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9/08(第三〇七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newxys.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查卡盐湖                     § 张福基:查卡盐湖         §    ·张福基·                  § 【牛肆】             §  朝着飘舞的经幡走去                  §  在寒冷的高山上 自 如:禁枪好使吗?       §  平静躺着一片晶莹的盐湖 离家民:“孝”文化是种群     §  那饱和的湖水流动在盐上      衰亡的逆天文化     §  反射着阳光和蓝天, 【丝露集】            §  不断地由湖底涌出的                  §  食盐的晶粒 黄镇坤:人生平淡又何妨      §  而它的周边 陆思良:三角           §  仿佛是冻结的冰                  §  如此洁净如此光滑 【网里乾坤】           §  当我把盐粒捧在手中                  §  我就会想 Goodhelper:从医学管理的视角谈谈贸§  像盐湖析出的盐……       易谈判中的结构性改革 §  也许人类的思想 贾 湛:从大肚子贴广告      §  就像盐样诞生     看中国人的逻辑      §                    §         【网萃】             §                   §  王先鞭:父亲(十七~二十二)   §                   §  【网讯】∽∽∽∽∽∽∽∽∽∽∽∽∽∽∽∽∽∽∽∽∽∽∽∽∽∽∽∽∽∽∽ 【牛肆】∽∽∽∽∽∽∽∽∽∽∽∽∽∽∽∽∽∽∽∽∽∽∽∽∽∽∽∽∽∽∽ ◆             禁枪好使吗?                   ·自如·   大型枪击案只是美国枪支泛滥问题之冰山一角,然而其血淋淋的惨状更易引 起人们的反思和呼吁控枪的行动。这个时候,当然也会冒出很多不同意见。无论 步枪协会帮军火商代言,还是拥枪爱好者的真情自白,其中逻辑事实多有错误。 试辨析如下: 有人说,一刀切禁枪,让人无法持枪自卫了。其实大部分人要求的是理性控 枪,比如冲锋枪与自卫何干,为什么不可禁?反过来说,就算你有把手枪,碰上 冲锋枪也是然并卵,号称人人携枪的德州就是最近的例子。 也有拿禁枪与禁酒对照,说禁枪不可行。这是类比不当。酿酒门槛低,而制 造现代化武器则不然。政府真要管制军火商,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酗酒主要损 害自身,而枪支泛滥危及所有人的安全,包括拥枪者自身和家庭(美国枪击死伤 大头是自杀和走火)。饮酒虽然一般不禁,但酒后驾驶依然非法,就是同样的道 理。 还有人说,罪犯没有枪还能找到别的凶器,所以禁枪无用。这个逻辑忽略了 枪支的杀伤力是其他犯罪工具无法比拟的。比如Dayton枪手32秒里就打了26个人, 这效率灭绝师太拿倚天剑也未必能达到啊。让“好人有枪”,只是步枪协会的促 销口头禅。   至于纠结第二修正案,指望民众有枪可随时对抗暴政,则完全是泥古不化。 当年的“暴政”是英国殖民地政府,其武装力量与民兵相若。今天的美国人如果 还幻想搞几支枪就能对抗拥有飞机大炮坦克的联邦政府,不是太天真就是被步枪 协会灌了迷汤。真要珍惜民主自由,就好好参加投票,将乐见外国势力左右选举, 任人唯亲,公然干预司法独立,赤裸裸利用权力谋取私利的独裁仰慕者“vote them all out”。   控枪乃至禁枪好不好使,看看其他发达国家,比如全面禁枪的日本,严格控 枪的英法德加等等,就知道了。这些国家里,难道人民都没有安全感?发达国家 里放任冲锋枪等自动化武器泛滥的,只有美国这个奇葩。 枪支泛滥,喂饱了步枪协会背后的军火商,满足了一小部分人的拥枪“自由”, 代价是人人自危,损害了绝大多数人的安全。枪支政策和伤亡数据,乃至控枪前 后效果对比(比如澳洲),只要不是“背井离乡”,随便一搜就可以找到。即使 不一刀切禁枪,也应该加强控枪,禁止冲锋枪和大容量弹夹。 ◆           “孝”文化是种群衰亡的逆天文化                    ·离家民·   孝文化产生于中国古代,是一种中国特色的另类文化。自它产生以后,不仅 没有对社会的发展、道德的完善提供什么有用的营养,反而给中国人的生存发展 带来无穷祸害,至今仍然流毒不散,殃及子孙。   孝,本意非常简单,就是一种对父母的爱。其属于道德进化的范畴,正如爱 因斯坦对道德的评论:“道德毫无神圣之处,它纯粹只是人之常情。”但是,古 代中国的文傻们由于无知或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把一个“孝”字无边无际地胡 乱阐述,写出什么《孝经》、《百孝经》、《五伦》、《弟子规》等等,最后竟 无耻到杜撰的地步,杜撰出了《二十四孝故事》、《乌鸦反哺故事》、《羊羔跪 乳故事》等,终于发展成了一种使种群衰亡的逆天文化。   人,作为一种生物,生存和繁衍是它的天性。在自然界中,当处于生存抉择 时,为了后代生存,父母一般会选择作出牺牲。小斑马处于危险时,大斑马会明 知不敌狮群而奋起搏斗。小尤猪受到威胁时,大尤猪会鼓起勇气反击猎豹。更有 甚者,雄性螳螂为了繁衍后代,会甘心情愿地把自己作为食物让雌性吃掉。澳大 利亚红背雄蛛更是模范丈夫,为了繁衍后代,很乐意成为雌性的食物。人类面对 生存抉择时,也是一样。古代由于物质匮乏,人老了之后,为了留下有限的食物 给后代,自己会选择一个人走到深山中饿死。这一切都是天性使然。   而孝文化反其道而行之,教育中国人牺牲后代,无原则地顺从老人。为此, 杜撰了残忍的、逆天的、断子绝孙的埋儿奉母故事。故事说:郭巨,东汉隆虑 (今河南安阳林州)人,家境贫困,妻子生一男孩已三岁,郭巨担心,养这个孩 子,必然影响供养母亲,遂和妻子商议:“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不能复活, 不如活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妻不敢违。巨遂掘坑三尺余,忽见黄 金一釜,上云:“天赐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这样杜撰的故事违反人性,本来没人相信。为了让人相信不逆天,又杜撰什 么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以说明符合天道。事实上乌鸦是不反哺的,老乌鸦会飞 离巢穴选择死在隐蔽的地方。羊羔跪乳纯粹是为了吃食方便。   事实上,孝文化早已成了统治者教育中国人忠于君王的工具。从孝文化推演 出的“五伦”,即“天地君亲师”中,“亲”已经几乎排在了末位。那些古代的 帝王为了维护独裁统治,即使逆天灭种也在所不惜。看看口号即知,什么“孝子 出忠臣”、“百善孝为先”、“孝治天下”等等都强调的是“忠臣”、“百善”、 “天下”,和爱父母没有任何关系。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未成年人保护法” 出台艰难,“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捷足先登就是不难理解的中国国情了。 【丝露集】∽∽∽∽∽∽∽∽∽∽∽∽∽∽∽∽∽∽∽∽∽∽∽∽∽∽∽∽∽∽ ◆             人生平淡又何妨                ·黄镇坤·   平平淡淡才是真——这是一句很多人都喜欢说的话。可在现实的生活中,又 有几个人甘于平淡呢?   也是了,佛图安静,人图名气——是人,有谁不图个名气呢?图不了名气, 有谁不图个利益呢?俗话说,人无名利不早起,神无香火作鬼啼。是呀,人性的 深处,即每个人的骨子里谁都会有不甘平淡的因子存在呐。   你在在舞台上或领奖台上见过成功的人士吧,因了他们成功的事业或精彩的 人生,他们的身边簇拥着多少的掌声和鲜花呀,他们的头上顶着多么绚丽的光环 呀,这样的人士这样的人生谁不会心生艳羡和妒嫉?   是了,世人多向往和追求人生的精彩和成功。人生无缘精彩或成功,艳羡和 妒嫉那些精彩、成功的人生,也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了。   然而,精彩、绚烂的人生固然令人向往,可芸芸众生,又有几多人能获得人 生的精彩或成功?多乎哉?不多也。人生的精彩或成功,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 获得的,那是需要具备诸多的因素,比如天才,智慧,毅力,拼搏。除此之外, 还得有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事实上,正如那句曾时髦过的话语所说的:理想很 丰满,现实很骨感——大多的人生都很难实现自己的理想的。换句话说,大多的 人生都只能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苦乐人生了。正如鲁地 山川里山峰众多,可泰山只有一座,也正因了只有一座,才可能有杜甫的“会当 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叹呀。   退一步来说,物有两极,一个人一旦成功一旦出名了,就“千般宠爱在一身” 了吗?也不见得。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一个人一旦成功成名了,不 胜其烦不堪其扰的事也多着了,而且是接踵而至,还没个消停。首先,你得为名 声所累——因名声在外,你时时处处得谨言慎行,战战兢兢,唯恐有损名声,唯 恐绯闻缠身;其次,一旦出名了,社会活动便也多了,很多头衔也会自动找上门 来,这个要你代言,那个要你做形象大使,你谁都不能得罪。你谁都不能得罪, 你不累吗?再者,出名了,你就是公众人物,你出席社会活动也就多了,你在家 陪伴家人的时间也就少了,你对家庭和家人的关注也自然少了;还有,一旦出名 了,狗仔队就不会轻易放过你,随时随地就会追踪你缠着你,上厕所时跟着你拍 你,吃饭时跟着你拍你。各种狗仔拼了命想挖掘你生活中所谓不为人知的“秘 密”。还有一群黑粉天天追着你骂你,若你结过婚了,他们便怀疑你出轨怀疑你 老婆出轨怀疑你儿子女儿怎么怎么样……如此一来,你还有隐私吗?你的生活范 围不就受到限制吗?你还能和普通人那样生活的自由自在吗?   可不?世人多喜欢偶像崇拜。可一个人在成为别人的偶像的背后,不知有多 少的心酸和无奈呀。   因此,有时转念想想,人生无缘成功无缘精彩,过个寻常、平淡的日子又有 何妨呢?   再说,精彩的人生成功的人生固然让我们艳羡和妒嫉,可人无千日好,花无 百日红——随时光的流逝,缠绕在头顶上再绚丽的光环也会褪色,簇拥在身边再 热烈的掌声也会停歇。年华似水,人生如梦,一个转身便是一个光阴的故事,一 眼回眸便成一处远逝的风景。当走过红尘岁月,当繁华落尽,到头来不都得归于 平淡归于沉寂?到头来还不是淡然最美平淡最真?   是呀,世间万物,都随时光的变化而变化。在纷纷扰扰的日子里,无论你的 人生是否精彩,无论你的人生是否成功,人人都在路上,人人也在变化着。人生 只有一次。生容易,活也容易,生活却不容易。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 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能精彩的,精彩只是人生的点缀,平淡才是人生的主线和真 谛。只要你努力对待每一件事,只要你认真对待每一天,不管你的人生怎么样, 其实都算精彩了。   说到底,其实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何让平淡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那才是一门学问,一门很高很奥妙的学问。“咸”是人生,“淡”也是人生,看 淡了名利,内心通泰了,咸淡便有味。何需去仰视别人,何需去嫉妒别人,自己 也是风景呐!淡淡的日子也飘香呐!   美国诗人道格拉斯·马洛奇在他的一首小诗里写道:如果你不能成为山颠上 一棵挺拔的松树,就做一棵山谷中的灌木吧!但要是一棵溪边最好的灌木;如果 你不能成为一棵参天大树,那就做灌木丛林吧!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丛灌木,何妨 就做一棵小草,给道路带来一点生气……   是呀,人生可以是瀑布般的一泻千里,也可以是一条小溪似的潺潺湲湲。安 于微小,安于平淡;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在潺潺湲湲的流淌中,携一缕清风的 洒脱,采一片流云的飘逸,观赏大地的瞬息万变,细品身边的四季轮回,且听鸟 语蛙鸣,且闻花香泥土香,笑看红尘过往,不恋尘世浮华,心素如简,淡然前行。 ◆              三 角                   ·陆思良·   (一)规劝   迪城躺在病床上,若有所思地对坐在身旁的思乐说:“唉,兄弟,我这辈子 很幸运,娶了个好老婆――春梅是个好女人,尤其是我病重以后,她对我照顾关 怀得无微不至,我更能体会到这一点。”   他边说边眼望着病房窗外还不算太浓的暮色,看到有几片闪亮发黄的叶子从 附近树影婆娑的梧桐上轻轻飘落。   思乐神态一紧,并没有顺着他朋友的意思接茬,而是不以为然地“唱反调”: “喏,兄弟,我倒认为,夫妻之间么,真要心心相印,其实压根用不着那些‘患 难见真情’之类的考验――说句不好听的,既然你已经病入膏肓,何必再增加自 己的思想负担?”   迪城没再吱声。   迪城在想,某种关系,即使只就它的表面意义来说,用树和树叶来作比喻也 肯定是不恰当的。他想得有些忧郁了。   那是上个星期,思乐在新加坡接到迪城的老婆春梅从上海打来的电话,告知 迪城的胃癌复发,一吃东西就吐,一米八十几的大个,体重骤减至五十公斤不到, 已经再次紧急住院。   听了这坏消息,思乐立刻买了机票飞回上海来探望迪城。   思乐和迪城这对“患难兄弟”是从小玩在一起的铁哥们,小学和中学一直同 班,后来两人虽然上的是同城不同的大学,但整个求学的青年时期基本上也是隔 三岔五形影不离的。刚步入而立之年时,思乐要离开上海去新加坡打工,临走前, 竭力促成了迪城和春梅的那桩婚姻,好像他不放心朋友留下单干,非要为朋友落 实贴身的“好女人”,才能远走高飞。   一年前,当他们一齐不期然地即将到达六十岁的阶段,迪城却不幸被诊断出 晚期胃癌,经受了一系列的手术化疗放疗等,勉强起死回生。思乐那时请了长假 回到上海陪伴相助,一直等到迪城情况稍微稳定了才回返新加坡……不过,从春 梅这次电话里说的情形看来,迪城现在的情形比上次要凶险得多。   出了上海浦东机场,思乐就乘出租车直奔医院。跨进病房,他大吃一惊,迪 城跟一年前判若两人,瘦弱得完全变了样子,脸色蜡黄发灰,像是一具光杆机架, 空空的外壳残留着斑驳的油漆,内部大块小块的零部件已被拆卸得七七八八,根 本无法运转了。见了思乐,迪城支撑坐起身,故作神态轻松地问:“你觉得我怎 样?”思乐也装作若无其事地答:“比我想象的好些,我以为你早就被打垮了。” 迪城听了这话,身形就在床头瘪了下去。思乐看了一眼病床另一边的春梅,她朝 他递过来一个惨然的微笑。   这是市肿瘤医院的重症病房,面积不大,有八张病床,门口边还有一张加床, 横竖躺着的都是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的垂死病人,各自有一大帮陪伺的家属, 屋内人数超标,空气污浊且不大流通,病人和家属都默不作声,作低头沉思或仰 天闭目状――不幸的生命这样集体性地到了最后阶段,演变成了一出压抑苦痛的 哑剧。   唉,人生本就没有台词。   过了一会儿,迪城又小声对思乐说:“医生说了,要再次开刀。不知道这次 我还能不能活着被抬出手术室。”   春梅后来送思乐离开病房,在电梯口告诉思乐,迪城的情况很悲观,这“再 次开刀”云云也是迪城一厢情愿的想法。虽说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也许是 个积极的选项,可是冒然动刀的风险毕竟非同小可。从医生的观点来看,迪城的 体重过轻,各项血液指标也严重偏低,其体质根本承受不了一场可能长达十几个 小时的高强度开膛折腾。不过迪城自己却很固执急躁,每天催着春梅去找医生沟 通,要求尽快把手术的方案和日子定下来,因为他明白,化疗放疗中医偏方都试 过了,统统已经回天乏术,手术是目前唯一可以救自己于垂死的一根“稻草”, 无论如何值得冒险一试。   这正应了“好死不如赖活”的古今通则。古今的人不都是那样活过来死过去 的嘛!   深秋的上海,气温仍旧偏高,室内室外的氛围不外乎人浮于事甚或人浮于人。 回来一个多星期,去了医院病房多次,思乐审度评判,迪城现在的情况说得通俗 点就如同一具僵尸,无药可救但还有些日子可挨,其身心均处于无可如何的“死 火”状态,也就是这样了;反而是春梅,自从迪城得了绝症以来,长期陪着受折 磨,迪城病危,她就活得更加辛苦煎熬,不但迪城每每因病生怨,威逼要挟她去 勤奋疏通各方,以为自己寻求救治之道,迪城原先大家庭里的兄嫂姐妹三姑六婆 也无时无刻身前背后盯紧着她(迪城的父母早已不在了),似乎非得用套装的 “模范妻子”的高标准严要求一股脑儿框住她,监督鼓动她做出最大的努力和牺 牲方才罢休。思乐屡屡从春梅的语气和神情中体会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疲倦,以 及面对生老病死和人情世故之颓败现实所产生的畏缩和无望,甚至还有内心深处 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最后毕竟会等到那一天到来”的超现实平静。   思乐了解春梅是一个坚强豁达、深明事理的女性,所以更加替她难过,更加 感到在这节骨眼上,周边亲人,尤其是迪城本人都应该为这“弱女子第一人”身 临其境的难处和长远利益着想,洒脱一点高尚一点才好。但是,偏偏事理上难就 难在,他不能在特意长途赶回来探望迪城的当儿,公然劝导好友为了春梅而抛弃 求生的愿望,更不能以“临终关怀”的口气和态度来教育几近绝望的迪城如何在 心理上跨越那条冥冥之中的生死之线。   人生中,友情的考验和痛苦莫过于此了。   于是,那天在病房里,迪城和思乐之间就发生了上面开头的那段有“针锋相 对”意味的对话。   树叶飘零。植物会不会欺骗,落叶真的归根吗?   二十几天很快过去了,迪城的情况没有丝毫进展,然而也没有再急剧恶化, 那位主治医生则萎靡不振的,始终在开刀动手术的事情上犹豫推托。迪城苟延残 喘,春梅则更加憔悴黯然,一切太像某部小制作“黑色电影”中的沉重停格。只 等导演半途甩手走人了。   