长, 王鹏(再生原)任主编,编委有杨正冲、吴延花(林夕)、邓煜(阿力) 和方是民(方舟子)。他们与诗坛的主流毫不相干,仍然恪守“朦胧诗 人”们的信条,要“对社会进行充满理性的批判”(《发刊宣言》), 虽然他们的创作实践与此要求相差太远,大抵仍在咀嚼着个人的小小悲 欢。但是,到了同年年底,在出版了六期《荒原》之后,由于众所周知 的原因,诗社的活动暂时停止了。 1987年,在几位老社员的共同努力下,诗社在各社团中率先获 准恢复活动,由方是民任社长兼主编,彭代勇(怀柔)、邓煜、万瑞华 (山风)、孟先(孟梦)任编委,人称“荒原五君”。十月,面貌一新 的《荒原》第七期与大家见面。 二、现状 尽管诗社也曾经计划过招兵买马,在八六、八七级同学中发过二十 几张登记表,但是真正代表诗社的仍然只是五名编委。通过私人关系, 又联系着十几名诗歌作者,所以,诗社对外号称有二十之众,倒也并非 全无根据。 常有人问我:我校的诗歌水平究竟如何?与校内小说、散文水平相 比,可以说高出许多(这本来就是高校文学的共性),与兄弟学校的诗 社也可以一比高低。1987年,诗社的方舟子、大卫、山风分别获合 肥市第二届高校文学大赛诗歌一、二等奖,1988年,方舟子的组诗 《回声》获全国首届大学生诗歌大赛佳作奖,都可以多少反映出校外人 士对诗社实力的评价。 但是诗社同仁似乎都有自知之明,据说写诗必备的狂妄是半点也没 有的。写诗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或深或浅的爱好,更坦白地说,是借以 暂时躲避繁重学业的一件有趣的玩具。我们从未想在诗坛上闯出点什么 名堂(即使有时也到官方刊物上发表几首诗,也旨在弄点稿费“聚一聚 ”),因此也就从未想过要象许多诗社那样标榜自己是什么主义什么派, 再提出一套从内容到文字都完全欧化的最新理论。实际上,虽然我们几 个夜夜泡在一起,其密切程度相信不亚于任何社团的成员,但是我们之 间没有过一次正式或非正式的诗歌研讨。我们对美食、美色、武侠小说 的兴趣似乎胜过诗。 总而言之,我们从未想过要用某种手段去统一创作风格,以便亮出 自己的旗号自立门户。我们每人都按自己的想法写自己的东西。怀柔的 诗正如他的诙谐的性格,寓庄于谐,往往妙语惊人。阿力的诗柔情万千, 隐约可见婉约派的影子。山风写起诗来一本正经,刻意雕琢,最有诗家 风度。孟梦的诗则是理性与感觉的奇特的组合,有些感觉极佳,但这完 全是个人的东西,所以有时不免令人如堕云雾。至于方舟子,因为读了 太多的杂书的缘故,诗里往往弥漫着一种稀奇古怪的哲学的酸腐味,虽 自信是在剖析自己备受压抑的心灵,却未免被视为故弄玄虚。此外,矶 鹞的诗抑郁深沉,粗看不象女孩子的诗作,细看就会发现那沉思的眉头, 那长长的叹息的的确确是女性特有的。在科大为数不多的女诗人当中, 她是最有特色的一位。还有白,那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意象会使你目瞪口 呆,仿佛缪斯女神在你面前刮起了旋风…… 如果硬要我表述诗社的艺术主张,我只能说:强调诗的个性。确实, 读着他们的诗,你就象在读他们本身。 然而还是有些较一致的特点的。首先是都较注重意象的运用,往往 以新奇的意象取胜,甚而至于整首诗就是由意象堆砌而成。也就是说, 在诗的味道上,我们喜“浓”厌“淡”。这也可说是合肥高校的诗风。 许是合肥太闭塞了,那阵影响整个诗坛的新自然主义台风并没有刮到这 里来。其次是限于阅历和环境,我们较多地是在描述个人的体验,深入 到自己内心深处,至多不过是想推己及人。偶尔涉及社会性较强的题材, 也往往含蓄到晦涩的程度,不象诗社的前辈们总把触角伸向社会,并且 锋芒毕露。 放在整个诗坛这个背景下来考察,我们的诗从内涵到技巧都算不上 什么,并无多少值得骄傲的“新意”,在一部分第四代诗人看来,也许 要视为“过时”而不屑一顾吧。但是在科大这所理工学校,却只能被当 作古里古怪、不知所云的“新鲜事物”。