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方是民（方舟子）博士采访录（中国科大海外校友基金会） 刘铮 (2000年8月，电话采访) Dr. Fang entered USTC, Department of Biology (858) in 1985. He graduated in 1990 and obtained his Ph.D in Biochemistry from 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 in 1995. He was an important member of HuangYuanShiShe (荒原诗社) in USTC. From there, the name Fang Zhouzi （方舟子) started to gain recognition. In 1994, he and some friends published the first online Chinese literature magazine New Threads (Xin Yu Si 新语丝) and has served as the editor of New Threads since then. In the past years, he wrote many articles for newspapers and magazines in mainland, Hongkong, Taiwan, and U.S., such as China Press USA (侨报), Chinese Youth Daily (中国青年报), Chinese Reading Weekly (中华读书报), Science Times (科学时报). He also wrote and published several books, including Asking the Life (叩问生命), New Chapter of Evolution （进化新篇章), New Threads on the Net (网路新语丝), Two Boats Online (方舟在线), and New Explanation of Evolution (进化新解说) etc... Whiling conducting research at Salk Institute for Biological Studies in La Jolla, California, Dr. Fang decided to devote to writing full-time. Currently he is busy with several book projects and is still maintaining Xin Yu Si (新语丝)， one of the most popular Chinese web sites. 刘铮：方博士，谢谢你接受海外校友基金会的采访。你能不能谈谈你学理从文 和留学的经历？ 方是民：我在中学时就很喜欢文学，高考是福建的语文单科第一名。我是八五 年进的科大。八六年科大创办了荒原诗社，我是它的第一批成员。荒原办了几 个月就遇到学潮，停刊了。八七年复刊后我办到八九年，然后交给八六级的孟 先去办。他办了一年左右，有八七级的一个同学又办了一段时间就停了，一直 到九七年又复刊。不过荒原现在变成文学社了，诗歌已经不时髦。我最后一年 的毕业论文是在北京发育生物学研究所做的。那时我已经考过了TOEFL和GRE， 但是因为当时的政策，护照一时办不出来，就分配回家，给分配到一个乡去做 团委书记，我没去。九零年底到美国，冬季入学。 刘：你出国时想做基础研究吗？还是已经有从文的打算？ 方：我当时还是想做research。我从小喜欢文学，但是也对生物感兴趣。我在 中学时是我们中学生物兴趣小组的组长，制作了很多生物标本，到深山老林里 去采植物标本，下海里去采标本。我家里现在还有很多蝴蝶标本，都是我自 己做的。我对生物一直很感兴趣。中学时因为文科各科都很好，老师们劝我考 文科，认为我可以考文科状元。考理科状元就难多了，高手太多。我还是坚决 要考理科，因为理科没法自学，文科可以自学。我要是什么时候想搞文学了， 随时可以转；如果学了文科之后又对理科感兴趣，根本不可能靠自学来做的。 我还是考了理科，给推荐到科大。即使以后不搞理科，理科对人的素质培养特 别好，尤其是逻辑分析和推理的能力。 刘：很对。“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还是很有一点道理的。 