思乐要回新加坡料理一些急事,他跟迪城暂别,答应一旦迪城动完手术就再 来看望,他也关照春梅要多多保重。   在上海浦东机场候机时,思乐前思后想,纠结不忍,结果他给迪城发了一条 短信:“兄弟,这回我发觉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特此相告:以前你没得病时,相 貌上像你父亲,而现在你病重时,相貌却变得像你哥哥了,而且很像,不骗你。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随心生’的道理?”   迪城的父亲活到九十岁,生前为人忠厚,心态平实,他们这些小辈们都很尊 敬他;而迪城的哥哥跟他老爸相反,为人小器,心胸狭窄,喜欢钻牛角尖,迪城 一路来极不喜欢他的哥哥,平素很少与其来往。思乐这是情急生智,迫不得已, 选用这“曲折影射”的事例和说法来婉转提醒和规劝走在鬼门关边缘的好友。短 信送出去后,思乐浑身不对劲,有一霎那,他心头一阵绞痛,出了一大身冷汗—— 他直接得罪了一个他极为珍视的生命,而这个生命已经快接近终点,这么做不怎 么仁义甚至有些刻毒。过后登机关闭手机,思乐又自我安慰道,所谓明知不可为 而为之――有的时候,人的勇气只能来自于人的良心,来自于怜悯,来自于悲痛。   几个小时后到了新加坡机场,他打开手机,看到了迪城的回信:“相随心生, 说得好。我懂你的意思,用心良苦。算了,我对春梅说了,就让我早点走吧,这 样活着,每一天都是痛苦,我的痛苦和她的痛苦,何苦!”   思乐合上手机,闭眼,泪如雨下。   (二)奇迹   回到新加坡的第二天,思乐接到春梅的电话,说那位主治医生终于“振作”, 决定了要为迪城开刀。思乐没有细问医生匆忙决定的理由是什么,更没有问成功 的把握有多大。应该说,深刻通达的友情比之刻板的医学教条更具备抽象的念力, 竟让他心安理得。   世事无一不是谜――此时此刻的心安理得是一份修来的大德。   更多的时日,能够小修小德也无妨,也是好的。   后一天,思乐去市中心办事,就顺道去了附近出名的四马路观音庙。进入拱 门,来到大殿,思乐默默地为他的朋友迪城求告:大师/大士,我这人从来是个 “浪子”,一向无所信也无所求,但这次我诚心诚意求你了,给我朋友一个奇迹!   观音庙不大,大殿里外,信众拥挤推搡,居然还夹杂有不少非华族的同胞, 纷纷烧香磕头跪拜抽签问卦捐钱,烟火缭绕,气氛庄严,好像很多人很多事都凭 空缥缈了,所有尘世俗务的缩小放大皆凭心愿。   求告过后,思乐在庙门口独自叹了口气,烦闷地离开了。   他说不清,是否感受到大师/大士也同他一样烦闷。   再过两天,下午,思乐忽然大便出血,连续出得很厉害,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慌了,晚上便去政府医院看急诊,立刻被安排住院,新加坡的大医院依靠的就 是先进的仪器设备,很快的,扫描诊断是大肠“憩室炎”导致出血,虽无大碍, 输了药液也好得快,可是那一个下午,思乐的血着实流了不少。   血着实流了不少――从住院那天算起,两天内,他的红血球指标从原先的接 近16跌到了8.5,差不多跌掉了一半,按照标准公式计算,失掉了两千毫升以上 的血。他在病房里曾为此担心地问负责病案的医生,需不需要给他输血,中年女 医生看也没看他一眼,断然回答,不用,你还可以顶。他听了肃然无语。思乐注 意到这位用响亮华语回答他的印度裔女医生穿了一袭有莲花图案的长裙,桃红色 的丝质围巾飘散灵动,脸容似笑非笑。   华语:你还可以顶──那一声女高音如雷贯耳,恍如来自梵地,他一下子警 醒,面前的医生难道就是神佛的化身!   他清晰地感觉得到身体里面剩下的血液那缓慢而坚定的流动节奏。   他欣然领悟到,他是被自愿征用的替身和善果:他在此地若顶得住,他的好 友迪城在异地也就顶得住。   这么说来,果然,他向大师/大士的求告有了回应!一种烦闷对于另一种烦 闷的回应。   那么,疾病不啻是一种福音。   你的血不会白流!   思乐隐约记起,那天他埋首在观音庙的人群里虚心求告时,好似在灵魂深处 听到大师/大士在至高无上的云端里微笑对他许诺:嗯,随缘结缘,你的朋友已 经得到了奇迹。   已经得到了──奇迹?   是的,此刻听了这位雍容华贵的女医生的简短利落的结论,思乐回过神来, 豁然间开朗开窍,烦闷升华了中庸了。是的是的,每个生命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 就是奇迹──或者,如若我们并行不悖地去理解马克·吐温的“名句”:人生本 身就是个错误──但是,生命却肯定是个奇迹。错误和奇迹并存,那也未尝不可。   后来,迪城终究安然度过了那次的手术关,过后春梅心有余悸地在电话里对 思乐形容,主刀医生很惊讶,因为整个手术过程中迪城的肌体内脏几乎没出什么 血,可能是他瘦小的体内所留存的血量已经很少,出无可出了;但是,经验丰富 的主刀医生又说,那也说不大通,那更像是有一个自动的保护机制在那里起“阻 碍”作用。原先医生最担心的就是迪城手术中会失血过多,光靠输血难以及时补 充和维持,临到头来撑不住。而这个奇异的起“阻碍”作用的生理现像却是手术 能够成功的关键。医生保守估计,经过再次手术,迪城的生命又可延长大半年甚 至一年。   听春梅打来的电话时,思乐没有对春梅谈及自己最近出血住院的事。   那也未尝不可──思乐平静地思忖,对的,替身并非献身。经历非常值得, 也非常……非常苟且(想想每个手术刀下的生命是如此的卑微),然而染上了幸 运色彩──尽管苟且,但是绝不偷生。   过了没多久,在新加坡出院那天,思乐一回到家,就走入书房,从书架上某 个熟悉的位置抽出那册久远的发黄的书,威廉·福克纳的《熊》,他和迪城两人 年轻时曾经都很迷恋的一部小说,随手翻到某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多年前他用红 铅笔画上粗线条的句子:有一天,他自己会结婚,他和她也将拥有一段短暂的、 不怎么实在的光辉时光,正因为它是短暂的不能永存的,所以它是光辉的。另外, 他们也很可能会把这样的记忆带到肉体不再与肉体对话的时刻里去。   思乐合上书本,闭眼,又一次,泪如雨下。   (三)幸存者   这件事里还有一段插曲值得讲一讲。   有一天上午,思乐在病房里陪伴迪城,正巧晓敏也来看望病人。这次思乐回 上海还没有见过晓敏的面,两人彼此打了招呼,热忱问候了几句。不知为什么, 迪城突然有点激动,对晓敏大声说:“他又专程回来看我了。”晓敏轻巧答道: “那当然,你们的关系那么铁,那是应该的。”   思乐听后思索,晓敏的话,骨子里才“含铁”呢。   晓敏是思乐的初恋女友,说起来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场算不得轰 轰烈烈的恋爱故事,后来是晓敏提出要分手结束,什么理由如今思乐都忘了。思 乐没忘的是,当时自己痛不欲生。那时,作为两肋插刀的好朋友,迪城为此去见 过几次晓敏,死缠硬磨劝说她回心转意,晓敏没有答应,还耍任性,“一气之下” 离开了上海这“是非之地”,东渡日本留学去了。前几年人到中年的晓敏又从日 本回归了上海,她找到迪城,问起思乐的近况,才知道思乐也早就离开了“是非 之地”,在新加坡定居了。这两年思乐常因公因私飞上海,经过迪城重新牵线搭 桥,他们三个人又有了机会长短相聚。这么多年过去了,思乐和晓敏都是仍然单 身,迪城自然有意让他们重归于好,可这回是晓敏半推半就,思乐却不置可否, 哪怕迪城磨破嘴皮。迪城在三人聚会时喝多了老酒总会向晓敏提起,当年怎样登 门“恶狠狠”地硬要她给思乐再多一次机会,说到晓敏每每顽固地摇头拒绝时, 迪城感叹道,晓敏,你知道吗?我当时杀你的心都有啊!晓敏听了这话,委婉地 笑一声,算是精神上的“自卫”,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喝醉酒然后就说错话的女人。   晓敏看望迪城后要走,转头问思乐,要不要中午一起吃顿饭?附近新开了一 家不错的私房菜饭馆,那老板娘是她的熟人。思乐礼貌地笑笑说,中午已有了安 排。晓敏走后,迪城骂思乐,你他妈的中午有什么安排?思乐答,我一个人吃午 饭也是一种安排嘛。   接着,似乎是想要开导思乐,迪城向思乐婆婆妈妈地诉说了许多事情许多细 节:在他这次住院前身体稍微好转的修养期间,差不多整整一年,晓敏几乎每周 都堡各种各样的补汤送去迪城家,叫迪城的老婆春梅再热了给迪城喝。这回迪城 住院后,晓敏迅速拿出了自己的大笔积蓄交给春梅,叫她不要顾虑钱的问题,买 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来给迪城诊治。迪城疲累地说完这些,意有所指地对思 乐感叹道:“好像她欠我什么似的。其实,她根本不欠我的。其实……其实我认 为她也根本不欠你的。我倒是惭愧地觉得,是我们俩什么地方欠了她的,你说 呢?”   见思乐脸色凝重起来,迪城又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男人总归欠女 人的。真的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   思乐缓和了脸色,嘻嘻一笑,把手伸向病床,握住迪城的手,动之以情地答 道:“迪城兄弟,我的好朋友,人不能自己欺骗自己。你曾经说过,你当年连杀 她的心都有,豪气呀。可是,你懂得吗,意气相通哦,在你当年的凌厉‘杀气’ 中幸存下来的不是别人,而恰恰是我思乐呀!所以呢,我要格外珍惜你给予我的 ‘第二次生命’。”   迪城枯瘦的手在思乐温暖的掌中抽搐了一下。   思乐在心底里多么愿意,他和迪城两个永远都是“幸存者”。 【网里乾坤】∽∽∽∽∽∽∽∽∽∽∽∽∽∽∽∽∽∽∽∽∽∽∽∽∽∽∽∽∽ ◆       从医学管理的视角谈谈贸易谈判中的结构性改革               · Goodhelper·   假如你是一个机构的管理者,假如你想出一个规则要整个机构按你的规则实 施。如果是一个小机构几个人,你自然可以事必亲躬,监督着每个人遵守规则。 可是如果这个机构很大呢?传统的办法是培养许多的亲信,让他们去做监工。这 是过去千百年来一直实行的管理方式。中国过去的皇帝朝廷就是这样管理一个庞 大的帝国的。但是这样的机制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你需要许多许多的监工, 因为一个监工只能顾看几个,十几个,最多几十个人。结果就是造成吃饭的监工 太多,官僚膨胀,管理成本太高。遇到歉收的年头,百姓养不起这么多官僚啦, 社会就开始动荡。再则说啦,你又怎么能确定众多层次的监工们本身能按规则做 事呢?   为了对付这个问题,皇帝中央就不得不经常采取措施削减官僚臃肿。这就会 导致被削减的官员不满。也使对底层百姓的监督管理消弱。政策无法保障实施。   这个悖论千百年来没有解决办法。这种管理方法的心理基础是建立在:人天 生就是不愿服从管理,天生就不愿意按规则做事的。   现代的管理学的理念与以前不同啦。现在我们认为,一般人们都是愿意把自 己的工作做好的。他们喜欢有一个具体明确的规则去遵守。   建立在这种观念上,西方社会就有人想出了另一种管理方式。首先我们根据 手头的信息和知识,制定一个详细具体的规则。然后通过培训让每个工作人员熟 悉这些规则并在日常工作中按规则行事。然后要求他们每天(或定期)把他们遵 守规则的活动记录一下。这样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去检查一下他们的记录。确 定他们每天按规则行事啦。   看起来是不是很天真啊!不良员工每天完工后编造记录咋办呢?呵呵,这种 管理方式的高明就在这里:它相信普通人天生都是以把事情做好为荣的。事实调 查发现,罕见有人故意每天编造记录。   许多事情是不能凭自己度人的心理去结论的。许多事情要去采访、去调查、 去研究。   以医疗为例,现在的标准疗法大纲都详细列举了在什么情况下为病人做什么 手术开什么药。一个医生按照大纲规则为病人做了手术或开了药后,他就要在病 人的病历中记录下来。我们相信,没有一个医生会故意不遵守医疗规则编造记录 坑害病人。如果我们想知道这个医生是不是按规则做事啦,我们就可以查看一下 他在病人病历中的记录。我们相信没有医生会为了未知的未来而预先编造记录。 是不是啊?   其实这就是现在西方国家在各个领域通用的管理模式。首先要有一个具体的 规则,然后要求每个人按规则做事,然后要求他们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每天或定期 记录下来。然后我们定期去检查这些记录,确定他们没有违反规则。如果发现记 录中违反规则或缺失记录,我们就对犯规者进行教育或惩罚。这一套的管理方式 是现代生产活动中效率和质量控制的核心。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规则有了,规则也得到实施啦。可是最终结果怎么样 呢?如何确定最初的规则是科学合理的呢?如何发现一些我们考虑不周的意外误 差呢?   于是就有了宏观质量控制的理念。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从宏观角度统计 一下我们治疗病人的群体效果如何?我们生产的质量和效率的总体最终结果如何? 这个宏观控制是着眼控制规则和整个体系的效率结果。   每个医生都按医疗大纲做事啦。可是从群体看,最终病人的恢复怎么样呢? 我们还要有一个机制要医生们定期记录病人的改善或加重的指标。对这些指标的 统计分析就会帮助我们不断调整规则,不断发现一些意外因素。   这种社会生产和质量控制的方式近几十年来被美国管理决策阶层普遍接受, 并视为科学的管理。   1995年中国申请加入世贸组织时是得到欧美日国家的优惠批准的。按说一个 国家申请加入世贸前就应该已经具备了各种的资格要求。但是中国由于国家大人 口多起步低,因此西方国家在得到中国的口头承诺后就接受了中国加入。   但是中国并没有一套实施入世承诺的管理机制。一方面中国没有致力于建立 规则和法律,另一方面对于已有的法律法规也缺乏有效的实施。中国利用传统的 官僚体系无法实现对庞大复杂的现代国际之间贸易的规则的监督执行。其面临的 是两千年来历代王朝面临的类似难题。   美国这次要求中国进行结构改革。我们不直接参加谈判,自然不会知道这其 中具体的含义。但是根据美国质量管理和监控的基本原则,我们可以想像:   1. 美国要求中国制定完善法律法规,让中国企业和官僚以及国外的投资者 有法可依。   2. 美国要求中国建立档案记录制度。要有关的官僚和企业对他们的日常工 作进行记录,以供国际机构定期对其抽查或检查。以确定他们的行为和每一个决 定符合法律法规。   3. 如果检查监督发现如何官僚和企业违规或记录缺失,就要有相关的惩处 措施。美国就有权利获得补偿。   4. 定期要统计各类商品对美贸易的总量。如果各项法律法规都得到了实施, 但是中美之间的贸易顺差仍然过大,或者仍有钻空子不符合WTO规范的行为出现, 就重新调整有关的法律法规,以期最终达成贸易平衡。   这大概就是美国提出的所谓的可验证的结构改革。这些要求会使许多人感到 受辱。因为他们更习惯个人说了算的管理机制。   对于传统文化下形成人格的国家,接受现代管理是痛苦的。这种管理方式往 往会颠覆我们引以为荣的传统三观。比如我们自豪自己的中医中药,可是至今中 医中药没有详细具体标准化的处方原则。更没有宏观质量管理机制去评价这些中 医中药的效果。我们用的现代医学的所有药物,甚至最经典的青霉素阿司匹林, 都有欧美日的机构对其疗效进行大群体不间断的数据统计和效果评估。而中医中 药根本没有这个概念,速效救心丸之类的东西千百万人用了几十年,到底有效吗? 到底用多少人因为使用这类中药导致误治甚至中毒呢?   绝大多数的本土企业产品的质量不稳定,毒牛奶、毒中药、毒饮料、劣质产 品层出不穷,并不能单纯归咎于行政管理人员的个人责任问题。有效的质量控制 是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的新问题,是我们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   一个国家从历史的传统愚昧走向西方化现代化不是短期能做到的事情。我们 可以一夜之间引入中小学数理化,也可以几十年内出几个科学家,但是社会管理 结构的科学化却是一个需要对自己引以为荣的悠久的历史文化进行反思的。我们 离这种社会管理理念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 ◆           从大肚子贴广告看中国人的逻辑                 ·贾 湛·   中医的广告天天轰炸,早就耳朵炸满老茧了。然而今天不经意间听到电视上 大肚子贴的广告竟让我笑死了。说大肚子贴靠穴位的神奇减肥也就罢了,中医偏 又怕人们不理解,还解释说,贴了大肚贴后,可以看到大便里有许多油滴。真会 欺负没逻辑的老百姓。大肠是吸收食物进入血液进入体的器官,怎么又变成了与 肾脏类似功能的器官了。大肠也能排除血液中的废物还要肾脏做什么?再说肾脏 也不能直接排油,没有看到过小便里有油滴的。   这样的笑话很多,但大多数中国人不会觉得搞笑。有关中医的笑话太多了。 中医为把人体与阴阳五行对应,把人的内脏说成五个:肝、心、脾、肺、肾。胰 脏那么大的器官不知到哪去了。火根本不是一种物质,古代人不懂罢了,现代人 还相信它可以是一个物质系统的基本元素之一,拉瓦锡的实验真是白做了。没有 学过化学的老百姓和靠拍马屁爬上去的当官的不明白就算了,偏偏许多化学老师 和医生也不懂,知识真是学到鼻孔里去了,难怪中医说大脑只是生鼻涕的地方, 思考问题唯用心去悟。说金可以生水最有意思。我曾在一个教师群里说古人不知 要把物质状态细分为三态讨论问题,所有固体都可以溶化为液体,所以就把金属 溶化说成金生水。结果有一个语文教授说我无知,说金生水,是说水是铁锹从地 里挖出来的。当时我真差点笑得要晕过去,后来在网上查了查,还有许多许多更 搞笑的说法。那“肝、心、脾、肺、肾”怎么会与“金、木、水、火、土”对应 的呢?这是现代人死也难明白的我们东方逻辑。这种逻辑是说天地人之间有完全 对应的关系,人是自然的微缩,自然界与人体一一对应。不仅如此,而且天人感 应,自然的变化必然反映到人体中来,反之亦然。所以,一颗陨石落地,必然人 间有伟人离世;气功师作法可以呼风唤雨,还可以灭森林大火。你不懂,他们会 解释说,现代人不理解是因为科学没有发展到传统文化的那个高度,现代的量子 物理正在证明有暗物质,有量子纠缠,有超时空,颠覆你目前所有认知。而我们 的科学家不但不反驳,还真的去实验证明,并花大量纳税人的钱去做那些无聊的 论证。连科学家都围绕着民族主义者和政治家转,这个社会的文明进步怎么进行?   许多人不明白,我们反中医不只是捍卫科学,更重要的是捍卫理性。人类真 正的文明(靠野蛮征服靠专制不是真正的文明)不是从十六七世纪有了科学时才 开始的,应该说是从两千年前古希腊有了逻辑学后开始的。逻辑学教会了人们如 何去判断是非。这不仅是给后来的科学打下了基础,而且也为其它各种文明,如 民主、法律、道德等的建设打下了基础。没有逻辑谁与你讲理,还不都是有钱有 势的人说了算。   首先要搞清楚什么叫讲理。讲理无非是说你讲的道理要合乎大家都可接受的 逻辑,所以必须要搞清楚逻辑这个词的涵义。