有的同学曾说:《荒原》上的 诗都是随意拼凑出来骗人的。我们自信还未不严肃到这种地步。在一次 编委会上,五名编委一句一句地联诗,结果这一个真正拼凑出来的玩意 的命运却是:被它的五名作者一致枪毙了。 《荒原》的读者虽然越来越少,也总算出满了十二期,也总算还有 人喜欢。编辑《荒原》是诗社的头等大事,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但 是诗社的活动决不限于此。诗社以在校内普及现代派诗歌为己任,力图 使越来越多的人接受、理解它们,不再把它们当成怪物,所以不时地要 搞一些范围较广泛的活动。恢复活动伊始,便与近二十所高校的文学社 联合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合肥市第二届高校文学大赛,历时半年,其结果 也差强人意。主办了两届诗歌朗诵大赛,虽说观众不多,气氛却是相当 热烈。首次举办科大诗歌创作大展,令全校的诗歌爱好者倾巢而出,创 下的刊物销售纪录至今未被打破。此外,还举办小型的诗歌讲座、座谈 会和诗歌沙龙。 诗社与合肥、南京、福州、上海等地一些高校诗社的关系密切。曾 在上学期计划成立合肥高校诗歌联合会、合肥诗歌角,终因种种原因而 拖延至今未能实现。看来只好致力于校内的发展,然而前景又是如何呢? 三、困境 前景不妙。高校的社团热已经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商热。大学生 们不再耻于赚钱,艺术也变得不那么高雅。毕竟,金钱要比艺术实惠得 多。校园不再是象牙塔,铜臭正越来越浓,这一切,注定了历时三年的 大学生诗潮即将成为历史,而首先受到影响的是理工科学校。 我们不幸就在理工科学校。 《荒原》的销售量逐期减少,由当初的两百多份到现在的百来份, 而且读者也由以男生为主变为以女生为主。这真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大 家,尤其是男生,越来越不屑于谈论艺术,越来越不想知道周围的同学 在想什么。何况《荒原》刚出来时的新奇感已经没有了,不少人抱怨说 每期值得一读的都是那几个人的诗作,都是那种调子,腻了。我们何尝 不想改变这种状况,但我们有难言的苦衷。 因为《荒原》的稿源也在减少。当初每月可有几十件投稿供选择, 现在每月能收到十几件已算不错。加上《荒原》用稿标准较严,不愿迁 就作者而失去《荒原》的本色,因此用得上的稿件就更少。尽管每期总 要推出几个新人,可主力也就那七八个人。 至于稿源减少的原因有:新办的几种刊物拉去了一部分稿件,有些 作者曾经投过稿未被录用就从此与《荒原》告别,等等。而最根本的, 也是最令人伤心的是:科大的诗作者在大量减少。 因此我们不能不对诗社的未来表示担忧。我们几个编委已干了一年 (有的已干了两年),出满了六期,按惯例早该“退居二线”,何况进 入高年级后更无此份精力。然而可以接班的人安在?当初发登记表的目 的,也就是想在其中选几个接班人,结果令人失望。八六级出现了断层, 除了孟梦,似乎并无第二个醉心于诗的人(当然是我的孤陋寡闻,请藏 龙卧虎者海涵),八七级虽有几位崭露头角,毕竟还不成熟,而且都是 女孩(我决无歧视女性的意思。不过要是诗社全由女生当编委,那就该 改名半边天诗社了)。诗社向来以接班工作做得好,连续性强著称,现 在却因为人源不足而陷入与其他社团一样的困境。 简宁等人可以说是科大的第一代诗人,大卫、再生原等人是第二代, 荒原五君等人勉强可说是第三代,而第四代在哪里呢?在诗朗诵大赛上, 我曾经悲哀地宣布我们是科大最后一代诗人。但愿这不是真的。 1988.8. 话说荒原(之一) ·方舟子· 令我心惊胆战的问题是:我们五位在科大人心目中的形象如何?记得 有一次诗歌座谈会,出自社外人士之手的广告大吹大擂地说:“荒原五诗 人”将与大家见面。怀柔兄临阵逃脱,实际受审的只有四位,而滔滔不绝 地自辩的只有阿力和我。