方：我九一年初开始读研究生后，当时没有文学环境，总的来说是很专心地读 书，只是偶尔自己写写诗。九三年，在 Michigan State 的一个朋友，他很喜 欢文学，听说我喜欢写诗，也听说过荒原，就拉我与他合作，成立了一个诗歌 小组。诗歌小组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个人，核心成员有十来人。当时我们每月 聚一次，读读诗，谈谈感想，当然后来也什么都谈了。这个小组我一直参加， 到我毕业离开后就散伙了。九三年时美国有了一个中文的网络，叫ACT，我看 了一段时间之后在九三年八月开始在上面贴东西，诗歌，评论，也开始写一些 跟进化论有关的文章，因为在ACT看到很多神创论的宣传，而发表意见的人当 中学生物的人很少。即使是学生物的人往往对进化论也不了解，做分子生物学 研究的人对此一般了解不多。我们当初在科大时进化论也就在普通生物学里接 触了一点点。我是因为特别喜欢宏观生物学，所以自己读了很多进化论的东西。 从那时开始，我就常常写一些普及进化论，批判神创论的文章，成了我写得最 多的东西。我计划做博士后时还差一点去做分子进化论，后来是我博士的导师 告诉我那个方向太枯燥，天天在计算机前面做数据分析，才没有去。 我博士后做的还是真核生物的基因调控，在Salk研究院我申请到了一个AIDS研 究的Fellowship，做了一年多。我做得还很顺，几个月克隆了一个前一个博士 后克隆三年没全部克隆出来的基因，我们申请了专利，现在有药厂在用，我还 能拿到一些royalty。我当时已经开始想不做research了，因为做完博士后只有 三条路，做教授，进公司，或者不做了。 九八年我回了一次国，更想做一些和中国有关的事，而最基础的分子生物研究 对中国并没有多大用处。当时我有几个想法，一是继续做我的网站。我们这个 网站（新语丝)是九四年开始的。我刚才提到九三年时我常在ACT上与人交流、 争论。ACT上有很多文章，当然是垃圾居多，但也有一些非常好的文章，都被 那些垃圾给淹没了。我就想自己办一份网络杂志，一方面可以把好的旧文章收 集起来，也让新的文章有一个发表的园地。我那时还想做一个文库，把很多经 典的中文作品都放到网上去。最开始我想让华夏文摘来做。那时华夏文摘已经 很普及，读的人很多。那上面的文章都是文摘，而且政治倾向很明显。我当时 和华夏文摘谈，建议他们照常每周出版文摘，但是每月出版一个文艺副刊。当 时图雅(网上文学名人之一)向他们推荐由我来办这个副刊。就在那时华夏文摘 上有一篇文章跟历史有关，我写文章批评那篇文章跟历史事实不符。结果作者 好象与华夏文摘关系很密切，他们就不要我这个人进去，文艺副刊也不办了。 我得到这个消息是九三年底，九四年初我就开始自己办，得到很多人的支持。 九四年二月新语丝创刊了。文库是九五年开始的。那时Web还不流行，读者是 用ftp取阅的，或者我们在newsgroup上post。九六年我们把新语丝和文库改成 Web。九八年国内的网络开始流行，报纸刊物陆续上网。最开始我都是在网上写， 网上贴，从来没想过往国内的媒体投稿，邮寄一来一回就几个月，等不及。国 内网络开始流行之后，有一些编辑就跟我联系了，以前在国内搞文学时认识的 朋友也来找我约稿。他们在网上读到我写的东西，说国内的读者也会对我写的 东西感兴趣。 我九八年秋天回国，是出国八年第一次。回国以后我就觉得很有必要在国内发 表一些科普的文章。当时法轮功还没有起来，但是你可以感受到整个国内那种 妖魔鬼怪的气氛，到处看到的都是气功，外星人，批判进化论之类的东西。到 书店里去看看科普著作也都是什么最新科学发现推翻进化论之类的伪科学居多。 我当时非常深刻地感受到在国内发表科普文章的必要。跟我联系的最主要的是 北京的中华读书报，还有一个三思评论，不过后者后来停刊了。他们都是搞科 普评论的，希望我为他们定期写文章，主要是批判那些伪科学的东西。他们还 希望我能翻译一些科普著作到国内去。这些都是九八年的事。在那之前，九六 年，香港一家出版社，天地图书公司，在网上看到我的文章，觉得应该出版。 那时他们有一个联系人在普林斯顿大学，后来去了MIT，筹备出一套科普丛书， 联系我给他们写了一本跟进化有关的小册子，就是“进化新解说”。那是我出 的第一本书，介绍进化论的最新成果。九八年我从国内回来之后，开始给国内 的报纸刊物写文章。后来九九年四月发生了法轮功事件，我觉得应该写点东西。 最开始国内的政策是“三不”：不宣传，不批判，不争论。当时何祚庥写了篇 文章，也不是针对法轮功的，只是对气功进行了批判，提了一下法轮功，就引 发了法轮功信徒到发表那篇文章的杂志编辑部，天津教育学院示威的事。