每个国家都有语言理解问题,但汉 语的语法缺陷产生的对理解力的影响相对西方各种语言来说可能更大些。除语法 问题外,汉语的一词多义太多,又语文教学阅读理解训练少,所以中国人特别需 要在不同的语境下辨别一个词的意义。从网上的辩论来,逻辑一词的运用混乱是 最严重问题之一。逻辑一词在不同场合至少有三个意思。①狭义的理解指思维规 律,或说是正确的思维。一般指形式逻辑,较少的情况下也指多值逻辑,模糊逻 辑等,按这些思维规律推理可保证推理正确。②广义的意思指一种思维方式或一 种人为的思维规则。如西方逻辑,东方逻辑,美国人的逻辑,侵略者的逻辑等。 这些推理方式不一定是可靠的。如,所有古代民族都认为神怪巫师都具有超能力, 所以只要见到奇怪的现象或突然的灾难等就归因于神的旨意或妖魔鬼怪兴风作浪 或巫师作法。中国古人还很特别,归纳出套所谓东方的思维逻辑,如,天地人阴 阳组合的八卦演算、天人感应、取象比类、五行相生相克等,这些都不是公认的 正确的思维规律,只是一种人为规定的推理方式或一部分人群使用的推理规则。 用不符合狭义逻辑的所有其它广义逻辑来推理,虽偶而有恰巧结论正确,但都是 不可靠的,所以我们常常说这些都是错误的思维或说是违反逻辑的,若有人坚持 这些方式思维,我们就说是反逻辑的。③指其它延伸的意义。如:逻辑思维,这 里不是一定指符合逻辑规律的思维,而是指与形象思维对立的,不是用具体事物 在大脑中的影象组合变化来思维的活动,而是用有定义的概念,用符号简化推理 的思维过程。其实不论是形象思维还是逻辑思维,都可能是遵守思维规律的(形 象思维也可以是逻辑的,比如:张某被杀时李某不在现场,所以认为李某不是罪 犯)和不遵守思维规律的(逻辑思维也可以是非逻辑的,如2+3=6)。形象思维 是感性思维,凭感觉思维一些不太复杂的经验过程常常瞬间完成(以致极少有人 认为有个非常迅速的思维过程),而且受过某方面能力训练的人,或长期从事某 方面工作的人,常常那方面形象思维效率很高,于是连一部分科学家(如钱学森) 都会认为形象思维很神奇。于是在大科学家的带领下中国有大量的人要重点研究 没有多大价值的原始的形象思维,以为对它的突破就可以颠覆人们的认知。中国 人应该认真想想我们是否走偏了路。逻辑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短板。中国人爱国 者很多,就是很少注意到逻辑问题,不去提高中国人的思维能力,你如何强国? 天天非理性的喊口号、骂人(对不同政见的都说成是汉奸走狗)就是爱国?   逻辑学的诞生是人类文明的起点。没有逻辑就没有科学,也没有民主政治, 更谈不上有好的道德法律好的社会风气。本文不能讨论太广,只说说逻辑与科学 的关系,虽然是一目了然的,但是我们还是需要去更清晰地搞明白。   事物虽然总是普遍联系的,但联系的紧密程度是不一样的。物理上经常为研 究一事物,把它与外界暂时割裂,忽略许多事物对某事物的影响,抓住主要影响 该事物的因素讨论问题。我们要细分事物,弄清事物间关系的疏紧程度,这是为 便于讨论问题,笼而统之(所谓中医说的整体思维)是无法正确思考问题的。事 物联系的紧密程度虽与时空距离有关,但也不是绝对的,这是事物可以区分并复 杂事物内部常有一定的结构的本质原因。搞科学必须要有细致观察,并通过观察 细分具体事物,并实验搞清楚它们的关系。为此必须要有严格定义的具体事物的 名词(实物概念),还需要一些非具体事物的抽象概念(如质点、刚体、力、能 量、熵等)。运用细致的具体概念和抽象概念,并讨论问题时忽略可忽略的次要 因素,应用逻辑和实验,就可以获得一些简单问题(如物理问题化学问题等)的 精确可靠知识,再在这基础上进一步研究就可以获得复杂点的和越来越复杂问题 的较可靠的知识。当然还有许多事物无法或暂时无法区分无法概念化,所以世界 上有许多问题无法获得答案,就是说科学是有限制的。比如两个点电荷相距无穷 小,它们的作用力怎么算?所以当带电物体小到一定程度时再去划分能有多大的 意义(该问题可以提示我们思考我们对微观世界能绝对把握吗)?有许多过程是 无穷多事物连续变化的,就算有清晰的概念也研究不出详细的结果。象长期天气 预报和地震预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混沌学给出了这样的结论。力学上三体问题 就无法解,数学上五次方程以上就没有通解了。爱因斯坦认为上帝不掷骰子,只 是针对哥本哈根学派把微观的随机性与人的主观思维相联系,否定客观存在,并 不是不承认有随机运动。从他对布朗运动的研究就可以知道他本人就是研究随机 运动的先驱之一。但科学研究有不能确定的认识是不是可以认为科学就不如宗教 不如传统文化呢?是不是就该一切服从宗教或政治第一呢?这又是逻辑能力很差 的人群特别低幼的思维。科学的限制是人类认知的极限,换句话说,世上本来就 没有全知全能,科学不能认识的事物其它所有文化都不能认识。可能有一个问题 困扰一些人,科学既然不能搞明白所有事物,怎么能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呢?其实 认识世界有个水平问题,科学知识越多,认识水平就越高。具有很高科学素养的 人与只知宗教或传统文化的人世界观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另方面,不需要完全 认识了世界才能改造世界,只要完全用确定的知识来搞研究就可能天天有成果。 半导体技术,电脑技术,人工智能能飞速发展,正是只用完全被科学证明了的知 识,若这些领域也象中国的医学领域一样把传统文化也混进去,同样是不会有进 步的,如所有电路只用电子元件,决不会用一块所谓凉性的石头或热性的石头。 科学其实是正确知识和正确思想方法的代名词,所有正确的认知方法都已囊括其 中了。所以懂科学的现代人能比原始人懂多得多的道理,能创造出他们无法创造 的物质财富和新的生活。   我们批评中医可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中医反逻辑。所谓反逻辑是说推理不 按逻辑推理,或推理有逻辑错误视而不见。甚至有人指出理论推理有逻辑错误中 医粉还去找种种理由为其辩护,比如有人说,中医只是不符合西方逻辑,我们有 我们的东方逻辑。逻辑学的创立目的就是要排除不正确的推理思维。所以,说有 东方逻辑和西方逻辑的人根本就不懂逻辑,不懂存在与人种无关的思维规律。我 在一些教师群里说中医反逻辑,有些教师反驳说,中医不是反逻辑,而是不用逻 辑,它是经验科学。可见连许多教师都没有明白逻辑是怎么回事,还以为经验科 学不需要逻辑。任何科学都不能不用逻辑。不只是理论科学,经验科学同样要用 逻辑。经验科学不是简单地把经验整理整理形成一套知识体系,而是要对经验精 心挑选,细心验证,并要排除不同经验之间相互矛盾的。经验科学不放心古人的 经验,为提高其可靠性,最基础的最核心的部分不是通常的经验而是实验定律。 连看起来是自明的牛顿第一定律惯性定律都来自伽俐略和笛卡尔的实验。中国的 基础教育由于缺少讨论,则许多人会认为实验是与理论对立的东西,理论要逻辑, 实验是不要逻辑的。我写了许多文章说实验不是普通的实践,没有理论是谈不上 实验的。做实验报告,必需要写实验原理,实验数据处理,这就必需要用到理论。 实验的一个最基础的理论是误差理论。实验最终想获得的数据,常常直接测量是 困难的,甚至是无法测量的,常常要间接测量,这就需要由逻辑构成的理论,实 验常常是用直接测量量算出要测量的目标量(间接测量量)的。计算过程中要严 格按误差理论进行。误差理论中有效数字的处理,最能看出逻辑的运用,决定数 据计算的有效数字都是根据“有不可靠数字参与的运算都是不可靠数字”原则来 定的,这是一个“逻辑与”运算的应用。科学中许多计算常常都是逻辑与的运算。 如解方程组其实是解决某一事物即满足这个定律又那个定律限制时的情况。许多 理科生都没有认识到逻辑的重要性,那是因为具体的科学已把常人困难的逻辑推 理转化为了普通人都能轻松学会的形式化的规则推理。所以理科教育若只强调背 书,学生也不一定能体会到逻辑的周密性的。   比物理化学等复杂点的科学研究对逻辑的依赖一点不比基础科学低。比如医 学中,象发现青蒿素这样开始完全没有药理,瞎碰瞎撞碰巧发现的例子并不多, 大多是在原有知识的基础上加上新的观察和实验工具的运用发现的。如青霉素的 发现,弗莱明在他的金黄色葡萄球菌培养液里偶然掉进一个青霉菌孢子,发现它 周围却没有其它细菌,所以逻辑断定青霉菌中有东西能杀菌。这个发现过程没有 有关细菌的背景知识,没有显微技术是很难发现的。复杂事物不仅它的成份结构 复杂,而且变化过程复杂,是无法用什么暗箱方法整体研究的。存在就是合理, 是说事物的存在合乎逻辑。反之合乎逻辑的往往是真实存在。否则逻辑就不叫思 维规律了。对那些中医粉来说,解剖是割裂事物。其实这是一种特别重要的观察 手段。你不去深入到复杂事物内部观察,你怎么能了解事物存在的大致结构和大 致变化过程。只有了解了事物的大致结构和大致过程,才能再用逻辑猜想出事物 的完整结构和完整过程,否则你猜想的范围有多大?需要多少人的共同研究才能 认识清楚一个复杂点的问题?都象研究青蒿素那样劳命伤财地集体攻关,科学怎 么能发展得如今这么快的?   再来比较耳朵识字伪科学和蝙蝠超声波定位能力的发现。钱学森支持的特异 功能中特别著名的一类就是耳朵识字。识字属于图象识别一类。从已有的知识可 以得知,这最起码需要有机体有一个类似眼珠晶状体那样的透镜成像系统,还要 有收集象素的感光系统。而耳朵没有这样的结构,它是怎么图象识别的?可见耳 朵识字是与现有科学知识相矛盾的。根据存在即合理,则不合逻辑就不存在,根 本就没有必要再去“眼见为实”(其实没有一个实验证实过耳朵识字的真实性), 否则逻辑就不是思维规律,自古也不存在有预见这等事。所有的预见,都是正确 的逻辑推理。所谓运筹帷幄还不就是根据逻辑就能预料一些还没有发生将要发生 的事。18世纪末意大利著名的博物学家斯帕拉捷发现蝙蝠的超声能力过程,可以 说是逻辑推理的典型。起先他的好奇心让他以为蝙蝠有超强的视觉能力,但发现 刺伤它双眼后还能自由飞翔,这就更让他好奇。但他不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他相 信任何动物的主要接受信息的能力集中在感觉器官上,而不是全身各处(神秘主 义会相信身体到处都可能收集各种信息),于是他对蝙蝠的其它主要感官:鼻子、 舌头、耳朵一一做实验,最后发现蒙住耳朵能让它无法正常飞行。他的实验让科 学家断定蝙蝠不是用光信息来控制飞行的,而是靠声信息,于是发现了蝙蝠有超 声定位能力。换了逻辑能力差的特异功能专家来研究,一定认为蝙蝠耳朵有夜视 能力了,哪里能发现超声定位系统。   科学是逻辑与实验紧密结合的结果。观察、逻辑和操作为什么要紧密结合? 这是因为复杂事物有复杂的结构,复杂的变化过程。所以没有细致的观察,仅凭 对事物表现出来的整体现象来凭空想象,则认识事物太困难了(爱因斯坦曾对一 个玩具在不拆开的情况下,猜想其内部结构和工作原理,以此来锻炼思维,但想 了三天想不出来)。我们看到每一种观察仪器或观察手段的发明都会带来巨大的 科学进步。青霉素的发明,若没有显微技术,你能得到多少微观信息,怎么能发 现青霉菌周围没有细菌。逻辑只能在信息量恰巧足够时,才发挥作用。反过来, 许多观察并不能获得全部信息,所以需要逻辑推理出一些结论来补充观察不到的 信息。弗莱明并没有一直趴在显微镜上观察,并没有看到青霉菌怎样杀死其周围 细菌的过程,但观察的信息已够它推理出其周围没有细菌一定与青霉菌有关。逻 辑需要足够的信息,没有足够的信息无法弄清楚具体情况下一些具体概念之间的 关系,所以逻辑就无法应用。为获得足够的信息,就要有目的地变换操作。如斯 帕拉捷分别蒙住蝙蝠的鼻子、舌头、耳朵等,这样的操作便于发现哪个感觉器官 与它飞行控制有关。知道了耳朵与飞行控制有关后,才能确定声波的定位作用。 视觉控制可蕴含行为控制,嗅觉控制可蕴含行为控制(如科莫多蜥蜴),听觉控 制也可蕴含行为控制,你先要确定具体情况是哪一种,才能用逻辑推出蝙蝠的飞 行是受什么信息控制的。蝙蝠的超声发现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生物学医学 的发现许多远远比这复杂多了。人体有许多组织许多器官,每个细胞中有许多细 胞器和不同物质,你不去解剖,不显微观察透视观察,不去灵活地操作获得足够 信息,不去用逻辑填补没有观察到的信息,你怎么去研究这些复杂事物,你以为 研究它们都能象研究死的简单的物理对象那样用几个有限的变量就能整体研究了?   从大肚子贴的广告,我们可以看出中国人由于不讲逻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 认识骗子。膏药贴在肚子上它能有多大的成份透过人的表皮,透过真皮后进入血 液又是怎么输入到细胞中去排出脂肪的(细胞中的脂肪不排出,可以以能量形式 消耗,最后以二氧化碳和水的形式排出)。去思考这些过程,就会发现,用大肚 贴来减肥,许多都是与现代医学知识相矛盾的。有逻辑矛盾就应该去搞清楚谁正 确,一个社会没有这种追求精神,文明不可能有进步。文明不只是不断增加知识, 更重要的是整理知识,把过时的错误知识一个一个排除出去。中国的科普因受政 治和利益的干扰,从来就没有系统地去认真搞,这让社会上许多常识充满了错误。 整个社会随着知识的膨胀,正确知识的占比并没有提高,科学技术的发展只是让 熵增趋势变缓而已,因为不讲逻辑,臆想的知识的产生可以比科技产生的新知识 更多。这是政治挂帅,理性和科学总占次要地位的所有不发达社会的通病。 【网萃】∽∽∽∽∽∽∽∽∽∽∽∽∽∽∽∽∽∽∽∽∽∽∽∽∽∽∽∽∽∽∽ ◆              父 亲(十七~二十二)                  ·王先鞭·   第十七章   两河口(三)   合队之前朱舟有果断决定,将面房赚的面按人口分掉。这个举措自然赢得人 们点赞,谁愿自家的辛劳让旁人捡便宜?于是,我家就分得了50斤挂面,当年我 队人口是72人,人平7斤。欣慰之余我不免惊叹,时日不长,为什么会有这样大 的效益?张永钦则讥笑我少见多怪:“你以为面房就赚那点废报纸(包面纸)和 盐巴斤两?面房主要是赚‘水分面’ !”“面房会计,还是个凭良心的会计。” 我问此话怎讲,他说:“比方我收了1000斤麦子,50元加工费。生产队会计来对 账,我拿给你看的账册是800斤麦子,40元加工费,你又能怎样?”他这个话, 后来不幸被言中,合队后王开全(朱舟有阶级不分,被降为副队)另派了保管员 王成明兼面房会计,该人虽是比他年长的侄辈,但极其老练,尽管做面全部实现 机械化,但社员分的面却少了,他后来也被下了。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当年于显明并没有这样干,不然人们分不到那么多挂面。于显明只念了初小, 人也年轻,想不出歪主意,但是人无完人,他还是挪用了面房的钱,是“四清运 动”清查,他自己交待的。   他是没法可想而为,媒人正给他谈(音:炭)婚事,女方的要求不高,只要 有间屋搁床就行。他父子俩(母亲归于显华)就住间茅草顶的堂屋,当年“右派” 住他家,也是在堂屋搁两块木板。他必须建新房,不然老婆娶不进屋。山民谅解 了他,工作队也谅解了他,“四清运动”他未受气。   我们家庭也面临建房的困扰,我虽有远走他乡的打算,但父母是半路出家学 习“脱胎换骨”,如果连遮风避雨的茅屋都没有,我于心不忍,更无心思南行; 人家建房是材料齐备,我们是八字不见两撇,想法备料、搭间茅屋是长兄不可推 卸的责任。况且,洪水早已来光顾过几次:一次是河水与阶沿坎齐平,爸爸还坐 在门口踩他的缝衣机;一次是范德汉去綦江看老婆,叫我帮他发电,那晚我住电 站,早晨回家过不了河,只见陈东山家的猪圈没了,我家的圈靠上场口,倒还安 然无恙。   陈东山虽与儿子共墙,但陈正林在上(游),他在下(游)。公社退赔后他 家迁回,尚世文却迁不回,因为没有房。他家左边的山墙面正对尚世文家前平墙 门面,约2.5米距离,是当年乡场的横街。为了利用幺檐(又叫:后厦)的猪圈 地基增建卧房、厨房,他将猪圈搬到横面,即占乡场横街修猪圈。当然这有点不 厚道,万一尚世文在原地基上建房,他家的猪圈茅坑正对人家中堂。不过他也有 估计,他量尚世文眼下无力建新房。当然,他这些事自已不会动手,自有大女婿 派人来帮他搬圈、盖屋,其猪圈下的粪坑,还是叫我来踩黄泥石灰挞(糊)的, 那时我家还住加工厂。   这次洪水不单卷走他家的圈,连尚世文原屋基地、尚世文原屋后菜园土、以 及原进下场口的石板路(与河堤接拢部),都一块搬走,留下一个大坑,使河堤 以下河道扩宽了数米。   他原是不想挪窝的,毕竟过去是乡场上“说得起话”的人,其屋基有“坐江 山、把水口”之势。但是现在不挪动不行了,似乎老天爷要赶他走。   此时陈正文已娶妻,山村的习惯是:一家有事,亲戚们都要站拢来。所以, 他家的两间新屋建得极迅速,且是靠长子的山墙建(这回刚好调了个面,他占上 游子占下游),自己只筑了后平墙及右边山墙,中间山墙是原旧房榫卯穿斗木排 列,前平墙仍用原上下有“落檐” 可拆卸的旧门面,所以花工不多。此外,他 们檩条、楼条不缺,只花了几个购椽子板、青瓦和工匠钱。   他家搬走后第二年六月,洪水又来光顾我们一次,我同张永钦在黑山上伐木, 为区生资商店推(刨)锄把、扁担和打木桶,没在家。后来回家,见屋内篾壁上 的污渍,水深约0.8米。幸好只有一面夯土山墙(原陈东山父子共墙),且是早 年用老泥夯筑,其墙体结构密实,三两天不会泡塌;其他几面(中间墙体仍是榫 卯穿斗木架插编篾壁粉泥灰)均是篾壁粉糊泥灰,前面是木板门面。所以,只要 不被洪水刮走,房子自身不会坍塌。   但是,我们家庭必须建房了。此时公社已有林业员,伐木需林业员审批。公 社早已搬到半山(与小学校对换的房),发洪水时干部们可站在二楼走廊,鸟瞰 两河坝儿被洪水淹没的全景,所以,爸爸写的伐木申请可谓一路绿灯。   就这样,我拿到砍发证就叫上张永钦和二弟去翻山大队林伐木。我们大队的 山林共有四处,一处在二磴岩上面的笋子山、一处在崖脚当门的大箐林、一处在 庙坝后山的两天窝、一处在石人脚上面的翻山。这些山林原是土改分到山民个人 户头上的,公社化后,耕区就将这些离家远的山林清理起来,统一由耕区管理, 后称之为大队林。譬如朱舟有家庭,回龙弯横面分有块山林,南峰山的笋子山林 又分有块山林,回龙弯横面作为小队林,笋子山那块归为大队林。   由于小队林已无檩条、楼条可砍,大队林相对护蓄得好些,翻山也比另外几 处离家近,不用借宿便可伐料,所以我们选择近处。翻山与庙坝大队接壤,只有 青松没有杉树(松比杉重,要多花劳力搬运),山林四周有三个生产队,即石人 脚队、坪上队和庙坝的黎家沱队,地形复杂,很易错伐。幸好张永钦熟悉林界 (他丈人就在石人脚),我们只花了三天时间(午饭是自带),就把两间茅屋所 需的二十几根檩条、楼条伐齐了。那时伐木很不正规,大队没有专人指认,只要 没人告发,即便多伐几棵树也安然无事。我家砍伐证上批的是十五棵树,如果伐 大树解檩条、楼条是绰绰有余(解椽子板都有余),但人少力薄是“啃”不动大 树的,所以只得多伐了几棵单根小树(即一根檩条一棵树)。   张永钦要长我几岁,但初中读的却是59级。他与邹志恒的儿子邹作容(我老 婆的表兄)是同学,都是娶了老婆(张是边读书边娶老婆)念初中。他们的学费 是自筹,星期六下午就背一趟货物,或回本乡、或去其他公社。