从审判台和观众席上射来的目光判断,我们仿佛 是从神农架上运来的四只野人。 怀柔毕竟多吃了一年饭,逃得可真聪明。 怀柔的缺席使这次座谈会的水准大大降低,他的清谈水平公认是超一 流的,阿力为此很不服气。因此,每次诗社聚餐,他们俩总在一逗一捧地 说相声,我们只有吃的份了。 阿力写起诗来却是一本正经,柔情万千,大有浪漫诗人的遗风,常常 把那帮女孩感动得死去活来。现在他却宣布改写小说了,大概是小说更能 打动人。据说已完成了系列爱情小说八部,每部都可交地下印刷厂以琼瑶 的名义出版。 与此相反,怀柔写起诗来仍然嬉皮笑脸,每每故作惊人语。“当我发 现真谛的时候,真谛硬得象下巴”,吓煞了多少人!如果要评选《荒原》 诗人的最著名诗句,我会毫不犹豫地推荐这两句。可惜他迷上了武侠小说, 据称已把所有的诗作和《诗刊》、《星星》都烧了取暖,为了能在冬天练 成九阳真经。烧掉了《诗刊》、《星星》不关我事,烧掉自己的诗作却是 诗社不可估量的损失,以致以后每排一期《荒原》都会空出不大不小的一 块版面来。 山风其实平静得很。我跟他一块上了两年半英语课,直到有一天英语 老师当众讥笑他天生一副文人样时,我才注意到他。去年他令人惊讶地去 烫了头,乱蓬蓬大有“山风起兮”之状。可是不久又剪成平头,静悄悄矣, 原因是洗头太麻烦。他就是这样,实惠、稳健,连诗也写得四平八稳令我 挑不出半点毛病。他是诗社最大的务实派,诗写得最勤,可是现在却也声 明“有两个月没写诗了”,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在五人中,孟梦最不苟言笑,最不善吹牛。用山风偶尔会迸出的一两 句妙语来形容,是:“孟梦的样子越来越象鲁迅了”。可是有一回他竟然 跟我争辩了两个晚上,要不是怀柔等人打哈哈,诗社早就土崩瓦解,作鸟 兽散了。真是人不可帽相。争辩的起因是他太看重自己几年前的习作。我 想,如果我们逼着他学怀柔的样把旧作付之一炬的话,就等于判了他火刑。 在这五人中也许他写诗的天份最高(他小时候写的诗就已跟现在的水平相 当),不过对这一点我总不愿公开说。因为他曾公开恭维我的美术设计, 我疑心他这是在暗示我写诗不行。 这一次我一反常态,把自己谦逊地排在最后。不过,如果要评选科大 十大新闻人物,我自觉五人中最有希望。风闻有人却把我列为科大十怪之 一,天大的冤枉!但这篇文章已拉大够长,还是等以后让我的哥们来打抱 不平吧。 (《荒原》第10-11合刊,1988·3·20) (注:《话说荒原(二)》为孟梦所写,登在《科大青年》上,今已无存。) 话说荒原(之三) ·阿力· 荒原总给我快乐,尽管他的氛围不全是诗。 与其说荒原让我快乐,不如说是荒原聚集了一群快乐的人。 从方舟子写过五人的图象之后,孟梦又再次写了荒原(见《科大青年 》)。置于他们中间,似乎已不能写出更多。谈诗的风格吗?五人各成一 派,相去甚远;谈谈对诗的理解?他们四人均可称得上我的老师。在我们 中间,没有过任何正式或非正式的诗歌研讨,五人的追求也各不相同。 孟梦是一个理性色彩极浓的人,如他的诗一样,在我们面前永远深奥。 他淡淡的笑总让我们觉得是古典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化的混血儿。 我欣赏他的直觉与敏感多动的思维,也欣赏他为人的淡漠。我想如果在老 年能与他为友将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对于五人的性格和爱好,我却没有过多的注意。但山风案头几件精致 的小工艺品却引我凝视,从此在心中视其为知己,却在今天第一次公开谈 及。我总觉得他当是一流才子,穿一袭青衣,潇潇洒洒,在山中挥泪写诗。 他的诗总能写进我心里去。似乎我能看见他淡淡的脚踪,混合着他的心血 与清泪,在清凉的夜晚,独自行入一片寂静的林间。在林间的空地上,月 光照着他,轻风萦着他。他坐下,望着远远近近空蒙的风物,独自吟诉心 声。