当时 国内都是“不支持，不批判”，我就觉得应该写点东西支持何祚庥。五月份， 我发起了“声援何祚庥，批判法轮功”的签名，在网上征集了一千多个签名。 在这以前，新语丝在国内已经有很多人在看，大部分都是文学历史界的人。九 八年我回国就碰到了很多人，特别是文史界的人，告诉我他们都在看这一份杂 志。五月份批判法轮功之后，国内教育界，科学界的人也开始看新语丝。因为 这事，新语丝在国内的名气就大了，也因为这事，新语丝在国内给封锁了。就 在要捉法轮功成员的时候，所有与法轮功有关的网站都给block了。虽然我们 这个网站是反对法轮功的，但是我反对的角度立场和中国政府不太一样。海外 版给block了之后，我就开了一个国内版，把跟法轮功有关的东西都去掉，光 保留文史和科普的东西。国内版一直可以从国内看。现在即使国内版上有一点 跟法轮功有关的东西估计也不会被block了，去年我们新语丝上批判法轮功的 文章有的把政府也一块儿批判了，说都是政府一点都不管才会让法轮功那么猖 獗嘛，有些政府的高级官员前些年一直支持气功之类的伪科学。大概当时有些 人看了不太舒服，就把新语丝给block了。后来何祚庥跟我联系，他想出一套 有关的书，想把我批判法轮功的文章收集起来。我就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了 “法轮功解剖”，很薄的一本小册子，有十几篇文章。新语丝名气大了之后， 河北人民出版社想出一本网络文学的书，问我能不能出一本新语丝的文集，今 年初就出了“网路新语丝”。今年六月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又出了我一本个人 文集，叫“方舟在线”。我查过了国内几个网上书店，都把这本书列为“热销 书”。 刘：这些都是你的写作经历，你是什么时候停止做基础研究的？ 方：就是九八年从国内回来之后。在那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因为我的博士后 已是第三年，再做下去就要去找固定的工作。如果是做教授，一方面一开始几 年会很苦的，另一方面就会是天天写grant proposal. 我非常喜欢写作，但是 对写grant proposal 深恶痛绝，找人要钱，跟写八股文一样。我自己也写过， 我博士后的Fellowship就是这么写出来的。如果到公司去我不用写grant proposal, 但是我不喜欢那种准时上下班的生活。而且现在分子生物学的研究越来越routine, 创造性越来越少，对于很喜欢用脑子的人来说就有点脑子用不上。所以我在回 国之前就已经有点不想做了。回国时，朋友们就问我，既然新语丝做得那么好 ，我在网上也有名气，为什么我不做网络呢？国内现在网络也越来越普及，应 该很有前景的。出版社的那一批朋友又问我为什么不搞写作。他们告诉我国内 现在写科普的人大都没有我这种经验。很多人是文科出身的，对科学懂得不透， 免不了东抄西凑。有很好的科学经验的人往往又文笔欠佳。他们觉得我的情况 比较独特，有科学的博士，又有文笔。我在国内住了两个月，认识了很多人， 下了决心不做科研了。回圣地亚哥之后我就离开实验室了。老板很不高兴，因 为我们这个课题三个人，一个博士后已经三年多，另一个研究生已经五年多， 都是快走的人。老板本来希望我可以把这个课题做下去，结果我们三人同时离 开了。 刘：下面这个问题完全是好奇，你可以不回答。你离开实验室之后以何为生？ 方：我那个专利的royalty还算不少, 加上海内外的稿费，和国内的朋友合开的 网上书店（汉林网上书城），就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收入加起来，我的消费也不 是很高，还是可以生活的了。 刘：看来你虽然还没有发财，但是糊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方：对。发财也有前景的。去年有一个商业网站拉我入伙，算是我的正式工作， 但我是在家里做。我当时跟他们提的条件就是我不想去上班，只要我能在家里 做就成。本来很有前景，三月份股市大跌之后，估计暂时是发不了财了。我对 发财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别人来找我入伙时我都是说我不去上班，但是忙可以 帮，事情我可以做，给我钱或者股票都可以，只要不要我去上班就行。我自己 的精力还是想放在写文章写书上。能发财就发，发不了我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最近有两本书又要出来了。