星期天再下一天 力,除了一个礼拜的生活费外,对家庭开销不无小补。假期他们都回家,有力下 的去处就下力,没力下就务农。其实他们都很会做农活,但下力的效益比做工分 高得多,加上他们是在校生,精明的朱舟有也拿二位没辙。   五八年六月,他们同时辍学回乡了,因为要成立人民公社,很需要有文化知 识的本地人。邹作容被派到公社信用社,张永钦就任我队伙食团长。邹作容运气 好,干到“四清运动”;张永钦运气差,只干了三个月就被王成明替换了。张永 钦的伙食团长被撤,不是因为贪污(那时还没有饿饭),而是山民对他们这类 “能人”家庭的微妙看法。我们整个大生产队都没有地主、富农。中农有自耕中 农与佃中农之分,张吉成深箐沟有地,是自耕中农;今狐玉林也是自家有地,是 自耕中农;其余就是佃中农和贫农。   那时,不管开什么样的批判会,都要弄个被批对象,且该被批对象还必须是 “典型”,会议方可进行。我队既然没有地主富农,家父又在水电站上班,从不 多言的今狐玉林又在农中喂牛,人们不找有历史渊源的张吉成(包括家人),找 谁去!   初级社转为高级社是五七年七月的事,因为此时田、土里的两道草均已锄 (薅)完,人们才有空闲坐下来协商,怎样转社。其实转社很简单,人们同意就 行,但是作物是初级社种的,会计、记分员各社均有,人们最怕的是自家生产的 粮食被别人背去了。据张吉成(合作社时记分员,2010年讲述)讲:“陈正林 (合作社时会计)没有跟我‘过话’, 他将工分来个对加。刘东安(陈正林大 姐夫)下来查工分,我就把工分册子拿跟他看。他(陈正林)的工分(全队总工 分)早就报到高级社,人家一看工分多恁多,不下来查才怪了!”   所谓工分对加,就是:如某户全年一万分,对加就是二万分。陈家父子用增 大分母的方法来保护本队的劳动果实,无可厚非。陈正林想不到姐夫会来核实工 分,他却怪张吉成不灵便,有意出他的丑,自然,父子俩都怪张吉成一个大疙瘩 了。   但是高级社干部可不傻,他们知道增大分母不会是一个队,如果队会计精明, 胆小点,只增加二成或三成,十几个生产队要查到什么时候?精明的刘东安自然 而然就想到了:粮食套工分。   所谓粮食套工分,就是高级社确定个标准数,某队粮食总产量是多少,总工 分就是多少。生产队将本队的总工分拿回来,再按本队记的工分分摊到一家一户。 这个方法确实避免了生产队乱加工分,但是,说白了,既然各队分各队的粮食, 高级社就等余没有成立。很快,五八年七月人民公社又成立,自然,山民就再也 不议高级社那档子事了。   刘东安确定“粮食套工分”时,我们家庭还未下乡,我却在报上读到一篇专 门强调农村合作社不可搞粮食套工分的文章,所以印象颇深。我听张吉成讲陈正 林加工分一事,是2010年,张吉成已九十高龄,可见他的印象也颇深。   张吉成爱出嘴的性格决定了他们家人的暂时命运,加上他家庭经济也抓得不 错,张永钦又年轻力壮,不抽调你上“一线”,难不成让你笼袜靸鞋坐食堂“办 公室”!   但是,他向往“坐办公室”的活儿。集体食堂散伙后,他们家庭又恢复了原 来的大家庭(那时,全村许多弟兄多的家庭都合为大家,妯娌轮流煮饭,兄弟中 能者对外、愚者在家耕耘和养殖)。六二年土地下户后,播、插工作一完张永钦 就上高山,找熟人为他“团了个学”,做起了私塾先生。家里那点活,可以说不 够父亲、哥哥及家人做。   他回来时生产队正准备做面房,我们一同解木板,谈话也投缘,所以就熟识 起来。其实他也想学手艺,他想很轻易就学到手艺,当然这是不现实的。当我置 办这样那样木工工具时,他只买了一把木工斧头,一道做木工活就只能用我的工 具,所以只能长期跟我当小工。那时,由于朱舟有“赶鸭上架”似的指挥方式, 农业一线的活儿一般都很紧,做木工活则要轻松些,一般不会日晒雨淋,所以他 爱跟我一道。   他的最大愿望还是教书,所以毛笔字练得不错,我不及他。那时,小学校里 有些老教师文化成度很低,但人家是刚解放(或解放前)就开始教书,是老资格, 他无资历再进入。他也曾代过课,但时日不长。到了六十年代末,机会终于来了 ——各大队可推荐一名中青年去读师范。然而他却遇到竞争对手,朱舟杰也想去, 宁可大队长不当也要去读书。梁隆贵自然不同意,但他拗不过朱舟杰,二人争吵 了几天,梁隆贵只得让步。但是,两个月不到朱舟杰却回来了,好奇的我自然要 问为什么。   他答:“我脚和手都冻肿了。”   我说:“你不是爱打篮球吗,怎么不多活动活动。”   他说:“一天一斤粮,早晨两个小馒头一碗稀饭,中午四两,晚上三两,你 跳得倒好高!”   我知道他饭量大,肺结核病愈没两年,所以不再问。他接着说:“我想了几 天,今后毕业教书,每月也只有二十四斤粮,到退休都只有那点。一辈子都吃不 饱饭,我不愿读了。他们几个(本公社同去的同学)还想劝,我还是回来了。” 就象开初学木工手艺,他信心很足,工具置办得不少,后来一不学就不学了。其 实,从政跟手艺并不矛盾,农村干部中多才多艺的可谓多矣。   他倒很轻松,就当没有这回事,仍旧作他的大队长。张永钦对此却很感恼火, 愤恨道:“我争不赢你!你占倒茅坑又不屙屎,枉废一个名额!这算啥子角 色!?”   第十八章   五兄妹   先讲小弟,小弟与四妹相差九岁,小弟与我相差十三岁。原因是:一九五二 年我家搬到歇台子居住,电台宿舍前后都有大片空地,职工们都在自家屋前后种 蔬菜。妈妈也学种菜,就去借对门老住户夏婆婆家锄头。笫二天还锄头时,夏家 阶檐的狗咬了母亲足背一口,妈妈就说:   “夏婆婆,你家的狗咬我一口!”   “你朗个不打呢!锄头都佬在肩上的!”   “我不好意思打你家的狗。”   “那不是我家的狗,它自己跑来的!”   妈妈回来脱下胶筒靴,再脱去丝袜,只见足背上有胡豆那么长点红色的狗门 齿划痕,血却没有流出来。我立刻给妈妈拿来碘酒涂上。   第二天上午夏婆婆专门到我家,并拿来一小纸包,说:   “XXX,我们那是疯狗个,把我桌上吃饭的孙女也咬了。这是药铺包的疯狗 药,用二到淘米水吞服。XXX,一定要吃哟!不吃要死人哟!”   夏婆婆拿来的疯狗药,那时街上药铺都有卖,两角钱一包。其药方是:斑蝥 七个(研末),和等量滑石粉,用二到淘米水吞服。七天内服用有效。   妈妈拿不定主意了,进城去找爸爸,爸爸叫立刻去打狂犬病疫苗,当晚妈妈 住大姑姑家。   母亲回来后讲,她那晚就服了那帖疯狗药,半夜就像要生孩子时那样,很不 舒服。她只好起来坐到马桶上,整个过程像小产过程。后来外婆来我家,妈妈又 告诉外婆,她服了那帖疯狗药有多么痛苦。但是,还怕没有“打干净”,就到 街上药铺买了相同的一帖疯狗药,拿回来吃给外婆看。母亲服药后就靠在沙发上, 一会就睡着了。妈妈醒来后外婆说:   “我看你什么事也没有!”   “想来‘打干净了’ 吧!”   那条疯狗很快被宿舍里的大男人打死,并吊到树上剥皮,准备炖了吃肉。母 亲去要了一只腿,把炉子搬到阶檐炖狗肉,据说炖疯狗肉不能粘“扬尘”。多年 后我才知道,打死的狂犬只能深埋,根本不能食用。   打狗的两个男人、夏婆婆儿子(疯狗迎接他,随同走到家)和五岁的孙女都 吃了疯狗药,他们没有注射狂犬病疫苗,三个男人同母亲一样痛苦,但是,他们 都活下来了。   此后,母亲以为绝育了,殊不知,八年后又有了小弟。小弟名叫李沂卫,一 九五七年十二月出生。一九五七年是苏联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的年,也是全 世界第一颗卫星飞上天,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卫星,不是资本主义美国的卫星, 意义重大,所以父亲给他取了这个名。由于母亲奶不够,在城里时就订了牛奶。 下乡时也紧家里的钱,为他多买了几罐炼乳,当然这些是不够的,事实上小弟是 靠吃米羹加蔗糖度过了哺乳期。到了能够吃饭的时候,又没有多少饭供他吃了。 在河边小屋住时,也许他听了妈妈说,叫他快点长大,长大了像大哥那样学插秧 多吃饭。他也学大人的样,腰杆上拴几根稻草,在河沙上学插秧。小弟的可爱很 象范成大《夏日田园杂兴》里的描绘:   昼出耘田夜绩麻,   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   也傍桑阴学种瓜。   后来在加工厂住时,他已能独自上坡,大人前头扳了包谷走,他在后面砍了 甜芯玉米杆抱回家去慢慢吃。他读书时已开始学做农活,后来家里的烧煤就专由 他挑。七六年后,公社企业壮大,父亲成立起家电维修组,当然也带上了他。   他比我们大的四兄妹幸运,书念到高中毕业,八0年落实政策,他顶替父亲, 被派到电台服务部门工作。这些,当然都是后话,那时小弟正上小学。   就在那时,我的二位妹妹都确定了婆家,你说怪不怪,上面强调阶级斗争那 么严,人家却并不嫌弃她们出身!也许正如莫泊桑所言,女人是没有阶级的,作 女人多好啊!可恨人生不可重来,要不,我倒想学贾宝玉,来世作女儿身。   照说,人生婚姻大事,应以年龄大小分婚配前后,即年长者应先议婚、年幼 者应后论嫁。当时,也许我和二弟太“挑剔” 了吧? 反倒无人问津,所以,后 来妹妹们的孩子反比哥哥们的孩子大了。   三妹名叫李沂娟,一九四六年出生。还在河边小屋住时,张永金就来提亲, 先说人在困难时期须亲戚照顾,后讲他深箐沟的幺爷如何能干、家庭如何有吃的。 一句话,想把三妹说给张永贵。说白了,爸妈愿不愿拿女儿换玉米吃。父母自然 委婉谢绝。后来住河的时,陈幺娘也来提她猪行娘屋罗家的侄儿,口吻同张永金 没什么差别,爸妈自然也婉拒。其实陈正文同三妹也是同学,不过他从没正面提 及,他很聪明,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材、长相、家庭条件都匹配不上这位 城里姑娘;他不想自讨没趣捅破这层纸窗户,捅破了今后连交往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久,我农中的大同学黄光国也来提亲,他虽然是地主家庭出身,但人品信 得过。他是为二弟黄光祥提亲,他二弟五八年跑去了新疆,现在农垦X师工作, 如果三妹同意,可即刻同去阿克苏工作。他们兄弟俩都长得很帅,都有1.7米以 上个头,弟比兄壮实,这是未受饥饿的标志。既能吃饱饭,又能马上工作,这是 我们兄妹梦寐以求的去处。于是,我翻看地图,阿克苏属南疆,南疆虽然比北疆 好,但毕竟是几千里远的塞外,主意必须三妹自己拿。母亲悄悄问三妹,她却欣 然同意。但是,爸爸却对二位来客说,考虑两天再答复。   碰巧,这天卫阿姨也出来赶供销社,她每次出来都要到我家小坐。她听说此 事后就立马反对,并特别强调我们两家是“患难之交”,向爸妈拍胸保证,她大 儿子马上大学毕业,她早看上我家三妹,愿意同我们家庭结上这门亲事。   卫阿姨名叫卫淑珍,她大儿子名叫林沛成,长我一岁,初中读五八级,六一 年高中毕业考上重庆大学机械系。六二年原单位(重庆市杂技团)停发卫阿姨的 工资,她回重庆去找单位领导,后来领导同意每月补助林沛成十五元生活费。林 沛成读书很刻苦,没钱买书本就借同学的书看,学习成绩反而比其他同学好。爸 爸妈妈自然同意这门亲事,都是看到长大的孩子,两家人的相互了解也并非一天 一日,于是三妹的亲事就这样确定了。   四妹名叫李沂聆,一九四八年出生。她的男友名叫刘兴元,是副队长刘兴华 的堂弟,他们家住前丰队的栗子林。   碾场这道山榜的右面山榜就是栗子林所在地,所以又叫“碾场榜榜”、“栗 子林榜榜”。两向房子都建在同一水渠上面,相距约500米,中间隔一条顺山泄 洪大沟。水渠在小河里面扎坝而来,先经栗子林当门,后流到碾场当门的田里。   栗子林的房子是两头加厦的长五间,即明五暗七瓦房。刘兴元家住下河面, 刘兴洪、刘兴华兄弟俩住上河面,堂屋为刘兴洪兄弟俩与刘兴元家共有。他们的 父辈是三兄弟,老大(刘兴洪、刘兴华父亲)人们都叫刘八爷,当过小甲长,解 放初去世了。老二随老婆搬去娘屋(当时叫农林耕区)住,后来就在农林大队定 居。刘兴元的父亲六一年去世,母亲健在,他们是三兄妹,兴元是老大。   刘兴元家庭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很穷,但是母亲看好这个小伙子,我和二 弟还有什么话说呢。   刘兴华一直帮长兄打“二火锤”,所以一般不在农业一线做活。生产队合并 后,准备两架红炉搬到一起正式由集体经营。由于郑少珩儿子太小,平时是母亲 或老婆打下手,所以就派刘兴元帮郑少珩打“二火锤”( 刘兴元和另几名青年 调去支援“三线建设”,刘树元就替补打铁)。   刘姓在溪源算是大姓,按辈份刘兴元是刘树槐的父辈,但他们同姓不同祖。 碾场住户除郑少珩、娄恒荣(年轻时帮郑少珩父亲打铁)外,也有一户刘姓,宗 族上与栗子林稍近。   人是一种特殊的动物,只要肚皮一吃饱了,身体立马恢复正常。男孩要遗精, 女孩每月要来月经;已婚男女则肆无禁忌、加班加点造人,且晚上做的“空事”, 白天还要拿到坡上讲;所以孟子要强调:食、色,性也。   朱丙成最爱在坡上唱山歌或讲故事,他嗓音极高,有如鹿嘶鹿应,歌声映远 山。他唱的山歌是:   白布衫子耦子多,   改开耦子等郎摸。   上头摸齐鸳鸯奶,   下头摸齐养儿窝。   或唱:   奴家当门有根槐,   手把槐树望郎来。   娘问女儿望哪样?   奴望槐花几时开!   不是槐树来转另,   差点说出望郎来。   ……   他讲的故事是:   从前有个年轻人,白天做水车没做好,晚上做梦也在喊:“车转、车转、车 转……”隔壁婆母唉声叹道:“唉——某姑儿,他叫你车转唛,你就车转嘛!” “母,他那是谈(音:炭)梦话个!”“你车都不车转,他朗个跟你弄下(音: 哈)嘛!”   ……   这就是山民肚皮“整”胀后的“性教育”。当然,山民也懂得节制,其口头 禅是:“栽秧插草,老X搁倒。扬谷进仓,老X遭殃。”不知女人接受这类“性教 育”是什么感觉,男人接受了必然雄性荷尔蒙递增。我与二弟已是成人,而且是 身体健全的成人。毋庸讳言,我俩的雄性荷尔蒙也必然递增。   先讲二弟,二弟名叫李沂建,一九四四年出生。母亲常说,她对不起二弟, 母亲怀我的时候不懂得忌嘴,婆婆也没有告诫,就吃了许多糖。以至生我的时候 很痛苦,出生时我体重是足足的:5000克。我还没满周岁,母亲早怀上二弟,那 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已走到厢房后面的观音殿,观音菩萨对母亲说:“我又跟 你送一子来。”“我赶忙跟菩萨跪下谢恩。”   由于有了我的教训,母亲怀二弟再不敢吃甜食,所以二弟来世时很瘦弱。他 只小我一岁零二个月。   二弟读书成积一直不好,后来留级与三妹同班。下乡后与三妹同读小学五年 级。他小时饭量就差,直到在农中边读书边劳动饭量才增加了。他爱玩乐器,口 琴、笛子可登台吹奏,女孩儿都爱同他交往,这些我都不及他。   早先我也爱刘云香,但是不知怎样和她接近。后来我才知道,二弟同她早做 了警幻仙姑秘授宝玉之事——这就是“山野精灵”的可爱之处——刘云香早已定 了婆家,她却要将“初夜”奉献给情人(也许她不知什么是“初夜”,毕竟没上 过学,更没念过《女儿经》,但是她知道“爱”,这就够了)。奉献了还不算完, 她嫁过婆家还要撩拨小姑子给二弟介绍来,后因“文化革命”才放弃了。   莫光英同尚世文老婆贾庆芳是姨表姐妹,尚世文的二弟尚世彬在测绘队工作, 夫妻俩就把表妹介绍给了二弟。尚世彬个子也不高,但比兄长壮实,也许母亲的 基因大多留给儿子吧,兄弟俩至少矮父亲一个头。父亲来溪源只带了尚世文,尚 世彬和母亲、大姐、幺妹留在了青羊市半边街,他以买针头麻线维持自家生计, 从而也养成了不拣意外财的本分。后来母亲去世,农村也开始土改,幺妹尚世珍 也来到两河,他却不为所动,宁可在街上做点小买卖,或跟矿井食堂收点鸡、鸭 蛋,跟大姐和姐夫(在青羊市供销社工作)过。后来他讲,如果当初他贪图那点 土地,跳进了“农门”, 他今后的前程将不复存在。   一九五六年,省测绘队在青羊市测绘,差个煮饭的人,大姐就把他介绍给了 测绘队。他为人很和善,又和得来人,后来测绘队回成都,就带上他一道。他到 过很多地方,空了也肯学习测绘知识,后来就正式成了测绘队的员工。他同莫光 英结婚后每年回一次家,目前在川西马尔康一带搞测绘。   莫光英婚后户口办不去,又不愿住娘屋,更不愿与哥嫂同住,两不沾染,这 正合尚世彬意:钱财要明来明去,帮扶兄长也要有回数,只要四时节气、生朝满 期不挪下,就是旁人也无闲话可说。   尚世文此时在农中读书,父亲、老婆和幺妹住白杨弯朱丙成家,满以为妯娌 俩会和睦共处一家,不然娶弟媳来干啥!殊不知,莫光英却另有打算,他想“以 媳笼弟”的打算终于落空。   莫光英先住回龙弯,朱舟有特地清扫间幺檐给她住。俗话说:“叫花子还见 得冷稀饭?”、“花猫子还见得活鲤鱼?”一段日子后,刘光兰发觉不对,就吵 闹起来了。刘光兰要长朱舟有六岁,性格却异常暴烈,动辄就抱起娃儿要扔到茅 坑里,把一家老小吓得够呛。莫光英只好搬到黄秧榜,租住梁隆华家的房子。   不久灾难的岁月到来,先是患肺结核病的尤戍云病故,后是患癫痫的幺妹尚 世珍走了,尚世文夫妇就干脆搬到贾庆芳娘屋,星台大队猪水井生产队居住。   一个单身弱女子,丈夫又远在千里之外,又要想独立,难免不相与几个“臭 男人”。山歌如是唱:   坝儿坝来心不平,   单单相交有钱人。   有钱无钱相交个,   担水栳柴都要人。   土地下户前,她就搬出梁隆华家,住进黄秧榜晒谷房,这自然经朱舟有应允。 她看不惯梁隆福的猥琐相,有时还要伸脚动手,相与“臭男人”,她是有选择 的。   土地下户后,栽、插完毕,她有时要请点小工,做挑粪上坡之类重体力活。 她不雇梁隆华,也不雇于显明,显然,二位作“臭男人”都不够格。她常到加工 厂看表姐,一来二去就相中了李沂建。   多年后,二弟回忆年轻时的艳遇,说:“宵过夜我坐在那里抽烟,她就留我 歇。‘完事’后躺在床上,她教我:‘二后你结了堂客,做头一回事,她若像吃 海椒辣了那样,焦眉愁眼、辣嘘辣嘘的,才是青头姑儿!’”   她把李沂建变成了男人,二弟为她做事,自然也挺心效力。当然,她不会让 “臭男人”们白帮忙,也付一元一天的报酬,石榴裙下面算是另外补偿。但是, 我却与她无缘,也许我作“臭男人”也不合她格。   易洪林老家在青羊市毛里源,爷爷开煤厂赚了钱,购置了不少土地,解放后 自然也成了土地的主人。爷爷很开明,三子一女都读了不少书,除老幺外,大的 三兄妹都参加了工作。易洪林的父亲是老大,在砚石台煤矿工作,但是,老大读 初中时家里就跟他娶了老婆,媳妇是不花钱的佣工,婆婆的延伸左膀右臂。当然, 家里自然也雇有长年,丈夫三月两月不回家,长年哥哥倒是天天见面,试想,色、 香、味聚全的一钵“东坡肉”搁在桌上,无人动筷么!就这样,老大媳妇就生下 了易洪林。家丑不可外扬,爷爷悄悄打发走长年,孙子可是老天赐的福,但儿子 却在外面娶了老婆,永远不再回家了。   易洪林从小同幺爸玩,幺爸爱看书,他也养成阅读习惯,   叔侄俩常常为《寒夜》(巴金著)里人物的命运掉泪。后来母亲去世,父亲 就将他户籍转为城镇,但是,他仍同幺爸、公、婆住毛里源生产队。他读初中是 陈正文的同学,中学复课他也复读,由于是城镇户籍,初中毕业年龄偏大的同学 都安排了工作。   他同我交往自然也有目的,他看上了李沂娟,但三妹却看不上他1.6米左右 的个头。后来,他终于知难而退,但我们的友谊依旧。我们初交时他为我介绍了 个女朋友,名叫陈维仙,圆脸、大眼长睫毛、身材丰满,其乳房有如将从胸中蹦 出,恰是一株枝繁叶茂正盛开的富贵花。