他淡淡地写诗,淡淡地生活于自己的空间,但他却是极快乐,极富生 活情趣的人。他的诗在我面前编织了一张网,笼罩着我,似乎能见到黛玉 在抚琴轻歌,能见到湘云静卧花前。山风的诗渐趋温柔平和,展现他温存 的内心。 我把怀柔和方舟子的诗引为经典,尽管我们风格不一。也许有一天, 我的诗能赶上他们,那我将很满足。写诗在我,只是一份最深沉的爱好。 没有读过任何一位大师的作品(其实也读不下去),就提起笔来,轻飘飘 地写一些不着边际的句子。他们二人的诗,给我许多启示,从中我学到许 多写诗的技巧,受益非浅。 现在我们五人又坐在一起编辑《荒原》,度过了一个极愉快的下午。 在今夜我在舞会上的时候,我就会在轻快的舞曲中想起他们,想起一个下 午的故事。 我不知道在面对着他们的时候,该怎样表达我心中的留恋。也许我将 不久于科大文坛。当我消失在芸芸众生之中时,他们会在人群中寻找我, 呼唤我吗?在荒原,我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他们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 着,当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他们正在忙着从一大堆稿件中精选出佳作。 此刻我的心里流动着淡淡的感伤,我终将不能与他们共同走完大学的时光 了,我只想在我离开荒原时,他们能在这间小屋的阳台上望着我渐渐走远 …… (《荒原》第11期,1988年4月20日) 话说荒原(之四) --种种真实的言论及其注 ·山风· 许多人以为荒原聚集的是一群喜欢为自己树碑立传的人物,自我标榜 远走在诗歌创作水平前面,增刊附小传,月刊一遍遍话说荒原,“把你们 一个个写得够漂亮的。”在一个我们五人都出席的晚会上,一个男孩恍然 大喊:“荒原五人不怎么样嘛。”只在昏黄的灯光下小坐,便被人看出端 倪,可见其实平淡得很,好在还有许多灯光下看不见的东西。 舟子撰文说山风平静得很,其实他自己更胜一筹,甚至有一位他的崇 拜者因无法忍受他诗的压抑而来信指责他不该将性格的孤独感流露于诗中。 如果她知道舟子无论在书案、实验台前,或者舞会一角,都是一副古希腊 悲剧形象,她又会作何感想呢?他的孤独的思索,使他的诗无法被许多人 接受,能够在思想或技巧方面走得象他那么远的人毕竟太少。一位悟性很 高的合肥街头画家似乎和他思想相通,读了《我的生活流之一》后即刻和 诗《塔希提女孩》(分别见《荒原》第十、十一期),让人刮目相看,因 为许多人喜欢舟子的诗仅仅因为他作品中十分浓郁的诗的韵味。 阿力和怀柔是一对对仗工整的人物,除了闲聊的一捧一逗,在许多场 合也扮演哼哈二将的角色。在我生日舞会上,两人跳起霹雳舞。阿力潇洒 自如,旁人批语:“一号种子。”怀柔洒脱不羁,旁人评曰:“嬉皮笑脸。” 这种风格同样表现在他们各种诗作中,阿力的潇洒让一位合肥高校诗人佩 服得五体投地:“读他的诗就知道,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而怀柔外 谐内庄的诗句如:“当我发现真谛的时候,真谛硬得象下巴”“她和我戴 着度数相同的眼镜,我们所有的缘分全在于此”等更让科大男孩玩味再三, 如食青橄榄一般。 在我的感觉中,阿力的角色意识极强。女友面前,温文尔雅,缠绵多 情;朋友面前,嘻笑怒骂,纵横成趣。若将他剥皮猴的形象对他女友一说, 她削葱玉指怕要点住他鼻尖一顿娇骂,好在诗社几人都与人为善。 由于孟梦的沉稳,对于他的非难不多。有一次酒酣,一位熟人告诉我 :“孟先是我们班的一位才子。”话语中不无得色。确实,五人中他年纪 最小,可涉猎最广:哲学、美学、评论、散文、随笔,诗歌似乎是他的副 业。哪天他从事阿力习作小说,就更浑然足赤了。 至于我自己,因过于平淡,不是议论的靶子,有时不甘寂寞,便宽慰 自己:中国人多精于中庸之道,人前说人的毕竟不多。不过最近传闻我开 始写长篇小说,着实吓我一跳。