一本是《进化新篇章》，湖南教育出版社要出， 另外天津教育出版社将出《叩问生命－－基因时代的争辩》，是我的科学评论 的文集。我现在定期给中华读书报的“科技视野”版写文章。它有两个专栏， 一个叫“科学时评”，对科学问题的评论，主要是批评性的。另外一个是“隔 海观书”，是评论美国最新出版的科普著作。第二个专栏是我一个人在写，第 一个我也经常写。我平均是每星期写一篇，那两个专栏是每两、三周一次，所 以有时一周会发我两篇文章。中国青年报有一个周刊叫“数字青年”，以前我 每周给他们写一篇评论网络的文章，大概写了一年，后来就没有那么多话好说 了，现在是大概两、三周写一篇，谈谈网络上的新发展，网站评论之类。科学 院办了一份科学时报，我不定期给他们写些评论。还有侨报，我每周写一篇科 学宗教方面的评论。我差不多写四份报纸的专栏，量还是很大。 刘：你虽然不上班，工作量还是非常大。你平均一天工作多长时间？ 方：我每天维护新语丝的网站就需要花两个小时，纯粹的写作大概是两到三个 小时。我还需要花很多时间看各种新的文章，包括网上的文章，这样才能写评 论。每天也工作了差不多十个小时，也没有什么娱乐了。有时写书会更费时间， 因为写写评论不需要太多的准备，写书就得查资料。今年五月完成的一本“进 化新篇章”是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的，他们还把它放进了一套“科普著作精选”。 目前我在写一本书叫“基因的哲理与伦理”，是因为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想出 一套有关基因工程的书，请我主编，我就基本上在请科大生物系的同学在写了。 这套书准备明年上半年出，现在正忙着写。另外我想搞点翻译。我最想的是把 “物种起源”重新翻译一遍。中学时读了中译本不知好坏，因为没有读过原版。 到美国之后我读了原版。最近有人把中文译本放上网，我校对了，才发现翻译 得很糟糕，很多地方错了，要不就非常拗口。达尔文的原作文笔非常好，读起 来很舒服的。还有翻译用的版本是最后一版，第六版，而一般认为最好的是第 一版。第一版出来后，达尔文受到很多攻击和批评。达尔文后来根据这些批评 做了修改，限于当时的科学条件，加了一些后天获得性遗传之类的错误东西。 所以我很想把第一版重新翻译一下。国内也有出版社对这感兴趣，这种经典的 著作不怕卖不出去，而且会长期地印。还有九六年的一本新书，是Tufts大学 的一个哲学家，Daniel Dennett写的，叫Darwin's Dangerous Idea, 我看了 非常喜欢，也想把它翻成中文。上海科技出版社想出一套进化论的译著，让我 给他们选书，我给选了六本。他们让我翻译其中的一本，我就挑了这一本。 他们还在买版权。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想出一本科普杂志，高档次的。国内现 在还没有一本高水平的科普杂志，象科学美国人这种档次的。他们想请我去编。 现在还在筹备，如果能成我会花不少精力在上面。 刘：那你短期内打算回国还是留在圣地亚哥？ 方：还是留在圣地亚哥。一方面这边比较容易接触到各种信息，在国内要买一 本原版书多麻烦。另一方面这边图书馆也很不错，上网也方便便宜。所以我大 部分时间会留在这儿，每年会至少回去一趟。今年十月我会回去，在北京做一 个讲座，再处理一些个人的事情。而且每年我可能会出一两本书，回去也可亲 自看校样。象“进化新篇章”，早就可以出了，但是这本书有上百幅插图，我 很怕有错，所以还是等自己去看清样。我自己还想把网上的好文章编些书出版， 有一个朋友支持，我正在联系出版社。我自己主要的精力会放在写作上，也会 花时间做网站，编杂志，编书。 刘： 你对校友中对文科感兴趣的同学有没有什么建议？ 方：主要是看兴趣了。靠文科吃饭对人的天赋要求更高一些。理科可以靠训练 来补，文科比较困难，全靠自己的兴趣，天赋，和努力。 刘：最后你能不能谈一下你对海外校友基金会的看法？ 方：刚开始我是比较反对用钱来吸引高考状元这种做法。现在看来已经改变 了，新增了一些项目，有的很不错。我觉得可以继续扩大跟科大的合作，象收 集好的教科书，给本科生做研究发奖之类。我还觉得可以组织校友多写一些文 章，到国内去宣传宣传。特别是联系“青年报”、“中学生”这类的报刊，写 写科大校友的经历，提高知名度，特别是现在科大的知名度有所下降，更有必 要。 刘：这个想法非常有意思。我想校友会的同学会有人对此很感兴趣。谢谢你接 受校友会的采访。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