她家住大坪大队狗老孔生产队,因工作 关系,易洪林常下乡巡游——或联系茶叶收购、或看看药材生长……碰到漂亮女 孩不惜三寸不烂之舌也要攀谈一番。他不单介绍了我们认识,还把她的照片也要 了两张给我送来。此时,生产队正在管理水电站,张永钦听说了,下队收电费也 同我们一道,他说凭他的口才、智慧也要促成这桩美事。   据说,人的初恋激情,一生只能产生一次。也许我的初恋屡屡受挫,激情刚 一产生便被压抑吧,我和易洪林几乎同时产生了激情。他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 激情使我无端地认为:只要学好了插秧她就会嫁给我做老婆,白天用心学栽杆子 还不算,晚上还要拔夜秧,精神好得很,一点没有瞌睡、一点不知疲倦,做什么 事都轻快极了。不知易洪林是否受了我的感染,他也来拔夜秧,田里就我们俩, 龙门阵摆起,秧苗拔得飞快……   那天收电费回来,我同张永钦都掉在后面慢慢走。张永钦告诉我,说:“我 故意掉在后面,同她在菜园边谈了好一阵,把你的情况、家庭情况都向她讲了。 她总是推诿,或说早听说了,到了最后,她终于说了‘不敢高攀’。”   “我的猜想,你人材不是问题,主要还是没有房子。”   是的,房子,房子,我的雄性荷尔蒙说:“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   注:   1,打“二火锤”: 铁匠打铁,师傅先打一锤,徒弟打二锤,其意是:师傅 打那里,徒弟也打那里。所以叫:打二锤,或二火锤。也可叫:打二手。打大型 锻件,有时要两名打二火锤。   2,“空事”: 溪源俚语。“空事”, 一般叫“搞空事”, 指男女性交。 意思是相比而言,男女性交与日晒雨淋种庄稼、犁田打耙、插秧挞谷相比只能算 “做空事”。   3,宵夜:山民口语,就是“吃晚饭”。宵过夜,就是“吃过晚饭”。   4,青头姑儿:山民所说的:青头姑儿。是指:处女。   第十九章   “四清运动”   两河小学校,是民国新派人物原溪源里(辖溪源、景星)联保主任李文朴于 民国二十六年修建,是联保办公地和小学校兼用楼房。校址地基分两级台地,骑 山榜而筑,第一级台地为操场,长约35米,宽约18米,设有篮球场、单杠、双杠; 操场三面均为巨石砌坎,坎外均植有巨树,右侧向下走有1.2米宽石梯,共120级, 经碾场四合院右侧,下到小河边石板大路上。第二级台地为屋基,也是三面巨石 砌坎,前面倒坎约高第一级2.5米。房屋为长条形土木结构楼房,坐南(偏东) 朝北(偏西),四面均有2米宽回字形走廊,屋顶好似一艘倒扣的木船;楼房中 间为办公室,开4米进6米,前面开双扇大门,四面无窗;两头教室均为开8米进6 米,每间前后均开两门三窗;楼上房间、走廊与楼下相同,层高约4米。楼房夯 土墙体极厚,约0.7米(民房是0.45米),是选老生土经多层夯筑,其墙体结构 紧密,按山民的说法,只能慢慢的“玉”;十根0.3米直径的大木柱,以前四后 四两头(中间)各加一根的格局分布四周。此外,楼下办公室前面走廊向外延宽 了2米,既是阳台亦可演讲或训话,也可表演文艺节目,左右均有石梯下到操场。   据张吉成讲,楼下办公室是小礼堂,后壁正中挂孙中山像,两边悬青天白日 旗和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演讲台正中立有旗杆,师生每天要举行升旗、降旗仪式。   李文朴曾在黔军毛光翔、王家烈手下任过团长,所以,选择校址、建筑楼房, 均从军事角度考虑。整个学校四面均为石灰岩石旮旯坡土,站在二楼,周围皆尽 收眼底;后面石旮旯坡土尽头是陡峭的兼有青冈栎的松林,爬上松林又有田又有 土,往上走依次是:桅杆嘴、石人脚、石人山、翻山、庙坝、南峰山。无怪杨书 记要看好此地:只要“敌人” 在张家嘴一露头,他就可以带领公社干部撤退至 后山;你人马还没拢两河口,我已爬上桅杆嘴……   据《辞海》解释:“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亦称‘四清运动’。1963年至1965 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在部分农村和城市基层开展的一次清政治、清经济、清 组织、清思想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一九六五年一月,“四清”工作队进住公社,队长姓孔,是市委在九龙坡区 组织的队伍。工作队总部住公社整个二楼,电话主机也搬到了楼上,公社干部如 需通话,楼上干部同意后方可跟你合闸,似乎有点神秘。   工作队下面分了小组,各大队进住一组,我们大队的工作组共九人,即每个 生产队一人。组长姓申,住田弯队,我队的组员姓陈(以下简称:陈队)。   两河大队各小队的分布是:两河口附近地段是双河队(红旗、前丰);大河 往里是大龙洞队、石院子队;小河往里是青木队、田弯队、瓦房坝队;两河之间 分水岭山脊上(即桅杆嘴上面)是石人脚队、坪上(即翻山)队。分开为九个小 队,合并是三个大生产队。   我们家人对工作组到来无所谓,反正是政治运动,一切行动听指挥。但是, 干部们似乎心情有些紧张,最爱跟妇女玩笑的朱舟有已没有了笑脸;张永金倒不 是耽心财务帐目本身,而是耽心自己学“儒教”的事情。“儒教”又名“儒坛”, 是敬奉关羽为祖师的教,文化层次比道教稍高,可做道教所做的一切法事。土地 下户的头年,张永金就开始学“儒教”了,老师就是刘云栋,刘云栋的老师是青 羊市公社的蓝先生。山民学教不是为信仰,而是为挣钱,是当作一门手艺来学, 所以叫“学唱道士”、“学跳端公”……。 山村的人生大事就是“婚”、“丧”, 婚事一般可在亲朋中找年高德劭者主持;丧事就必须花钱,请和尚、道士、端公、 先生(指儒教徒)、牧师、阿訇……。溪源这个地区能主持办丧事的人,汉族里 就只有道士和先生。相比而言,做和尚要出家在庙宇挂单,那等于绝后;学教士 (牧师)要上教堂,且那是“洋玩意儿”,山民一般不看好;学端公等于学杂技, 一般人炼不了那功夫;惟有学道士、先生最简单,也很实用。张永金选择学儒教 很正常,就当多念几本书而已,有人请就有钱挣,无人请就做庄稼。但是,这些 传统民俗活动,“四清”工作队都将取缔,张永金深知这一点。   我区去年就搞过一次“四清”,可能那次自己清自己不算数,所以今年才有 上面派工作队来重新清,为了区别,后来山民称头年的叫“小四清”,第二年的 叫“大四清”。去年那次“小四清”,茶园大队支部书记章正阳上吊自杀了 (2015年我采访他家人,据他女婿讲,八十年代上面已为他平了反。本章暂且不 表他的故事),所以干部们有点心悸。   我家的“损失”,是将缝衣机交给了集体,生产队给了相等的工分——这是 “小四清”算“旧账”的成果。六二年土地下户父亲没有上交款项给集体,也没 有上坡做农活,他是被监管对象,应补交副业款给集体记工分。父亲说我们家人 管理电站,我本人负责电站、广播站机器维修,保证了两处机器正常运转,但公 社并未付酬;生产队既然管理电站,也收了照明费,理应给我算“值班”才合情 合理。但是,来公社“小四清”的干部却不同意,说人人都可以不做工不交款, 李庆谷是被监管对象,必须补交款。鉴于此,朱舟杰就想出个折衷办法,问父亲 现在家里能拿出多少钱,根据钱来计算工分交款,今后决算,钱不又回到家里了。 父亲说挣的钱都买吃的了,只拿得出百十块钱,要不将缝衣机折给集体。朱舟杰 说这样更好,影响也大,李某人的缝衣机都归集体了,上面下面都通得过。他这 个主意确实很妙,如果缝衣机留到“大四清”,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证”。 朱舟杰如此“帮忙”当然也是有目的,他们夫妇想把三妹说合给陈明先娘屋的二 弟,我们家人当然只能虚与委蛇了。   运动的开展,照例是先开全公社社员大会,宣读中央指导四清运动的“二十 三条”和四川省委书记李井泉政委的讲话。那天山民到得很齐,可以说把公社操 场挤得水泄不通。父亲也忙得跑上跑下,话筒无声音,他得上讲台调;他又无资 格开会,所以调好又得待在屋后侧厨房,随时听候召唤,毕竟设备已是“大跃进” 时期的产物了。   陈队四十来岁,瘦脸瘦身材,穿了件山民稀罕的深蓝色毛领大衣,据说他原 是九龙坡区商业部门的。我队第一次社员大会,是晚上在小学教室召开的,人们 到得很齐,男女混杂嬉哈打笑的挤紧了坐,相互暖和些。凑巧,紧挨我坐的是朱 舟生老婆张惠芬,朱舟生不善言词,宁可早睡早起割牛草,也不愿晚上开会耽搁 瞌睡。他们去年才结婚,张惠芬要小几岁,娘家是庙坝大队,算是高山姑儿,但 “口才功夫”不错——照山民的说法,她很“骚道”。我们坐的是靠墙壁后排, 课桌和前排刚好遮住昏喑的灯光,我心里的“怪物”竟躁动起来,毕竟人年轻, 肚皮吃饱了便“饱暖思淫欲”。我早就想结识这位“魔女”,苦于无机缘,今晚 竟意外“紧密接触”,真是喜出望外。难不成递到嘴边边的肉都不知张口么?那 岂不是大傻瓜!于是我的头靠向课桌,手却伸向她的里衣,然后又向上,放肆地 “发起利市”来。她抿笑着也向前靠,配合我抚摸。我摸了会上面的“鸳鸯奶”, 手又向下伸 ,但皮带挡着了去路,然而她肚皮轻轻一缩,我又摸到下面的“养 儿窝”了。摸了好一阵,她对我耳语:“你摸一夥,发财啵?”   后来我才知道,她并非山民所谓的骚道。一次梁隆福与她对面走过,顺手在 她胸脯上抓了一把,她转身就是一耳光,梁隆福看了她一眼,灰溜溜走了。   那晚直到散会,陈队讲的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后来开会就分阶级了, 开贫下中农会,我家和张吉成家的人都不能参加;开一般社员大会,我们两家的 人才可参会。如果白天开贫下中农会,参会人员可记工分,我们不参会人员须上 坡做活方可记工分。   此时,根据工作组的要求,九个小队已合并为三个大生产队,恢复了五八年 时的编制,即红旗、前丰、大龙洞名两河队;青木、田弯、瓦房坝名田弯队;石 人脚、坪上、石院子名石人脚队。工作开展自然是发动贫下中农诉旧社会的苦、 揭批“四不清”干部的贪腐,但整个大队却没有地主、富农分子做陪斗对象。田 弯整个队的田土原是贵州桐梓羊磴郗家的,所以该队只有佃客没有地主;石人脚 队的石院子有一户小地主,就是莫光英的娘屋,她父亲叫莫海洲,但该人已近九 十岁高龄,又没作过违规违法事,弄来做陪斗对象显然不合适。   但是,运动得按拟定的程序进行,先“选出”大队贫协主席,由贫协主席率 领广大贫下中农,配合工作队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们大队的贫协主席 先是田弯队的娄必成,贫雇农出身,五十来岁,无儿无女,娶个过婚嫂带有个傻 儿子。大队在公社操场召开第一次社员大会,他上主席台讲了话。但是,不久有 人向工作组告发,说他与隔壁的娄恒智家庭过往密切,工作组就把他的贫协主席 职务下了,另外安排了我队的张云海。   娄恒智住田弯队的青冈台,七十来岁,甲字脸瘦身材,个稍矮,背微驼,留 有几根花白的山羊胡须。他与陈东山同是袍哥里的拜把兄弟,但他学有“牙行” 手艺(张吉成是他徒弟),所以不象陈东山那样清闲,经济上也比拜弟宽裕。他 有三个儿子,老二自立门户,耕种田弯河对面慈竹孔(属农林大队)那几亩自家 的薄田。他则带了老三、老幺租种羊磴郗家的地,当然这是早年间的事了。现在 他老三、老幺已儿女一大帮,且早已娶了孙媳妇,已有了曾孙。他老三个高,名 叫娄俊儒,三儿媳名叫施万珍,娘屋是青羊市四楞碑,且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老 幺个像爹,名叫娄海斌,也会“牙行”, 且犁田打耙、插秧挞谷样样活儿不赖, 幺儿媳名叫朱祥英,每天担粪砍柴也很勤劳;他孙子(老三的长子,老二的长子 与我同年,农中同学)小我两岁,也会木工活,还学了吹奏民乐,这是山村办丧 事必须的乐队。由于他一大家人既能干且勤劳,家庭经济也抓得不错,这自然引 起山民眼热,田弯的好事者就此编了个顺口溜:   犁田打耙娄海斌,担粪砍柴朱祥英。   开会发言施万珍,赶场去哪俊儒们(音:闷,上平声)   按当时的说法,他家庭自然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也成了被斗争的对 象。但是,他家没人当干部,家庭成分属佃中农,家庭成员没偷、没抢、没干违 法事,娄必成找不出理由弄堂叔来批斗。   娄必成是娄恒智的堂侄,解放前父母去世后,就一直帮长年过活。解放后分 了田地房屋,娄恒智就托人帮他撮合了一门过婚嫂,他们既是邻居又是本家,走 得近也很正常。但是,山民们却不依不饶,似乎人们饿饭是他家人造成的。工作 组自然遵从社员意愿,后来就把娄恒智弄到我队晒谷房地坝来开了一次全大队批 斗会。发言人是田弯队人,其他两队社员当看客。田弯主要就是娄、李两大姓人, 发言人自然是李姓中能说会道者,但具体又讲不出什么理由。娄恒智始终不开腔, 时间站久了就干脆坐到地坝中间,就等看客们饱眼福。然而,批斗没完没了,看 客们也觉无趣,于是有的赶供销社打煤油、买盐巴,有的赶回家办猪草、煮午饭, 人们就散去多半,工作组申组长只好叫散会。   其实,挑起田弯队两大姓争斗的,是郗君尧。他是田弯李姓人的女婿,按辈 分我应叫他姑爷。五八年他曾在公社水电站、广播站工作,是中共党员,后因精 简放回田弯队。四清工作组到田弯队不久,他专门去了一趟贵州的高山寺,因为 原大队支部书记梁九皋曾在高山寺住过,他去核实梁九皋早年是否加入过“观音 老母教”。他这个行动自然得到工作组赞赏,后来大队“组阁”,他是不二人选。 但是他大队支部书记任期不长,第二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因经济方面的问题, 就被公社党委下了,换成梁隆贵。他后来就一直当平头百姓,至今健在。平心而 论,既然是上面号召的运动,彼时彼地他积极主动参与,无可厚非。以上,最后 两段是后话。   我队没有那么大矛盾,提朱舟有的意见,主要是说他阶级不分,同“五类分 子”( 指地、富、反、坏、右)家庭打了干亲家。他的答复是:母亲和堂客给 娃儿找保爷、保娘,我那么忙的活,根本没空管家里的盐咸醋酸。这里,他自然 讲了假话。我们住加工厂时,他老婆又生了第三胎,前两胎是女儿,三胎却是儿 子,一家老小自然疼惜,打算给儿子找十二个保爷。一天晚上,刘云栋、张永金 跟他儿子做“过三关”法事,朱舟有来请爸爸妈妈去保他儿子过关。后来据妈妈 讲,在堂屋中间摆两根条凳,上面再搁一张方桌,保爷(爸爸)抱了孩子钻几片 桌子脚就算“过关”。部分山民都明白,收干儿子没意思,懂事的长大了叫你几 声保爷;顽皮的则在背地里唱:“保爷,保娘,保老子命长……”;并且,按风 俗习惯,保爷家不能让干儿家经济上吃亏,所以当保爷什么便宜也捡不了。   陈队自然要叫父亲去训斥,说父亲用资产阶级习气腐蚀贫下中农。父亲待陈 队斥责够了才解释,说下乡时领导讲了,要尊重当地风俗习惯。收干儿、干女一 事,是山民自家找上门来,并非我们有意拉拢贫下中农,既然陈队这样讲,今后 不收干儿干女就是了。   大龙洞队的火药味就很浓,队长李友斌比朱舟有还霸道,张云海又是个火炮 性,他俩是名副其实的钉子遇到钻(锥子)。   没下过乡的城里人,除开瞧不起农村人外,往往还小觑了山民的智慧。住大 龙洞队张云海家的工作组员刘队就遇着了,吃第一餐饭就把他吓得够呛,磨蹭着 勉强扒了半瓢饭就搁下碗,说吃饱了。刘队三十来岁,地道的城里人,从小到大 那里见过这样的饭食、那里见过一家老小穿的如此褴褛。他永远也不知,那是张 云海家人故意做的局,让你尝一下农村人六0年过的日子——用稻谷来磨谷沙沙, 筛也不筛一下,连“指甲糠” 也一起合了菜搁甑里蒸饭吃。张大爷夫妇已近七 十岁,三个孩子还有个在地上爬,都一同吃这种饭食,且在地上爬的孩子捡到什 么就往嘴里放。还有一点陈队也不知道,就在大龙洞队,还有个揭不开锅的家庭, 张云海家庭至少每天还有三顿“饭” 吃,李友斌的大哥李友渔家庭却是经常断 炊。他两家不同之处是:李友渔不耐粗食、“好逸恶劳”,他是木匠,原是区修 建队工人,后来听说农村搞土改分田地,就跑了回来。李友渔家人决不会将稻谷 磨谷沙沙,一定要将稻谷打成白米;有米他们家人就吃饱饭,无米宁可饿肚皮睡 大觉不做活。   溪源的石碓、石磨,那时几乎家家都有,大多是用石灰岩打制,石磨又名石 檑子,有别于用砂岩打制的“粉磨”。 石檑子只能磨沙沙,不能磨粉之类的东 西。张云海一家人都很勤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气一直保持着,他宁 可自家推磨、踩碓也不愿把粮食背往加工厂。夫妻俩晚上睡前必须推磨或踩碓, 磨够(或舂)第二天吃的沙沙米,方可吹灯歇息。他们一家人的高山习气是耐粗 食、耐过粗劣日子;他可以同你刘队拼时间,你住三个月,他拼三个月;你住半 年,他拼半年;他宁可拼的一家大小脸脸瘦,也要拼赢你;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要你这个城里小伙子知道,什么是:没到过高山,不知平地;没吃过稗子粑, 不知粗细。就像朱舟有,就是要让你城里人尝一下农村种粮人的辛劳。   然而,另张云海想不到的是,刘队向工作组汇报了他的家庭状况,申组长就 决定让张云海出任两河大队贫协主席。   张云海明白(六0年他接替朱舟有担任过队长),既然领了这个衔,就要作 自己份内之事。他在社员大会上诉旧社会的苦,其“苦”情如下:过去他帮“地 主”插秧,雇主叫他割牛草,中午吃饭,秧师夫每人一个咸鸭蛋,割牛草的他只 得了半边鸭蛋吃。他咬牙切齿恨旧社会、恨给他吃半边鸭蛋的“地主婆”。他的 这段经历是随时随地都讲,甚至去小学校也讲述给师生们听。但是,有的山民则 说,白花台(白花大队)有几块田?有几个地主?地主请人插秧是只请秧师夫不 请割草娃;哪个秧师夫会带个割草娃一路插秧?团邻四近换活儿插秧还差不多。 不晓得那个抠门堂客拿了半边鸭蛋给他吃了记恨一辈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张云海并非笨拙,他家从白花台搬下来盖新房,青瓦是他自家踩泥车瓦、自家箍 窑烧制的;新房所用的钉,是他父子俩削荆竹钉用桐油煮后钌椽子板(钉竹钉很 麻烦,必须钻洞),但是,他却终生不会插秧。   他自然也要指控李友斌(其他队的干部,他不知情)的罪行,共讲了四条: 一,放火烧山林,烧毁幼树上万棵。二,瞒产私分粮食。三,组织社员偷砍石院 子队的荆竹。四,抠毛主席的眼睛。下面笔者逐条析之:   一,那是六二年春天的事,大龙洞人多地少,土地下户那点田土根本不够人 些做,李友斌就组织劳力上二墩岩砍火土,且趁春旱及时烧山“点火眼包谷”, 打算赚他个盆满钵盈。这就是“放火烧山林”的原由,张云海所讲“烧毁上万棵 幼树”,也并非虚控。问题是那时上面没有下文禁止砍火土。但是,工作队却叫 会画者绘了李友斌放火烧山林的大型宣传画,到各大队展出,其目的是,既教育 了广大群众,也显示了工作队的力度。其实,那时年年都有人放火烧山,尤其是 高山生产队,是年年轮换了地块伐薪烧山,直到后来被禁止。   当时,由于李友斌不了解林界,所砍山林有部分是大坪大队耳相坪队的。耳 相坪干部上告到公社,要求李友斌赔偿山林。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刁控”,公社 自然只有劝解双方,说那些荒山野岭谁种都要费不少劳力。但耳相坪也是人多地 少队,其民风大多刁悍,岂有端上桌的菜,有不拈之理!