短篇的念头倒萌发了两次,但写过《昨夜 雨疏风骤》和《那一份缠绵》两个标题后便封笔了。所谓长篇,大概三人 言而成虎吧。 众人对荒原诗社的议论聚焦于《荒原》实力如何。对此有褒有贬,众 说纷纭,其中有看热闹的,也不乏看门道的,不一而足。《诗歌报》编辑 部主任蒋维扬老师读过《荒原》,批了十二个字:“文字功底较深,思想 深度不足。”校内最精彩的评语是:“出卖灵魂!”大概是指我们将自己 的作品打印成册,又售给读者吧。细而一想又非坏事。出卖灵魂并非荒原 几人,何况有灵魂出卖,总比没有灵魂强出许多,他无疑在辱骂许多诗作 者,可惜基于他的观点推出的结论只适用于他个人。 出卖灵魂不曾有过,有的只是在深夜的灯光下无情地剖析灵魂又在正 午的阳光下血淋淋地裸露给人看。 (《荒原》第12期,1988年5月22日) 荒原的告别 是民: 在英语进入一定境界后,每次见到你的背影就冒出一个英语单词 haggard,想来算得上音形兼备,具有象征意味的一个词,当然你的 气质、形象把它具体化了。是否古今诗人都有点haggard,值得研究。 但我断定,因为haggard,你才在这么一个气候下,这么一个平凡( 有时近乎平庸)的时代成就着你的诗作与独具一格的诗人气质。 你一直是一棵独立而高挺的树,不枝繁叶茂多华丽装饰,而是峻 峭向上不媚世俗,因此你很孤独,因此荒原这么一个以诗为主题的团 体能够荒而不羁,有时一想haggard也是荒原的一个特征了。 在五人中,你离尼采最近,离植物细胞最近,离GRE最近,离 黑白世界最近,但离人群最远。 唯一共同点,离“湘皖”维持着共同的距离。 我们踩着不变的步伐,等着你的到来。 孟梦 1990.6.22. 是民: 希望离别在冬季,因为想借着火锅的热度忘却离别的哀愁。不见你 的时候很少想你,而一旦见你,却总在担心离别之后会失去消息。现在, 我最怀念远方的怀柔兄,望你不以为忤。我们五人开创的诗天空,科大 在二十年内不会再有如此的盛况,因为,不会再出现如你一样深沉而敏 感的真的汉子。 听说今晚你去吃酒,我们三人围着你的毕业纪念册,想到你的种种 好处,想起你的诗,尤其看到你这册的末尾粘贴的一叠菜票,真想拿下 来去“生活”一下。可能这是你我最大的差异! 是民,我爱你,如同我爱荒原! 阿力 1990.6.22. 舟子: 科大五年中,有幸走进荒原,结识你和其他诗友。你的性格和诗作 沉静如一,是我最深印象之一。“六十而知天命”,而你自诩现在已进 入其境,实在不是枉言。在我的想象中,你应更多精力从事诗创作,花 少许时间搞学术,这样你可以两方面成功,尤其是前者,诗坛不需要喧 嚣,需要冷静的血液。 与你共同开始一段路程,并将继续同行。 山风 1990.6.22. 是民: 在荒原我已经写够了离别故事,没想到要和你分别,忽然间有了一 种你我将走入不同世界的感觉。在我为此而惊异的时候,发现你属于那 种怪异得不能再怪异的人行列。与你共行的一段已将过去,接下来是一 个憔悴的时代,我在其中。 阿力 1990.6.22. 是民: 荒原曾在方君手下辉煌一时,诗之外,你的美术大作也屡有面世。 终于你召集到五人共同登上诗之舟。这是超乎科学的最精密的组合了。 时代在憔悴,你的诗在憔悴,你在憔悴,最后你归隐英语世界,逍 遥复逍遥,而荒原却败落于我手中,惭愧,惭愧! 末代诗人孟梦 1990.6.22. 舟子: 此时此地很冷,风很大,有一点点苍白的阳光。坐在我的小黑房子 里给你写信,心里空落落的。想起以往的日子,你瘦削而坚定的身形, 沙哑而极富磁力的声音,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情感,总之,心里 是空落落的。多想再和你坐一会,偶而谈几句。又想起那些旅美华人的 作品。你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呢?我总觉得,这一代知识分子一辈子都 是没有归属感的,永远都会觉得自己在流浪,不管他在哪块土地上生存。 当你吃厌了炸鸡而想起我们一起吃的火锅时,不要忘记寄来三言两 语,那将是我的一大慰藉。 怀柔 1990.12.1. 中国科大一九八七年诗歌创作大展前言 方是民 (一) 八年前,现代派诗歌在中国文坛上领衔主演了中国当代文学史上 最激动人心的一幕,掌声和嘘声至今不绝于耳。仅仅过了一年多,科 大第一个现代派诗社--玫瑰诗社便宣告诞生。虽然它在编完第28 期《玫瑰》之后就解体了,但这领先于其他高校的历史记录至今还是 老科大人骄傲的谈资。 一九八五年,喧嚣的一九八五年,几千年苦心经营的美学大厦似 乎在一瞬间坍塌,一批以“前卫派”自居的年轻画家率先向阿波罗的 堡垒发起最后的进攻,其冲击波所及远远超出了美术界。无数不被官 方承认的年轻诗人(所谓“第三代诗人”)乘机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旗 号,超过两百面的五颜六色的旗帜拼凑出了无限演绎的诗天空。这一 系列的表演终于在一九八六年的“诗歌群体大展”中达到了高潮。同 年九月,与世隔绝的科大诗人们由于“英雄所见略同”的定数,再次 爆发,创建荒原诗社,但是仅仅在诗的荒原上行进了三个月。 一九八七年,整个诗坛风平浪静。尽管大大小小的各类诗歌大赛 推波助澜,观察家们所预言的新诗潮却没有应约而来。漫长的潜伏期 开始了。科大诗坛也同时沉默了一段时间。但是诗神任何时候也不会 被遗弃,诗的暗流仍然在人们的心头流淌,直到今年九月改组后的荒 原诗社恢复活动,这股暗流才找到了发泄的缺口,并最终将汇成滚滚 不息的大河。 (二) 诚如上述,科大诗坛始终与整个诗坛保持同步。但是,不甘人后 的科大人理应要有属于自己的频率独到的声音。 浅薄的乐观主义时代已经过去,一种寻找归宿的凄凉之感笼罩在 每个现代人的心头。以“狂”“傲”著称而神经又被终日的繁重学习 绷得紧紧的科大人对此特别敏感。然而人生虽多有不如意处,却永远 值得留恋。因此越来越多的科大人登上了诗的方舟,面对着想象中的 洪水唱起生命的歌。 受到科学方法的严格训练,惯于逻辑思维的科大人一旦接受崇尚 直觉的缪斯的拥抱,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怪胎?不仅仅是我们在拭目以 待。 因此,为了检阅科大人在一九八七年诗歌创作的实绩,为了给未 来的科大诗坛留下一份完整的历史记录,我们在十二月初向所有的科 大人(包括校友)征集诗稿,举办本次大展,并且计划以后每年举办 一次。 (三) 本次大展得到了广大诗友的热烈响应,共收到四十七位诗人的两 百多首诗作,这里展出的就是其中的佳作。对于参展作品,我们尽量 保持原状,不作任何文字上的修改。但是对于一些水平参差不齐的长 诗、组诗,出于篇幅的考虑作了必要的删节(编委的诗作也不例外)。 一向对大学诗歌创作给予大力支持的名诗人时红军老师这次又在 百忙中为我们作序,在此,我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诗的荒原”上,荒原诗社的五诗人首次联袂向大家走来。其 他参展者的诗作大体按风格流派、题材分成“感觉的秋天”、“情感 的沙漠”、“城市·乐曲”、“青橄榄”四辑展出。在“新的星群” 中展出的是八七级新生的诗作,幼稚是难免的,但是对于他们的首次 亮相我们应该无条件地喝彩,因为他们代表着科大诗坛的未来。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十六日夜        ◇ 荒 原 诗 抄 ◇         【编者按】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位于安徽合肥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曾   经是中国大陆最为活跃的一块飞地,荒原诗社即是这个时候中国科大较   为活跃的一个学生社团,在当时中国大陆校园诗潮中有一定影响。     