于是,趁玉米灌浆后刚 蔫须,就派壮劳力将自家林界里的包谷扳了,并且还背了包谷从大龙洞地界经过, 量你人些干瞪眼。大龙洞只有九户人,李友斌起先叫人们拿了链刀准备割断背篼 系,但见人家是十几条壮汉,说理说不赢、打架又打不赢,所种玉米就让人家白 收了。这种事谁都不愿发生,但人们撒气,自然要撒到队长头上了。   二,六三年秋收,李友斌搞瞒产私分确有其事。全队除卫阿姨家庭,其他家 庭人人有份。工作组自然不会帮被贬下乡人员说话,叫集体补秤粮食给卫阿姨家 庭。李友斌的可鄙之处在于,违背了山民自古流传的质朴的“围山打猎,见者有 份”的善举和规矩。   三,这也是六三年的事,秋收前集体差两张挞谷用的躺席,竹席买回来了, 还差“夹壳”。“夹壳”须硬竹做,合上竹席就是躺席,便于插在挞斗上,挞稻 时不让谷粒抛撒。人们都知道,石院子的孔家沟当门有的是荆竹,这种硬竹做躺 席夹壳最好,且众人都同意去偷。其实,一张躺席只要四根硬竹,找人家协商或 要或买也花不了几个钱,作为一个生产队长却选择了偷。于是,李友斌就实施了 偷砍石院子队荆竹的计划,当然,不会只偷砍几根“夹壳” 竹子,荆竹编背篼、 箩篼尤为扎实,个人、集体皆可用。   四,六二年秋收后,人们的肚皮也捞饱了,于是多数家庭都把堂屋当中的毛 主席像取下,安上“天地国亲师”神位,谓之“安香火”。安香火不仅仅是贴几 张纸,如是那样会写字的人都会。既然是神位,就必须请道士或先生来“安”, 据说,贴好写有神位的纸后,须“开光”才有效。   李友斌家庭自然要“安香火”,请的就是刘云栋、张永金二位先生,且“天 地君亲师”改为“天地国亲师”,还是刘老师的发明。但是,二位都不可能站出 来为李友斌作证,事实上安香火的当天,谁也没注意他对毛主席像的处理。人们 只见他站在方桌上取下主席像,但取下像来又抠毛主席的眼睛却无人看到,也无 证据。李友斌家庭是贫农,家庭的所有田地房屋山林都是土改时分的,虽说没有 加入党组织,但从初级社起就担任社长来看,他起码的政治觉悟还是具备。但是, 张云海却硬要说有这回事,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工作组自然也相信有这事, 叫人画了李友斌所有“罪行”的大型宣传画,在各大队巡回展出。   至此,张云海每天便穿了特制黑呢大衣(他的铺排是:呢衣里必须铺一层棉 花),唱歌乐神去大队上班。他的打扮是:蓄长发“后披头”, 但头发似乎不 那么听话,就加戴一个斗笠箍,使后披头发不乱;身穿黑呢镶棉大衣,却足蹬挺 结实的棕草鞋。且每天早晨出门必大声唱歌,其歌声“鹿嘶鹿应”,可传到河对 面干丘河坝队一个小姑娘耳朵里(这个小姑娘后来成了我老婆,不然谁写得出这 些细节?),其歌词永远是:   贫农,下中农,一条心!   ……   但是,他的工作日子却不长,第二年六月上面就下文裁撤各级“贫协”机 构,他在社员会上却说:“现在上面又不要我们贫下中农了……”   梁隆贵将他的“情绪”反映到公社党委,其实上面既然有“裁撤”,也必然 有“安置”。但是他没有文化(大坪大队的贫协主席就任了文化站站长),坐办 公室肯定不行,只好安排他到公社企办煤厂。后来他在井下受了重伤,伤愈后回 到生产队……   如今,两位当事人都已去世,他们的后人并未结下深仇大恨。李友斌是四子 一女,张云海是三子一女,李友斌的老三是张云海的女婿。   两河大队其他生产队自然也有“走资派”和“四不清”干部,但他们的事情 没有娄恒智、李友斌突出,所以工作组也没有安排全大队批斗。“忆苦”会在公 社开过一次,但上台诉苦的人,往往诉的是六0年、六一年的吞糠咽菜,工作组 只得叫停;吃“忆苦饭”的场合不大,只能算是工作队员自家感受,在场贫协代 表并不看好,据于显明后来讲,其“忆苦饭”比六0年的饭好数倍。   社教工作很快接近尾声,各大小队的新班子成员也基本敲定,只要你经济问 题不大,不是“五类”分子家庭出身,一般都会保留你的职位。   两河大队新领导成员是:大队支部书记郗君尧,大队长梁隆贵,副大队长兼 会计朱舟杰,大队贫协主席张云海。   两河队新领导成员是:队长王开全,副队长朱舟有、刘兴华、刘兴国,会计 员张永金,出纳员陈正文,保管员王成明(兼面房会计),记分员尚世文;贫协 代表是:于显明、张承模、刘兴国、尚世文。   王开全、刘兴华原是前丰队正副队长;刘兴国原是白花台人,六0年刺竹沟 赵昌林去世后,留下女儿赵成兰,经张云海母亲说合,他就来刺竹沟做了上门女 婿。   这次生产队长换届还有个特点,一反过去初级社时期以劳模、能干、剽悍者 为带头人习惯,工作能力摆在次要,“忠厚” 是第一位。   王开全住碾场左面的山榜,小地名佘家坪,也叫佘家坪榜榜,位址高于碾场, 几乎与公社位址齐平,一坡下来的稻田用大河的水渠灌溉。佘家坪的住户全都姓 王,他是辈份最高的中青年,但他背、搬、下力,犁田打耙、插秧挞谷都只能算 “孬火药”。王成明的父亲王开良牛高马大,是初级社时的社长、劳模,不过现 在老了,那时的王开全,只能算是堂兄的跟班。   就是这位“忠厚” 带头人,几年后生产队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那时的手 扶拖拉机主要用于运货,耕地是次要。年近四十的弹花匠成吉凯想开拖拉机,当 年生产队的年轻人多的是,但成吉凯提了一瓶白酒和一斤白糖去佘家坪,他就把 机手确定为成吉凯了。殊不知,成吉凯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与其说想学开拖拉 机,不如说想学挣钱。他小觑了这个“玩意儿”,两个月不到,他驾了拖拉机在 桃子交叉路口竟“想要火车背”,结果拖拉机被闯坏,人却无恙。当然这是后话。   接下来,工作组带领各队新领导班子成员到指定地点植树,要人们子子孙孙 永远不忘“四清工作队”的恩情、永远不忘毛主席的恩情。   注:   1,老生土;“玉”:溪源方言,老生土,是指深层的、没有耕种过的、适 宜筑墙的土;筑墙是将泥土倒进长条形的厚木合(土匠叫:套板)里夯筑,每次 倒进套板的土越少,夯筑的层就多,墙体也越紧密。“玉”:不管锄头、铁耙, 或是刀、斧……等工具或其他物仵,它们磨损或消耗就叫“玉”,或“磨玉了”。 如一把锄头钢火极好,不卷口不缺口,它慢慢被磨损,就叫“慢慢玉起走”。   2,公社干部如需通话……:那时全公社只有公社一部电话,四清工作队来 了,为保密电话机就搬上楼,楼下公社干部只能用安电闸的分机。我队在帮公社 畜牧站喂种公牛,牛栏及粪坑就建在公社附近。工作队叫将牛粪坑改为预防钩虫 病传播的粪坑共示范用,朱舟有叫我和另两人去改修粪坑,碰巧,一天我们从走 廊经过,见楼上工作队干部在训斥公社办公室主任,说主任通话完毕应告知楼上 好拉闸。   3,儒教:此地山民讲的“儒教”,是信奉关羽为主师的教,可做道士所做 的一切法事,与《辞海》、网上解释的信奉孔子为主师的儒教不同。   4,观音老母教:这是解放初期流传在川黔边界一带的反动组织,其教规是: 不偷、不抢、不嫖……解放军来了不理、不要人家(地主)的东西等等。当时很 能迷惑善良的山民,后被政府取缔。   5,“围山打猎,见子有份”: 这是此地苗族先民定的朴质规矩,打着猎物 的时候,你如路过碰到了,猎物就要分一份给你。   6,“点火眼包谷”: 就是工作抓得很紧,山火一熄还有红炭,就挖窝下种 了。   7,蔫须:玉米花蕊蔫须已可食了,但玉米粒未干老,早收要减少粮食产量。   8,“孬火药”: 本书所有的“孬” 字,都读:“撇”字阳平音。“孬火 药”, 就是指不好的火药。这是字面上的解释。这个词条专用于比喻、形容不 好的事物。如某人买辆不好的二手车,也可说车是:“孬火药”。   9,人些:溪源方言。“人些” 即“人们”。   10,斗笠箍:是用很细的竹丝编制,可从斗笠上取下。   第二十章   修房造屋   那时溪源山民修房造屋,山上与山下在时间选择上稍有不同:山上建房必须 选在三伏天,这样墙体才会干透,避免秋天的连阴雨、冬天的霜雪损坏墙体;山 下建房却大多选在秋收后,或小春播种后,这样,一是有吃的,二是人些也空闲。   修房造屋还有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屋基地,没屋基地任何人也建不了房。山 区不比平坝,平坝地区任何地块都能造屋,山区只要上了40度的坡,即便你开挖 成屋基,屋前后的石坎也相当高了。就我们大队来说,相比而言,田弯、两河就 没有石人脚、坪上的屋基地宽裕;就两河队来说,红旗就没有前丰的屋基地宽裕。   一九六五年我家决定建房了,前年砍的檩条、楼条早已干透,先搁在公社后 檐,后来又堆放在供销社后檐,虽然李锡云二叔没叫挪开,但总不能长期搁在那 里。于是,麦收时我们就收集了不少麦草,差的部分筑墙时再请帮忙的人割山草, 麦草盖房虽然没山草(茅草、马耳森)好,但是比稻草耐腐烂多了。我家的屋基 地就定在莫光英房子侧旁,其实该地也是一丘田,约0.6亩,高于“场横面” 约 2.5米,原是陈正文家的自留地。陈正林的屋基地原是我家的自留地,陈正林建 房时就找我家协商,用陈正文这块地(加上田外面的土)交换了我家的“场横面” 第二丘。   这块地名叫“小秧田”, 仍然是陈昱山的“保留地”。莫光英建房并未找 我家协商,就占了下河面的一角,修了一间瓦房。当时我们家人想,反正建房占 自留地集体会另外补地,也没占多大面积,就没同她理论。该处是大路边,我队 与前丰合并后,生产队就在莫光英房上河面搭了半边草棚,安了两架红炉,每天 有四位铁匠在那里打铁。   我家建房自然是请朱舟有筑墙,他问父亲定日子没有、看朝向(方向、方位) 没有。父亲说都没有,也不打算请先生择日子、也不打算请阴阳看方位。朱舟有 说这更好办,什么都由他确定,我们不管就是了。最后,叫我和二弟抽空多编点 挑墙泥用的“鸳篼”。   我们的房子是秋收结束就动工的,朱舟有说这个时间段最好,不冷不热,人 些空帮忙的也多。此时“四清”工作正在收尾,大、小队的领导班子、贫协代表 人选早已确定。我们的房子并未紧贴莫光英房筑墙(照说除她的屋基外,都是我 家自留地),而是留有五米距离,但刚筑了一天墙,陈队就叫停。我们不知为什 么,朱舟有说“四清”工作组不准我家修房子。我只好用稻草盖好墙体,去田弯 队找申组长理论,我问:   “申组长,我们家为什么不能修房子?不修房子我们又住哪里?”   申组长沉下脸,说:“不准修就不准修!没有为什么!”   我又问:“没有房子我们住哪里?”   “我管你住哪里!你修在你的地里就可以修!”   以上对话是我刚走拢田弯晒谷房,他们正要开会,申组长临机应辩的两句强 词,我正要辩驳,陈队就把我赶走了。   我很委屈,眼泪也流出来了,是的,我家没有土地,但这能怪我们吗?土地 改革是解放初期的事,我们是五八年“奉令” 下乡,这些,你工作队不会不知 道?从合作化起,到人民公社成立,山民还有法定土地所有权吗?这些,你工作 队也最清楚!“你修在你的地里就可以修!”   我终于明白是谁与我家过不去了,这人就是我农中的大同学尚世文,他也要 建房,对了,他想争夺屋基地!无怪莫光英修房连招乎都不打就动土,原来是他 在背后操纵!他想“硬吃”? 问题是我家的房是建在我家自留地里,早先划自 留地时你在干啥?既然你要想“硬吃”,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了!   我这位“病号”大同学在农中就常常“以病养身”,耍“店小二”派头:犁 田打耙、插秧挞谷,他从来不干,有的是小同学们干;小同学们比拼都在小同学 之间,没人会跟大同学比;同学们上山砍火土,他是留校“病号”之一;但是吃 饭却要吃全劳力的饭,公社没有规定“病号”不能吃全劳力的饭。他之所以选择 到农中,与其说是学点文化知识,不如说是为躲避朱舟有“赶鸭上架”式的生产 劳作。   按习俗,以势力压制人、无理由阻拦人家修房造屋,是要结仇恨的。你竟敢 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李沂睿也不是“吃素” 的!可以说怕剩了也不会怕你这个 “店小二” 耍无赖!我跟你理论定了!   如果是生产队的公地,也许我争不赢你,也许我连争都不用跟你争,但是, 这是我家自留地,是合理合法划进的自留地,这是雷都打不动的事实。   一九六一年春天开始划自留地时,我家住河边小屋,但是小河那边没有我队 的耕地,当时虽然是一个大生产队,但队干部们还是遵守:“核桃分干干,板栗 分瓣瓣”( 因为各队都有外来户) 的习俗。我家落户在红旗,自留地也只能划 场背后的耕地,所以我们一家七口人的自留地都划在“场横面”、“小秧田”附 近,也只有这些地才离河边小屋近些。我家划自留地时,尚世文夫妇还未迁回, 不存在争划自留地问题。他家最大的孩子是六一年出生,“四清运动” 刚生二 胎不久,即便我们两家人同时划自留地,当年他家庭也只能划三份地。   工作队不会不了解划自留地的来龙去脉,但他们已不可能强行将我家自留地 裁出,再补划给尚世文,毕竟我家是合法、合规划进的自留地。况且,“场横面” “小秧田”附近的土才是尚世文的“土改地”,田却是陈昱山的“保留地”。如 果你工作队要维护“土地改革成果”,小秧田、场横面、场背后的几丘田都应该 归还给陈昱山,并且还必须首先否定“人民公社的现行政策”;如果你工作队要 维护“人民公社的现行政策”,“个人土改地”之说就不能成立。显然,这些问 题已超出“四清”范围,所以,工作队只能武断叫我建房停下,却不能解决任何 实际问题。   当时,我的思考转过弯后,立马擦干眼泪:“只要我家不让地,你工作队就 奈何我不得!你任何人也休想在我的自留地建房!”   回到家里,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父母亲,并慎重其事地说:“今后,这些事 你们可以不用管了,我们兄妹已是成人,家庭的事可自行作主。以后任何干部找 上门来,叫他们找李老大!”父母什么话也没有说,于是我又讲:“不准修房就 不修好了,反正还有间草棚遮风避雨!”母亲却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自有 公断。”   转瞬,就是第二年六月,尚世文请了本队木匠李友渔、刘树槐、于显华、田 仕松上崖脚大箐材伐料。其实,后三位都算不了木匠,刘树槐置办有解锯、斧子、 几把凿子,于显华除斧子外有两把木工凿,田仕松除斧子外什么工具也没有,但 他们上山伐木解料没问题。听说大队林只有崖脚才有几棵大枫树,其余几处已没 大树了。我家和张承模家都想建房,他是草顶换瓦顶,我家已改变了主意,要建 就建瓦房。于是,张承模跟尚世文及匠人一道上山后,我却一个人追了去,目的 是想看看大箐林还有几棵树。   我的追去他俩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一个是“贫协代表”, 一个是共产党 员加“贫协代表”。 二位进林后就你砍这棵、我伐那棵,分起树头来。大箐林 只两棵大枫树,其余几棵算中等大,李友渔嫌树大麻烦,只同意伐二号大树,于 是最大的一棵留给了张承模伐。他们一分完便开始砍树,我同张承模都赶紧下山, 因为我俩都没有批砍伐手续,回赶的目的是尽快办砍伐证。   公社林业员名叫令狐海成,四十来岁,是茶园大队的人。他认识我父亲,我 不认识他。张承模有舅兄、岳父帮他出主意,果然动作迅速,当我把小队、大队 手续办了去公社,他早已回家了。令狐海成却对我说:“我没有批砍伐证给张承 模。我看他有房子住。”我心里万分感激,心房冬冬冬直跳,但我没说感谢话, 拿到砍伐证就走了。下到“河的”,张承模正在廊桥上等我,问我批到砍伐证没 有,我说批到了,他说:“你不要砍我那几根树!”   我心里想,几个月前你也加入了党组织,怎么竞这样霸道!集体山林里的树, 哪棵树是你的?   近一、两年内,我队又增加了两户“外来户”:一户是梁隆英和成吉凯,成 吉凯是四楞碑人,梁隆英嫁过去不久,梁隆贵又同意他们户籍迁来;一户是陈东 山“足跛”的幺女陈正凤(大老婆所生),陈正凤出嫁耳相坪宗家,其夫宗仁斌 是“指残”。我队与耳相坪是田土连界,陈正林为其妹子夫妇办了户籍转队,但 是宗仁斌的“土改地”, 耳相坪却不同意转队 。   这些事都经社员大会“讨论”, 但是,谁敢有异议、谁又愿异议?只有口 吃的于显华才说了几句没人听、却又“合理”“ 合规” 的话。他说:“像李庆 谷家庭,是上面安排下来的,没得话说,生产队应该‘乘倒’。其他那些外来的, 该取个啥子名目哟?!”当然,也明指张承模家、莫光英家。“自家个儿都改有 田土,硬是两河的米吃起来香些唛!……”于显华的话是否合理、合法,我不想 在此探讨。但可作个假设:假如土地改革后不搞合作化,梁隆贵、陈东山愿意妹 夫、女婿户籍迁来吗?不知这算不算我国最早的利用职务之便、家族势力,巧妙 地搞的“多吃多占”?   我不想同这位借势、借力的半矿工纠缠,顺口回答了句“要得”,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同二弟带上锋利的斧子和口粮上山了。进林后我就告诉人们, 我批到砍伐手续了,张承模没批到,公社林业员说他有房子住。我的解释一完, 几位匠人几乎是同时呼喊:“那就砍罗!”   那棵大枫树却实“巨大”,我和二弟砍了三堂气,“斧口” 开了一米高, 才把它放倒了。我一共批了五棵树,又伐两棵中等大树就停来,我估计解两间屋 的椽子板已经够了。剩下的两棵,改天伐松树,解“挑”、“过墙”、“门方” 我们兄弟俩就行。于是,我就去找他们几位协商,问还能解几天、是否愿意帮我 家解木板、是否回家休息后再上山。几位都不愿下山再上山,毕竞崖脚比两河坝 儿清凉多了,只有李友渔要求给他家挑担煤,说家里煤快烧完了。确定好日子, 我就和二弟下山了。   我队除林边几户,多数家庭都烧煤,烧煤比烧柴草“清洁”, 堆放的地方 也小。挑煤就到外面鱼塘角上面的青冈坡,来回一趟大概十几公里,是当地生产 队开的小煤窑。那时煤也不贵,三、四角钱就可以买一百市斤。人们挑煤都是利 用早晚时间,或担挑煤回来吃了早饭上班,或吃了晚饭挑担煤回家睡觉。我和二 弟挑煤中途都不用歇气,即便是冬天也把上衣脱下打光巴,左肩换右肩、右肩换 左肩,一会就挑回家了。   我下山的第二天早晨,就去帮李友渔挑了一担煤,到了预定日子,就叫上张 永钦,同二弟背了粮食、干菜和酒又上山了,叶子烟准备在山上买。   我原以为人们住崖脚,我也想住崖脚,打扰熟人总比陌生人方便些。谁知与 大箐林平行的绿荫丛中就有向叫“吊嘴”的房子。吊嘴比崖脚近许多,也免了 一天两趟的爬坡上坎,所以人们驻扎吊嘴。   吊嘴的房子是长三间加横房,共住三兄弟,他们姓令狐。我们打扰的是老三 令狐世轩家,山民叫“令狐” 都省去“令” 字,单叫“(令)狐” 字音。即 令狐世轩,就叫“(令)狐世轩”。 令狐世轩家住横房,我们所砍的树枝、所 劈削的片柴,全归他家。这就是山民接纳木匠的主要原因,俗话:“木匠走了哭 一场,石匠走了日他娘。”木匠走了没柴烧,不哭么;石匠走了还要清扫粹石片, 不费事么?   二弟专们煮饭,我同几位上坡办料,那知第一天就出了危险,差点要了我的 小命,幸好有惊无险。时至今日想起来,都还有点心悸,不知这算不算梁漱溟讲 的“天意”? 不得而知。   大箐林里是40度以上的斜坡,每解一截木料都要现挖一个“马平”, 因为 木料重了搬不动,只能就地挖马平解木板。正如刘树槐的幽默:解一截木头,当 挖一块田。   我伐的那棵大树约有0.8米的直径,是横倒的。笫一截料下3米长,于显华和 张永钦拉锯;第二截料下2.8米长,李友渔和田仕松拉锯;刘树槐切(用斧子将 树头砍成横切平面)树头。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横切锯,人们就把解锯片取下来当 切锯用,也就是所谓:软锯——即无锯弓将锯片撑直,锯木人就只能拉,不能推。   我剔砍一会树枝才想起没给人们烟,就叫张永钦帮我买叶子烟,他熟悉这一 带山民。张永钦走后,我就接替他拉下锯,即站在木料下面拉锯。这个位址正好 是一个旧马平的坎,于显站在马平上蹲着拉,我站在土坎下圆木已高过我头,先 站着拉,后又半蹲半立拉,由于木头直径大,又是斜坡土坎下,拉锯的双方逐渐 看不到对方了。正当我聚精会神拉锯时,只听李友渔喊了一声“来罗!”,我丢 锯子便横跑,一面是九尺,一面是八尺五,又是小树丛里,如果木头真的滚来, 我不被压死也会被压成重伤。我刚跑两步又听到“没动了。”,就停下来看,原 来李友渔和田仕松锯的锯口直径小些,自然要先锯断。但是,你李友渔自称是 “大师夫”, 应该考虑安全,要锯断时应该停下来,待我同于显华锯断后,你 们再锯断。看来他也没上山收过大料,没经验;我更没有收过大料,更没经验。 其实当时应该想到打几根木桩,把木料加固,使它不再滚动。当时都没人想到这 些,我听说木头不再动了,也没上去察看,就又回来拉锯,根本就没有想到、也 没有意识到危险。接下来我同于显华继续拉锯,直到将木头锯断,爬上坡来也没 想到要加固,便同人们坐下来歇气。人们正抽烟,九尺长的木料却自己滚下坡了。 大家站起身看木料停下的位址,田仕松说:“至少要多帮补两升米!”   田仕松是田仕林二弟,三十来岁,该人既精明又能干,没说出口的话是: “人家打专在请师夫,你应承下来,就该负全责!”   大龙洞的人都鄙视李友渔,不过一般不说出口。我不单知道他的禀性,也知 道他的能耐,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你主人家的脑壳是猪脑壳吗?人家想不到,你 自己应该想到!只要没出危险事,已是“洪福齐天、万事大吉”。 眼下,既然 事已至此,不是怪张怪李扯内皮时候, 而是如何团结几位大爷二公把木料解完 下山才是正理。于是我说:   “不关事,不关事,下面的地盘还平得多,改天横顺往下搬(音:盘)。”   人们听主人家都这样说,自然也眉开眼笑各干各的事了。   这棵树虽然大,但“腰条”不好,象一把巨大雨伞,下第三截料时已有大 “结巴”。枫树不比松、杉,“结巴”大了即便解成木板也要从“结巴”处断掉。 树木的“结巴” 是由旁枝形成,这棵枫树的旁枝巨大,所以剔砍去旁枝“结巴” 也大,大家叫我放弃算了。我想了想,觉得人们说得在理,虽说能下些短料,但 “结巴”大了始终难办、难解,解木板本身就是“摇肝摆肺”重体力活,还是听 大家的,于是,将第三截后面的巨枝送给了令狐世轩劈柴烧。   接下来就是“方” 料,即用斧子将圆木劈削成所需尺寸的方型料,才好钉 在木马上解。当年的椽子板是下15厘米宽,3厘米厚,头截圆木可下15厘米宽椽 子板五磴料,二截也可下四磴料,其四面还可“揭” 很厚的“剽料”。 但是没 法,圆木太沉,即便方砍后也抬不上木马,只能蹲在地上曲了腰“端磴子”, 如果要“揭剽料” 人们会更辛苦,只得将“剽料” 劈削丢掉。   另两棵中等大枫树,反而“腰条” 好些,后来解完料人们计算了一下,盖 三屋的椽子板都够了。   我家建房很顺利,没有任何人横加干涉,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夯筑土墙房一 搬要“歇墙”, 即让已筑的墙体干到能承受上面墙体的压力,方可再夯筑。我 家歇墙,尚世文家建房也开始动工,当然这也是朱舟有的安排。尚世文建房自然 是请了先生择日子、请了阴阳生看朝向,目的自然是求个大吉大利。他家的屋基 地选在栗子林榜榜、娄恒定屋后面的一“环” 土里。栗子林榜榜、碾场榜榜其 坡均不超过35度,相比而言,“场横面”“ 小秧田” 后面却是50—60度以上的 陡坡,所以他算基本满意。他的耽心主要是怕今后“土地各还各”, 他家的房 子却搬不走。后来朱舟杰与兄弟分家,也将房子建在了碾场榜榜,他才放心了。 当然这是后话。   我家屋后(包括莫光英屋后)是一环约二丈宽的斜土,后来我们两家各砌各 的屋后倒坎,才将斜土变为平土,其倒坎约3米高。斜土后面是一道约5米高、一 层厚石灰岩夹一层薄页岩、一层厚石灰岩又夹一层薄页岩的约85度的天然倒坎, 倒坎上面是稍为垄起的、50—60度的石旮旯坡土。陈正林兄弟俩屋后的坡度稍缓, 是凹进去的弯,大路在石旮旯坡土里拐几道弯才下到河的。张承模的屋基是“塌 鼻山榜” 的鼻沟处,其屋后全是一层厚石灰岩夹一层薄页岩的约85度的不规则 的天然石坎。转过正北,是张吉成的房,其屋后是“塌鼻山榜”, 只有40度左 右的石旮旯坡土, 反而不陡了。   当然,“河的”也有优点,离公路、供销社、小学校近。后来公社也下迁, 在原乡场上旧屋基建了办公大楼;供销社也迁到张吉家左侧,面公路建了排一楼 一底的门面房。当然,这些也是后话。   我家的两间房共筑三天半时间,便铲墙安檩条、钉椽子板、盖瓦。我们的瓦 是在当弯购买的,是星台大队办的砖瓦窑。运瓦没有架子车,我和二弟平时抽空 挑了部分,筑墙的日子帮忙的人们便将其运完。邦本、邦林兄弟自然要来帮忙, 他们住在我家,筑墙的日子便挑泥、或做其他杂活;歇墙的日子便运椽子板、运 瓦,齐心协力,轻重皆拿得起,纯乎亲兄弟一般。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达到这种 程度也算不错了,你诚心诚意待我,鄙也诚心诚意待汝。老一辈偶然一次认亲, 我们小一辈至今还在往来,想必这也是一种缘。   这年十月一日,我们便搬进自己的新家,我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注:   1,硬吃:溪源土语,指借用势力强行办事、或强要他人东西。   2,吃素的:溪源土语、狠话,其意是:没有吃素的出家人善良,什么事都 干得出来。   3,“斧口”: 又叫“开口”, 木匠术语,指砍断一棵树时斧子砍的开口, 树的直径越大砍树的开口相应加大,不然砍不断树。马平:用于解木板场地。   4,挑、过墙、门方:都是建房必用的木料,挑:一头筑到墙体里,一头露 在外面,用于屋檐搁檐檩条;过墙又叫过墙板:筑墙时搁在墙体里,其下面可开 门或窗;门方:做门用的木板。   5,腰条:一般说“腰条好”, 指树木长、直,能多锯几截料。   6,端磴子:解木板术语,一棵圆木既然可下五磴料,每一磴的椽子板也是 二十几块,先一磴一磴解下,再解每一磴料,解磴料就叫“端磴子”。   第二十一章   姐妹婚姻事(一)   供销社新调来的三个年轻人,除了易洪林,另两个是:王乐林和牛启禄。王 乐林五官端正,1.7米以上的个,算是“帅哥”, 名副其实的“小鲜肉”; 牛 启禄中等个,身体干瘦,年纪青青笑起来脸上已有皱纹。自然,“山野精灵” 们都看好“小鲜肉”, 并且都想“吃到”“小鲜肉”,有的做双青布鞋拿来送 给他、有的绣双鞋垫也给他送来……对这些诱惑王乐林却不为所动——毕竟,摊 上个农村负担,连下一代都得赔进去了;“山野精灵”们想跃出“农门”, 他 很老成,知道是“陷阱”,不想被拖进“农门”。   也许,李沂娟也曾向他表白过,毕竟,供销社员工也要算两河坝儿的“上流 人士”了,小姑娘想攀高枝纯属正常;小姑娘遭婉拒也饨属“城乡差别”的必然。 他们如何交谈、交流,长兄自然不知;他们因交谈、交流而相互量解从而嬗变为 人与人之间的相识友谊,长兄自然更不知。   以上这些情节,及以下的情节,均是我的思维还原、再现,我得知整个事情 的来龙去脉,己是大半年后,事情已不可逆转。下面还是按事情发生的进程叙述。   我们家搬进新房这年,林沛成也大学毕业了,卫阿姨带他出来正式见面。其 实我们在河边小屋住时,就已经年年见面了。他瘦高个,没二弟林沛仁壮实,他 二弟打光巴有胸髯,我没见过他打光巴,推测他必定也长有胸髯。其实男人长胸 髯是一种美,有雄狮般的阳刚美,有的女人喜欢丈夫长胸髯、长络腮胡,当然不 可一概而论,阿Q就讥笑王胡的胡。林沛仁常常不修边幅就出门,使人觉得一副 邋遢相,所以卫阿姨常叫他小名:“二憨”。   这天的林沛成虽然穿着整洁,但胡须未刮就来到准岳母家,确实很不明智。 他心里思考的什么,不得而知,但即便你是“学究”,不拘小节也是致命弱点。   吃过午饭李沂娟就带他去赶供销社,买东西是借口,让王乐林帮她观察未来 的夫婿才是实情。后来母亲提起此事,我才知道王乐林的观察是:“好老啊!”。 我的心情即刻就愤愤不平:婚姻在山民心目中向来是好事,所以俗话有:“只有 栽花,不可栽刺!”“宁拆十座庙,不岔一门亲!”;“都是相同身高、相同年 龄段的年轻人,不过就是个‘店员’,何必出此损言!是觊觎人家学历,抑或藐 视人家幸运?苦读的林沛成容易吗?!”   此时已是“文化大革命”, 我们兄妹除我和小弟,他们仨都参加了公社的 “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二憨” 和妹妹林沛芹、陈正文等年轻人都参加了。 我不愿参加宣传队有两点,一是从小对吹拉弹唱不感兴趣,在农中时打过一次快 板,把同学们笑惨了;二是,云南是去不成了,怕引起误会,但热衷文学却初心 不改,与其去凑热闹,不如待在家里习作,我的时间太宝贵了。小弟正在念小学, 当然不会参加大人的事。   宣传队的主要保留节目是:《逛新城》、《东方红》里的“赞歌”和舞蹈。 他们的服装都是因陋就简自制,林沛成为了帮助她们改进服装,特意买了一条带 锡纸的香烟,将烟取出,锡纸做衣、帽上的装饰可以假乱真,且穿着起来还银光 闪闪。“宣传队”也到各大队巡演,虽然仍旧是那几个“保留节目”, 但观看 的山民依然很多。   这晚,是他们服装经改进后的首演,来看表演的人们几乎将公社操场挤得水 泄不通。就象平时看露天电影,放映队在星台大队,人们就追到星台;放映队在 大坝大队,人们又涌向大坝。我同林沛成属“近水楼台先得月”,坐在早先就安 放好的板凳上观看。我俩已往见面就谈得来,我很钦佩他学习刻苦,现在既然学 业已成,为国家效力已成定局,不管“阶级斗争”是“年年讲” 还是“月月讲”, 普通百姓不会有问题, 我笃信他必然会有一个美好未来。目前他正在“鞍钢” 实习,如果婚事有结果,他可申请调“重钢”。   我家的缝纫机交集体后,仍旧是爸爸在使用和上交款项,后来父亲调公社组 建农机厂,生产队就决定再买一台缝纫机,组建缝纫店。决定先让手巧的罗明兰 (张永钦的老婆)学裁剪,然后再带两个心灵的女弟子踩缝衣机。罗明兰要长张 永钦月份,人很漂亮、聪慧,当姑娘时就能自裁自缝中式“对襟”、“斜襟” 衣裳,所以学剪“四个兜”“三个兜”已不在话下,两个月不到她就开门营业 了。这期间生产队早在她家右侧的公路边傍供销社房(毛公路刚挖通不久,供销 社李锡云经理就找朱舟有协商,想在路里面烂泥坑建房。该处原是场背后田的一 角,路基抬高后自然成了烂泥坑,既不能耕种又是陈昱山的田,朱舟有落得做个 顺水人情,且李经理不可能空口求人)山墙建了缝纫店,踩缝衣机的女弟子也不 难寻觅,但户籍必须永远在两河队,这是朱舟有在社员会上特别强调的。如此, 李沂聆和王汝芳(王成明女儿,“二憨” 未婚妻)就成为不二人选。其实二位 妹妹早会踩缝衣机,三妹比四妹还灵巧些,但她户籍不能确定,生产队不可能 “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沂聆和王汝芳既然成了罗明兰的弟子,尊师重教她们还是懂得的,年节呀、 生辰呀,自然也会有礼尚往来。   这次林沛成回家,在北京买了不少南方人不易吃到的李子干、桃子干,当然 也有水果糖,其中最贵的是“小白兔奶糖”。 卫阿姨对妈妈说,只有一包(一 市斤)奶瑭,都给我们拿来了,母亲自然也相信了。   我们兄妹都喊罗明兰二嫂,四妹与二嫂既是师徒关系,自然也有礼尚往来。 一天二嫂来还礼,晚上妈妈打开糖包看,原来也是一包“小白兔奶糖”。 这种 奶糖重庆是没有的,显然卫阿姨讲了假话,林沛成买回的“小白兔奶糖” 并非 只有一包。其实卫阿姨用不着讲假话,王成明家与我家都是你的“亲家”, 平 等对待亲家纯属正常,我们能理解,不用讲假话敷衍,反而让人觉得不真诚。   在山民们的心目中,只有白糖、红糖、冰糖才算正宗的糖,其他水果糖之类 的糖果皆属“次品”。他们从小到老很少品尝过奶糖之类的高档糖果,即便放一 粒在口腔里,也以糖的甜度认定糖的好孬。王汝芳要给师傅送礼,师傅并非“实 亲实戚”, 如果送亲戚水果糖要招闲话,她母亲自然叫她拿“小白兔” 去应酬 了。殊不知,漂亮精明的罗明兰也不识货,所以转弯抹角又将“小白兔”送到我 家来了。 我家的那包“小白兔”,早被嘴馋的兄妹你一粒我一颗的吃光了。妈 妈赶忙包好“小白兔”,说:“这包不许动了,留给爸爸吃。”   那时的山民却不知,买一斤“小白兔奶糖” 的钱,可以买几斤白糖;他们 更不知,“小白兔奶糖”的营养价值远远高过几斤白糖。真正是:“有眼不识 金镶玉。”   我家在歇台子住时,家属里有位阿姨与母亲同姓,她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丈夫是电台的司机,中共党员。由于我们两家的关系不错,母亲便叫我们兄妹改 口叫二姨。一九五六年我家搬到小龙坎,三妹在“浮图关小学校” 读三年级, 却转不了学。妈妈便同二姨协商,李沂娟便在二姨家暂住了一学期。二姨是三个 儿子一个幺女儿,她很喜欢三妹,就当是自己的女儿,后来我们在河边小屋住时, 她还特意将她们的全家照寄来。她的大儿子(小我一岁)刚考上军校,着戎装站 在父母身后的中间,其模样挺帅。三妹对二姨家一直存在幻想,易洪林追求她, 她就叫易洪林看相册里的这帧照片,易洪林知难而退。   林沛成回鞍钢不久,卫阿姨就给三妹拿来一段花布,那段花布刚好五尺。当 时家里只有母亲和三妹,她俩正准备出门,妈妈去缝纫店锁扣眼,三妹去经济作 物组采茶。收下布料后三妹先走,去约隔壁莫光英一道,她也在经济作物组上班, 妈妈则陪卫阿姨小坐。莫光英告诉李沂娟,卫秀珍拿到佘家坪的布料是六尺,手 板手背都是肉,这样对待儿媳是不公平的。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三妹心里很是不 平,立马倒回家去,取出布料递还给卫阿姨,说了句“我不要!”,脸色很难看 地走了。   后来我对三妹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已经得到个大学生,还要怎样?农 村娶一房媳妇很艰难,布票又是那么紧张,你是未来的长房媳妇,原本就该你谦 让!”   事后,卫阿姨是如何思考的,至今是个谜,留待下文推测。当时,撒过气的 李沂娟自然是春风得意,采起茶来手上功夫也轻快多了。但是,使她万万想不到 的是:自己使性子送还的不仅仅是五尺花布,而是不经意间同时也丢掉了本该属 于她的那包“小白兔奶糖”。   秋收后不久,李沂娟就进了城,先到鹿角场三表姐和五表哥家(二舅家)耍, 姐弟俩都在供销社工作,认识的人也是乡场上的人。表姐就给三妹介绍男朋友, 是一家饭馆的大厨,李沂娟自然只能“虚与委蛇”了。接着她又去了南岸幺姑姑 家、八姑姑家玩,幺姑姑在“重庆卷尺厂” 工作;八姑姑在“工商银行龙门浩 支行” 工作。 二位姑姑一位一个“千金”, 幺姑姑的“千金” 在上高中,但 学校早己停课,只得待在家里玩;八姑姑的“千金” 要长三妹月份,在大足当 “知青”, 也是秋收后回的家。玩够后她又找到二姨家,就待在二姨家玩、做 点清洁、踩缝纫机打件衣服什么的。   此时已是腊月,我初中时的一位大同学在公社中心校教书,他老婆也在电台 工作,宿舍离二姨家很近。他回家带去个消息:“李庆谷家今年宰了四头肥猪!”   二姨非常高兴,她知道母亲的过去,下农村后竟然这么能干(自然,喂猪并 非母亲一人功劳),问三妹有无此事。李沂娟只得讲她出门时还是“架子猪”, 也许今年红苕多,催肥后就只能宰了。此时区食品公司的生猪政策,仍然是: “卖一留一”, 但一般是按重量计,因为猪只有大有小,所以就成了:“卖半 边,留半边”。   此时,正是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 时期,但市民的食物往往因“派斗” 而捉襟见肘,阿姨们万万想不到被贬在深山野箐的李庆谷家人却可以享用两头大 肥猪,所以欣喜。三妹自然要邀请二姨来玩,同时也邀请母亲好友彭阿姨,她同 时在二位阿姨家住。二位阿姨也想见见多年的老朋友,于是,她们搭便车就来到 溪源。   春风得意的李沂娟玩了两个多月,也增长了不少见识,长辈和姐姐们知道她 找了个大学生夫婿都万分惊异,从而她也明白了“小白兔奶糖”的“珍贵”。但 是,如今为时已晚,拾到手里的原是一块璞,却不经意间扔掉了,想再次寻觅, 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几天后林沛成也回到家里,我们家人自然被蒙在鼓里,“患难之交”不露面, 母亲还以为她忙;林沛成提封白糖拿瓶酒递给四妹,母亲还以为是礼节性拜访。   我家两间屋的格局是:每间屋开4米,进6米;堂屋隔为前4米后2米两间,前 面作堂屋,后面作厨房,且开有后门,柴禾、用水可从后门进入;小二间也以前 3米后3米隔断,前面作小客厅,后面又逢中隔断为两间卧室,爸妈住一间,两个 妹妹住一间;小二间楼高为2.5米,我把余下的椽子板暂时铺了楼,平时我和二 弟、小弟睡楼上。这次二姨和彭姨来,爸爸就同小弟睡楼上,妈妈就同三妹四妹 睡,我同二弟睡堂屋楼上。堂屋前面只安了三根楼条,也铺了椽子板,层高是3 米。   去年林沛成回家,就同李沂娟在小二间楼上“谈情说爱”,今年他们则在楼 下小房间窃窃私语,二姨和彭阿姨都站在门外。我觉得似乎有点蹊跷,想走拢去 听个究竞,彭阿姨见了我就伸出左掌,右手食指在左掌心横划一下,我明白这是 “断”或“破”的意思。嗣后林沛成出来,我就邀他到屋侧猪圈旁问究竞。   我说:“听妈妈说,去年你曾要求同她‘接吻’,她不愿意,为什么今年 就变卦了?”其潜台词是:“难不成你又要学你的父亲!”   前文提到,抗日战争时期,卫阿姨同丈夫老林不远万里从安徽逃难到重庆, 解放后参加了“市干校” 培训,后分配到《重庆杂技团》任文化教员。老林见 异思迁,忘记了患难夫妻之情,爱上一个女演员。后来被单位定为“乱搞男女系” 送劳教,后病故在劳教场所。卫阿姨瘦高个,说不上漂亮,急躁起来同山民吵嘴 满口的白沫。既然丈夫背叛了她,现在又不明不白被送到农村来,她必然要将自 己的遭遇向相好的女人倾诉。我们两家既然是“患难之交”, 母亲便成了她的 倾诉对象。母亲既然知,我们家人也必然知。   他则回答:“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我明白他已经有女人了,而且已经是“不可分离” 的女人了。我没有再开 腔,什么“背信弃义”、 “患难之交”之类的言辞更不想说,心头只是庆幸妹 子拒绝了他。他则说:   “希望你今后能照顾一下我的家人!”他知道我的能耐,今后建房少不了木 匠。   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他就回大龙洞去了。   推测和分析:卫阿姨受了李沂娟的气后,仍旧是使女人的小性子,赶忙给林 沛成去信,讲述三妹的“恶”, 预测婚事也许靠不住,要儿子自己物色个伴侣。 