《荒原》诗刊创办于一九八六年九月,不久就因为受学潮牵连而停   刊。一九八七年十月《荒原》复刊,由方舟子、怀柔、阿力、山风、孟   梦等五人组成编委会,方舟子任社长兼主编。到一九八八年底,在出满   了十二期《荒原》、一期增刊,举办了一次诗歌大展、两次诗歌朗诵会   后,编委会的其他人退役,而由孟梦另组新的编委会。以后《荒原》大   约又出了两、三期。五人曾经在一九九O年计划在南方复刊《荒原》,   在方舟子、孟先相继出国后,即告流产。现在中国科大也还有一份《荒   原》文学刊物,并非诗刊,与《荒原》诗刊并无直接的承继关系。     去年方舟子回国期间,曾与“荒原”诸老友在广东相聚一周,倍觉   亲切;但见诸君均已安家立业,惟有方舟子一人仍在荒原上流浪,亦未   免有怀旧之念。拟在以后建一荒原网页以纪念这段友谊,现先在这里刊   发方舟子作于一九八八年八月的一篇介绍文章《关于荒原》和“荒原五   人”在那段时期刊登在《荒原》上的一些诗作。 ◆编后记◆ 在这个歌的年代,我们曾经是诗的孤独的匆匆过客。 虽然一直被称为诗人——在现在的中国,“诗人”几乎就等于是“骗子”的 代名词,算不上恭维——到现在已久不写诗,也还被叫作诗人,但其实我之与诗 神结缘,不过是在“荒原”之时的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那的确是我一生中最快乐 的时光,在科大东区154楼四楼那间冬冷夏热的办公室和校门口那家狭窄阴暗 的“湘皖”酒家所度过。写诗于我,本是一种算不上愉快的体验。每写一首诗, 就要寝食不安如生一场大病。以后就再也没有那样的奢侈了。以后科大也似乎再 也没有那样的氛围了。我们自己也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在当时我就宣布“我们 是科大最后一代诗人”,在毕业告别时,阿力也留言说:“我们五人开创的诗天 空,科大在二十年内不会再有如此的盛况”,十余年过去了,就我所知,这话并 没说错。 事实上,纵观文学史,也很难找到这样一个例子,每个成员的作品如此风格 迥异,作为一个文学团体却又如此亲密无间,或者,用孟梦的话说,“这是超乎 科学的最精密的组合了”。因为我们对诗都如此真诚,所以才写着如此富有个性 的诗,读其诗如见其人,见其人而知其诗。因为我们在理工科都学有所成,从未 想过要到文坛上混饭吃,也就从未想过把诗做为晋身的敲门砖,在当时喧嚣的诗 坛上,也就难得地少有面具和伪装。当我现在手捧着印刷简陋、油墨亦已开始脱 落的《荒原》,一遍遍地读着朋友们的诗,想象着朋友们的音容笑貌,想起十年 来在国内外所见到的形形色色的中国诗人们的表演,也就越发觉得真诚之可贵, 手上的份量也就沉重起来。 我们五个人的肉体是早已各奔东西了。孟梦消失在了纽约的茫茫人海中,我 也已决定在美国西海岸这个美丽的城市隐居,怀柔、山风和阿力则在广东的同一 个地区安居。去秋回国,我们四个人的手又握在了一起。一周的日夜相聚,仿佛 重温着十年前的旧梦。而其实我们已都不再年轻。怀柔已有了两个女儿,山风几 天后也初为人父,阿力正在商谈婚事。他们也早已不再写诗。但是在那几天里, 我们的确让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八年的分隔好像只是一瞬,并未在我们中间造成 丝毫的隔阂。十年前在告别时阿力如此写道:“没想到要和你分别,忽然间有了 一种你我将走入不同世界的感觉。”但是在心灵的领域,我们几个人一直就生活 在同一个世界,超越了时空。 诗神如此无情,生命如此短暂,而友情地久天长。 方舟子 在1999年西方情人节之夜,Air Supply歌声之中 为阿待《我的太阳》一洒泪之后 (XYS20030905)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