林沛成同李沂娟的婚姻,纯属普通百姓的“生存联姻”, 双方原本是奉母命而 为,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情。 卫阿姨首先是看好我们家人的能耐,及李沂娟的人 材,其次是考虑日新月异的社会未来不可知,林沛成今后未必就能找到这样的老 婆;我们这方面,爸妈自然是看好这位刻苦读书的学子,且还是大学学子。   平心而论,林沛成的任何要求都是可以理解的:他已经功成名遂,奋斗的阶 段已经过去,男人的需求说白了就是女人,历史上的英雄战胜敌人后不也要躺在 女人怀里吗?只不过东西方人的观念稍有不同:西方人要将英雄躺在美女怀里述 诸成文,且还要作艺术渲染;东方人则将英雄拜倒在石榴裙下隐匿起来,英雄与 美女厮守是绝对保密,是只可作,不可说。   然而,卫阿姨家人没有住房,一家六口人挤住在大龙洞庙的一间厢房(另一 间厢房住李友渔一家)里,隔间临时新房都不可能,想娶媳妇自然不好意思开口 了。   去年他同三妹见面,与其说是谈情说爱,不如说是李沂娟“问责”他“答辩”。 以三妹的个性,首先就耽心自身的“安全”,话题自然不合时宜提及林沛成父亲 的过失。这样的话题转移既不明智又使人尴尬,但林沛成则胸有成竹,巧妙地周 旋、答复了小妹妹的问责。但是小妹妹则有心机,不可能满足“新科及第者”的 无理要求。   既然没有爱情基础,又满足不了性需求,母亲的来信无疑是一种解脱。那个 时代的大学生,有如及第的进士,在鞍钢那样的国营大厂里,找个老婆尤如探囊 取物,所以林沛成这次回家探亲,实际是婚后归家,不然他不会回答“现在已经 不可能了”。   平心而论,李沂娟退还布料并非有意犯上,而是耍小孩子脾气使性子。你卫 阿姨是大人,是看着我们兄妹长大的大人、是与我们家人多年相处的大人。现在 说翻脸就翻脸,所谓:多年的患难之交、自家口里吐出的保证,都一笔勾销了。   然而,时间老人总爱作弄人,在后来的岁月里,李沂娟却从不后悔,小学文 化的她对高等学府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意识里至今没有“大学生金贵” 的概念, 她孙子就是大学毕业生,工作还要自家寻觅,没什么了不起,就象王成明、罗明 兰送出“小白兔奶糖” 那样,从来不后悔;卫阿姨则不同,尽管妈妈早已原谅 了她,后来的日子仿佛同她开玩笑,她一直后悔莫及。其前因后果,留待后文再 述。   李沂聆的婚事就要简单许多,但也有波折。   我家还在“河的”住时,为响应上面“支农” 号召,桃子街道缝纫店就派 几名职工下乡,租用陈正文家房子开了家缝纫店。该店一名裁剪师,男女两名员 工踩缝衣机,女工四十岁左右,是“下江人”; 男工初中毕业不久,但踩缝衣 机已非常熟练。他叫喻效其,热衷无线电,所以常过我家来玩。他父亲是山东人, 在南桐煤矿工作,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下放”到青山公社“修地球”; 他 大姐在北京,二姐去了新疆,家里只有母亲和妹妹住“新工区”,母亲在矿上工 作。 他想追求李沂聆,曾经邀约姐妹俩去他家玩,介绍家庭情况给姐妹俩听。 我家建新房前,他们缝纫店就租用了供销社的房。我家新房建好后,他就常带妹 妹效童到我家来玩,喻效童有时在我家小住,同四妹特别要好,李沂聆上坡做活 (农忙时,缝纫店、铁匠铺都得关门上坡),她也到山坡上玩;听说我的女朋友 眼睛很美,她特意到圻头上窥视。此时我家已配了间新房,房间很宽余,接待客 人已不是问题。   喻效童很聪明,长得也很美,小小年纪就能善解人意,懂得帮哥哥“拉” 嫂子,李沂聆差点被她“拉” 了去。   注:   1, 四个兜、三个兜:四个兜指:军干服,中山服;三个兜指:学生服,春 秋衫。   2, 孬:本书所有的“孬” 字均读“撇” 字音。   第二十二章   姐妹婚姻事(二)   陈维仙虽然拒绝了我,但她同三妹四妹却很熟识,也许,这就是“毛泽东思 想宣传队” 起的作用吧?她要出嫁了,婆家在刘家河与孝子河交汇处的半山, 即南桐公社营寨大队的下口生产队。她邀请三妹四妹作送亲女傧,那时正是“破 除旧风俗、旧习惯” 时期, 新娘也没有花轿坐,更没有北方的毛驴或自行车可 乘,只能随接送的女傧们步行,这样李沂娟姐妹俩就去了营寨。营寨下面便是南 桐煤矿二井,所以人们大多新潮,既然是“破旧立新”,晚上的闹房也改为唱歌 跳舞了。营寨的“下河猪儿” 们原本想难住这群溪源沟沟的“山哥二”, 殊不 知,这正是姐妹俩的拿手好戏。“宣传队” 的锻炼,姐妹俩早已见过大场面: 你要比对歌,我陪你对唱;你要比舞蹈,我陪你对舞,一点不怯场。于是,下口 队的周光明就相中了李沂娟。   周光明也只有1.6米左右的个,但身材、五官都长得非常端正、适中。他同 易洪林、陈正文是初中同学,一九六三年考上重庆煤矿学校井建专科,六八年毕 业后分配到南桐矿务局直属一井(鱼田堡)工作,目前正在矿井下实习。他父亲 也是井下采煤工,家人却在农村,是名副其实的“半工半农” 家庭。   来提亲、相亲是同时进行,提亲的是邹志恒的姨侄,相亲的自然是周光明。 邹志恒姨侄住营寨大队的“辣子园”,他同我们家人当然不熟悉,所以叫上表妹 邹作华(邹作华已结婚到碾场郑家,是郑少珩弟媳),三人一道来到我家。媒人 的说辞、父母的客套这里就从简,事实上李沂娟同周光明在营寨已经见面了。时 代不同了,男女婚前见面很正常,问题是仅仅见过一次面,双方相互的了解又能 有多少?如果双方性格相合则善,如果性格不合,今后的日子就只能凭命运了。 所以,提亲说媒只是一种形式,媒人也没费多少口舌,因为李沂娟自己愿意,可 以说是:水到渠成。也就是山民常说的:“他俩有缘分。”   我们家人都没有话说,还能说什么呢?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一进城 就是两个多月,谁还愿费口舌!俗话说:“自己找的银子好使。”那就由着你自 家的性子行事就是了,反正是后果自负。   当兄长的自然要做两样木器,由于家里杉料、柏料有限,我就做了一个柜子、 一口箱子和一张两抽屉条桌。木器是少了点,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六一年碾场 有位姑娘出嫁,连口木箱也没有。   就这样,到了择定的吉日,李沂娟就出嫁了。   周光明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个二弟在生产队做活,三个妹妹还在读书。由 于家庭是“半工半农”, 尽管生产队是人多地少队,尽管营寨的“半工半农” 家庭比比皆是,但嫉妒他们家庭的人也还不少。李沂娟原本被营寨小学聘为音乐 教师(工分教师),但教小学生唱歌跳舞刚满一年,就被学校解聘了。   此时,李沂娟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思考了两天,决定也学生产队那些外出 打工的男女青年,为集体做副业。她到鱼田堡租了间民房,买了一部缝纫机,请 四妹去教她裁剪的同时,也开始营业了。李沂聆只教了她一个礼拜,她设计打制 的童装已风靡了鱼田堡家属区。   当然,夫妇俩每天的工作确实很紧,周光明也得抽时间帮助老婆锁扣眼、钉 扣子。后来李沂娟又购进各种花色布料,自己打童装、枕套、窗帘并扎上各种花 卉或花边出售。这样一来,他们的经济收入也可观了,李沂娟每月挣的钱,往往 比周光明的工资还多。   当他们第二个女儿两周岁时,周光明已被提升为掘进技术主管,七年后升任 生产技术科副科长,三年后升任科长,管生产、安全、调度、地测,又三年后升 任直属一井生产矿长。从六八年分配到矿井工作,到八七年升任副矿长,用时十 九年。   周光明退休后,凭了“采矿工程师” 文凭又打了十多年工,直到近两年国 家关闭“小煤窑” 才歇下来。他身体很健康,七十多岁(与林沛成同年)的人 了,头发未花白、身体未“发福”, 牙齿也才镶一颗。现在夫妇俩同女儿女婿 过,大女儿叫周红梅,先在一井做化验工作,后来一井关停,她又找了另外的工 作;丈夫贾成柱转业后分配到区质监局工作。二女儿叫周曦,同丈夫武骁都在人 民医院工作。周红梅在黑山谷景区购了间消夏别墅,每年夏天他们家人便坐了自 家小车上山消夏。   反观卫阿姨家庭,由于亲家王成明的关系,她家的新房就建在了前丰的地盘 上。此时两河队又修建了新晒谷房,地址就在偏迁当门河对岸,也是山墙面河横 建,长三间,中架瓦水,前后加檐柱檐楼,前后逢中开双扇大门,前后均打有极 大晒坝。两架铁炉也搬来安在晒谷房上河面阶檐,大门左右各一架;下河面檐楼 则钉上楼板,挟上篾壁,粉糊一新,供守夜人住宿。此时上面下拨了几台水能抽 水机支农,父亲就叫朱舟有兄弟俩去公社要一台,计划安在新晒谷房上游约二百 米河湾处,即佘家坪榜榜的左面。因为佘家坪下面均是干田,只有河边才是河堰 田;且抽上山的水可左右横向流,向右边流的水公社可用水管接过去,再建一蓄 水池,可免去炊事员每天挑水的劳累;其次,原先的加工房常常同水电站挣水用, 且水轮机是自制的,结构欠精密力量小;不如将面房、加工房都搬过来,安装到 一起,压面揉面全部采用机械化。于是,根据父亲“一举三得”计划,新建水能 泵房就放宽了尺寸,面房和加工房也搬到一起了。   卫阿姨家的房子,就建在水能泵房上面约三百米处,这是王成明特意为“二 憨”寻觅的屋基。   修建新加工房还出了件小插曲,值得一叙。建水能泵房必建引水渠,就在建 水渠的工程中,林沛仁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砸伤了腿。这是工伤,林沛仁就在庙里 养伤。既然已有未婚妻,王汝芳每天就要来伺候。试想,二位都是年轻人,有如 干柴遇见烈火,岂有不燃之理!于是,二位也不怕亵渎了神灵,便在庙里“点了 早包谷”。   嗣后,王成明发觉女儿未婚先孕,这在山民心目中,是件丢丑的事。于是便 请了我们几个木匠,又是装小门,又是装堂屋大门。装土墙房门要先在墙壁上砍 门框,然后再将做好的木门装在墙壁上。由于房屋是早年修建,合作化至人民公 社又没时间料理,如今其夯土早已干透,砍门框有如砍页岩,其震动可想而知。 大凡木匠被请去做活,未成动工必先问主人家里有无“占方”, 如有,师傅就 须事先“起水”,以免动了“胎气”,不管人、畜皆是如此处理。   显然,王成明要的就是“动胎气”,但事与愿违, 我们几个木匠却不知其 故。由于罗师傅早已传授我“起水”、“背血” 咒语,行走一方我自然要事先 履行职责,不然,张家的母猪小产要找你索赔、李家的母猫“溜窝”要传你 “恶名”。   如此一来,王汝芳的“胎气”便被无意中保住了。卫阿姨刚搬进新房不久, 王成明就叫“二憨” 去佘家坪接王汝芳下来吃新米,当晚王汝芳就生下一个女 儿。如此,卫阿姨家便是:双喜临门。   面房会计是王成明,粮食保管员也是王成明;面房守夜归王成明本人(“四 清”时,陈队很替王成明不平,说生产队这样安排不人道),晒谷房守夜则是全 队男劳力轮换。   看来还是老天有眼,李友斌的“可鄙之处”, 王成明却给予了暗中补偿。 这里,多余的话不想说,细枝末叶的话也不想述,只按紧要的暂举一件:林沛芹 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是老幺(与我的小弟同年),二人小时候都患 过“小儿麻痹症”, 所以他们都有点痴呆,但是却不傻。王汝芳很自私,常常 不拿饭给二人吃,或将饭藏在自己的柜子里锁上,待自家的妹妹从佘家坪下来, 就端给妹妹吃。卫阿姨知道后,就满嘴白沫同王汝芳吵,但儿媳却不是好惹的, 说“又不是吃你家的!”,卫阿姨走拢去揪她,王汝芳反将婆母摁在了地上。她 们的争吵,坡上做活人可闻其声,待林沛仁赶回去拖开时,她却反诬卫阿姨要打 掉她身上怀的孩子。这样一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分居。   生产队的干部也不是“吃草草的”,“偷梁换柱”、“偷鸡摸狗”的事情, 蒙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王成明那点“小聪明”、“小过场”,终究瞒不过 众人的眼睛,一年后社员大会选了张吉成任保管员,选了大龙洞的田仕林任面房 会计。   就在三妹四妹出嫁不久,卫阿姨家林沛芹也出嫁了,丈夫叫尤正清,是大坝 大队天地罡队的人,家庭是贫下中农。其实林沛芹订婚很早,六一年为了生计, 就订婚在庙坝大队深箐沟罗家,未婚夫是兄弟中老二,名叫罗召华,小学刚毕业, 比林沛芹小两岁。罗召华的母亲就是张吉成的幺妹张吉容,二叔却是庙坝大队支 部书记(“四清运动” 被免),自然,卫阿姨家也背了些玉米来“度难关”。   “文革”时期罗召华考上了兵,公社革委会却要罗召华将婚约退掉,才准许 去当兵。罗召华母亲到公社哭闹也没用,只得同意解除婚约,但私下又到卫阿姨 家来,请求林沛芹等待罗召华三年。卫阿姨当面答复,说:“三年后罗召华分配 了工作,他还要我家沛芹吗?你拿什么来担保?不如让他们结了婚再走!”结了 婚还能去当兵吗?张吉容只得以泪洗面而去。   此时,李沂建同林沛芹在“宣传队”早已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卫阿姨是何 等精明,她是看好“我” 而不是二弟;她深知我不爱林沛芹,林沛芹也不爱我; 二弟同林沛芹才是互爱,但是“唱歌跳舞” 能解决生计吗?她的思维将人生浓 缩到不进不退的一点,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贫下中农”, 这也是时代的使然。 然而,另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趁李沂建老婆不在家,林沛芹却跑来同二弟上床, 并责怪李沂建“不早点同她‘挺瞌睡’”。   不久后,开始“落实政策” 了,全公社七户“安家落户”办了六户,却没 有卫淑珍的份——她既不是“右派”, 又不是“历史反革命”, 无“政策” 可落实。其实,她是因单位送她丈夫去劳教,她同领导嚷了几句嘴,没曾想这可 是政治运动的大忌,所以被送下农村“安家落户”。 她当然不服,反正妈妈家 里也有住处,于是连续跑原单位找领导论理,最后终于从新领到了工资。   接下来,她先嫁出了小妹林沛菁,女婿是一名足跛的大龄工分教师。然后又 花钱为幺儿林沛平娶了房媳妇,履行完母亲的最后责任,她也轻松了许多。于是, 她就北上去“钢都” 散心,但是,没待好长日子她又回来了,看来老大媳妇也 不好相处。   她很孤独,同山民们都谈不来,奇怪的是,她同李沂建反倒谈得来,二弟有 时留她吃饭,陪同她搓麻将。李沂建的房子早已改建在学校大门口,他自家的承 包田里,平时卖点烟酒,摆张麻将桌。她两河坝儿玩腻了,有时也往城里跑,住 妈妈家,同妈妈、姑姑们搓麻将、摆龙门阵。有时妈妈回溪源来,她也随母亲到 三妹四妹家玩。   2000年,她家“顶梁柱” 林沛仁患癌症去世。2009年,她本人去世,享年 八十九岁。卫淑珍还没有落气时,王汝芳就同女儿翻箱倒柜,收走她的所有存折。   林沛仁的幺儿林文生与我的老大李嘉是同学,二人关系不错。李嘉在城里开 了家公司,林沛成回重庆奔丧,林文生就叫李嘉开车去机场接他大伯。林沛成一 行三人,即儿子和女儿,儿子六八年出生,是全公社下乡人员里年龄最大的第三 代,但是至今却未娶未工作,待在家里从事“啃老族”的营生。   丧事是林沛成五兄妹(文生代沛仁)共同承办,亲朋好友、团邻四近送的礼 金,加上从卫淑珍原单位领来的丧葬费及补发的工资,除去开销后五兄妹应该平 分。但是,林文生领了一份,沛芹、沛菁姐妹俩不要,“高级知识分子”却把余 款全部带走。其实林沛平家庭最穷,从小没上过一天学,长年吃“低保”, 只 有一个已婚的女儿,名叫林文婷。林文婷堵住大伯去路,说:“大伯,为啥子我 们那份不给我们?!”林沛成什么也不回答,径直走了。   2012年冬天,林沛成因心脏起搏器失灵,抢救无效去世,享年七十岁。   一九六六年刘兴元被派往晋林厂支援三线建设,后转为五至七年的“轮换 工”, 学电焊。此时,李沂聆在小妹妹的恳求下,终于动摇了。她征求我的意 见,我就说:   “开初我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你和妈妈愿意,我只好不开腔了。现在你又来 反悔,任叔叔家庭就是例子,揪斗任万山出来‘亮相’ 的,就是他那些准女婿。   “我讲这些,并不是吓唬你。你自己好好考虑,自己作主。刘家那几弟兄我 并不怕他们,他几弟兄也不敢把爸爸怎么样!这是其一。其二,据我观察,喻效 其对人并不诚恳,他不过就是桃子街道上一个‘裁缝’, 刘兴元却是国营企业 工人,你自己好好衡量。”   李沂聆最终还是选择了刘兴元,我自然也给她做了一柜、一箱、一桌。她是 三妹结婚后第二年出嫁的,刘兴元母亲待她有如“掌上明珠”。她的两个孩子同 三妹的孩子正相反,用山民的话说,是两个“望水的”。   后来,刘兴元由“轮换工” 转为正式工。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李 沂聆做了两年庄稼,然后就将户籍迁到晋林厂里。她家老大刘勇“内招”为学徒 工后,刘兴元就办理了退休。晋林厂迁成都彭州,李沂聆便同丈夫留在了万盛, 和小儿子刘军一家过。   刘军年龄小李嘉一天,从事房地产工作,自然,他在万盛也购买了商品房, 离他三姨妈家不远。   注:   1,“自己找的银子好使”: 重庆俚语:意思是自作主张处理自己的事情。   2,“点早包谷”: 溪源俚语:生米煮成熟饭之意。   3,“占方”、“起水”、“背血”: 溪源匠人的迷信“本领”:“占方”, 指主人家里有无人、畜怀孕;“起水”,指念咒语起海水、请神灵保胎;“背血”, 止血的意思,念咒语使伤口不再留血。   4,“吃草草的”: 溪源俚语:畜牲才是吃草草的,畜牲自然不会思考、分 析。这里的意思是:干部们不是傻子,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看不出来。说某人不 是“吃草草的”, 即说某人不傻,这是溪源山民的幽默。   5,“望水的”: 溪源俚语:望水,即管理田里水的深浅,是男人做的事, 这里意指男孩。当然也有例外:问:“生个望水的吗?”如答:“望甑脚水的 个!”这是指女孩。 (未完待续) ※※※※※※※※※※※※※※※※※※※※※※※※※※※※※※※※※※※ 本期编辑:太蔟 本期校对:应帆 审 稿:程鹗、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应帆、紫弦、自如、笨狸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ISSN 1081-9207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newxys.com 订阅《新语丝》月刊,请寄信到xys_gb-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寄信到xy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信到xys_friends-subscribe@yahoogroups.com ※※※※※※※※※※※※※※※※※※※※※※※※※※※※※※※※※※※